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敢说是不,哈哈,我就知道你不敢说!”瞿书杨说着,往前走了几步,又觉得走过来比不走过来强不到哪儿,原又退了回去。

“你想让我说什么?”苏晓敏克制着自己,反问道。

“干了什么就说什么。”瞿书杨说。

“我没干什么。”苏晓敏说。

“呵呵,苏晓敏,干了的人都这么说,你听过哪个罪犯老老实实认罪的,看来你也跟他们一样。”瞿书杨显然缺乏吵架的本领,或者,在苏晓敏面前,他还没有足够的勇气。苏晓敏不想吵架,她起身,走到瞿书杨面前:“书杨,你喝多了,回屋睡觉吧。”

“我没喝!”苏晓敏不扶还好,一扶,瞿书杨的豪迈就又上来了,一甩胳膊,想再次打开苏晓敏,谁知苏晓敏早有防范,结果,瞿书杨用力过猛,胳膊甩在了墙上,痛得他呲牙咧嘴。苏晓敏扑哧一声就笑出了声,瞿书杨羞恼成怒,猛一用力,将苏晓敏推倒在地。

苏晓敏倒在地上,眼睛傻傻地望着瞿书杨,望着望着,忽然就骂出了声:“瞿书杨,你个王八蛋,敢推……市长?!”

“我就是要推市长,怎么样,有本事你到省委告去呀。”瞿书杨幸灾乐祸。他看见苏晓敏眼中有了泪花,越发得意。酒精在他体内熊熊燃烧,烧得他有点得意忘形。

“拉我起来,瞿书杨,你推倒的我,你拉我起来!”苏晓敏被瞿书杨的反常弄懵了,不知该怎么跟他讨公道。

“拉你起来可以,不过你得老老实实坦白。”说着,瞿书杨伸出手,把苏晓敏拉了起来。

瞿书杨还在得意,苏晓敏趁其不备,抄起衣服架上的掸子,狠狠给了瞿书杨几下。别人是恶人先告状,苏晓敏是恶人先下手,跟瞿书杨打架,她向来是先下手为强,而且从来没输过。

“敢推本市长,我让你尝尝后果!”

这话是跟女儿沫沫学的,沫沫没上大学前,只要爸妈惹了她,一准又咬又踢,嘴里还要骂:“敢惹本姑娘,我让你们尝尝后果。”或者就是:“本姑娘不开心,后果很严重。”苏晓敏觉得这话在这个家里有点市场,篡改一下,成了:“敢惹本局长,我让你们两个瞿家人尝尝厉害。”或者就是警告性的,“注意了,本局长已经很生气,你们两个姓瞿的给我留点神。”现在女儿上了大学,这话就只能拿来对付瞿书杨一个人。

瞿书杨让苏晓敏打得嗷嗷直叫。他打苏晓敏,顶多是吓唬几下,苏晓敏打他,可是实腾腾的。

“瞿书杨,你跟我说清楚,今天你到底想做什么?”苏晓敏扔掉掸子,喘着粗气道。

“做什么?我……我……想离婚!”瞿书杨涨红着脸,使足力气喊出了一句。

这句话刺激了苏晓敏,苏晓敏明知瞿书杨是虚张声势,但还是发了威。

“离婚?好,请给我理由!”

“你……你自己清楚!”瞿书杨的底气明显已不足,他躲开苏晓敏的目光,回到沙发上,装腔作势又喊了一句。

“我不清楚!”苏晓敏的声音猛地高出半拍,两人听上去已经像吵架了。

“你有婚外情,你有第三者!”瞿书杨说完这句,忽然从沙发上哧溜滑下来,双手抱住头,痛苦地蹲下了。嘴里,竟发出呜呜的抽泣声,刚才那个凶蛮霸道的瞿书杨不见了,苏晓敏看见的,是一个受了伤的瞿书杨。

苏晓敏苦笑一声,半是赌气半是心疼地想拉他起来。谁知就在这空,瞿书杨突然又喊了一句,这一句,把苏晓敏傻傻地定在了那里。

“你跟向健江,到底是什么关系?!”

苏晓敏差点没笑出声来,乐完之后,心一下就重了。瞿书杨怎么会有这样的疑问,怎么会把她跟向健江扯在一起?

向健江是东江市委书记,他比苏晓敏早上任两个多月。之前,东江曾发生过一起震惊全国的大案。

东江是江东第二大市,东江的稳定与发展,不仅对全省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对长江三角洲地区的发展与繁荣,也有深远意义。东江经济本来一直处在前沿地带,发展势头前几年甚至超过了珠海、广州等沿海都市,可惜,就在东江经济二次腾飞时,原市委书记陈怀德居功自傲,跟市长杨天亮一起,联手导演了一场“卖官封官案”,陈杨二人狼狈为奸,大肆敛财,置东江各项事业的发展于不顾,以近乎疯狂的手段,在三年时间内以明码标价的方式卖出官位一百多个,安插亲信四十余人。党的组织原则遭到疯狂践踏,任人唯贤、公开透明全成了空话套话,顺我者升,逆我者降成了东江市新的用人原则。受此影响,东江干部队伍鱼龙混杂,一批无德无才、动机不纯者混入领导干部队伍中,仗着是“陈杨”二人的人,又仗着在“陈杨”身上花了钱,在东江为所欲为。受这些人影响,东江干部队伍的工作积极性受到严重挫伤,三年时间,东江综合实力由全省第二滑落到全省倒数第一,一批原本很有前景的企业发展中遭遇空前阻力,部分被“陈杨”二人打着改制的幌子低价出让,三户企业让他们硬性卖给了外来投资者,更多的中小企业则关门大吉。国有资产在改革的旗号下巨额流失,大把大把的黑钱进了“陈杨”二人的腰包。职工下岗,财政减收,“陈杨”二人却以东江工业集团和东江国际商城两个超大型项目为烟幕弹,大肆渲染,扰乱视线,以造假和虚报等欺骗手段,屡次瞒过省上的检查,并以东江工业多为重工业,设备落后,产品更新换代能力弱,科技含量不足,市场竞争力不强等为借口,为自己的失职找托词。如果不是原安平区委书记赵士杰顶着重重压力,向省委和中央多次谏言、举报,揭开这个盖子,东江的情况怕还要糟下去。

“陈杨大案”在江东大地上掀起了一场廉政风暴,不只是东江市,全江东省都陷入了巨大的政治漩涡中,东江市委、市政府两套班子被严肃查处,涉案人员一一落马,59岁的陈怀德和52岁的杨天亮分别被处以无期和有期徒刑二十年,江东省委也因失察和渎职受到中央严肃批评,原省委书记引咎辞职,原省委常委、组织部长因包庇和纵容陈杨二人被依法追究刑事责任,相关涉案人员一一受到了法律的制裁。就是在此背景下,中央派华东江同志到江东省委主持工作。华东江到江东后,围绕东江市领导班子建设和东江工业经济的振兴,做了一系列调查研究,最后确定,由省委组织部副部长、年轻的向健江同志担任东江市委书记,李华欣还有另外两位常委也相继到任,在市长候选人上,省委主要领导之间意见一度有过分歧,最后,竟将目标锁定在她身上……

苏晓敏万万没有想到,瞿书杨这个书呆子,会将她跟向健江扯一起。怔想半天后,她揣着一肚子疑惑,耐着性子将瞿书杨扶进卧室。这个时候的瞿书杨真是有点醉了,嘴里胡说八道不说,还跟她动起了拳脚。苏晓敏一一忍了。她知道,这时如果跟瞿书杨较劲儿,等于是替他火上浇油,喝了酒的男人,是不会讲理的,而且胆子大得出奇。她不想让这个夜晚变得那么无聊,更不想让无聊的吵闹声惊了邻居。她心平气和地哄劝瞿书杨:“睡吧,听话,一觉睡起来,你脑子里就啥想法也没了。”

“没了,不可能!”瞿书杨又踹出一脚,差一点就踹她肚子上,“你去听听,别人怎么说,我以后在学院还怎么混?”苏晓敏又被这话惊住了,莫非,这种无聊的话题已传到学院?她想了想,不可能,一定是瞿书杨借着酒乱说。

“睡吧,睡吧,你再胡说我可真要生气了。”不知是她的耐心打动了瞿书杨,还是瞿书杨自己折腾困了,又哄劝一阵,瞿书杨安静了,要水喝。苏晓敏倒了一杯水,喂给他。喝完,瞿书杨糊里糊涂又说了句:“我要离婚,我不想戴绿帽子。”然后头一歪,睡着了。

苏晓敏默默起身,默默来到客厅,客厅的灯光太刺眼,她关了灯,把自己交给黑暗,也交给一份不知名的孤独,坐到了天亮。

天亮时分,苏晓敏肚子饿了,想想从离开东江,到现在还一嘴没吃,就想弄早餐吃。冰箱打开,一股子霉味扑出来,熏得她差点呕吐。这冰箱一定是好长时间没打开过,里面不知放了什么,早就变臭了。她捂着鼻子,站在冰箱边发了一会呆,又关上。来到厨房,不看她还不生气,一看,心就又翻过了。这哪像厨房,就是垃圾道也没这么脏!

恨恨地站了一会,苏晓敏鼻子一酸,蹲下身子,开始清理厨房。等把厨房收拾干净,把冰箱清理掉,太阳已从阳台冒进来,新一天的阳光照耀到了她家。她伸了伸腰,活动了一下累得发酸的筋骨,奇怪,这个时候她竟然不再有饿的感觉,也不再生什么气,满脑子就一个想法,这两个月,他是怎么过来的?这么想着,一层浓浓的歉疚漫上来,愁愁地压住了她的心,自己到东江,少说也得三五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正在发呆,瞿书杨的声音到了:“水,我要喝水。”苏晓敏早就为他倒下一杯开水,这经验还是到东江后才有的,苏晓敏本来滴酒不沾,担任东江市代市长后,才知道,喝酒原来也是一门学问,一门艺术,地方为官,如果你少了喝酒的本领,少了劝酒的本领,少了拼酒的本领,那这个官,你是当不出色的。很多看似复杂的事,到了酒桌上,突然简单了。很多本来办不了的事,一场酒下来,竟也有了变通的余地。难怪人们要说,一个好市长,首先是半个酒家,她虽然不赞同,但,酒是真正喝上了。喝了才知道,酒不但伤胃,有时,它更伤心。

苏晓敏端着杯子,来到卧室,瞿书杨本来要穿衣起床,看她进来,又倒头装睡。苏晓敏装作没看见,轻轻放下杯子,定眼瞅着丈夫,这一刻,她的心里是没有杂念的,真的没有,丈夫占据了她整个世界。不知怎么,她忽然就想起跟瞿书杨恋爱的日子,想起那些难以忘怀的岁月。一股情绪弥漫着她,感染着她,苏晓敏鼻子有些发酸,心也在一点点潮湿,后来,忍不住就俯下身,在瞿书杨额上深吻了一下。

瞿书杨绝对感觉到了这一吻。

换上以前,瞿书杨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手,一把搂了她。甚至动情地唤上她一声,那么,世界将会是另一个景致。一对分开的夫妻,那份热烈,应该不亚于新婚。今天没有,瞿书杨酒是醒了,但有些东西也跟着复活,很顽固地左右着他,他压住心头想亲热的那份欲望,死死地闭上眼,装出一副冷漠。苏晓敏感觉到了丈夫的坚硬,她认为瞿书杨有些恶毒,落在他额上的吻随即变得冰凉,她仿佛看到一颗泪痣在他额上盛开。她抑制住自己的情绪,轻轻叹出一声,转身落寞地走出来,眼看都要离开卧室了,瞿书杨忽然说了一句:“我要跟你离婚。”

这句话才是伤害!

当天苏晓敏便离开省城,往东江赶。没办法,事情一大堆,哪一件也耽搁不得。在新荷家她只待了一个小时,本来还想跟书槐一家一起吃顿饭,顺便跟婆婆商量一下,她想给瞿书杨找个保姆,如果婆婆不反对,这事就交给书槐妻子新荷去做。瞿家的两个兄弟常闹别扭,瞿家的两个媳妇却好得有点不正常,好得让人嫉妒。婆婆经常对她两个宝贝儿子说:“多亏你们娶了这么好的媳妇,又能干,又会持家,里里外外,都给你们操心到了,要是少了她们,哼。”

苏晓敏没敢把跟丈夫闹矛盾的事说给新荷,这事说不出口。新荷也没想到他们两口子会吵架,还一个劲地吵着要打电话给瞿书杨,后来从她脸上看出端倪,知道情况不妙,不吱声了。不过,那双小眼睛,一直在她脸上转悠,转得苏晓敏心慌,跟婆婆唠了没几句话就借故溜了出来。

车子刚驶出金江,新荷的电话就追了过来:“跟我说实话,你们是不是那个了?”苏晓敏叹了一声,道:“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这个书呆子,真有想象力。”新荷是聪明人,一听这话,便明白问题出在了哪,不过她还是提醒道:“嫂嫂,你现在可是红人,按他们的话说,叫什么风头正健来着,不管他咋说,你自己可要把持好。”

听听,这是什么话!

“新荷!”苏晓敏叫了一声,带着怪罪的语气道:“他乱说,你也跟着嚼舌头?”

“不是我嚼舌头,你跟那个姓罗的,真是不正常嘛。”新荷变得一本正经。

一听新荷提起了罗维平,苏晓敏慌乱地就将电话压了,心跳了半天,还静不下来。她问自己,我慌什么啊,我怎么也变得沉不住气了?!

这一路,苏晓敏的心就没再平静过,平静不了。

4

苏晓敏想找常务副市长陈志安了解情况,东江国际商城前前后后这些经过,副市长陈志安相对知道的多一点,这次向省发改委重新申请立项,也是苏晓敏到东江之前,在陈志安的主张下进行的。

苏晓敏把电话打到陈志安办公室,没人接,她让秘书蔡小妮去找,蔡小妮在楼上找了一圈,回来说,陈市长不在,昨天下午就去洪水市了。

洪水是东江下面一个县级市。

陈志安去洪水,这倒是个意外,苏晓敏不知道,一般情况下,副职去哪里,是要让她知道的,除非她在外地。但昨天她已经回来了。

“去洪水做什么?”苏晓敏抬起头,口气很坏地问。蔡小妮被苏晓敏的口气吓住了,苏晓敏的目光更是可怕,似乎藏着什么锐利的东西。

“听秘书处说,陈市长去洪水市督查小项目进展情况。”蔡小妮战战惊惊回答。

苏晓敏哦了一声,显然,她对蔡小妮这句话不满,并不是蔡小妮说错了什么,而是陈志安压根就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去基层。小项目督查,什么时候不能去,偏要在这节骨眼上!

“秘书长呢,他在不在?”沉默了一会儿,苏晓敏又问。

“秘书长也不在,他跟陈市长是一道去的。”蔡小妮又道。

“乱弹琴!”苏晓敏说了一句,抓起电话就要打给秘书长唐天忆,号拨一半,顿住了,犹豫一会,有点无奈地放下了电话。

“好了,你去忙吧,有事我再叫你。”苏晓敏的嗓子听上去有些干哑。

蔡小妮应了一声,又站了一会儿,见苏晓敏把目光收回到材料上,悄悄关门出去了。

苏晓敏的心,却被陈志安彻底打乱。

苏晓敏来东江以前,市政府的工作由常务副市长陈志安主持。“陈杨”一案,东江市两套班子七个人受到牵连,惟有陈志安独善其身,没有被搅进去,他的威信因此而提高,并且一度时期成为东江市长候选人中呼声最高的一位。省委在考虑苏晓敏之前,也确实动过陈志安的脑子,打算由他担任东江市代市长,但最终省委为什么改变主意,苏晓敏不得而知。

她知道的,就是陈志安对她有意见。苏晓敏到东江上任那天,东江方面为她组织了规模盛大的欢迎会,会议由向健江主持,省委对此也很重视,省委常委、组织部新上任的王部长专程来东江,代表省委宣读苏晓敏的任命书。按说这样规格和级别的会议,东江方面是不能有领导缺席的。可是偏偏那天,副市长陈志安没有参加会议。向健江的解释是,陈志安前一天患了急性胰腺炎,正在医院治疗。苏晓敏后来听说,那几天陈志安的确住在医院,但究竟是不是患了急性胰腺炎,她也没好打听。这件事虽说不是什么大事,但给苏晓敏心里留下了阴影,没有谁愿意受到别人的冷遇,何况苏晓敏骨子里是很要强的一个人。两个月的接触当中,苏晓敏果然发现,陈志安对她,有抵触情绪,有几次,苏晓敏甚至觉得陈志安在有意为难她。

副职给正职使绊子,这在官场里并不是什么新鲜事,苏晓敏以前就吃过副职的亏,这方面比较敏感。对陈志安的态度,她看得比任何一个副市长都重要。但是不该发生的事还是一次次发生了。

比如今天,陈志安明显就是故意。省发改委的批复那天她看完就批转到了陈志安手里,这项工作的紧迫性陈志安不可能意识不到,东江国际商城项目目前又由他负责,他就更没理由撇下它去洪水。

半小时后,苏晓敏来到市委,向健江正好在,苏晓敏简略地将国际商城的准备工作和目前最大的困难跟向健江做了汇报,向健江听完,思考一会道:“这项目我一开始也持反对意见,既然志安他们提前报了,发改委也批了,我们就得认真对待。这样吧,你先跟志安碰个头,他对情况吃得透,多听听他的意见,然后成立项目领导小组,我们再集中研究。”

苏晓敏嗯了一声,但她的表情十分忧郁,一点看不出高兴的样子。向健江似乎从她脸上读到什么,默了一会,问:“是不是又跟志安同志闹别扭了?”

“别扭倒好,他是纯粹躲着我。”苏晓敏一激动,就将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

向健江笑笑:“志安同志没你说的那么可怕吧,他去洪水,也是急事,洪水市小项目报上去的多,但批下来的少,志安有点急。”

“难道我不急?”一听向健江在袒护陈志安,苏晓敏心里就不快了,她认为向健江应该站在公正立场上,如果向健江都不坚持原则,不公正说话中,以后她拿陈志安,真是没办法了。

向健江呵呵一笑道:“急,大家都急,目前经济形势如此不好,这个月任务怕是又要欠收,我心里也上火,但光急不顶用啊,得认真坐下来思考对策。”

“他既不主动找我,我找他他又什么也不说,这样下去,工作怎么开展?”苏晓敏忧心忡忡说了一句。

向健江这次不打哈哈了,郑重其事地说:“你跟志安的磨擦,我也听说了,志安这个人,性情古怪,工作方法又跟我们不大相同,是得找他认真谈一次,交交心。当然,你也不必太多虑,你是一把手,他有不对的地方,完全可以当面批评。瞻前顾后,反而对工作不利。”

“我没瞻前顾后,我只是不想激化矛盾。”苏晓敏说。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向健江沉吟片刻,以商量的语气道:“这样好不好,你如果不方便谈,我来谈,一定要把矛盾化解掉。”

向健江这么说,苏晓敏心里就好受了许多,她想,向健江还是能理解自己的,毕竟,他们都是新来的,有共同感受。她扬起头,脸上也露出了笑:“还是你书记谈吧,志安这人怪怪的,到现在我还吃不准他心思。”

“吃不准没关系,只要矛盾不激化就行。”

“我不会。”苏晓敏突然矜持起来,到东江虽说有两个多月了,但跟向健江畅开谈同事之间的关系,今天还是第一次。有些话,她还真有点说不出口。

向健江十分理解苏晓敏的心情,苏晓敏遇到的问题,他刚来时也遇到过,特别是陈志安,向健江自己也感觉,这人不好共事。陈志安不只是对苏晓敏有意见,对他也有意见,只不过没明显表现出来罢了。对这个人向健江还缺少了解,更缺少沟通。

但怎么才能有效地沟通呢?向健江似乎缺少办法,他不是没尝试过,从上任第一天,他就在努力做着这方面的工作,遗憾的是,效果并不十分明显。

官员之间的沟通,看似简单,实则是门深奥的学问。分歧或意见,看似是冲某项具体的工作而来,但你真要就事论事去解决,那就大错特错。工作不过是一个借口,一个可供意见表露出来的发泄口。真正的矛盾,却在彼此的利害冲突上,说白了还是权力之争。你能抛开权力谈具体的工作么,不能。你能把核心问题躲开去谈枝枝叶叶的事么,也不能。于是,沟通两个字,就成了所有官员共有的困惑,到现在为止,怕也没谁能把这个困惑解决掉。最管用的办法其实也是最愚笨的办法,那就是以权压人,但对方即是同意了,也只能证明他屈服于权力,而不是心甘情愿放弃跟你的争执或对抗。

陈志安这种老江湖,怕是连权力都不肯轻易屈服。

“要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交流起来多好啊。”向健江忽然发起感慨。这是句由衷的话,向健江真是庆幸,省委给他派来了苏晓敏,一个知根知底的人,跟这样的人搭班子,向健江感到轻松。如今能否干好工作,关键一条,就是看班子搭配得好不,如果班子搭配不好,你的精力一半会被熬掉。熬了精力还未必能办成事,这就是当今官场效率不高的真正原因!

“怎么,你书记也遇到棘手问题了?”向健江说话一随便,苏晓敏这边也就随便了,边说边琢磨,今天这话题到底怎么往深里谈?

苏晓敏眼里,有着丰富组织工作经验的向健江不但值得信赖,还可以依赖。她因此而尊重他,并心甘心愿当好这个助手。对向健江处理复杂问题的能力,她也从未怀疑过。所以她才敢直截了当把跟陈志安的矛盾提出来,按理,这些话是不能说得太直白的。

“怕是比你轻松不到哪里。”向健江实事求是说。

话说到这一步,两人之间就没啥保留了,这得益于他们长期的接触与合作。苏晓敏在招商局工作的那些年,向健江帮过她不少忙,特别是在班子配备和队伍建设上,向健江给了她不少支持。以前的招商局,也是因班子不团结,闹得四分五裂,上面才决定让苏晓敏担任一把手。苏晓敏担任局长和党组书记后,在招商局内部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唱得最厉害的一出戏,就是把人称“老黄牛”的招商局原副局长黄国梁调出了招商局,从而也结束了不管谁当局长,招商局都姓黄的这段历史。要知道,黄国梁可是老领导巩一诚的亲家啊,黄国梁的二女儿是巩家老三的媳妇。动这样的大手术,没点能耐哪能行。

但,这样的大手术不是任何时候都能动的,也没必要,苏晓敏只是想尽快解开跟陈志安之间的小疙瘩,不让这个小疙瘩最终恶变为肿瘤。

“如果我没猜错,志安同志可能有一块心病,他对省委这次调整东江班子,抱有成见,如果真是这样,你我可就有好日子过了。”向健江又说。

苏晓敏叹息一声,她的判断也是如此,她跟陈志安个人之间,并无什么纠葛,陈志安如此三番五次给她难堪,定是哪儿出了问题。

不管什么问题,苏晓敏都想下决心把它解决掉,没有陈志安的积极配合,要建设国际商城,困难和阻力将会更大。

跟向健江谈完,已是中午吃饭时分,两个人中午都有应酬,向健江这边来的是省人大一个督查组,他要设宴款待人家。苏晓敏呢,她让秘书蔡小妮约了广泉地产老总朱广泉,这个朱广泉,也是个人物呢,苏晓敏必须认真对付。

刚离开向健江办公室,秘书蔡小妮的电话就到了。

“苏市长,我和朱总已经到了。”

苏晓敏赶忙说:“你先陪朱总聊天,我马上到。”

广泉地产老总朱广泉是土生土长的东江人,他的老家在洪水市下面一个叫海石湾的小村子。朱广泉没上几天学,小时家里太穷了,父亲又是个残疾人,母亲在他十一岁那年,跟父亲离了婚,带着他七岁的弟弟嫁到了洪水县城。朱广泉不得不早早辍学,跑外面谋生。他最早跟着人在河里捞沙,后来又给金掌柜当沙娃,帮人家淘金。漂泊来漂泊去,漂泊成了一名小包工头,带着十来个人,给洪水县建筑公司干些人家不愿意干的零碎活,就这么着,朱广泉从小做起,楞是打拼出一番天地。如今的广泉地产,不但在东江赫赫有名,就是在江东省,也是数得上的地产企业。朱广泉现在头衔很多,这个主席那个主任,凡是能给他戴帽子的地方,都变着法子给他头上套一顶光环,有时候他自己都搞不清,到底兼了多少社会职务。

苏晓敏赶到银都大酒楼,朱广泉正在跟蔡小妮吹牛。朱广泉这人有个爱好,喜欢在女同志特别是年轻一点的女同志面前吹牛,吹得最多的,就是他早年那些穷事儿破事儿,你还甭说,那些事经他嘴里说出来,立马就变得生动、精彩,别有一番情趣。他那些故事,真还打动过不少人,东江有个笔名叫“流茑”的女诗人,真名刘茑,今年32岁,该女子清高得很,仗着有一张楚楚动人的脸,一双脉脉含情的眼睛,还有吟诗诵词的本领,就敢把天下男人不放眼里。听说上高中时就有不少男生给她递情书,大学时更盛,追她的男生据说能从食堂排到宿舍,比过去绣楼下等绣球的酸秀才要多出若干倍。可惜,这些人在她眼里连一个逗号都不如,此女子过了三十,能让她动心的男人还没一个。哪知有一日,她意外遇到了朱广泉,大字没识下一箩筐的朱广泉,竟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楞是哄骗出女诗人两行泪来。此后,女诗人隔三间五,就要缠着朱广泉给她讲故事,说她听遍了天下的传奇故事,还从没听过如此富有质感的故事。外人都不知道质感跟故事两个词连起来怎么解,但却知道腰缠万贯的大富翁跟貌若天仙的女诗人在一起会发生什么。前不久,就有风声传出,说朱广泉打算拿他一半资产,跟老婆换回一张离婚证书,目的,就是天天夜里搂着女诗人数天上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