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天运本来想说也没那么滑稽,一听田中信口气,没说。是啊,很多事都像闹剧,我们活在一个闹的世界里,大家明知是闹剧,却都一本正经去演。有时候连他们自己都搞不清哪是真哪又是假,假假真真,真真假假,官场大约就是这样的吧。

两人叹息一阵,田中信又问萧亚宁这边怎么落实下了,可别真让人当了靶子。朱天运叹气道:“这个靶子我是当定了,我这老婆,驯服不了啊。”田中信跟着叹气,两人像是难兄难弟。过了一会,田中信又说:“书记比不得我,不能因小失大,还是多给亚宁做做工作吧,亚宁善解人意,不会给书记出难题的。”朱天运没就这话题再说下去,跟田中信谈起了工作,将远东集团海州工业基地最近情况说了说,问田中信最近铭森书记忙不,打算专门就此项目做一次汇报。

“暂时还是别汇报了吧,我怎么听说省府那边意见很大,有人对此项目不满。”

“不会吧?”朱天运心里腾一声,这消息他还没听到,最近真是啥都慢半拍,都是让裸官害的。

田中信说:“我也是刚刚听到,项目你还是往后推推,最好找找原因,明白我的话不?”

朱天运重重说了声明白,然后收线,一股无名之火猛地腾起。自从把远东集团这项目引来,朱天运的麻烦就没断过。关键还在地皮上。当初为了让项目顺利落户海州,朱天运在相关政策上是做了让步的,尤其项目用地,几乎用的是特批。其中一块地本来已进入拍卖程序,虎视眈眈要拿地的正是阎三平的大洋集团。朱天运愣是叫停,硬性将此块地划拨给了远东。为此落下把柄,阎三平耿耿于怀,柳长锋等人又暗暗抓住他在项目用地上不按规章做事,一意孤行,私下大做文章。这次肯定又是柳长锋和阎三平从中捣鬼,不知跟罗玉笑告了什么状。告到罗玉笑那边倒也罢了,顶多挨顿批,工作该怎么干还得怎么干,朱天运不会因为挨批就把步子放慢。就怕把状直接告郭省长那里,那可是要给铭森书记制造麻烦的。

官场上的斗争往往不是直来直去,它会隐蔽很多。你给对方一拳,对方未必还你一脚,有时会笑眯眯地送你块蛋糕。当你捧着这块蛋糕时,就知道蛋糕里面藏着什么,不好消化。有时你在这档事上掐住了对方死穴,对方故意让你掐,不做一点还击,当你暗自高兴时,对方出其不意从另一个角度打过一拳来,一下就乱你方寸。官场斗争讲究的是虚虚实实,云里一拳雾里一脚,你永远也猜不透对方什么时候用什么手法还击,但有一点你必须明白,当你出手时,对方已经在做着准备了。因此出手之前,你必须想好接招准备,否则最终落败的是你而不是对方!朱天运怀疑,田中信所说的意见,原因很可能在查银桥公司上。

果然,朱天运第二天带队到远东基地,就像当头棒喝一样听到一个坏消息,省发改委以该项目立项手续不全,环评报告未过关,责令项目停工。至于什么时候重新开工,发改委方面没说。立项手续不全,这点朱天运能想到,项目本来就是特批特办,相关手续是一边建设一边补办,人家发改委提出异议,也在情理之中。环评报告未过关,这倒让朱天运惊讶。

“怎么回事,环评报告不是请专家多次论证了的么?”朱天运问。

远东集团驻海州总监回答说:“当初是请了专家,论证也通过了,不过…”

从总监脸上,朱天运看出什么,口气很硬地问:“不过什么,把话说出来!”

总监避开朱天运目光,抹了把汗,工程逼迫停工,他已挨了总部不少批,发改委这边协调几次,都没协调好,他这个总监算是不称职的。

“说啊,愣什么?!”朱天运不能不火,项目停一天,对他来说就是打击,甚至是耻辱。

总监怯怯地将目光对到朱天运身后的环保局安局长身上,似在征求他的意见。到了这时候,安局也不敢隐瞒了,如实说:“有两项指标,当初是不合格,我们找人通融了一下,谁知…”

“你混蛋!”朱天运怒不可遏骂了安局一句,掉头就走。人们一下愣住了,后来见秘书长唐国枢跟上去,才一个个怯怯跟在后面。

协调会很快召开,听完几方汇报,朱天运只强调了两点。第一,缺啥补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哪个环节解决,哪个部门出了问题,哪个部门自己想办法补救。第二,相关部门从今天起全部入驻工地,现场办公,问题必须在一周内解决,如果一周后不能开工搞建设,请相关部门责任人写出请辞报告。

此语一出,现场好几个部门领导的脸都阴了,尤其环保局长。

当天晚上,朱天运外面应酬完,刚回到家中。冯楠楠就来了。朱天运以为只她一个人,问:“安局呢,不会把你派来当说客吧?”冯楠楠嘴一呶,示意安局在后面,不敢进来。

“他倒知道怕的了啊,干工作时怎么就没想到怕。”朱天运带着牢骚道。冯楠楠嘻着脸说:“姐夫您就少批评几句吧,今天您当那么多人批了他,我心疼呢。”

“心疼?我挨批的时候谁心疼?”

“还能谁,你小姨子呗。”冯楠楠就是冯楠楠,几句话就把朱天运脸上的怒说没了。“进来吧,不至于进门的胆量也没吧?”朱天运冲外面说。安局怯怯地迈着步子,老鼠一样走了进来。

“我说你咋就这点出息啊,那么点事都办不好,怪不得姐夫要发火,我看你是活该。”冯楠楠替丈夫解围,见朱天运脸色转暖,忙说:“快检讨吧,免得等会发起脾气来,检讨的时间都没。”

安局说:“都怪我,书记批评得对,我会全力以赴去补救。”

“怎么补?”朱天运模棱两可问了句,目光落在安局脸上。其实那两项指标当初他是知道的,如果严格按规定,真是难以达标,至少这么短的时间内做不到。找专家通融也是迫于无奈,就为了争取时间。现在好多事都这样,并不是说他朱天运就有多么原则,他找专家和部门通融的事多得海了去了。问题是发改委怎么会准确地查到这两项指标造假?

安局没敢说怎么补,说了也做不到,冲朱天运笑笑:“请书记明示吧,按规定肯定达不了标,只能找更大的专家。”

“那就去找啊,还磨蹭什么?”

“机票已经订好,我明天动身,有件事我想当面跟书记汇报一下,我辞职不要紧,就怕…”

“怕什么,怕牵扯到我朱天运是不是?”

安局突然没话了,低下头,心事沉重地站在那。一边的冯楠楠不满了,冲自家老公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瞒,是不是等别人把刀架姐夫头上,你才说?”

“楠楠什么意思?”朱天运吃惊地瞪住朱楠楠,感觉这话有点离谱。

“他不说我说,我问您,姐夫您是不是收过唐雪梅一件礼物,古玩。”

朱天运心头猛一震,冯楠楠怎么问这个?脑子里哗地闪出一幕来。远东集团海州工业基地项目当初是委托银桥工程咨询公司做前期工作的,一来上面有人打了招呼,让朱天运照顾一下银桥。二来朱天运也藏了私心,心想将此项目给银桥,柳长锋这边怪话就少一点,配合的力度就能大一点。这完全是从项目的快干快上着想,除土地外还涉及到很多事项,朱天运不可能把什么也包办了。果然,给唐雪梅分得一瓢后,柳长锋这边积极了许多。项目破土动工那天,柳长锋主动提出要庆贺一番,朱天运笑吟吟地答应了。庆祝宴就摆在金海,参加者除两边秘书长外,还多了几位。银桥这边唐雪梅和叶富城都来了,建委主任孟怀安以及两位副主任也到场,热热闹闹吃了一顿饭,大家全都兴高采烈。朱天运那天也沾了点酒,激动啊,一个项目总算是落实了,好似一块石头落了地,能喘一口气了。饭后,孟怀安提出请领导们去唱歌,潇洒潇洒,柳长锋带头响应,朱天运本也想去,这种场合不能太扫别人的兴,吃吃喝喝上扫了兴,将来就会报复到工作上,不划算。往外走时,朱天运电话响了,田中信让他去趟梅园,说铭森书记在那边等他。朱天运只好说对不起,完了就匆匆去车上。唐雪梅热情地跟过来,替他打开车门,上车的一瞬,冯雪梅突然送他一个手提袋,说公司准备了一件小礼品,今天参加宴会的人每人一份。朱天运没介意,顺手就扔到了车上。到梅园跟铭森书记把事情谈完,回到家中,朱天运打开手提袋一看,里面装两样东西,喝水用的口杯,还有一件是只掉了色的花瓶,瓶口处还烂着。朱天运对古玩没研究,一是不懂,二是没这方面兴趣。这些年他收到的类似东西不少,没一件值钱的,要么是仿造的,要么就是有人高价从黑市上收购后送礼的。全都当垃圾一般扔贮藏室里,从没想过这东西有朝一日会变成钱。这阵听冯楠楠这么一说,忙到贮藏室翻腾半天,那只袋子还在,里面的口杯也还带着包装。

“是这个么?”他递给冯楠楠。冯楠楠仔细端详一会,确定地点点头:“不错,就是它。”

“一只破花瓶,有啥稀奇。”安局长故意说。

“楠楠这方面你懂多少,这花瓶不会太值钱吧?”朱天运情急地问。

冯楠楠也不是太懂,不过多少有点知识,她有个同学玩古玩,常带她到这个圈子里去。端详半天,冯楠楠肯定地说:“这件绝非一般,很可能是明代的釉里红玉壶春瓶,书记您可能被他们耍了。”

“什么?”朱天运傻眼了,釉里红玉壶春瓶他还是听说过,之前也在一位高层领导家里见到过,价值连城啊。他的脸色一下难看,全身近乎在抽搐。

“书记您怎么了?”一旁的安局长吓坏了,还从没见过朱天运被什么事吓成这样。拿起水杯,快速倒了杯水,递给朱天运。朱天运喝了一口,面色瘆然地问冯楠楠:“你怎么知道这件古玩的?”

冯楠楠说:“我听古玩界一位朋友说的,他们那个圈子现在已经传疯了,说唐雪梅把最最值钱的一件古玩送到了书记您手上,眼下香港澳门那边的玩家争相打听呢,看您啥时出手。”

“我出手?”朱天运越发吃惊。冯楠楠继而道:“是有人预谋好了的,为什么偏在这时候放出这种话来?”

朱天运的心重得不能再重了,如果这件古玩真有那么值钱,他就让别人套了进去。海东古玩界最大的玩家就是贾丽表哥曲宏生,几乎操控着海东整个古玩及字画市场。当然,曲宏生的四方拍卖公司还兼做一件事:替领导们处理物品。随着海东经济的发展,官场送礼之风也在不断变化,一开始送名烟名酒,后来嫌麻烦,直接送信封,再后来送钥匙或金卡。反腐力度加大后,明着收钱的事大家都觉有风险,尽管想收,但怕,犯了不值啊。于是有人开始拒绝。但官场离不了送,少了这个送字,官场就失去很多味道,很多人憋在官场里都觉没劲。更奇怪的是,一旦没了这个送字,为官者和求官者都会失去方寸,不知该怎么办?这就是习惯的力量。不知什么时候,海东暗暗兴起一股古玩风,以前送卡送钥匙的,现在开始送古玩。其实很多古玩都是假的,送者清楚,收者明白,天下哪有那么多价值连城的古玩。但收礼者不怕,收了之后马上转到曲宏生的拍卖行,曲宏生这边就开始运作了。这个时候的古玩就不再是假的,是真的,而且该值多少钱就有人掏多少钱,包括曲宏生的手续费,也会一并掏进去。买家不是别人,正是当初送礼那一个。这样一个来回,很多问题就都解决,就算将来追查起来,人家也只说拿了一件假货,不值几个钱,工艺品而已。只要曲宏生这边不吐实话,没谁能拿到证据。曲宏生会吐实话么?

各行有各行的规则,曲宏生能把四方拍卖公司做大,就证明他是一个很有头脑很守规则的人,要不然,他能在几条道上混那么滋润?

沉吟半天,朱天运道:“没事,不就一件花瓶么,没啥大不了的,二位还是放心吧。”

“这只花瓶跟环评报告有关。”安局长突然说。

“什么意思?”朱天运今天让这对夫妻彻底搞懵了,思路老是断电,一向有的智慧和干练今天居然全没。他有点气恼!

“上次帮过我们的北京那位专家说,要想项目顺利,除非把唐雪梅放出来。否则,麻烦事不断。”

“在威胁我?!”朱天运猛就火了,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别人威胁他。没做市委书记前,有人因为拆迁的事跟他翻脸,要挟他,他说过一句堪称经典的话:“我这里什么都可以谈,只要你有谈的资本,但想来黑的横的,我奉陪。别以为是个官都怕别人查,我朱天运不怕。你不就送了我二十万么,我是收了,你让纪委来查我,我朱天运会给纪委一个交待!”结果那次纪委真出面查了,他确实接收了人家二十万贿赂,不过这笔钱他通过一家慈善机构捐给了两家孤儿院。为这事,省里颇费了一番脑子,不知该怎么给他定性,后来还是请示中纪委,对他予以警告。那件事不但没伤及他,反而在竞争市委书记一职时帮了他。

见朱天运发火,安局夫妇马上陪出笑来:“书记别怒,我们也是…”

“这事到此为止,该怎么干工作照样怎么干,如果因为这件事拖后腿,你这个局长就当到头了。”朱天运警告安局长。

这晚朱天运一宿未眠。话可以往无限大里说,事却不能。既然人家下了套,他就得尽快想到解套的办法,不然,还真让这只花瓶把前程砸了。他端详着那只花瓶,脑子里闪过好几种方案,又都一一否决。现在往纪委交,太晚了,尽管于洋会替他说话,但纪委也不是于洋家开的。况且对方现在敢放出话来,就证明对方一直盯着这只花瓶,知道他还放在家里。找铭森书记承认错误,更不能,不但会挨批,而且会把铭森书记逼到危险境地,这事绝绝做不得。怎么办?朱天运感觉自己现在四面受敌,一个骆建新,居然把所有矛盾引到了他身上。

天亮时分,朱天运忽然想到一策略,可把他乐坏了,还是自己有才啊。他呵呵笑着,一夜的苦恼一扫而尽。既然别人不仁,也别怪他不义,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他洗把脸,换件普通点的衣服,提起花瓶下楼。朱天运住的是海天花园,以前他住市委家属院,后来嫌麻烦,搬这边来了。小区有个西门,平日不怎么开,都从正门进,偶尔开一下,进个大货车什么的。西门看门的是个老头,服转军人,跟朱天运特投脾气,朱天运得空时,爱找他聊天,也算是体察民情吧。

老头早早地就起来了,朱天运来到门房时,老头已把后面打扫干净,正在喝茶呢。朱天运问了声好,坐下,跟老头扯起闲淡。老头热情很高,没几句就跟朱天运提意见,说政府现在越来越不像话,好好的马路三天挖一次两天挖一次,不挖不过瘾是不?朱天运诚恳检讨,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刚弄完下水工程,又要解决天燃气,还有电信什么的,总是不得安闲。

“你不能统一起来啊,让他们一次挖完?”老头边说边要给朱天运沏茶,朱天运赶忙制止,将花瓶放桌上说:“一件破玩意,扔了可惜,放你这里吧。”

“值钱不,值钱我可不敢要。”老头说着拿起花瓶,端详半天。“有些年头了吧,不过看上去不是值钱的玩意。”

“值不值钱不知道,反正是人家送的礼,放你这儿插个花吧,将来人家讨要起来,我就找你要,可不能弄丢了,更不能弄破。”

“听这口气就知道是贵重东西,行吧,替你保管好。”说着,将花瓶收起,要往柜子里放。

“别。”朱天运紧忙制止,“就用来插花吧,随便插什么花也行,就是不能藏起来。”

老头怪怪地盯着他看半天,似乎明白过来,笑笑,将花瓶放在了桌上。

“将来要是有人问起来,你就说记不大清时间,反正老早就放你这了,帮我一个忙,行不?”

老头这次郑重其事看了他一会儿,非常当真地道:“我老啦,谁问我什么,我都记不清,人老就是这样子,老糊涂老糊涂,说的就是这理。”

朱天运非常开心地笑了笑,起身告辞。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不用防范,一是从来跟你不会有利益关系的,另一是从不打算在你身上谋取利益的。两种人都跟利益两个字有关,却真正跟利益沾不上一点边。除此之外,这世界上你不能对任何人抱有幻想,因为利益是最残忍的刀子,会毁坏任何一种感情,包括亲情。

第五章 明争暗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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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瓶事件处理妥当后,朱天运去了趟北京,为环评报告去的。人家卡他脖子,他不能毫无反应。这世界就这么荒唐,你一面强调坚持原则,一面却又在违背原则。反对潜规则暗规则的人,往往就是潜规则暗规则的制定者或奉行者。不过朱天运没将此事告诉环保局安局长,他跑他的,让安局做安局的,大家都为着一个目标,只不过找的渠道和方式不同,当然,问题的性质也不同。他这么做是疏通,安局那么做就叫活动,叫法不一样,侧重点也不一样。

北京之行尚算顺利,部里几位领导听了,都表示尽力想办法。朱天运又找了自己的老首长,他父亲的老上级。老首长去年彻底退了下来,算是闲人了,朱天运却从不敢视他为闲人。只要一到北京,不论多忙,都要抽出空到老首长家里坐坐。老首长有腰痛病,年轻时落下的。他是中国两大油田的奠基人,后来又从石油战线转到铁路建设,是功勋级的人物。

见到朱天运,老首长甚是高兴,连着问了不少事。有些事之前朱天运就跟老首长汇报过,老首长向来不赞成朱天运温温吞吞的样子,一再强调,做一把手,就要拿出一把手的样子来。你被别人左右,还当什么一把手,主动降格当副职好了。说着,就给朱天运讲当年的故事,那些故事朱天运听了无数遍,每次再听,仍然能听出新意。从别人的人生里悟到成功经验,这是人生之捷径,朱天运从不觉得烦,听得相当有耐心。老首长的确老了,讲起来就会失去控制。朱天运边听边给老首长按摩,按摩技术也是他暗暗学来的,现在可谓炉火纯青。老首长说,他在北戴河疗养院找过三们按摩师,两位还是给中央首长按过的,感觉还是没朱天运这双手管用。朱天运很欣慰,为学这门技艺,他付出过很大努力,曾暗暗拜盲人技师为师,后来又请教一位对推拿按摩颇有研究的老中医。工夫不负有心人,他算是把这双手练灵巧了。老首长很享受,几乎陶醉得想睡过去,后来忽然想起一件事,一把推开朱天运的手说:“我问你,你那个小老婆怎么回事?”

老首长对朱天运的前妻影响极为不错,刚结婚那阵,老首长还在很关键的位子上,朱天运去北京,敢不带妻子,老首长是不让进门的。等有了女儿,老首长夫妇的疼爱就更浓。可惜天作孽,那么好的一个妻子,走了。对萧亚宁,老首长的态度就十分不好,一开始反对,到现在态度也没变好。

朱天运老老实实就将萧亚宁在那边的情况汇报了,不过他强调,亚宁是为公司发展而出去的,想在那边打拼出一番事业。

“她打拼要你做什么?”老首长动了怒,“当老婆的,不安心在家相夫教子,跑国外瞎凑什么热闹?”

“老首长批评的对,我也这是这么跟亚宁说的。”

“亚宁亚宁,我看全是让你宠坏的。你是书记,心里要装大事,不能成天小男人似的,只知道疼媳妇。”老首长啰啰嗦嗦批评半天,话头一转说:“天运啊,中央可能要对海东班子做点调整,你难道没有想法?”

朱天运不敢马上做答,这种话答快了会出问题,会让首长觉得你整天心思没在工作上,老是琢磨着长官跑位。不过这消息还是重重震了他一下,中央要调整海东班子?这风可从人吹他耳朵里啊,包括赵铭森。

“你不会只贪图眼前这点利益吧?”见他不说话,老首长又问。

“天运不敢,天运是觉得自己能力浅,不敢太有想法。”

“你这就是假话,你们怎么总爱说假话。我可告诉你,干工作要一是一二是二,虚不得假不得,但对自己的要求,不能只停留在现阶段,一定要有远大目标。”

“首长批评得对,天运诚恳接受。”

“接受什么,我就看不惯你这种唯唯诺诺的样,是不是让小老婆搞成了这样,以前你挺有气魄的嘛。”

老首长从不叫萧亚宁名字,开口闭口都是小老婆,好像是朱天运在外面包养的一样。骂过,老首长要说:“让你小老婆马上回来,少给我惹事,胆敢往国外跑,你们全都小心。放着自己的国家不建设,非要跑国外创业。创哪门子业,不就是贪图资本主义那套嘛。你朱天运要是也抱这种想法,看我怎么收拾你!”

“天运绝不敢,天运从不敢有那种想法。”

“谅你也不敢!”老首长恨恨说了句,道:“再帮我捏一会。”朱天运赶忙走过去,为老首长捏起肩来。老首长一边享受一边说:“这次是个机会啊,你是常委,又有海州工作的经验,我看这话能说。不过最近你要着力表现,千万不能惹出什么事来,小老婆的心要马上收回来,中央现在对这问题很重视,别把你捎带着当目标打了。”说完,老首长闭上眼,安静地享受去了。

老首长一番话让朱天运大受鼓舞,看来中央调整海东班子不是虚传,老首长绝不会拿这事当戏言。走在北京街头,朱天运已经在谋划自己的未来了。按他的分析,中央调整海东班子,郭仲旭走的可能更大,那么谁升任省长,就不仅仅是一个谜,而是一盘相当复杂的棋,他自己不是没这个可能。从省会城市书记一步到位升省长位子的先例真是太多了,朱天运心潮澎湃,感觉比任何时候都有冲劲。

对为官者来说,什么诱惑也没往上升的诱惑大。都说当官的目的是为钱,为享受,那是不懂官。钱和享受不过是附带品,是权力之下的东西,顺手牵羊而已。对朱天运这个层面上的领导,如果把前程赌在钱和享受上,等于是没有前程或自毁前程。真正的官场中人,什么时候眼睛都盯在前方,这前方说光明点是理想,是抱负,是为人民服务,说俗点,就几个字,更高更显赫的位子!

回到海州,朱天运马上感觉到气味异常。官场任何一个传闻,哪怕来自最底层,都会掀起一场波澜,没人会在这波澜里处惊不变,何况这次的传闻直接来自高层,冲击力可想而知。到海州第一晚,秘书长唐国枢就到他家来了,进门谈了点别的事,唐国枢说:“近期好像有变动啊,一个个脸上全写着不安。”

“这话你也听到了?”朱天运笑问。

“昨天去省里汇报工作,跟省府秘书长谈了十分钟,从他脸上看到的。”

“行啊,老唐现在也学会从脸上捕捉信息了。”

“我也得进步,是不是?”唐国枢诡异地笑了笑,很快又严肃起来,道:“一人动全盘动,省里这下可热闹了。”

“秘书长啥时也爱看热闹了?”朱天运笑问一句,正起脸色说:“不管怎么,工作不能松懈,越是这时候,越要抓紧,明白不?”

“这我明白,不会出问题的,请书记放心。”表完态,唐国枢忽然说:“最近三洋像是没动作了,电子城这块地,我估摸着最终会到海天手里。”

“不会这么快吧?”朱天运拧起眉头。

“看海天的架势,好像志在必得。”

“能肯定?”朱天运谨慎地问。

唐国枢思考一会,道:“那天茹经理跟我谈过,好像信心满满的。”

“跟她打交道,你还是多留点神,别让人家误导了。”朱天运说完,沉思起来,脑子里晃过茹娟清新的面孔。这女人,究竟在演哪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