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济运忍不住爆笑,说:“我小时候写文章,开笔就是春雷一声震天响,东方出了红太阳。告诉你,我真以为四九年以前天上是没有太阳的。”
两人就开始怀旧,说起过去好玩的事情。朱达云说:“我记得小时候家里毛主席像贴得越多,说明政治觉悟越高。生产队还搞过竞赛评比,看谁家的毛主席像贴得多。我家除了厕所里,所有屋子都贴着毛主席像。每个屋子还不止贴一张两张,而是墙壁上贴上一圈。我不懂事,就问妈妈,到底谁的觉悟最高呢?”
李济运笑了,自己又想起一件旧事:“我俩年纪差不多,有很多相同的记忆。我小时候听说地主暗地里会记变天账。账上记些什么,我总一个人傻傻地猜,打死也猜不出来。但什么是变天,我是知道的,就是回到万恶的旧社会,红旗变色,人头落地,血流成河。可我又常常听奶奶望望天色说,要变天了!我听着心里怦怦跳,怕有人说我奶奶讲反动话。”
朱达云哈哈大笑,眼泪水都出来了。李济运颇为高兴,以为他的故事讲得幽默。朱达云其实是想起了一个更好笑的故事:“李主任,我们村里有个哈卵,没人把他当回事。偏偏他的老婆长得好。毛主席逝世的时候,每个大队都设了灵堂,晚上都安排社员守灵。大队支部书记每天晚上都叫哈卵守灵,哈卵觉得脸上很有光。有天晚上,别人同哈卵说,你夜夜守灵,回去看看老婆在干什么。他回去一看,支部书记正同他老婆睡觉。哈卵指着支部书记大声哭喊:狗日的,毛主席都死了,你还有心思搞男女关系!中央禁止一切娱乐活动!”
李济运早听过这个故事,仍笑得腰背生生的痛。他俩谈兴很浓,听得有人敲门,就不说了。李济运起身告辞,见进来的居然是老同学刘星明。
第18节:拉票开始了!(1)
拉票开始了!
李济运说:“星明,我正要去你房间坐坐哩!”
朱达云招呼道:“星明兄,请坐。”
刘星明站在门口不进来,笑道:“李大主任一定是有指示,达云兄我就改时间再来拜访您。”
“我们扯完了,去你房间坐坐吧。”李济运去了刘星明房间,坐下来同他扯谈。刘星明也是他们代表团的团长。李济运说:“老同学,会有代表提名让你作候选人。你在选举之前不方便到处走,免得有人说你拉票。”
刘星明嘿嘿一笑,说:“老同学,说句真心话,我也后悔答应你做差配了。”
李济运听着就急了,忙说:“星明兄,这可开不得玩笑啊!你如果临时不干了,县委会很被动!”
刘星明叹息一声,苦笑道:“放心,我也只是说说。肖可兴可以四处窜,没人说他不方便。我要是走动走动,就怀疑是拉票。老同学,要是拉票成了合法行为,就是真民主了。”
李济运说:“你我都别乱说!什么是真民主,我们并不懂。有人羡慕西方民主,但人家是怎么运行的,我们知道吗?别跟着瞎嚷嚷!”
刘星明点头道:“说的也是。我其实不是去找朱达云,听说明县长在那里,我想找找他。”
“有事?”李济运问。
刘星明鬼里鬼气一笑,说:“要钱!”
李济运笑道:“你真会找时间,知道选举之前找县长要钱是最好要的。”
刘星明问:“济运,听说明县长不太好打交道?”
李济运笑笑,说:“星明,你说这话,可就不成熟了。再说了,明县长都来半年了,你又不是没见过!”
刘星明说:“见是见过,又没有正面打过交道。他去过我们乡,听听汇报,吃顿饭就走了。我又不会看相,哪里见个面就了解?”
李济运倒是熟悉明阳的脾气,说话像嘴里吐钢珠,梆硬地砸在你脸上。他同意的事情,不用你多说,拍起板来啪啪响。他要是不同意的,由不得你多说半句。摸准了他的性子,都说他是个实在人。初次打照面的,都说他架子太大了。明阳这种性格的人,要么是后台硬得如磐石,要么就是自己真有本事。代理县长本不该这么硬的,毕竟还得让人大选一选。县里这些干部,谁是什么人脉关系,大家心里都清楚。明阳的后台就是田家永,他自己的本事也是有的。但县长的后台再硬也硬不过县委书记,不然县长同县委书记就该换换凳子了。
“星明,我建议你莫在这个时候找他。选举过后,该给的钱,明县长照样会给。”李济运说。他知道明阳的性子,却不方便把话讲穿。明阳是个不怕人家不投票的人,你现在找他签字要钱,很可能空手而归。
刘星明听了李济运的话,不打算在会上找明县长。他闲扯几句,却又忍不住问道:“济运,我的事应该是他刘星明自己找我谈,还是李非凡找我谈?我就这么不尴不尬的。”
这话问得李济运不好怎么回答。那个刘星明似乎不打算讲游戏规则,他在饭桌上交待李济运,示意下面提出差配,竟然那么轻描淡写。也许是自己误会了吧,相信刘星明会有考虑的。李济运只得安慰道:“老同学,我同你谈话,就是代表刘书记。他这几天才忙,你别太在意。”
第19节:拉票开始了!(2)
刘星明仍是不快,道:“济运,我不要他许什么愿,至少得尊重人嘛。我报到之后,同他碰了几回面了,他哪怕暗示一下,说声谢谢,我也好过些。他居然就当没这回事似的。”
李济运索性幽默一下,说:“星明,刘书记装着不知道这事,也是有道理的。按组织法和程序,你这个差配应该是十人以上人大代表自发提名产生。”
刘星明苦笑道:“哈哈,还要当真的演啊!”
李济运说:“星明,这个话题我们暂时放下。你得替老同学打包票,你们团不能在选举上出问题啊!我可是在常委会上领了军令状的。”
“老同学,我别的不说,本代表团里几个人脑壳我还是管得住的。你尽管放心吧。”刘星明表明了态度,又说,“济运,我听到有人说,肖可兴有点玄。还说我若是努点力,说不定正式当选。我知道人家是好意,但我明确拒绝了。”
“老同学你做得对。共产党员,就得服从组织安排。”李济运把声音再放低些,“星明,这个话,你听都不要听。再听到这种议论,你的态度要更严肃些。不然,真会有人说你在活动。”
“唉,都是我自讨的麻烦!”刘星明万分后悔的样子。
第20节:李济运有个怪毛病
李济运有个怪毛病
李济运也不便在这里久坐,闲话几句就告辞了。两人握手都暗自用力捏捏,似乎彼此心里明白。但到底明白了什么,谁的脑子里都是糊涂的。刘星明送李济运到门口,招招手就进去了。他好像不敢走出自己的房间,得在里头坐禁闭似的。
李济运想要不要把老同学说的情况告诉刘星明呢?反复琢磨,还是不说算了。某些迹象,几个头头都已知道。再去多嘴,倒让人怀疑他老同学在做手脚。李济运正要下楼,突然听得有人喊:“李主任!”
李济运回头看看,原来是明县长。“哦,明县长,还没休息?”李济运问。
明阳说:“看看代表,就回去。”
明阳和肖可兴他们看望代表,都是名正言顺。刘星明是暗定的差配,就不能随便走动。老同学事后要是没得到安排,李济运会很对不住人。
“我也是看看代表。”李济运主动把手伸了过去。
明阳就不再说话,同李济运一道下楼。他俩是从二楼下来,总共十八级台阶。李济运有个怪毛病,喜欢数数字。他爬楼喜欢数楼梯级数,站在马路上喜欢数楼房层数,坐在洗漱间喜欢数地板砖。每次在家里蹲马桶,他就先数地上的瓷砖,又去数墙上的,横是多少竖是多少,半块的折合成整的又是多少。自家的厕所,他不知数过多少回的,可每回又重新数,重新算账。有回算得头都大了,就掏出手机找计算器。不料一失手,手机跌进马桶里。他没法把这事告诉舒瑾,她会说他是神经病。他今天数着十八级楼梯,感觉格外的漫长。明阳不说话,气氛有些沉闷。
下楼望见明阳的秘书和司机,李济运就松了一口气,心想可以脱身了。没想到明阳却对秘书和司机说:“你们回去吧,我同李主任走走。”
小车慢慢开过他俩身边,再稍稍加速出了宾馆。李济运同明阳并肩走着,仍不知道要说什么话。他想说说刘星明做差配的事,话到嘴边却忍住了。同选举有关的事,还是不说为妙。李济运突然发觉自己修炼没有到家,不然就不会老想着找话说了。明阳也没有讲话,他却不会尴尬。李济运想到这点,越发不好意思。他找了些不着边际的话说,明阳嘴里只是唔唔的。好在宾馆离县委机关并不太远,两人很快就进了大院。
李济运说:“明县长,您早点休息吧,我去去办公室。”
明阳说声好好,自己朝前面走了。李济运去办公室没事,只是不想再陪明阳走。县领导都住在一幢宿舍里,从办公楼前走进去还得五六分钟。没有什么话说,五六分钟简直太漫长了。李济运私下还有个更深的隐衷,就是不想让人看见他同明阳并肩回来。照说他同明阳都是田家永的门生,平时应该多有往来。明阳刚到县里的时候,李济运故意提起田家永,有攀攀同门之谊的意思,明阳却顾左右而言他。李济运摸不透明阳,从此就同他公事公办了。再说了,县委书记同县长的关系通常是很微妙的,县委办主任夹在中间最需讲究艺术。
李济运在办公室消磨了二十几分钟,拿上几份报纸回家去。脚下沙沙地响,地上又满是银杏叶子。银杏树从深秋开始落叶,整整三四个月都是黄叶纷纷。这棵千年银杏像个魔法师,它的黄叶好像永远落不完。此去千百年,数不清的县令、县丞、衙役、更夫,都踩着这些黄叶走过去了。李济运突然想到那些黑衣黑裤的先人,某种说不明白的感触顷刻间涌上心头。
第五章
第21节:美国同学头痛的一道难题
美国同学头痛的一道难题
突然有人拍了他肩头,李济运吓得浑身发抖。原来是朱芝,哈哈一笑,说:“李老兄这么脆弱,就吓着你了?”
李济运正在想象魑魅魍魉,自然不好意思说,只笑道:“你倒快活!”
朱芝说:“我只负责一个代表团,两会又不会有什么负面报道。我没压力,乐得轻松!”
他俩住同一个单元,李济运住三楼,朱芝住四楼。上了三楼,李济运说声再见,朱芝习惯地伸出手来。两人握了手,朱芝忍不住又笑了。
李济运又说:“只有你快活!”
朱芝笑道:“我突然想起,官场握手是个陋习,成条件反射了。”
有些晚了,舒瑾已经上床。她并没有睡下,坐在床头做脸。她每夜睡前必须在脸上拉拉扯扯几十分钟,这套梳妆镜前的功课她却喜欢坐在床头来做。李济运洗漱好了进来,听得她问:“刘星明要当副县长了?”
他明知舒瑾问的是老同学,却故意装蒜,说:“县委书记怎么会当副县长呢?”
舒瑾说:“你老同学。”
“当不当,要代表选。”李济运暗自又好气,又好笑。老婆对官场的悟性也太低了,那天他们去刘星明家吃饭,一个多小时都在说这事儿,她却还是云里雾里。
舒瑾说:“你老同学倒跑到你前面去了啊!”
李济运说:“谁说的?我是常委,他当了副县长也不是常委。”
舒瑾仍是糊涂,说:“光是个常委,虚的。副县长正经是个官儿。”
李济运笑笑,也不多说了。他想舒瑾枉然做了几年官太太,官大官小都还弄不明白。不过细细一想,舒瑾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常委也只有中国人自己懂,弄个外国人来你得跟人家解释半天。中国很多事情外国人是不懂的。李济运有个同学在美国教书,他说有回给学生讲中国的户口,讲了整整两天还没有讲明白。李济运听了不相信,说怎么可能呢?同学说绝对不是开玩笑!他说从中国户籍制度起源讲起,一直讲了现在的户口管理,满以为讲清楚了。哪知道美国学生提了大堆问题,什么是黑户口?什么是农村户口?什么是城镇户口?什么是半边户?为什么中国有粮票、肉票、布票、糖票?美国人弄不清中国的历史,他们脑子里中国几百年、几十年的事情都是搅在一起的。
“儿子这几天你注意了吗?”李济运问。
舒瑾说:“你这话问得有意思啊!你不天天在家?”
李济运说:“我这几天累,晚上睡得死。”
“你累,上床就是死猪。”舒瑾说。
李济运知道她在抱怨,嘿嘿一笑:“你摇醒我嘛。”
“谁稀罕!”舒瑾又说到儿子,“我夜里都听了,歌儿照样起来尿尿。听他过会又睡下了,我才放心。”
“总是有问题,小孩子不该半夜起来尿尿的。”李济运说着就去扳老婆的肩膀。身子一动,床就吱呀一响。“真要架哑床,趁早做一张。”李济运又说。
舒瑾说:“你这么忙,等你做了哑床,我们都老了。”
第22节:保不住的物价局长
保不住的物价局长
有人私下里说,舒泽光迟早要倒霉的,他的物价局长只怕保不住。只要等人大会结束,且看看刘星明的手段。此话也传到李济运耳里,他只道刘书记是有雅量的。他也不把这话说给刘星明听,那样就太愚蠢了。人大会上非选举议程,各部门领导都列席参加,舒泽光也在台下坐着。认识的人同他见面,都会拍着他的肩膀笑笑,嘴里什么都不说。舒泽光起先还很从容,慢慢就觉得不太对劲了。似乎每个同他拍肩膀的人,都向他暗递某种信息。这些信息暧昧难辨,渐渐叫他惶恐起来。
舒泽光同李济运还算随便,有次会间休息,他居然私下问道:“李主任,我真的闯祸了吗?”
李济运握住他的手说:“别想多了。”
舒泽光道:“老子大不了回家种地去。”
李济运玩笑道:“你在乡里没有地了吧?早收回村集体了。”
李济运的调侃竟引得舒泽光万分感叹:“不配合组织上演戏,归田都没处归!”
李济运又握握他的手,说:“泽光兄,别胡思乱想了。”
忽然瞥见刘星明正朝这边张望,李济运就故意装作坦然的样子,朝舒泽光哈哈大笑,道:“泽光兄越来越深刻了!好,哪天找时间我俩好好聊聊!”说罢也拍拍舒泽光的肩膀,大大方方地上了主席台。
李济运目光茫然地望着台下,无意间发现有个影子颇为抢眼。他的眼神不由得聚焦了,发现那是老同学刘星明,正低头做着笔记。台上讲话的是县委书记刘星明,台下的代表们都抬头倾听,只有老同学刘星明低头写字。
台下的黄色面孔模糊一片,李济运想到一句俗话:蛤蟆张露水。据说蛤蟆到了夜里就会张开大嘴,享受自天而降的甘露。小时候,老师骂学生听讲时脑子开小差,会说你们就像蛤蟆张露水。蛤蟆张露水,模样是呆滞的,看上去非常认真,实际上心不在焉。
李济运注视片刻,就把目光移开了。他怀疑老同学有些装样子。没有学过速记的人,不可能记全别人讲话,通常只记个大意。老同学不是记记停停,而是像个速记员奋笔疾书。李济运就想起一个真实的笑话。原先田家永在乌柚当县委书记,他每次讲话都看见有个乡党委书记认真做笔记。田家永便格外器重这个年轻人,竟然把他提到副县长位置。此人便飞黄腾达,做到县委副书记。这个年轻人,就是李非凡。去年曾传闻李非凡会当县长,也是田家永在给他使劲。关于李非凡做笔记,有人却泄露了天机,说他从没记过一个字,只在本子上画王八。乌柚县的干部都知道这个笑话,只有田家永蒙在鼓里。领导干部背后通常会有很多故事在民间流传,只是他们自己不知道。李济运是田家永很亲近的人,也不会把这个故事说给他听。
电话突然振动,看看是舒瑾打的。他便掐断了,发了短信:开会,坐在主席台上。舒瑾回道:老师讲儿子越来越没有精神,上课不是走神,就是打瞌睡。老是低头回短信也不好,李济运就把电话揣进口袋。心里却想儿子只怕哪里有毛病。
第23节:刘星明捅破了谁家的窗户纸
刘星明捅破了谁家的窗户纸
老同学刘星明每次碰见李济运,目光都怪怪的。看样子他想说什么,却又不便出口。刘书记肯定还没有找过他,可能根本就不打算找他。酝酿候选人的程序到了,刘星明自然被推出来做差配。代表们不感到意外,也没有太多议论,最多有人开开玩笑。有人在背后议论差额候选人,开始叫他的外号,刘差配。外号刘差配和刘半间,多被人同时提起。这几天两个刘星明,常被人挂在嘴边。为了区别,干脆就叫外号。自然都是私下里说起,说的时候带着诡谲的笑。
刘星明正式成了刘差配,说话走路都不太自然了。他主持代表团讨论的时候,有位不太晓事的基层代表说,既然组织上确定刘书记是候选人,我们就要认真行使代表权利。刘差配听了,就像自己做错了事似的,忙打断代表的话:“我说几句。首先,你对候选人的产生办法,认识是模糊的。我是人民代表按照组织法推举的,不是组织上内定的。其次,没有谁妨碍大家行使代表权利。我个人觉得自己各方面都不够,不论是工作能力,还是工作实绩,都远在其他几位候选人之下。我非常感谢代表们的信任,但也请代表们真正抱着对人民负责的态度投好自己的票。我更适合现在的岗位。”
刘差配做梦也没想到,他这番用心良苦的谦虚话,传出去味道就完全变了。他说自己是人民代表推举的候选人,就是说他是最符合民意的人选。没有谁妨碍大家行使民主权利,就是说代表们可以按自己意图投票。
话很快传到刘星明耳朵里,他马上找到李济运:“济运,这事还得你出面谈谈。他得明白,自己首先是个党员,就要服从组织意图。”
李济运火急火燎去找刘星明,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刘星明大呼冤枉:“济运,你是相信谣言,还是相信我?我说那番话,就是请大家服从组织意图!”
“也许话传到外面,味道就变了。”李济运是相信老同学的。
刘星明摇头叹息,道:“我到底是太单纯了!话肯定是从我们代表团出去的。我知道,原因我知道。”
李济运问:“什么原因?”
刘星明说:“情况你是知道的,这几年人大会上刮起一股歪风,代表团集体向候选人和政府组成单位的负责人要好处,意图很明白,不给好处不投票。我不赞成这种做法,讨论时谈了自己的观点。”
此风由来已久,李济运自然知道。无奈陋习已成,谁也没有办法。每次换届选举,候选人都会接到电话,政府组成单位负责人也会接到电话。电话通常是代表团团长打的,他们都是乡党委书记。团长会把话说得入情入理,说是代表们有这个意思,还是给点小钱打发打发吧。语气完全是替候选人考虑,似乎他是在好心帮你,不然代表就不投你的票。正副县长候选人肚子里骂娘,多少却会打发些小钱。政府组成单位负责人不需选举,却仍要打发打发。犯不着为这小钱得罪人。谁都没有捅破这层纸,反正钱也不是自己掏腰包。刘星明却把它捅破了,坏了多年来的规矩。
第24节:代县长通报紧急情况
代县长通报紧急情况
李济运不好意思说老同学迂腐,只道:“星明,我相信你,我会向刘书记解释。你要做的工作,就是保证代表们按组织意图投票。”
刘星明肚子里有气,说话就不怎么顾忌了:“刘星明和李非凡在大会上讲得冠冕堂皇的,说要充分尊重人民代表的民主权利,我们在下面就得要求代表们服从组织意图。我只说了一句原则话,就成了违背组织意图。同样的话,领导在台上可以讲,我在讨论会上就不能讲!”
李济运听着,并不觉得尴尬,只是笑道:“我们都相互理解吧。放心,星明兄,县委是信任你的!”
刘星明仍是牢骚,说:“什么县委?县委是谁?县委就是刘星明!他信任我,还让你找我谈话?”
“话不能这么说。选举无小事,刘书记谨慎些,也是应该的。”李济运安慰道。
李济运话没谈完,电话突然响了起来。电话是于先奉打来的,说召开紧急常委会议。心想坏了,肯定事关选举。李济运握紧老同学的手,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拜托,拜托!”刘星明点点头,说:“放心,放心!”看上去不像谈公事,倒像私事托人帮忙。
李济运下楼来,听得有人喊他。他回头看看,原来是三阎王贺飞龙朝他走来,说:“李主任,按您的指示,给每位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发一件衬衣。金利来的,都是正牌货。”
李济运望望门口,停着一辆小货车,正在卸货。前几日,贺飞龙专门找到刘星明汇报,说人要懂得感恩,想给每个委员发一件衬衣。刘星明说你要发就把人大代表也发,不然关系摆不平。贺飞龙很爽快,说就按刘书记的指示办。李济运知道来龙去脉,便拍拍贺飞龙的肩膀,笑道:“贺总,谢谢你!可这不是我的指示,是刘书记的指示啊!”
贺飞龙笑着说:“县委的指示,就是您的指示。”
李济运急着去开会,匆匆说了几句就走了。李济运赶到宾馆小会议室,只见田家永板着脸孔。常委们差不多都到了,李非凡也列席会议。李济运朝田家永点点头,却碰了个冷脸。他知道田家永的脾气,也不觉得尴尬。刘星明和明阳也都没有说话,好像刚才谁同谁吵过架。田家永看看手表,很不耐烦的样子,冷冷地说:“开始吧。”
刘星明道:“田书记,那我们开始?明阳同志先说说情况吧。”
“我向同志们通报一下情况。”明阳虎着眼睛,像要找人比武。他说从昨天晚上开始,陆续有代表团的团长打电话,说希望他去慰问一下代表。他听了不明白。他挨个代表团看望过了,还要慰问什么?今天就有人直接说了,代表们要抽烟,要喝酒,说白了就是要钱。他问了几位副县长候选人,有的说没接到电话,有的说接到了。他估计大家都接到电话了,只是有的人向歪风邪气妥协,送了钱就说没接到电话。
明阳越说越激愤:“政府各组成单位的负责人也都接到了电话。农机局不是政府组成单位,有人也给他们局长打电话说,你们多少也要搞一点啊!太不像话了!我的意见是这股歪风一定要煞!我哪怕没人投票,也不会迁就这种可耻的要求!”
第25节:一个被踩爆了的“汽球”
一个被踩爆了的“汽球”
明阳讲完,一时无人说话。好比一个汽球,刘差配扎了个小沙眼,明阳却一脚把它踩爆了。这事摆到了桌面上,谁都得有个态度。没有谁会争着发言,但都是要说几句的。这时候,组织部任命干部的排名,就成了发言的顺序。说的话当然都是义正词严,无非是抨击这股歪风。李济运内心是平静的,却也非常愤慨的样子。
都在批评人民代表的素质,李非凡越来越坐不住。他分明也是知道真相的,仍把话说得底气十足。他说人民代表都是严格按程序选出来的,我们没有理由从整体上怀疑他们的素质。他们对选举也许会有自己的想法,但这是政治素质提高的表现,不能看作问题。也许有个别代表伸手要钱要物,但不能因此就把人民代表的形象完全歪曲了。他建议是把工作再做细一点,多加宣传和引导。总而言之,人民代表政治上是可靠的,不会在选举上出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