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达目睹了这一切之后,他真的很感动。他没有想到张丽娜嘴上一点不饶人,心却如此宽厚善良。他们共同生活了十多年,没想到在他们成了互不相干的人之后,在人生的大灾大难面前,他才对她有了这么透彻的认识,才发现她是一位难能可贵的好女人。
张丽娜为他换洗了脏衣服,还给他擦洗了身子。好几次,王文达都差点激动地脱口说出他心里的话,说出他对她的内疚来。但是,话到了嘴边,还是被他咽了回去,他只好用目光诉说着对她的愧疚和对她的谢意。
第二天刚到上班时间,钟晶晶来看望他了。这使他感到有点紧张,也有点激动。钟晶晶是他的下属,年轻漂亮,聪明能干,他一直暗恋着她。此刻,他真不愿意把自己最丑陋的一面展现在她的面前,病病歪歪地躺在床上倒也罢了,还要故意装得像个精神痴呆者一样。但是,事已至此,想回避也回避不了,就换了柔和的目光去看她。
钟晶晶进来后,一看张丽娜在场,就说,丽娜姐,王局好些了吗?
张丽娜说,他的神志一直不太清醒。
王文达心里一阵叫苦,怎么不清醒?你就不能捡好听一点的说吗?
钟晶晶就来到他的床边说,王局,你能认得我吗?
王文达点了一下头,立马感到有一股特殊的异香扑面而来,心里愉快了好多。
钟晶晶像是对张丽娜又像是对王文达说,这几天我一直参加市文化宫举办的少儿舞蹈大赛评选活动,白天晚上都耗在那里,也没有到班上去,不知道王局出事了,今天一上班,才听到了,就匆匆忙忙赶来看看王局。
张丽娜说,谢谢你来看望他。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赶来一看,病病歪歪的样子真让人可怜,没办法,谁让咱心软,看着衣服脏了没人给洗,我只好留下来当雷锋了。
钟晶晶说,谁不说咱丽娜姐的心肠好?王局毕竟是孩子她爸,你这样做也是应该的。
王文达想,张丽娜真是个好女人,当时我为什么没有发现她这么多的优点,为什么只有失去了才知道她的可贵?
王文达又想,钟晶晶你为什么要去顶替我的工作?你要不去,也许就不会发生这场车祸了。可是,话又说回来,如果不出车祸,我是不是早被审计局查出了问题,搞得臭名远扬了?或者说,已经被纪委双规了起来?要是那样,还不如躺在病床上安然些。
两个女人又说了一些婆婆妈妈的事。钟晶晶临走时,又对王文达说,王局,你就好好养着病,过几天我们再来看你,希望你早日康复。
他不觉脱口而出,谢谢。刚说完,他又想试探一下,看能不能从钟晶晶的口中得知审计局查账的事,就又问,单位上还好吗?
钟晶晶说很好的,请王局放心。
钟晶晶告辞出来,到门口才对张丽娜悄悄地说,王局不是很清醒吗?局里人咋说王局神志不清,他们真是瞎说。
张丽娜说,也不是瞎说,他有时候清醒,有时候就不太清醒。不过,医生说了,只是轻微的脑震荡,对大脑影响不大。
又过了两日,单位上又来了不少人看望他,谁也没有提到审计局审计账目的事,王文达就有些沉不住气了,是不是大家都知道了他的事,或者说审计局已经查清了他贪污公款的老底,说不准他们都在背后指指点点,历数着他的种种劣迹,而在他的面前又故意讳莫如深顾左右而言他?
王文达真的有点撑不住了,他的精神快要崩溃了。如果再这样耗下去,没准儿真的会把他折磨成一个呆头呆脑的精神病患者。
小高到了医院来替换张丽娜。张丽娜还是不肯。小高说,嫂子,你真是个好人。张丽娜说,看到他都成了这样,我怎么能忍心不管呀?
第31节:我不是狗日的贪官(4)
小高又过来对他说,王局,你好些了吗?
王文达突然觉得这是个机会,就问小高单位上最近怎么样?
小高说,挺好的。
王文达说,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小高摇了摇,一脸无辜地说,没有呀?
王文达说,那……审计局查账的事怎么了结的?
小高说,是这样,上次来我们这里演出的一位北京歌星因为偷税漏税的事,牵扯到了我们这里,审计局来核对了一下我们支给他的出场费是多少。
王文达这才哦了一声,不由得透了一口长气。
小高走了,压在王文达心头上的那块石头也仿佛被小高搬走了,心里一下波澜起伏起来,他恨不得大哭一场。这一切,都是局长的那个不合时宜的电话引起的,如果没有那个破电话,如果他说话的声音不是那么严肃,怎能发生这样的灾难?他愤怒,恨不得在局长的肉头上狠狠拍两巴掌。等气过了,恨过了,再细细一想,似乎也不能怪局长,身正不怕影子歪,肚子里没冷病,不怕半夜里鬼敲门。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如果自己不贪不占,干干净净,心里没有鬼,任凭谁来查账也会坦然地面对。反过来说,如果心里的病根除不了,这次不受惊吓,下次也会受到惊吓,今天不暴露,迟早也会暴露。
这天晚上,王文达又做了个梦。这个梦更奇怪,他梦到自己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身边一下围来了一群叫花子,他们大喊着,打死这狗日的贪官,就是这些狗日的贪官,才害得我们没饭吃。他们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拿着棍子来打他,有的用饭盆来扣他,还有的用口水来吐他。他的身上挨了不少棍棒,脸上被吐了好多口水。他大声求饶着,求求你们放了我吧!我不是狗日的贪官!他一边求饶一边抱头鼠窜,跑到另一处,刚松了一口气,没想到又围来了一群饿死鬼,一个个青面獠牙,张着血口大嘴,齐声喊着要活吃了这狗日的贪官。他又吓得大惊失色,忍不住大喊了起来--我不是狗日的贪官!
就这一声,自己把自己喊醒来了,也把张丽娜吓醒了。
张丽娜说,什么……狗日的贪官?谁是狗日的贪官?
他目光痴痴地盯着她说,我不是……我不是狗日的贪官!
张丽娜说,谁说你是狗日的贪官?你又做梦了。
他顿时感到一阵虚汗淋漓,心神恍惚了起来,便问张丽娜,我刚才真的做梦了?
张丽娜说你呀,自己做梦自己还不知道?说着,拿过一条用温水浸过的毛巾,轻轻地擦拭着他的脸,擦拭完了,又扯起了他的手,轻轻地擦着说,醒醒吧,清醒一会儿,才能从噩梦中走出来。
他的眼睛由不得一酸,不知不觉间,泪水就滚了下来。一个电话的惊吓,引发了车祸,又由车祸引发了他的装疯卖傻。短短的几天,让他经历了太多太多,经历了生与死,经历了善良与背叛,让他懂得了过去无法懂得的道理,经受了过去无法经历的心路历程。什么名誉、地位、金钱、权力,许多苦苦追求的东西,其实到头来,都靠不住。
他拉过了张丽娜的手,紧紧地攥在了一起。他真想推心置腹地将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隐秘与丑陋统统说出来,然后请她出个主意,怎样才能从噩梦中走出来。
第32节:一票否决(1)
一票否决
肖仁福
拖拉机驶出乡政府时,后面还响起了清脆的鞭炮声,炸醒了静寂的清晨。刚强的周正泉再也抑制不住,眼里涌出晶莹的泪光。他心里一下宽松了许多,这一年多的书记做下来,虽然什么政治资本也没捞到,而且还发配到了偏远的岩头乡,却得到了大家的认同和理解,也算是个小小的安慰吧。他的心情也跟悄然而至的曙色一样,渐渐明朗起来。

县委县政府召开的减轻农民负担工作会议开到下午7点才结束,龙溪乡党委书记周正泉和乡长毛富发一走出县委礼堂,就登上乡里的吉普,匆匆出了县城。周正泉征求了一下毛富发的意见,就用手机打通乡里的电话,让乡办秘书小宁通知在家的党委委员召开会议,研究减负方案。8点多钟回到乡政府,在食堂里吃了几口师傅留在锅里的饭菜,就进了会议室。毛富发先传达了县里减负的会议精神,申明谁违背减负原则收了不该收的钱粮,就一票否决谁。接着周正泉讲话,他说,大家也看到和听到了,最近新闻媒体报道了不少涉农事件,中央和省市一个一个的会议召开,一个一个的批示和通报往下发,县里的减负会议更是把减负当作高压线横在乡干部面前,谁触电谁自取灭亡。因此我们的工作一定要做到位,不能出任何差错。特别是上个月把农业税和统筹款任务落实到村组后,部分干部已下村搞征收,所以要尽快把减负精神贯彻下去,坚决按政策办事,有依据该收的就收,没有依据不该收的一分钱也不收,否则出了乱子,吃不了兜着走。
周正泉的话音还没落,下面已纷纷议论起来。有的说,平时的税费就收不足,再减就不要收了。有的说,乡里的底子薄,干部的基本工资都发一个月没一个月的,再减负我们的屁股都要露在外面了。一说露屁股,有人就穷开心,嬉皮笑脸地说,女人屁股露在外面是健美,男人屁股露在外面是流氓,我们不就成了流氓?说得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周正泉不笑,说我也知道减负后的日子更加艰难,所以有几项工作必须跟减负同时进行。列举了一二三四,最后宣布,明天上午开始行动,由党委政府和人大几位头头各带一队人马,分三路开赴东南西三片,进村进组进学校,把减负内容一项项落实下去。
第二天,周正泉就带人去了东片的高桥村。一进村农民就把他们团团围住了,嚷嚷上面一再强调要减轻农民负担,电视都放了,报纸都登了,你们还到村里来干什么?说对农业税我们没有太多的意见,皇粮国税,自古就是要交的,可统筹款收得实在没道理,要交今年也不能交50元一亩了,只能按30元一亩交。说家里没鱼塘养鱼,没土地种橘子药材的,每亩田也分了5元特产税。意见一大堆。周正泉拿本子一一记下,告诉他们,这次乡里就是下来落实减负的,大家有什么问题都提出来。也许众人习惯了乡干部一进村就要粮要钱的老一套,今天听说专门来减轻农民负担,反倒不知说什么好了。
周正泉乘机作了解释,要大家把农业税、统筹款等合理负担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不合理负担区别开来。说,合理负担恳请大家按时足额上交,不合理收费坚决拒绝,如果哪个找你们的麻烦,我周正泉为你们做主。他还就每亩50元统筹款的任务解释说,年初县里以为今年会有新的政策出台,有过只收30元一亩的设想,可后来左测算右权衡,还是定了上年的标准。这是村干工资、五保供养、民兵训练、现役军人补助等正当开支,目前乡村财力有限,以后乡村经济发展了,乡里和村里拿得出钱,村民便可以少交甚至免交了。周正泉把这一层道理说透,大家也没了意见。至于特产税的事,周正泉说,县里给我们乡分了35万元的任务,乡里实在分不下去,才不得已这么做的,如果确有困难,乡政府再想想办法,看能否从另外的途径解决。
讨论正热闹的时候,乡办秘书小宁骑着单车匆匆赶了过来。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对周正泉说,你的手机没信号,我只有赶紧跑来了。周正泉说,什么事急成这个样子?小宁说,黄金村出事了!周正泉的头皮就麻了一下。几个人立即往吉普上爬,要小宁也不骑单车了,一起挤吉普。原来副乡长龙跃进为完成农业税征收任务,前天就去了黄金村。为调动干部职工的积极性,这几年乡里采取征收任务和工资奖金挂钩的办法,龙跃进收税的积极性很高,每年任务就他完成得最好。也怪不得,龙跃进老婆没工作,父亲前年为了给小儿子筹学费,上山砍竹子卖钱,摔在一个刚砍过的竹蔸上,把输尿管戳破,在医院里动了两次手术,搞得家里负债累累。偏偏黄金村是龙溪乡最偏远最贫困、征收难度最大的村,龙跃进在那里收了两天的农业税,实物和人民币两项加在一起还不到千元。后来龙跃进了解到黄金村有不少在广东打工的,常有钱寄回村里,就跑到邮政代办点查了查汇款单,把那些欠税的农户家里的汇款单扣下来,等人家来取汇款时坐地征税。龙跃进这一招还真行,一下子就收了好几千元。其中有一位姓陈的老婆婆来取她孙女寄回来的400元汇款,龙跃进扣缴了她家欠交的310元钱,陈婆婆不甘心,和龙跃进发生了争执。实际上也只争了几句,陈婆婆就走了,谁知没到半个小时,村里就有人来喊龙跃进,说陈婆婆跳井了。
吉普还只开到黄金村口,就见一户人家门外挤满了人,想必是陈婆婆家无疑了。周正泉几个一下车就往屋里奔,见一七旬老人斜躺在竹制躺椅上,头发披散,面容苍白,九死一生的样子。龙跃进已经先到了,乡卫生院的医生正在前后忙乎着。围观的人告诉周正泉,还是今年天旱,井里水浅,陈婆婆跳下去后,井水才淹到腰身处,而且刚好有人路过井边,听到动静就把陈婆婆救了上来。还说陈婆婆命苦,30岁死了丈夫,把一儿一女拉扯大,女儿被人拐到了河北,儿子得了偏瘫躺在床上,儿媳也跟人跑了,家里就靠她一双手操持。好在孙子孙女争气,孙子读高中,成绩排在班上前几名,孙女为让弟弟把书读下去,去了广东打工。这次寄的400元钱,就是给弟弟交伙食费的,不想乡里逼着交了税。听人这么一说,周正泉心情有些沉重,蹲到陈婆婆身旁,向她赔礼道歉,然后把自己身上仅有的300元钱拿出来,放到陈婆婆手里。这倒让陈婆婆不好受了,大骂自己老糊涂了,做出这样的蠢事,害得周书记担惊受怕的。
第33节:一票否决(2)
回到乡里,周正泉给了龙跃进一个不轻不重的记过处分。龙跃进对处分没意见,只要求他在黄金村收的税款算在他的头上。龙跃进走后,小宁来问周正泉,龙跃进这事要不要报到县里去?周正泉皱了皱眉头说,以后再说吧。然后走到操坪里,爬上等在那里的吉普车,准备下村。可龙溪中学的校办主任匆匆从外面跑进来,把车子拦住了。校办主任哭丧着脸说,周书记你快到学校去看看,学校已经上不成课了。
事情的根子是现已做了教育局长的周正泉的前任夏存志埋下的。夏存志以前就是教育局副局长,因与人争夺局长的位置失败,才到龙溪来做了书记。上任不久,夏就带着龙溪中学的校长宋天来跑资金,搞集资,将一栋三层教学楼竖了起来,并且拆了校门,扎架重修,要彻底改变龙溪中学形象。夏存志这么做的目的十分明显,那就是要给人瞧瞧,他不当教育局长同样可以办教育。恰逢把他挤走做了局长的那位仁兄因经济问题下台,夏就顺理成章做了教育局长。只是夏存志满面春风荣调了,龙溪中学却留下了不少后患。龙溪中学这几年因修教学楼欠了一屁股债,以往教育局根据龙溪中学的实际困难,不但没有按比例征收他们的教育附加费,还要从其他学校集中交上去的教育附加费里拨一笔给他们。这个学期县里开了减负会,教育附加费一分也不能收了,龙溪中学便少了一个主要的还债手段,债主们生怕自己的钱泡了汤,纷纷逼着宋天来拿钱,宋拿不出,他们就砸烂了教室玻璃,还要把在建的学校大门的脚手架也拆下来。
听完校办主任的汇报,周正泉要小宁去喊乡长毛富发和其他干部。小宁转了一圈,只喊来了企业办主任彭明亮和派出所所长顾定山。周正泉说,毛乡长他们呢?小宁说,每个人的房门都敲到了,估计已经下了村。周正泉说,我上车前还见毛乡长提着裤子从厕所里回来。小宁说,要不再去找一次?周正泉摆摆手止住了小宁。周正泉心里明白,当初夏存志倾尽乡里所有财力建龙溪中学教学楼时,毛富发和乡里大部分干部都反对,认为乡里底子薄,干部工资都保证不了,搞这样的大动作后患无穷,加上学校生源越来越少,新建教学大楼没必要。周正泉虽也反对,只是学校基建搞起来之后,夏布置什么任务,周还是挺配合的。
后来夏存志调离龙溪,按常规,书记的位置不从外面来人,就该由乡长毛富发接任,没想到竟让周正泉这个副书记顶了上去。为此乡里干部议论纷纷,说发财要乱来、当官要后台,组织部长是周正泉党校时的同学;说生命在于运动、当官在于活动,周正泉给分管党群的副书记李旭东送了两万元现金;说三十而立、四十而不用,毛富发已经过了提拔的年龄,周正泉运气好,天下掉下个馅饼,人家没捡到被他捡到了。周正泉对此无话可说。他知道夏存志是把龙溪中学当作自己树的旗帜来看待的,他不想在离开龙溪后这面旗帜跟着就倒下。夏存志相中了周正泉,当李旭东找他谈话时,就表示周正泉不接任书记,他坚决不走。
离学校还有一段路,就见校门的脚手架上攀着好几个人,扔砖头、撬马钉,干得很欢的样子。派出所所长顾定山大声吼道,周书记来了,你们看见没有?周正泉也喊道,你们要想解决问题,就下来跟我商量好了。拆脚手架的人这才开始往下爬。其他讨债人和学校的师生闻风而动,一下子把周正泉围了个严实。宋天来告诉周正泉,学校还欠90多万基建款没拨出去。周正泉就一边在心里骂夏存志的娘,一边死撑着面子对讨债人说,你们信不信得过我?大伙就嚷嚷道,给钱就信得过,不给钱别说你乡里的书记,就是县里的书记省里的书记我们也信不过。周正泉说,今天要拿钱,你们把宋天来和我的皮剥了也没用,如果你们能给点时间,我一定会想法子。大伙说,你的话我们不相信。周正泉说,我这个鸟书记三年两载也走不掉,到时如果不给钱,你们到乡政府捋我的被子还不行?周正泉这一说,大家觉得现在就是拆了大门,捣掉教室,不见得钱就能到手,既然书记发了话,以后找乡里也行,口气才软了一点。

周正泉准备上一趟县城。走之前,召集几个头头凑了凑这次分头下村下组开展减负工作的初步情况,还专门听取了财政所长裴汉云的汇报。裴汉云根据党委意见,就减负后的乡财政算了一笔账。减负后屠宰税不能足额征收,特产税没有来源,加上其他一些税费不能收,今年全乡至少短收60多万元。除此之外,乡里还有一个拖了多年没有解决的问题,那就是摆在乡财政账上的50万元借款。
原来前几年县委县政府头脑发热,发文要各机关各乡镇投资办厂办经济实体,或以不同方式到企业里投资入股,想以此活跃地方经济和弥补机关经费不足。当时的书记夏存志觉得乡政府出面办实体,既没资金又没经验,拿钱投给企业又没把握,最后才决定由干部私人向财政所借周转金,自己决定投资方向,这样既响应了县里的号召,又把风险转移了出去。方案一宣布,财政所门口就挤满了借周转金的人,100多名干部借走了50多万元。不想几年下来,企业差不多都已倒闭,干部们投的钱等于扔到了水里,泡泡都没一个。后来财政所挨家挨户催收周转金,催了几年也没谁能拿出钱来还。财政周转金是上级财政借下来的,到时还得还回去,而上级财政不会找借钱的个人要钱,只管从下达给下级的财政指标中抵扣。不减负的时候,乡财政还有手段拆了东墙补西墙,拿别的资金临时填补借款,现在财政短收那么多,这手段也不灵了。
第34节:一票否决(3)
听完裴汉云的汇报,大家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却没别的好办法,只有让裴汉云把欠款先公布出去,要大家定期还钱。周正泉算了一笔账,如果借款收得上,先还一部分给上级财政,再重新办理一部分续借手续,把已停产两年的木材加工厂恢复起来,一方面可增加农业特产税,另一方面乡里还可收几个管理费。
碰头会后,周正泉心里有点不踏实,去了毛富发家。一进屋,毛富发老婆曾冬玉就端上一杯凉茶。周正泉伸手接茶时,无意间瞥了一眼那颤动着的丰硕胸脯。许是好几个星期没挨女人了,周正泉就觉得那胸脯好汹涌,仿佛是故意向他示威似的。曾冬玉是毛富发的第二个老婆,毛富发因第一个老婆生不出孩子,折腾了几年还是离了,后来才又娶的曾冬玉。曾冬玉是乡卫生院的护士兼出纳,比毛富发足足小了十岁。比毛富发小十岁不说,还有这么一个大胸脯,你他妈的毛富发艳福真不小,周正泉想。周正泉还想,毛富发你没当上书记也值得,你老婆这个大胸脯就抵得几个鸟书记。也许是为了躲开那惊心动魄的胸脯的诱惑,周正泉一仰脖子把一杯满满的凉茶都灌了下去,兴犹未了地说,整个乡政府也就你家里有这么好的凉茶。曾冬玉就接过周正泉手上的杯子,说我再给你倒一杯。周正泉赶紧说,够了够了,我坐两分钟就走。曾冬玉这才拿着杯子转身进了里间。毛富发望一眼老婆的背影,对周正泉说,你嫂子每天起来别的事情都不做,先要冷一壶茶放到这里,说我们当乡干部的下村入户,老远从外面回来口干舌燥的,没耐心喝热茶,有凉茶可救急。周正泉说,你有曾医生在身边,福气不小啊。毛富发说,你说福气,我四十岁的人了还官不官民不民的,呆在这个破地方。又说,你不知她天天在我耳边聒噪些啥,什么张三与我一同参加工作,现在做了局长,住进了三室两厅;李四尽管只是个股长,却掌握着实权,要什么有什么;最差的王五无职无权,儿子也进了全县最好的重点学校。
周正泉知道,毛富发一半是发牢骚,一半说的也是实情。毛富发是龙溪本地人,做了三届乡长了,多少办了些实事,比如这满山满岭的树林,就是毛富发一个村一个组地做工作,用行政手段和乡规民约严禁滥砍乱伐,实行封山育林的结果。可官场就是官场,书记换了一个又一个,他这个乡长还在原地踏步,进不了城也得不到重用。周正泉同情毛富发,这次上面没让毛富发做书记,却把自己抬出来,他心里就有些过意不去,好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
周正泉正不知怎么安慰毛富发,毛富发也意识到说得太多了,赶忙说,周书记一定有什么事吧?周正泉说,我打算上一趟县城,一是找找林业局,我们搞了几年的封山育林,山上的潜力大得很,看能否批点木材砍伐指标,把乡里的木材加工厂恢复起来,同时弥补一下农林特产税的缺口;二是让宋天来到几个部门去烧烧香,看能不能化点缘回来。末了周正泉又说,家里的减负工作,还有别的一些事情,特别是周转金的回收清理,还得请你多操操心。
上路后,老牙货的吉普车尽出毛病,到城边天已麻黑。周正泉让小林把车停在一家路边小店前,准备吃了晚饭再进城。三人走进店里,正要点菜,外面又进来几个人,原来是龙溪地界上近两年暴发的煤窑主舒建军几个。舒建军笑容可掬地朝周正泉走过来,故作惊喜道,是老同学你呀,看来我今天是吉星高照,得遇贵人。又回头示意身后一位姿色不错的年轻女人,让她过来和周正泉见面,说这是我公司的销售部经理肖嫣然小姐,老同学你认识吧?周正泉点点头说,好像在哪里见过。舒建军说,在哪里见过,是在梦里见过吧?周正泉客气地把手伸给肖嫣然,就觉得这女人的手柔柔软软的,像崭新的绸子。心想,做个窑主比做这个鸟书记强远了,出门还有漂亮女人陪着,而且这女人的手这么柔软。这时舒建军已坐到周正泉旁边,左一个老同学右一个老同学的。舒建军跟周正泉是同学不假,两人在一个班读过三年高中。那时舒建军是班上最矮最黑的一个,加上成绩又臭,没谁把他当回事。偏偏他又爱在女同学面前出风头,还异想天开地爱上了班上一个堪称校花的女同学。可校花却悄悄喜欢着周正泉,根本瞧不上舒建军。舒建军就恨死了周正泉,三番五次到班主任老师那里告状,说周正泉跟校花有染,结果周正泉挨了学校通报批评,校花也没面子呆下去,转学走了。周正泉为此恨得太阳穴上青筋乱跳,要收拾舒建军一番,只是正在备战高考,一直没时间和机会。后来周正泉上了大学,舒建军在社会上晃荡了两年也参军去了部队。不过那两年舒建军没在社会上白混,到部队后他比一般战士要成熟得多,很有一套讨首长欢心的手段,几年下来就提了司务长,转业回来进了县委行政组做了副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