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龙云的心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黑血立马要淹没他。啥人最狠,官员!啥人最毒,最不讲信用,也是官员!腾龙云从出道到现在,打交道最多的,是官员,起家发财,靠得也是官员。但骨子里最恨的,还是官员!
第51节:第五章 暗自较量(11)
他们吃人不吐骨头啊,吐出的全是黑血,你的血,在他体内循环了很久,榨干了营养,然后再吐还给你。
“宏哥开玩笑吧,我目前这样子,哪还有能耐修那些。”腾龙云强忍住心头的暴怒,脸上再次挤出一层谄媚的笑。
“龙云啊,这次可不敢开玩笑,他们快要把我逼疯了,你想想,最近出了多少事,事事都让人揪心。我是想把它们消化掉,控制在内部,但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太多了,龙云,我压不住啊。就在昨天,有人还质问我,连环杀人案为什么到现在破不了?”说到这儿,他故意停下,目光阴险地对住腾龙云。
腾龙云头上起了汗,他已清清楚楚看到范宏大的动机,原以为范宏大会求着他,会……谁知?
“高处不胜寒,理解,理解啊。”腾龙云边擦汗边调侃,调侃完,又不甘心地说:“死几个人有啥了不起,人家要杀人,你市长能阻拦得住?”
“他们可不管这些,有人硬要怀疑我包庇凶手。”范宏大的话越发直接。
“扯什么淡,难道他们知道凶手是谁?”
“好像知道。”
腾龙云定定望住范宏大,这位平时的宏哥宏老板,今天真是居心叵测啊。范宏大也毫不退缩地正视住他,两个人脸上虽都挂着笑,那层笑后面,却是刀,是剑。
范宏大泰然自若的样子终于让腾龙云先败下阵来,硬撑着说:“宏哥,这话扯远了吧,杀人案跟我有什么关系,不谈这个,不谈这个。”
范宏大也没穷追猛打,他说话喜欢点到为止,况且也没必要把腾龙云逼绝路上。只是让他懂得,不是哪个人都敢跟他范宏大叫板的!吃饱了肚子转过来掐娘,他范宏大眼里容不得这种小人!
还是那句话,他要让腾龙云规规矩矩,别动什么歪脑子。
“龙云啊,你也是滴水不漏的人,怎么能请楚广良那样的人吃饭?”冷不丁的,范宏大又说了这么一句。
腾龙云当下就像是被火烫了般:“我请楚广良吃饭,宏哥,绝没有的事!”
“龙云,你这样说话,就不够意思了。”范宏大呵呵一笑:“不管有没有,我都得提醒你,楚广良那种人,根本就不讲规则,有的没的跟你乱说一通,到时候,怕是收不了场啊!”说完这句,范宏大也不管腾龙云头上的汗有多少,身子一转,先往水天山庄去了。
腾龙云像是连挨数棍,让范宏大彻底击懵了,呆立很久,才惶惶跟来。这时候,他已经知道,三大工地停工是个严重错误,他是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到了贵宾室,范宏大就不拐弯抹角了,刚才温泉边一番较量,他已摸准了腾龙云心思,你还是弱,跟我较量,你还差了点。范宏大边想,边用公事公办的口气说:“龙云啊,我想来想去,这块地,你还是退出来吧,交给别人开发。”
“退出来?!”腾龙云大吃一惊,这话太离谱了,他纵是有天大的想象力,也不会想到范宏大会逼他退地。
“宏哥,不会是开玩笑吧?”腾龙云脸上已没了表情,方寸早已大乱。如果说刚才在温泉边,他还有能耐跟范宏大斗一会,这阵,他连招架的力量都没了。
范宏大板起脸,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这事就这么定了,回头我让老钱他们办手续。”
“宏哥,你——”腾龙云目瞪口呆,啥叫个狠,这时他才明白,世上最狠的,不是哪个人,而是权力!范宏大凭什么敢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又凭什么敢说这种于情于理都不通的混帐话?
他是市长!
“宏哥,没回旋的余地了?”尽管如此,腾龙云还是抱了一线希望,他甚至想,如果范宏大以三大工地开工为条件,来跟他谈这块地,他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这二百亩地的价值,目前还显现不出来,但腾龙云坚信,三年后,不,用不了三年,这二百亩地,就会价值连城。因为有确切的消息,吴水将撤县建市,而且一条高速公路将从盐水坪通过,到那时,这地上的每一粒土,都是金子!
“宏哥——”腾龙云又叫了一声。
范宏大起身,要说的话已说完,再坐下去,就没丝毫必要。临走,他没忘丢下冷冰冰的一句话:“腾大老板,如果你觉得中天大厦和科技城有难度,也可以跟我说,这两个工程,不比龙嘴湖,竣工日期一天也不能推后。”
直到范宏大走了很久,腾龙云还楞在沙发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这样?!我不是胜券在握吗,不是可以像拿捏蚊子一样拿捏他吗,怎么?
第52节:第六章 明枪暗剑(1)
第六章
明枪暗剑
中天大厦和科技城两大项目恢复开工的第二天,范宏大接到市委秘书处电话,说柄杨书记请他,让他去一趟市委。
往常,吴柄杨要是有事,是直接打电话给他的,最近一段时间,吴柄杨老是让秘书处通知他。这个变化让范宏大心里不舒服,不舒服却又没有办法,谁让他是二把手呢。
来到市委,秘书告诉他,柄杨书记等在三楼会议室。范宏大怀着极为不快的心情上了三楼,电梯间意外碰上曾丽。这一天的曾丽穿得十分艳,玫瑰红的长袖衬衫,照得整个电梯间红彤彤的,下身着一条墨绿色长裤,衬托得她身材很修长,人也年轻不少。范宏大对曾丽影响不是太深刻,只是听庞彬来和梁平安提起过几次,说这女人很有城府,似乎两个男人为她还有争风吃醋的心理。今儿个这么近距离地遇到,范宏大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曾丽倒是落落大方地喊了声范市长,热情而又到位地跟他打起招呼。范宏大一边出电梯一边说:“最近很忙吧?”
曾丽浅浅一笑:“不忙,吴书记找我,谈了件事。”说完,就礼貌地点点头,钻电梯里去了。
范宏大站在那儿,失神地想了一会儿,吴柄杨找曾丽,会谈什么事呢?
进了会议室,才发现在家的常委都在,包括邱兴泽和王华栋两位副市长。见他进来,邱兴泽不安地挪了挪屁股,没起,用眼神给他传递歉意。范宏大心里为邱兴泽记上一笔帐,嘴上却热情地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吴柄杨示意他坐,范宏大瞅了眼座位,吴柄杨边上有空位,当然是给他留下的,邱兴泽边上也有空位,是前政法委书记坐过的。他想了想,两个座位都没坐,就近拉开一把椅子,坐在了郑春雷对面。
“今天临时召集大家来,也没啥重要的事。”他刚一落座,柄杨书记就拉开了话头,“刚才接到省委秘书处电话,明天省上要来两个考察小组,一个是省人大张副主任带领的考察组,重点考察我市的环保工作。另一个是省审计局组织的专家组,深入我市检查指导工作。两项工作都很重要,我们一定要做好接待和汇报工作。时间很紧,我跟秘书处的同志简单商量了下,拿了个意见,大家听听,如果没什么不妥,就抓紧落实。”
一听是省审计局组织的专家组,范宏大脑子里轰一声,莫名地就慌张起来。
柄杨书记接着又说:“省人大这边,由我亲自陪同,相关部门的同志参加。审计局这边,由宏大同志陪同,秘书处已通知审计局,让他们提前做工作,具体细节宏大下去之后再协调。今天要强调的是,这次省上没提前通知,证明已经对我们的工作有了意见,我个人要对省领导做检讨,我们这个班子,也要做好检讨的准备。既要热情周到地搞好这次接待,更要实事求是把工作中的不足和缺点汇报上去,批评不要紧,重要的是我们要有一个好的心态,要敢于接受批评,敢于面对工作中的不足。”讲到这儿,吴柄杨停顿下来,目光冷嗖嗖地扫了一眼会场,大家都以为他还要讲下去,邱兴泽几个仍低着头,在笔记本上认真地记着,吴柄杨却来了个急刹车:“多的话就不说了,时间紧,任务更紧,大家分头下去准备吧。”
完了?范宏大惊诧地抬起头,他还正在琢磨,该怎么推翻吴柄杨的建议,让他陪同孟旷生,这不明摆着给他难堪?没想吴柄杨一个急刹,就给会议划了休止符。
他刚要张口,又听吴柄杨说:“兴泽同志留一下,其他同志可以回去准备了。”
霸道,真是霸道!
范宏大怎么回到自己办公室的,记不清了,能记清的,就是这一天他心里充满了愤怒,充满了不安。有一刻,他甚至拿起桌上的电话,想打给邱兴泽,质问他开会为什么不提早通知他,怎么能赶在他前面跑到市委那边去?号拨一半,忽然想起邱兴泽还被吴柄杨留在市委。
第53节:第六章 明枪暗剑(2)
他留下邱兴泽做什么?
猛然的,范宏大又想到这问题,联想到之前电梯口遇到的城府女人曾丽,一连串的问题跳出来,满满地灌了他一脑子。
第二天,审计局长孟旷生带着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就来到了彬江。范宏大这一天是格外的谨慎,而且周全,不到七点,他就来到彬江宾馆,一看苟天晓他们都在,范宏大说:“开个短会吧,看看哪儿还有疏漏,提前弥补了。”苟天晓便紧着通知人,七点半钟,短会在二楼会议室召开,秘书长苟天晓把昨晚准备的汇报材料简略说了一遍,范宏大点点头,感觉材料没啥问题,苟天晓准备材料,在彬江堪称一绝,他的一支妙笔不但能生花,还能生果。很多看似平常的工作,到了他笔下,就生动起来,典型起来,而且总能与当前的中心工作沾上边。这是种功夫,不长期在宣传这个口磨炼,达不到这种境界。副秘书长老秦将接待标准和房间准备情况做了汇报,范宏大打断老秦:“就安排一间套房,不妥吧?”
“宾馆一共四间套房,一间屋顶漏水,正在处理,两间住着客人,目前空的就这一间。”老秦说。老秦这阵子看上去很憔悴,以前干净利落的一个人,最近老是收拾不整洁,胡子也不剃,头发更是乱得没有形,大约昨晚又跟老婆闹了不愉快,这阵青肿着两眼,样子潦倒而粗糙,让人看了同情。范宏大却丝毫生不出同情心,他知道老秦由满面春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苟天晓的战果,据苟天晓汇报,老秦那位贤内助、市一中教导主任,如今不贤了,她已找了不下五次妇联,还把老秦那位相好,自来水公司姓姚的女会计也告到了妇联,听说那位女会计正跟丈夫闹离婚呢。离婚好,那边一离婚,这边就更有好戏看。
“住着多大的客人,不能腾出来?”范宏大火道。
“是招商局请来的两位客人,听说下一步要在彬江投资。”老秦解释。
“乱弹琴,轻重缓急都搞不清?”
老秦没再说什么,匆匆忙忙出去了,范宏大又把目光对住刘亚平:“你这边呢,准备得怎么样?”
“是按秘书长的要求准备的。”刘亚平不冷不热说了一句。
“那好,今天的接待和汇报以苟秘书长为主,我希望大家站在全局观念上,互相配合,互相支持。有问题及时沟通,无论是汇报还是接待,都要有一盘棋思想。”
苟天晓受宠若惊站起来:“市长,这不妥吧,还是以亚平局长为主。”
“推什么推,就这么定了。”说完,范宏大起身离开会场。
刘亚平默无声息地起身,满怀心事往楼下去。
九点整,车队驶进彬江宾馆,范宏大在一干人的簇拥下,满面笑容地朝孟旷生迎去。谁知孟旷生刚下车,他脸上的笑容就僵了。
孟旷生身边还跟着一个人:谢华锋!
这太意外,太让人惊讶了。范宏大立在那儿,楞楞地望住谢华锋,居然忘了应该先跟刘亚平打招呼。
苟天晓毕竟是眼尖的人,他对谢华锋的出现虽然也吃惊,但还没到失态的程度。见范宏大楞神,他赶忙过去,跟孟旷生握手寒暄,僵局才没出现,等范宏大从惊恐不定中回过神,谢华锋已经离开车队,钻上了前来接他的车子。
这中间,刘亚平始终站在一边,既没急着跟孟旷生打招呼,对谢华锋的出现竟也视而不见。范宏大的心,就让这几个人给弄乱了,他们到底在玩哪一出?
孟旷生此行,果然有备而来。上午召开的联席会上,孟旷生先声夺人,给范宏大先来一个下马威。在谈及目前彬江正在进行的土地审计时,孟旷生说:“审计部门是为经济建设服务的,也是为经济建设保驾护航的,当前反腐倡廉仍然是我党的中心工作,在如何有效地遏止腐败,杜绝经济建设中的黑洞漏洞,审计部门任重道远。彬江市向土地腐败宣战,表明市委、市政府一班人已深刻认识到土地开发与出让中存在的重大问题。但是,审计部门没有尽好自己的职责,有负重托。我们这次来,就是调研审计工作中存在的问题,拿出具体意见,有针对性地帮助彬江市把这项工作开展下去。最近国家审计署已向我省下达审计令,要求对中央和省级投资的土地开发整理项目进行全面审计,尤其针对土地开发整理项目实施核心的资金运作和使用问题,如有贪污、受贿、挪用公款等腐败行为,一经发现将严肃查处。”
第54节:第六章 明枪暗剑(3)
孟旷生接着讲道:“近年来,我省投入土地开发整理资金逐年增加,实施规模逐年加大。自2001年以来,我省先后累计投入土地开发整理资金18。9亿元,仅今年第一批省级有偿使用费全额投资的18个项目资金总量达4。6亿元,这是省级土地开发整理项目近年来投入最多、单个项目规模平均最大的一年。彬江市又是我省重点,占项目总数的百分之三十六,彬江能否开展好这项工作,关系到全省大局。同时在土地开发和土地转让中,我省也暴露出诸多问题,省委省政府要求我们,结合这次对土地开发整理项目的审计,在全省展开一次土地大审计,凡是跟土地有关的项目,这次均进入审计范围。”
范宏大默默垂下头去,他在仔细辩听孟旷生的每一句话,掂量掂量里面有多大的信息量,每个信息后面,又孕育着多少风暴。他虽是认为孟旷生在虚张声势,但孟旷生这番话,还是让他心生冷汗。
难道中央真的要动真?
孟旷生随后又道:“为了确保此项工作在全省范围内全面推开,省上决定,将彬江市作为试点,省审计局派出一支专家队伍,跟彬江的同志们一道担起此项重任,我希望审计部门的同志们能顶住压力,不负厚望,以科学求真的态度,知难而上的工作作风,将试点工作开展好。同时也期望,彬江市委、市政府能给予密切配合,共同完成这项神圣的使命。”
会场上响起一片掌声,不大,但也不稀落。范宏大看见,带头鼓掌的,是审计局副局长刘亚平。
接下来,省上来的专家队便兵分三路,跟刘亚平他们一道,进入角色了。孟旷生甚至没给范宏大一个摒弃前嫌的机会,脸上虽是挂着和蔼的微笑,说话间也是一口一个范市长,范宏大却觉,他笑奤下藏的全是刀。
当天晚上,范宏大没陪孟旷生吃饭,不是他赌气,这种时候,他是不敢赌气的。是父亲范正义突然打来电话,让他火速赶往汤沟湾。
将军楼那间硕大的办公室里,空气有点瘆人。范宏大进去时,整幢楼是没有灯光的,弟弟范志大告诉他,父亲不让开灯。范志大还告诉范宏大,中午到现在,父亲一直把自己关在里面,谁也不让进。
“哥,不会出啥事吧?”范志大的语气很不安,脸上也是一副大难临头前的表情。
范宏大没安慰弟弟,安慰不了,他的心里比弟弟还怕。
两个人蹑手蹑脚上了楼,范志大说:“哥,你进去吧,我在楼下等你。”
范宏大轻轻敲了敲门,父亲半天没有给他回声,范宏大不敢再敲,就那么站着。约莫十分钟后,门突然开了,范宏大吃惊地发现,开门的竟是一位女人,光线太暗,他看不清女人的样子,凭感觉,女人应该在六十岁以上,短发,收拾得倒很利落。他望女人的时候,女人也惊讶地望了望他,但很短,像是不敢跟他对视一样,匆匆就将目光收回了。范宏大还在诧异,女人的脚步已经离去。
“你进来吧。”父亲在里面跟他说。
范宏大不大甘心地又追着女人的背影望了片刻,直到女人完全消失,楼里传来山野回声一般空茫而幽远的脚步声,他才收住自己被女人扰乱了的心,规规矩矩走了进去。
父亲坐在沙发上,身上披着一层月光,这晚的月亮升得特别早,范宏大的车子还没开进汤沟湾时,就已看到瓷白瓷白的月亮挂在了天空。
“把灯打开吧?”范宏大感觉月光披在父亲身上很空远,好像把父亲拉在了另一个世界。
“坐吧。”
范正义没理会他,范宏大只能坐下。坐下才发现,父亲面前摆着一盒子,形状极为古怪,像是年代久远的宝物。父亲总是有些稀里古怪的东西,大都带着岁月的痕迹,偶尔地拿出来一件,就是某个人的一生。
范宏大忽然想,这盒子一定跟刚才那女人有关。
“他来了?”父亲问。
范宏大点头道:“来了。”
这个他不用多猜,就是指孟旷生。
“你有什么打算?”
“爸——”范宏大像是张不开口。
第55节:第六章 明枪暗剑(4)
“我问你有什么打算?!”范正义突然加重了语气。
范宏大心里一悸,父亲这种态度,令他极不开心。他现在已经够烦够累,他多么渴望父亲能心平气和地跟他交流。
“没什么,顺其自然吧。”范宏大唉声叹气道。
“顺其自然?”范正义忽地绷紧身子,儿子的回答大出他意料,为一个孟旷生,他绞尽脑汁,连不敢动用的手段都动用了,儿子怎么能如此无所谓?
“宏大,这事马虎不得啊。”他忍住心中的不快道。
范宏大没急着跟父亲做解释,
孟旷生的到来虽然令他不安,但还没到穷途末路的地步,他心中,是有所准备的,相信孟旷生此行,掀不起什么波澜。他倒是对刚才那女人很好奇,她望自己的眼神,明显含着什么,尽管那一瞥很短促,范宏大还是牢牢记住了。
她到底是谁,父亲为什么要黑着灯跟她坐那么长时间?按照弟弟范志大所说,父亲跟她,从下午坐到了现在。
范正义也在揣摩儿子的心思。儿子今天的回答令他不快,现在是什么时候啊,他的心思怎么还能用在别处?
范正义愁愁地锁上眉,如果说,之前他对儿子范宏大还抱有很深的希望,这阵,希望正在他心里一点点消退。人的一生,不管有多风光,结局不能输掉,结局一输,等于你这一生全没了。而范宏大现在就处在输的关口,可惜他自己意识不到。
一个意识不到自己要输的男人,往往就是输得很惨的男人。范正义似乎先替儿子看到了可怕的败局。
是的,败局!
但他仍在挣扎,他想替儿子挽回败局,儿子一输,等于他这一生,也败了。
千万不能败啊!
“我在问你话呢。”范正义不温不怒又问了一句,问这话的时候,他的心有点凉,目光也冷,尽管没开灯,他还是从儿子眼里读到了一层陌生。
“爸,刚才那位是?”范宏大仍被好奇驱使着,他的好奇心真是太浓了,刚才那女人死死地纠缠着他,令他无法搁下,她跟父亲,到底什么关系?
范正义的脸猛就阴了、暗了,儿子这是在挑战他。
范宏大并不知道,父亲范正义刚刚从省城回来。前市委书记孟旷生带着一大队人马来到彬江,立刻触动了范正义的敏感神经。范正义虽然只是一介草民,对官场,敏感程度却一点不亚于范宏大。
彬江现在已经处在急流中心,紧跟着,就会掀起惊涛骇浪。这惊涛骇浪,就是冲他一家来的!可惜,儿子仍然被自大膨胀着,自以为是刚腹自用。可悲!
范正义去省城,就是为自己的判断做验证。早在儿子范宏大去省城求见那人时,范正义就隐隐有了感觉,省城那人出了麻烦!他没理由避着儿子不见,就算儿子某些地方做得不周到,在他的身后洒下了不该洒的印迹,他也应该责无旁贷站出来,至少应该告诉范宏大,当收敛处则收敛。范宏大无果而返,范正义忽然就想,那人缩头了!弄不好,让别人咬住了脚。这段日子,范正义一边帮儿子灭火,小九子的丽晶园不是撤不了么,范正义咳嗽了一声,十二幢小洋楼便像茅草房一样被范志大扒了个底朝天,那场面,直看得王华栋等人目瞪口呆。随后,他又紧着打听那人的处境,消息果然令人沮丧!
省城有人说,那人因为省城通往东州的高速公路,被建筑商坑了,从外地来的一家建筑商在拿到项目后突然撤资,让万众瞩目的“金东高速”成了一道夹生菜,此事很有可能要起连锁反应。范正义呵呵笑了笑,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会有这么一天啊。
范正义还是找了他,一则,他想忠告对方,别把权力玩过了,再大的权力,也是别人授你的,不是你从娘胎带来的,惹恼了别人,轻轻咳嗽一声,你就被打回原型,不只是穷,穷上加罪。现在栽了跟斗,可不比当年,没谁能帮得了你。另外,也是想跟那人谈谈范宏大。范正义突然有个想法,让范宏大离开彬江,省城随便找个单位,安顿掉算了。久留必出事,这是范正义的认识。况且,范正义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儿子范宏大在背叛他!
第56节:第六章 明枪暗剑(5)
背叛他啊!
还记得黄金龙的锦秀花园么,范正义原本是打算豁出去的,要撤就撤得干净,一点把柄也不留。只要锦秀花园和丽晶园一撤,小产权房的矛盾便自然解决,这又是一张牌,范宏大如果能打好,是能翻过身的,弄不好还能借这张牌为自己赢得身价。这就是政治的奥妙,政绩是什么,政绩不是你真能干出多大的业绩,而是恰到好处地干出别人需要的业绩。投其所好,这就是政治场最简单最实用的法则。
谁能想得到,一盘已经摆好的棋楞是让范宏大毁了。
黄金龙真有那么大本事,能在一夜间将锦秀花园的房全卖了?天方夜谭!这种小把戏,瞒得了别人,瞒他范正义,笑话!他在锦秀花园走一遭,谁谱的曲谁写的词,最后由谁来唱,便一清二楚。范宏大暗中动用银行力量,神不知鬼不觉就将那些滞留房安到了个人名下,他以为自己很聪明,这样就可以给王华栋制造麻烦,或者障碍,让王华栋陷在汤沟湾出不来。可他哪想到,比之龙嘴湖,汤沟湾只是一道小菜,或者,汤沟湾是导火索,目的,就是引发龙嘴湖。把汤沟湾这个导火索牺牲掉,你才有时间处理龙嘴湖。如此浅显的道理,他居然就看不明白。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撤掉小九子的丽晶园后,儿子范志大问他,锦秀花园怎么办?范正义只给了一句话:“谁拉的屎让谁自己擦!”
这是句气话,但也是真话,范正义伤心的,不是儿子犯了低级错误,而是儿子背叛了他。他能容忍儿子们白痴一样在政治上栽跟斗,但决不容许儿子们在他面前耍小聪明,更不容许儿子们对他阳奉阴违。他冲小儿子范志大说:“你这个哥,走远了,志大啊,他跟咱范家,不是一条心。”
这是他第一次在范志大面前把范宏大的身世点出来,他叫那个女人来,也是这档子事。他直言不讳地说:“你这个儿子,身上淌的简直是猪血!”
尽管如此,范正义还是抱着一线希望,想见省城那人,只要能给范宏大留一条后路,他还是愿意奔走,毕竟,这四十多年,他是拿范宏大当亲生儿子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