到了那种时候,他还不忘拉出官腔。他的官腔拉得很标准,听上去颇有权威。她挪动了一下身子,想跟他拉开点距离。他借点烟的空,往她跟前靠了靠,一股淡淡的烟草味袭击了她,那是他的体味。林雅雯害怕那种体味。
“上次跟你说的事,你再考虑考虑。”他这么说着,目光再次投过来。这一次有点低,林雅雯感觉胸的地方一阵难受,好像被那目光刺痛了。她起身,想为他续水,也想借机给洪光大打个电话,他怎么能如此戏言啊?
她的手猛地被握住了,有力,坚决,不可抗拒。她浑身一颤,连打几个寒战,正犹豫着要不要把手抽开,就觉整个身子被他控制了。他站起来,以非常从容的方式,从后面抱住了她。林雅雯脑子里轰的一声,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他的手并没迅疾发出攻击,而是带着缠绵的,在她身上轻动。同时他发出声音:“小林,我……”
“冯厅长,不行。”林雅雯叫了一声,奋力抽开身子。
冯桥有点意外,没想到拒绝来得这样猛,这样坚决。他老道地笑了笑,咳嗽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噎在嗓子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林雅雯的心扑扑直跳。她想走,腿又僵在那里,走不了。想坐,又怕一屁股坐下去,自己这辈子,就被毁了。正在犹豫,电唰地停了!
那个雨夜,那个令人伤心的秋天的夜晚,酒店居然停了电!
林雅雯更为紧张,仿佛,浓浓的黑暗中,有无数双手朝她伸来,要撕碎她,活剥她。那是多么恐怖的一种感受啊,她紧起身子,牢牢地用双手护住胸,护住女人应该护住的一切。
可能护住么?
包间里再次响起脚步移动的声音时,林雅雯再也顾不了什么,一头冲出来,就往楼下跑。
后来她才记起,那夜停电的不是整个酒店,只是那一个包间,她衣衫不整地冲出一楼大厅时,大厅里灯火通明……
她的故事永远终止在那儿了,可是现在,华蓉蓉会不会?
林雅雯不敢深想。关于他,林雅雯后来还听到过许多,那些故事里的女人,有的发了财,有的升了官。林雅雯很要好的一个同学,人称冰雪美人,如今就在水利厅当财务处长。
他的精力可真旺盛啊!
从市里回来,林雅雯叫来许灵,要她把华蓉蓉的详细情况给她。说来也是惭愧,到现在,林雅雯还不知道华蓉蓉这个人的来龙去脉。
“怎么,她又要变动?”许灵不解地问。
“叫你查你就查,多什么嘴。”林雅雯斥道。
许灵伸了下舌头,回去翻资料去了。林雅雯心里,却在一遍遍想,他为什么要把华蓉蓉派她身边来,那么多的位子,为什么偏要选中办公室主任?
许灵随后拿来的资料证实了林雅雯的猜测,也让林雅雯倒吸一口冷气。他真能下得了手啊!
三十二岁的华蓉蓉出身于工人之家,父亲华实原是一名爆破工。一期引黄工程时,华实带着一个班,奉命进入涵洞,做前期爆破,不幸遇难。事故发生后,冯桥代表组织,前去慰问死难者家属,自此认识了华蓉蓉。出于对遇难者家属的关怀,工程指挥部以委培的方式,向西南水利学院输送了八名学生,其中就有十九岁的华蓉蓉。当时华蓉蓉已是工程指挥部一名材料员,是冯桥点名让她去学院深造的。此番深造,改变了华蓉蓉的命运,也改写了她的人生轨迹。三年后,华蓉蓉拿到大专文凭,先是在工程指挥部工作,后来工程下马,指挥部解散,华蓉蓉到了县上。然后就一路顺风,由普通干部升到团县委书记。
林雅雯懊恼地连叹几声,看来,他们之间已非一天两天,怪不得华蓉蓉到现在还不嫁人。
林雅雯摇摇头,想将这些怪诞的想法驱出脑子,专下心来,考虑下一步的工作。
孙涛书记指示她,眼下务必要做好两件事,第一,把熏醋厂扩建工程抓好,力争搞出一个像样的企业来;第二,尽快把北湖的遗留问题解决掉,不要让北湖的事情影响到南湖,南北二湖一旦起连锁反应,后果不堪设想。
林雅雯决计,抽空去一趟北湖,那儿一大堆麻烦,是该解决了。
第二天,林雅雯正要动身去北湖,陈根发拄着拐杖找来了。一看脸色,就知道流管处那边准又出了大事。
进了办公室,陈根发阴着脸不说话,林雅雯让他坐,他也不坐,一脸心事地站着。林雅雯问他,移交的事进行得咋样?他不回答,像根木头,僵立在那儿。林雅雯叹了口气,不明白他这样子是为了啥。过了十几分钟,陈根发才说:“林县长,有件事难住我了,想来想去,只有找你。”
“啥事?”林雅雯心头一紧。
“有几笔款子不见了。”
“款?”
“林县长,这事不能在办公室说,你还有没有其他地方?”陈根发边说边拿眼瞅外面,外面楼道里人来人往,政府办公楼此时正是人多的时候。林雅雯这才反应过来,陈根发为什么不落座,原来他是有所顾忌。她笑笑,刚想说句没关系,就听华蓉蓉的声音响了过来,华蓉蓉好像在跟秘书安排一份材料,那材料是付石垒要的。林雅雯略一思忖:“行,跟我走吧,到我住的地方去。”
半小时后,两人来到林雅雯住的宾馆。林雅雯特意跟司机孙愔交代,如果有人找她,就说她在会一个重要的客人。孙愔点点头,给县长开车,这点心他还是能操到。
到了这儿,陈根发才变得自然,脸色没那么紧,说话也不那么局促了。不过他说出的事,却把林雅雯吓了一大跳。
“林县长,流管处的帐有问题,十几笔款子,加起来好几百万,找不着影了。”陈根发在流域内生活了二十年,说一口地道的沙乡话,此事经他的语气一渲染,听上去格外怕人。
“什么?”林雅雯惊得从沙发上站起来。
“事情怕人啊——”陈根发重重叹了一声,问林雅雯,能不能在这儿抽烟?林雅雯赶忙拿出烟,让他抽,自己,竟也控制不住地点了一支。
这是林雅雯一点小秘密,就连司机孙愔,也不知道她还抽烟。
烟雾缭绕中,陈根发把压在心头的疑惑道了出来。确定向县上移交后,预制厂跟其他五家小厂一样,进入清产核资程序。这事本来跟陈根发关系不大,要说他不管也行,具体工作由工作小组承担,加上付石垒他们一介入,事情就越发跟他扯不上关系了。但当了这么多年厂长,他总想把事情一五一十交代清楚,特别是他当厂长这些年经手的业务,他想彻底清查一次。查的中间,就发现有几笔帐对不上,都是预制厂火的那些年发生的业务。陈根发跟副厂长老刘一合计,决计让老刘带两个业务员,找当时的业务单位问问,看对方有没有纪录。这一问,就把事儿问出来了。
预制厂虽是一家一千多号人的企业,但一直没有独立法人资格,无自主经营权,等于是流管处下面一个生产车间,只负责生产,销售及财务核算,由流管处负责。其他几个厂子也是一样,都是流管处统一下达生产指标,提供原材料,产品加工成型后,按流管处下达的任务书,将产品送往施工单位;流管处则按月核发工资。直到流管处彻底走下坡路,这种状况才有所改变。流管处将各企业断奶,让他们自己找饭吃,不过这是后话了。陈根发让老刘查的,就是五年前预制厂向各施工单位加工预制件的数字,这关系到外单位到底欠预制厂多少钱。
老刘带人跑了两家施工单位,就发现数字出入大。最大一笔,预制厂这边的出货单是三千二百件,按当时合同价,总价款为五百二十四万,可对方帐上只有二百二十万,三百多万的预制件不明去向。跟对方经营处再三核实,对方只收到这么多,其他的,不知去了哪儿。几家单位查下来,就发现,当时的材料单有问题。预制厂出货单跟施工单位接货单出入太大,数目对不上,价格也有误差。陈根发带着疑问去问乔仁山,乔仁山支支吾吾,说自己没分管过经营,具体事儿他也说不清。陈根发提出查帐,乔仁山借口财务人员换了几拨,五年前的帐如今咋查?
就在他们跟乔仁山交涉时,有人写给陈根发一封匿名信,信中举报所有的假都是洪光大造的。洪光大当时是开发公司副经理兼流管处经营科科长,他跟当时流管处财务科长串通一气,用这种手段先后将二千多万的产品发到别处,钱却揣进自己腰包。
陈根发不敢相信,想找洪光大核实,老刘拦住他说:“这种事,你问他,他能承认?”
“那咋办?”
“我也不知道。”两个人苦想了一夜,还是没想出个主意。第二天他们去找水泥厂厂长,想了解一下水泥厂那边的情况。水泥厂厂长如今是洪光大手下的红人,自然不肯见他们。到了晚上,原来水泥厂的副厂长王正明找上门来,道出了跟他们相同的事实。水泥厂这边,也有三百多万的货去向不明。
“怎么会这样?”三个人同时发了呆。两个厂子加起来,就是二千多万的漏洞,这还不包括没查到的。也就在当天晚上,三个人同时收到一封恐吓信,要他们少管闲事,要想全家人安全,就最好把嘴巴闭紧。
陈根发说着,拿出两封信,递给林雅雯。一封是恐吓信,一封,是写给陈根发的检举信。
林雅雯仔细看了一遍,心就重得提不起来了!
“怎么办?”半天,她喃喃道。这事要是查真,可是掉脑袋的事啊。二千多万,这么大一笔巨款,竟然没了下落!
“郑奉时知道不?”忍不住的,她就把心里的担心问了出来。陈根发没回答,也没办法回答。要说郑奉时不知道,这事说不过去。他是处长,是法人代表。流管处一年有多少活,他不可能不清楚。要说知道,这事又让人纳闷,依郑奉时的性格,他不会知而不报吧?
她不敢再问下去了,她的心已被郑奉时紧紧提了起来,要是郑奉时也参与其中,那……
陈根发一直在等她拿主意,半天不见她吭声,小心翼翼地问:“林县长,这事……”
“要不找祁书记汇报吧,听听他的意见?”林雅雯自己也没了主意,这么大的事,她还是第一次遇到。
“不行,这事不能让祁书记知道。”陈根发突然说。
“为什么?”
“那个财务科长,是祁书记的妻侄。”
“什么?!”
3
第二天,林雅雯匆匆赶到流管处。她并不是想帮陈根发查清那些帐,她没那资格,也没那权限,她是急郑奉时。说不清为什么,听了陈根发那番话,林雅雯莫名地就为郑奉时的未来担忧起来,昨夜她一夜未眠,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脑子里就全是郑奉时。后来她尝试着给郑奉时打电话,先后几个号码都试过了,全是空号。
林雅雯心事重重地坐到了天亮。
这一夜,她脑子里充满了混乱的想法,她想起了跟郑奉时的前前后后,想起了大学时代那段美好的岁月。尽管那段岁月啥也没发生,就连一次拥抱也没,但留下的,却是一辈子也难忘怀的美好记忆。
那是一个女人的初恋。有几个女人能忘掉自己的初恋呢?
到了流管处,林雅雯忽然就不知道该上哪儿去找郑奉时,郑奉时离开流管处已有些日子了,有谁会知道他的消息?陈根发说:“要不找乔主席问问?”林雅雯想了想,犹豫不定地来到乔仁山办公室,这儿曾经是郑奉时的处长室,如今易了主人。举手敲门的一瞬,林雅雯脑子里闪过一丝疑惑,乔仁山会跟她讲真话不?怅然立了片刻,还是敲响了门。半天,门开了,出乎意料的,付石垒出现在她眼前。
付石垒正在跟乔仁山说事儿,看见林雅雯,他也有些吃惊:“林县,你怎么来了?”
林雅雯尴尬地笑笑:“你们都在啊。”
乔仁山从里面走出来,热情邀她。林雅雯瞅瞅付石垒,又瞅瞅乔仁山,两人表情怪怪的,像是对她的到来很意外。进了办公室,寒暄几句,付石垒借故有事,先走了,乔仁山掩上门,表情忽地沉重下来。
“你也听到了?”乔仁山问。
“听到什么?”林雅雯反问道。
“还能是什么,林县,既然来了,咱们谁也别打哑谜,这件事,你怎么看?”
“我得先问你,你到底知情不?”林雅雯也郑重起来,看得出,乔仁山也是被这件事难住了。
“我说不知情,你可能不信,但我真的不知情。”乔仁山起身,在屋子里踱步,踱了没几步,又道:“我敢打赌,老郑也不知情。”
“不可能!”
“林县你别激动,流管处的管理有漏洞,很多事,是不需要我们知道的,我们的管理方式跟县上不同。”
“你是在找借口吧,那么多钱没了影子,你们会不知道?”
“林县你小点声。”一听林雅雯又拔高了声音,乔仁山慌了,转身把门锁死,压低声音道:“这事眼下知道的人还没几个,你先替我保保密,千万不能扩散出去。”
乔仁山这番举止,让林雅雯生疑,联想到刚才他跟付石垒关起门说事的情景,禁不住问:“付县长知道了吧,他怎么说?”
“不,他还不知道。”乔仁山摇头,又怕林雅雯多想,紧着解释:“刚才付县长来,是为别的事,林县你别多想。”
“我没多想。”林雅雯认真起来。
乔仁山接着道:“流管处的材料单分两种,一种对外,一种属于内部调拨,给下面的厂子分派任务,多是用内部调拨单。内部调拨单有些做帐,有些不做。钱嘛,你也知道,花的地方多,就算是小金库吧。陈根发他们反映的问题,我估计就属这种。”
“那可是几千万啊,你的小金库有多大?”林雅雯的心揪得更紧。
“这个我说不准,财务不归我管,材料这一块,也不归我管。”乔仁山实事求是道。林雅雯能理解他,一个单位,领导之间是有分工的,特别是工会主席,在单位算是闲角。乔仁山现在虽是当了一把手,但这个一把手,含金量很低,以前流管处效益好时,他在坐冷板凳。
再往下谈,林雅雯才知道,类似问题早就在流管处内部传了,有人还把检举信写到省里,水利厅怕影响流管处的改革,才将此事压着,没想,陈根发他们又将此事捅了出来。
“这是根导火索啊,我怕……”乔仁山忧心忡忡道。
林雅雯无言,看来,她对流管处的事,知道的真是太少,如此混乱的管理,如此没有监督没有制约的财务管理,怕也只有流管处才有。据乔仁山说,流管处的帐都是分开记的,有些内部收入,从来不记帐,当年的票据当年就销毁。而且,内部调拨单是洪光大的开发公司搞的,算是他的特权。林雅雯终于明白,乔仁山的慌张从何而来。
“林县长,帮我做做思想工作吧,别让老陈他们再捅这一块了。”乔仁山说到最后,近乎是在求林雅雯了。林雅雯尽管很理解他,但让她当这个说客,她做不到。
林雅雯最终还是没向乔仁山打听郑奉时。她想,如果郑奉时真有问题,会有人找他的,这么大的黑洞,想瞒过去,不可能!再者,跟乔仁山谈过之后,她心里又多了一种想法,郑奉时如此做,说不定是掌握了什么,或者,他提前预知了什么?
不管怎样,她的心情比来时好了许多,感觉不那么后怕了。从乔仁山办公室出来,她想四处走走,顺便查看一下南湖的庄稼。农业的事,什么时候都是重头戏。就在她踏上南湖的一瞬,眼里突然闪进一个人,陈言。
这段时间,陈言一直在这一带活动,像个幽灵,不时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八老汉围攻冯桥那一天,他就在八道沙,跟朱世帮在一起。当时朱世帮要出面制止八老汉,被他拦住了。“这种事儿,该闹就得闹,不闹,沙湖的问题不会有人重视。”他说。事后证明,他还是把问题看得太简单,八老汉不仅没闹来一点好处,反把上电视上报纸的大好机会给闹掉了。陈言不无惋惜。
陈言眼下在一家网站当编辑,还兼着几个论坛的版主。他对传统媒体越来越失望,他要用自己的眼睛,还有心灵,去发现藏在角角落落的新闻,尤其是传统媒体记者不愿意或是不敢去碰的角落。他给这些新闻起了个名:民间立场。目前他在博客里已贴出几篇宣言,他想用独特的方式发出自己的声音,开辟一条从未有过的新闻通道。尽管一切刚刚开始,但他信心十足。
陈言也看见了林雅雯,笑着走过来,跟林雅雯打招呼。林雅雯伸出手,她发现陈言气色很好,跟上次南湖事件时相比,陈言多了几份自信,少了些毛躁。
“县长一个人转,很难得啊。”陈言笑道。
“是很难得。”林雅雯由衷地说,这也是她刚才蓦然间生出的想法。来沙湖县两年多,她还从没这么自在地一个人走过,走到哪,都是前呼后拥,都是脚步由不得自己。今天这样走走,感觉真好。
“大记者又发现什么了?”林雅雯见陈言手提照相机,肩上还挎着摄像机,全副武装的样子,就想陈言一定是风闻到了什么。
“大新闻,真的是大新闻。”陈言的声音略带着夸张,似乎有意要让林雅雯知道,他目前还是记者,并没因晚报辞退而丢弃这份使命。林雅雯也猜到了他的心思,笑道:“怎么,还在耿耿于怀?”
“哪啊,早忘了。不过我还得感谢你,你批评得对,记者如果把自己太当回事,是看不到新闻的。”
“哦?”林雅雯扬起目光,“这话倒有点新鲜,说说看,你现在看到啥新闻了?”
“你跟我来。”陈言今天兴致很高,他拉着林雅雯,朝湖边的堤坝上走去。这堤坝还是很早以前留下的,大约是晚清年间吧,据说那时南湖汪洋一片,水草繁茂,鸭鹅成群,湖边居民怕湖水淹没庄稼,筑起了这道堤。如今虽说湖干了,堤坝却还完整地保留着。
两人来到堤坝上,陈言指着远处的林子说:“林县你看,如果把南北二湖封闭起来,就跟封山育林那样,不让人进出,不让羊群出没,就算不再提倡种草种树,怕是用不了十年,这儿一定会水肥草美。”
陈言的声音感染了林雅雯。她望着远处绿油油的杨树,还有大片大片的沙枣林、红柳丛,以及梭梭、毛刺等,心血跟着沸腾。陈言说得没错,这儿要是真学山区封山育林那样,制定硬政策,把所有踩踏的脚步阻止住,没准绿色真就能连成片。绿色中间那刺眼的断裂带,其实就是人类活动的结果。
“你这个主意好,怎么想出来的?”林雅雯一时激动,感觉陈言不经意间说出了一个妙点子。
陈言呵呵一笑:“瞎想的呗,在湖里走来走去,每次都要踩断不少小树枝,你说,我们到底是在护林还是在毁林?”
林雅雯没回答,她的目光仍然被茫茫的湖区牵着,南北二湖,曾是沙乡人的生命之湖,沙湖两个字,正是因此而来。但随着沙乡发展的脚步,这绿,这水,却在一天天消失,想来,这也是一个绝妙的讽刺。人类越是想改变自然,自然却越是恶作剧地报复人类。她来沙湖县两年,年年喊种树,年年喊保护生态,结果呢,脚下的土地,比两年前又干旱许多,绿色也比两年前少了许多。再这么下去,怕是这一片绿,就会被身后茫茫的黄沙吞噬。
有时候最笨的办法,或许就是最管用的办法。把人撤出去,真是比啥办法都管用。
“人呢,人往哪去?”激动了一会,她又回到了现实中。
“该往哪去到哪去。”陈言正拿着摄像机,拍摄从远处慢悠悠走来的一群羊。不用猜,那羊一定是七十二的。
陈言顺口甩出的一句话,又让林雅雯怔想半天。哪是该去的地方?南北二湖有四个乡十九个村委员近十万口人,往哪去?这样大的工程,哪是她一个县长做得了主的!
“走啊,还愣着做什么?”陈言已到了远处,见林雅雯还傻站在堤坝上,放声喊。林雅雯这才醒过神,知道自己不该做这种梦。到了跟前,陈言笑道:“随口说说,你还当真了?”
“不是我当真,是这个建议真有价值。”林雅雯认真地说。
“有价值的东西太多,实用的却太少。你是县长,不能跟我一个思路,你得首先考虑实用。”陈言说着,又举起照相机,抓拍天上的白云。七月的沙漠,天高云更高,望一眼都能把人的心扯起来。
这一天,陈言跟林雅雯两个原本有可能成为冤家的人,在沙漠里转得很快乐。这得归功于陈言。自从离开晚报社,自从成了一名失业者,陈言的心境,发生了巨大变化。一番艰难抉择后,他终于从低谷中走出,开始笑对人生。受他的鼓舞,林雅雯的心情也变得透明,不再沉重,不再压抑,一种快乐感染着她,激悦着她,这快乐是办公室里体验不到的,也是平时很少能拥有的,她有种身心彻底放开的畅快感。不知不觉间,两人已走出很远。夕阳将大漠染得一派绚丽,庄户人家的屋顶升起袅袅炊烟时,两人往回走。
经过一片盐碱地时,陈言忽然说:“有人托我问候你呢。”
“谁?”
“你猜猜。”一路交谈下来,陈言已完全没了拘谨,老朋友似的。他也没想到能跟林雅雯聊得如此自然。这阵儿,忽然记起一个人,心想咋把这事给忘了?
“我猜不到。”林雅雯也早已没了县长的架子,跟大姐姐一样亲切自然。
“你的老同学,老朋友。”陈言道。
“他?”林雅雯疑惑地问了一声。陈言朗声一笑,点了下头。林雅雯的步子就止住了,怔在那儿,怎么可能呢,他不是……
“他在哪?”怔了一会,林雅雯追上陈言,急切地问。
“几天前我在青土湖遇见他,跟他聊了一下午。”陈言表情诡秘,语气也神神乎乎,“没想到吧?”他又说。
“不可能!”林雅雯像是被老鼠咬了一口,尖噪噪地叫了一声,她认为陈言在撒谎。
陈言停下脚步,望住林雅雯,极为认真地说:“真的,我也没想到能遇见他,他跟以前大不一样,伤感,迷茫,一个人徘徊在湖里。”
“这……这怎么可能?”林雅雯还是认定郑奉时去了外面,一时转不过这个弯,但是陈言的话她又不能不信,陈言没必要跟她撒谎。
“你跟他聊什么了?”她问。
“我们聊得很多,我的前半生,他的前半生,加起来,就是非常坎坷非常有意义的一生。”陈言又在抒情了。林雅雯的心,却因了郑奉时的突然出现,变得迷惘。他在湖里,他居然在湖里!她听见自己的心在使劲叫唤。
“其实,他对流管处,是很有感情的。”陈言的声音也变得迷茫,“只是可惜了,像他这样的人,到哪儿也不会讨人喜欢。”
“为什么?”林雅雯下意识地问。
“典型的死脑筋,不开窍,或者叫不识时务。”
“哦。”林雅雯叹口气,将目光从远处收回,认真听陈言往下讲。
“流管处会出大问题的,等着吧,也许就在今天,或者明天。”陈言的口气变得玩世不恭起来。林雅雯又看到了以前那个陈言,愤世嫉俗,自命不凡,还有小文人的自以为是。
“这话怎讲?”她试探着问过去一句,她想陈言可能听到了什么。
“感觉,你相信感觉么?”陈言突然问她,林雅雯有点泄气,她想听的,是郑奉时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一个能干事的人被他们撵走了,一个很有前途的单位被他们挖空了,千疮百孔,现在的流管处,真是千疮百孔。要相信,纸里面最终是包不住火的,没有什么力量能把火山压制住。”陈言的话近乎疯人疯语,林雅雯的心,却随着这些话沉下去,越来越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