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车已开出了城区,到了茫茫戈壁滩上,路上的车辆少多了,四周显得一片寂静。吴国顺觉得有必要把话引到正题上来,就向马民问起了文化局旧楼的装潢之事。
马民一说起这项工程,牢骚满腹:“那个女人心太黑了,我给她送了三十万,她也接受了。我本打算等完工了再给她送一笔,没想到过了几天,她又反悔了,说上面有人发话,要把工程交给另外的公司。后来,听说她把工程交给了邵大鹏。邵大鹏我熟悉得很,他和市上领导哪有特殊关系,这肯定是姚洁的一个借口,还不是嫌我送得少,邵大鹏送得多,就退了我的,接受了邵大鹏的。”
吴国顺“哦”了一声说:“不能排除有这种可能。”
“肯定是这样的。过去她在文化局时,我也是用邵大鹏的这种方法,从她手里撬过来一个工程。没想到她现在越来越贪了。”
吴国顺长叹一声说:“人心不足蛇吞象。过去有人罩着,她可以肆无忌惮,现在丁志强马上就要调走了,等丁志强走了,她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哥,你想办法上吧,等你上去了,掌管了文广局,兄弟我也好跟着沾沾光。”
“文广局明年的工程更多,仅歌剧院的装修就要投入上千万,还有图书馆、演播厅,工程多得很。哥要是真的掌管了文广局,有你干的活。如果还是姚洁当权,那就难说了。”
“要是她当权,我肯定拿不到。哥,我们难道想不出一个办法把她搞下去?”
吴国顺见马民渐渐进入圈套了,才说:“要想搞下去,也很简单,只要能抓到她经济问题上的一些把柄,向上一捅,保证能把她捅个底朝天。”
“我过去从她那里接活,前前后后向她送过五十多万了,这些是不是证据?”
吴国顺心里咯噔了一下。细细一想,自己从马民那里得到的回报还要比这多,要是他暴露了,被检察院逮去后顺藤摸瓜,再拔起萝卜带起泥,把自己卷了进去,那岂不是自掘坟墓?他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说:“当然是证据,但问题是你不能直接举报。”
“为啥?”
吴国顺心想,不知是马民真傻,还是故意装傻,就说:“如果你举报了,就是引火烧身,上面肯定还要查你,你能经得起他们查吗?我怕这样一折腾,对你的公司不利,将来更不好接活。”
“还是哥想得周到。那我该怎么办?”
“最好的办法就是搞到她和邵大鹏的交易内幕,这样既保全了你,还能击败对方。”
“这主意倒是好,但是要从邵大鹏那里搞到他们的交易内幕也难。”
“你与邵大鹏不是酒桌上的朋友吗?找个机会,你单独请他喝酒,身上带一个微型录音机,喝到高兴处,把话题引到工程上来,千方百计地套出他的话,录下来,那就是证据。”
“高,真是高家庄的高,有哥当场外指导,我一定会成功的。”
吴国顺也觉得这个计谋可用,如果能从邵大鹏的口中说出一个有关姚洁的数字,就可以改变他的命运。翻开中国历史,历朝历代的宫廷政变,帝王将相的谋权篡位,无不证明了一个颠扑不破的道理,那便是从细节入手,打翻对手,才有机会胜出。
吴国顺的心情一下好了许多,就在这种好心情中,他们来到了一家名叫“夜来香”的桑拿中心。这里果然是夜来香,佳丽云集,粉气飘香,一进门就是一条通向楼道深处的红地毯,让人想入非非。领班将他们带到了楼尽头的一间大房里,马民陪吴国顺进了房说:“哥,你放心好了,这里我来过好几次了,保证安全。”
领班也说:“老板你放心好了,来过我们这里的顾客都知道,这里的小姐靓,服务好,安全可靠,我叫几个小姐过来,老板要是看准了带她上包房,要是看不准,我再叫来让你看,保证让你挑到满意的。”
吴国顺一听说安全可靠,也就放心了。这种场合他过去也来过,只因怕出事,去得很谨慎。现在换到异地,又有马民作陪,色胆大多了,就说:“先叫几个看看再说。”领班的说了一声好,就去叫小姐了。
马民说:“哥,到这里来你就千万别客气,看准了就要,看不准让他们再换人。要玩就玩个高兴。”正说着,领班带着十多个小姐进了屋。小姐们统一着装,挂牌上岗,一进门,便一字儿排开,透明的长裙,若隐若现,将她们的胸罩和内裤都看得清清楚楚,这无疑增添了不少诱惑力。吴国顺看着,不觉想起了前年参加电视台选女主播的情景。那时,也站了一长排青春靓丽的女孩儿,所不同的是,那一排女孩儿展示的是个人才艺,这一排女孩儿展示的却是性感娇艳,不同的场合,决定了她们不同的人生,不同的人生,又决定了她们的高下与贵贱。
小姐们从左到右,一个个自报了家门,是从哪里来的,多少号。在小姐们自报家门的时候,吴国顺看到了一个女孩儿,长得有点儿像田小麦,他的心咯噔了一下,掠过了一丝隐隐的痛。他知道,那是缠在他心里的一个结,是爱与恨交织在一起的痛。小姐自报家门时,他才知道,她是十六号,重庆人。马民让他先点,他让马民点。领班的说,别客气,还是大哥先点吧。吴国顺推辞了一下,便点了十六号。
重庆女孩儿带着他上楼,长长的走廊,铺着红地毯,走在上面,人就分外精神。再看走在前面的重庆小姐,如风摆杨柳一般,细细的腰肢一扭,裙下便生起了一阵风,平添了几分妖冶。那白色的裙子,薄如蝉翼,透出了紧绷着粉红色小内裤的臀,圆滚滚的,饱满、结实、诱人。吴国顺看着,身体起了反应,脚步也加快了许多。
来到楼上一间包房,小姐锁了门,转身向他妩媚地一笑,说:“先生以前来过这里吗?”
“没来过,我这是第一次洗桑拿。”
“我才不信哩,像大哥这么成功的男人,哪里会不来这里?”
吴国顺觉得这女孩儿挺有趣的,就问:“你是什么时候到这里的?”
“我是新来的,昨天刚到。”
吴国顺突然笑了。
小姐问:“你笑什么?”
“国家评出了谎言分级参照标准,共有十大谎言,第一级餐厅:菜马上就来;第二级同事:改天请你吃饭;第三级领导:我只说两句;第四级服装店:这衣裳就是为你设计的;第五级老公:在开会呢;第六级小姐:昨天才来,今天刚上班;第七级三鹿:纯牛奶;第八级开发商:房价还会涨;第九级医院:我们已经尽力了;第十级教育部:再穷不能穷教育。”
吴国顺刚说完,小姐以手捂面,咯咯地笑着说:“这是什么人总结的,真是太形象了。”
吴国顺一看她那样子,挺可人的,就问:“那我问问你,你们小姐为什么都要说是昨天刚来的?”
小姐浅浅一笑说:“客人都喜欢新鲜的,我们这样说还不是为了讨你们客人高兴吗?好了,我给你服务吧。”说着就过来给吴国顺脱衣。
吴国顺不习惯,就说:“我自己来,你先脱。”小姐就脱了起来。吴国顺特别喜欢看女人脱衣,他觉得看漂亮的女人脱衣绝对是一种享受,一件一件衣服从女人美丽的裸体上扒下来的过程,正是男人的想象由虚幻变为真实的过程。小姐脱去了裙子,就剩下了三点,说:“你怎么还不脱?”
他觉得这小姐的身材真好,甚至比田小麦还要性感,便说:“看着你脱完了,我再脱。脱!”小姐又接着脱了起来。她先从后背解开了乳罩,然后一扯,她胸前的两个乳房就像活物一样活蹦乱跳了起来。小姐见吴国顺还没有脱,就过来帮他脱。他从小姐的身上闻到了淡淡的香水味,他的身体又一次膨胀起来。待小姐为他脱了衣,很夸张地叫了一声:“哇,你真的好棒呀!”吴国顺听着,备受鼓舞,就咧了嘴,不出声地笑了。
一切都按程序化的服务进行着,洗浴完了要按摩,按摩完了再上床,当吴国顺死猪一样躺在床上,享受着小姐的特殊服务时,心里不由得泛起了无限的波澜,暗想金钱真是个好东西,几张钞票就可以让漂亮的小妞扒得光光的。他突然觉得做爱与做官一样,有十大共性:一、都有快感;二、都有成就感;三、都会上瘾;四、都很累人;五、都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六、都怕别人干扰;七、都想讲究花样;八、都想干出成绩;九、都怕有病;十、都想长久。
4.首长视察,老农挨打
经过一个月紧张有序的准备,金州市终于迎来了首长视察日。
这一天,金州市就像过节一样热闹,到处打起了巨幅横额,市政府的广场上用鲜花簇拥起了“魅力金州,政通人和”几个大字,从主街道上坐车通过时,远远地就可看到,金州宾馆彩旗飘飘,上面还飘着两个大气球,市区的主要街道都挂起红灯笼,等到晚上华灯一上,就可看到红彤彤的一片。按计划,首长是下午一点半从西州边阳县出发,三点半可到金州。下午一点钟,市区就把首长要经过的主要街道做了全面封路,只允许行人行走,不允许机动车辆进入。各街道办的群众团体、学校都已组织好了欢迎的队伍,拉起横幅,守在了马路两边,等候着激动人心的时刻。老年秧歌队浓妆艳抹的老头儿老太太们个个精神抖擞,老头拿着锣鼓,老太太拿着扇子,三五成群地汇聚在广场上。便衣警察却不动声色地在最热闹的地方观察着周围的动向。
这几天,何东阳真是忙坏了,事无巨细,他都要亲自过问一遍,有的事光过问还不行,还得亲自去查看,比如首长经过的线路,首长重点参观视察的地方,除了让公安局布置好暗哨,还要选好接受首长慰问的群众。这个问题相对比较复杂,人选可以事先安排好,但如果首长提问,怎么回答,相对难以安排。这里面存在两个问题,一是你准备好的,未必首长要问;二是首长问的,可能又是你从来没有想过的。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天下的事再难,也难不倒当官的。市委秘书组那帮文人可以想,可以多设一些提问,让接受首长慰问的群众做好应对准备。总之,不能让首长失望,更不能出错。按省里的安排,首长要重点参观一下市幼儿园。
市幼儿园诞生过一位全国当红的女歌星,所以也跟着沾了光。那位女歌星在金州上完幼儿园后,随父母到省城上小学,后来又到了北京。歌星成名后,不忘幼时的出生地,曾回到金州来寻古,在幼儿园看到了她小时候的演出照片被放大挂在墙上,激动不已。后来省市电视台、报纸做了广泛的宣传,便为这所幼儿园添了无限的光环,凡是来金州视察的领导,都要到金州幼儿园走一走,看一看。大家早就从电视中看到了首长的习惯,首长非常亲民,凡到一地,总要与当地的工人、农民、解放军战士、学生亲密接触,每到幼儿园,还要抱一抱孩子。当然,这些孩子都是经过下面严格挑选出来的,一定要长得漂亮,打扮得像花朵一样。鉴于此,大家一致认为不能让首长太劳累了,让首长到幼儿园去看一看,最好是能与孩子们一起做做游戏,听听孩子们的演唱。
使何东阳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方案确定后,不出半日他就接到了许多熟人的电话,打电话的有男有女,电话有长有短,说话有直接的也有婉转的,九九归一,就是想通过他的关系,关照一下在市幼儿园的孙子或者是女儿,希望能安排到一个好的位置,让首长能看到,最好让首长抱一抱。这不是闹笑话吗?他真有些哭笑不得,他与首长还隔着好几层哩,他要有那个能耐,也不会在这个位置上了。回到家里,本想安静一下,没想到妻子胡亚娟也来说情,说是她表姨找上门来,求他把她的外孙女安排一下,让首长抱一抱。他差一点儿就崩溃了。
省里原来通知,陪同首长的除北京和省上下来的领导外,市一级领导由常委陪同。市上刚做好了安排,省里又下发通知,首长喜欢一切从简,只需要党政一把手和相关服务人员陪同就行了。这样一来,市里只有孙正权和何东阳才有资格陪同,其他的领导都得靠边站。何东阳觉得这次自己真是占了临时负责的便宜,但是,当他看到韦一光那失望的目光时,心里却惴惴不安起来。按照常委的排序,韦一光排在自己的前面,只因他现在独当一面,就在这件事上优先了。也好,这对他来说也是一次机会,如果能够有幸得到首长的钦点,那他真可谓前途无量了。这虽然有些白日做梦,但做梦是人的天性,即便是何东阳这样在官场中有很高地位的人也不能例外。
就在首长要来的头天晚上,信访办主任高永信突然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说李疯子又来了,怎么办?他一听到李疯子这个名字,头就大了。李疯子并不真疯,而是他说话张扬,不怕得罪人,有点儿天不怕地不怕的意思,人们背地里都叫他李疯子。李疯子原是市化工厂副总工程师,后来市上要搞煤气工程,李疯子被抽调到了煤气工程部。煤气工程声势浩大,投资要几千万,市上资金不足,就号召企事业单位和职工捐款集资,领导带头,媒体造势,几轮下来,集资款多达一千多万元。然而谁都没有想到,这项投资浩大、全市人民期盼的煤气工程却是一个天大的骗局。这个骗局最初就是被李疯子揭穿的,从澳大利亚进口的设备运进来之后,李疯子逢人就说,这些设备有问题。他这一说法立即遭到了市里领导和有关专家的反驳,都说他在说疯话。李疯子却说,不信你们等着瞧。
一年后,设备安装了一半,说是因资金短缺还有一些设备迟迟没能到位。李疯子说,那些设备是澳大利亚人早就淘汰的旧设备,只在表层上刷了一层新漆就来糊弄我们,这是一个圈套,我们上当了。这话传到了市里主要领导那里,领导说,这李疯子可能真的疯了。后来,大家都说李疯子本来就有神经病,不太正常。李疯子却逢人就说,煤气工程投资这么大,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钱,我们不能白白让这些钱打了一个水漂后落到别人的腰包里去,不管是市里有关领导无能所致,还是真的有人与外商合伙诈骗贪污,都应该还社会一个真相,承担起应该承担的责任。李疯子说过这些话不久,就被市里送到了精神病医院。渐渐地,人们对李疯子这个人淡忘了,只是偶尔路过煤气工程指挥部,看到锈迹斑斑的巨大设备框架,看到一片破落的样子,才会突然想起还有一个李疯子,除此,人们很少谈起。
又是几年过去了,市里领导换的换,升的升,退的退,李疯子也从精神病医院出来了。李疯子老了许多,人也变了许多,见了人也不再说什么,也不与任何人打招呼。谁都没有想到,李疯子的沉默是装的,其实他的心里还是咽不下那口气。前年省里召开人代会,李疯子突然出现在会场门口喊冤,搞得领导们很不爽。幸好被把门的武警战士扣押在了门卫处,才没有酿成大祸。省信访办查问清楚他的来路后,直接通知金州市信访办来领人,高永信屁颠颠赶到了省城,把李疯子连哄带骗劝到了一家招待所,派人看管起来后,立即打电话请示何东阳怎么办。何东阳接到电话,心里一惊,不觉有些后怕,如果让省里领导知道他们的信访工作没有做好,怪罪下来,不仅会影响他的前途,还会影响市委市政府的考核。但是,让他说怎么办,他也实在想不出好办法来,继续送李疯子到精神病医院,他有些于心不忍,更不愿意在社会上留下骂名。如果送到他家里,说不准以后又会惹出什么麻烦来。
现在,高永信把这个球踢给他了,他不接招已经不行,只好再把球踢给他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何东阳说完这话后,心里不觉一喜,他为自己能机智地应对感到非常自得。没想到这个高永信也不是省油的灯,唯唯诺诺了几声后,又问他:“是不是再把他送到精神病医院?”何东阳有点儿火了,有些事只能做,不能说。说白了,岂不是有合谋之嫌?当下属的没有一点儿承担精神咋行呢?便生气地说:“信访办主任是你还是我?这样一件小事都处理不好?还要问我吗?”这句话可能说得有些重了,只听高永信在电话那头连连应声:“好好好,我处理好就是了。”挂了电话,何东阳长出了一口气。他知道,高永信的心里一定很委屈,但没有办法,有些事明明知道那样做会伤害到别人,还得那么去做。当个体与社会发生对峙的时候,他必须要服从大局,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而是必须得那么去做,否则,他的权力就会受到挑战。
后来,高永信再也没有向他说过李疯子的事,他也没有再问过,他知道李疯子又进了疯人院,但却不愿意从高永信的口中听到这一事实,有时想起,心里总是感到有些不安。对于李疯子,何东阳只见过一面,那还是多年前他在县里工作的时候。一次他来市里汇报工作,在一位领导的办公室碰到了李疯子,李疯子正给那位领导大谈煤气工程的内幕。领导看到他来了,就将李疯子支走了。何东阳不知情,对领导说,是不是我影响了你们谈话?领导说,你来得正好,那是李疯子,尽说些不着边际的瞎话。在何东阳的印象里,李疯子戴着一副眼镜,很像一位有学养的人,怎么就是疯子呢?后来,他从县里调到了市里,在一次闲聊中才知道李疯子已经被送进了疯人院。
现在,使他没想到的是李疯子又来了,他早不出晚不出,偏偏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浮出水面,不知这是有人暗中相助,还是纯属偶然。如果是前者,问题可能比较麻烦,如果是后者,还好处理一些。他想起了前年在省城开会时向高永信说过的那句话,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为了确保首长视察期间不出事,他只能如此了。他只好把那句老话向高永信又说了一遍。高永信半天才说,知道了。他明显感觉到高永信说得非常勉强。其实,对他而言,也同样是勉为其难的选择,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政治压倒一切,你不按这个游戏规则办,就只能出局。
秋天的正午骄阳似火,广场上的少年小号队、老年秧歌队早已被晒得不成队形,有的躲到了旁边的树阴下,有的手搭凉棚,翘首以待。随着远处一阵阵警车的鸣笛声传来,广场上等候的人们这才来了精神,学生们在老师的指挥下齐声凑起了小号,老年秧歌队的队员们挥舞着扇子,在广场上扭起了秧歌。不一会儿,几辆警车开道而来,紧随其后的是一排高级轿车,观望的老百姓猜测说,首长可能在第一辆车里,有的说,不会的,第一辆车里肯定坐着保镖,首长肯定在后面。大家还没有看够,车队已从广场驶过,向金州宾馆的方向开去,大家都很失望,等了一个中午,连首长的影子都没见到。
其实,不光他们没见到首长,就连何东阳和孙正权也没见到首长。他们很早就来到了国道旁等候,一直等来了首长的车,然后就上车带着首长车队向宾馆开去。这一次,何东阳与孙正权同坐一辆车,他们像商量好的一样,都穿了西装,打了领带,搞得很精神。他们早就听省里说过,边阳县的准备工作做得很好,从西州到边阳县,一路上竖起不少广告牌子,牌子上写着首长的一句治理沙漠化的名言,搞得轰轰烈烈,很有气派。首长没有给金州留下过名言,他们没办法效仿,就只能在气氛上搞得像节日一样。到了金州宾馆,何东阳和孙正权匆匆下了车,就与门口的迎宾小姐、武警战士一起守候在了两边。首长的车停稳后,从车上下来了。首长和电视上见到的样子一样,神采奕奕,微笑着向他们招了一下手。省委书记汪雪峰向首长一一介绍了孙正权和何东阳。首长说,你们辛苦了!说着伸过手来,他们俩立马伸出双手握了去,激动地回答说首长好!首长辛苦了。陪首长和北京、省上来的领导一起来到休息室,孙正权本来准备好了一个20分钟的工作汇报材料,想利用这个机会汇报一下,没想到省委书记汪雪峰说,正权,因为时间安排得太紧了,工作就不汇报了。孙正权只好说好好好,让首长休息休息,再到基层去看看。首长却说不休息了,在车上已经休息过了,还是下去看看吧。就这样,他们陪首长一行人去了矿产公司。
来到矿产公司,董事长在前面当起了解说员,省委书记汪雪峰和省长祝开运紧跟在首长的后面,孙正权紧跟在省长的后面,何东阳只好跟在孙正权的后面,那些秘书们跟在何东阳的后面。何东阳心里在想,这样的次序没有谁规定,但这一潜规则早已融入到每一个官场中人的细胞之中,谁也不会越位。越位的只有摄像记者,他们为了抢拍镜头,不得不跑前跑后,还有便衣警察和保镖,要保护首长的安全,也不得不如此。
视察完了矿产公司,又去视察市幼儿园。幼儿园的小朋友一个个打扮得像花朵,他们早已准备好了节目,首长一到场,就表演起了节目。首长看到这些祖国的花朵,心花怒放,节目一完,就带头鼓起了掌。何东阳站在首长和领导们的后面,心里便在想,首长真的很辛苦,全国这么大,事情这么多,还要经常下基层去视察。看来,大领导有大领导的难处,我们小领导也有小领导的好处,任何事情都不是绝对的。就这种调研方式本身而言,也有待探讨,这样下来是否真的了解到社情民意和民众疾苦了呢?凡上级领导下来视察调研,下面都已做了安排,任何事情,一经安排,肯定不是本来面目了,已经增加了人为的痕迹或是虚假的成分。
古时,有微服私访之说,那是因为没有发达的交通设备,没有媒体,底层的民众根本不认识上面的大人物,微服私访才真正达到了解社情民意的目的。现在却不同了,交通这么发达,媒体这么多,领导早上参加什么活动,晚上大家就能看得到,所不同的是,大领导上大电视台,小领导上小电视台,个个都是政治明星,下到基层,谁能不认识?有了这样的前提,视察本身已经包含了许多作秀的成分。
次日早上,首长要赶到西州坐专机直达北京。吃过早饭,仍然是警车开道,路过城市广场,场面依旧如昨。这次车走得相当慢,首长从车窗里伸出手,不时地向送行的群众招手致谢。跟在最后面的何东阳不禁为首长的安全担心,如果遇到了坏人怎么办?或者是像古装片中的青天大老爷视察民情时,一个含冤者手举大牌子,突然拦轿大喊一声“冤枉”,然后“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拦住了轿子,怎么办?他真担心突然从人丛中冒出一个拦路上访者,也效仿古人,那他非得跟着倒霉不可。谢天谢地,终于走过了那段路,首长收回了手,车提了速,他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何东阳送走首长,刚回到政府,便看到门口有一位老大爷要进去,门卫却阻挡着不让老人进去。老人看到他的车,突然“扑通”一声跪到了他的车前面。他心里一惊,暗自庆幸老人跪到了他的车前,要是刚才在广场上跪到首长车前,他就彻底完了。他赶快下了车,走到老人跟前,扶起老人说:“老人家有什么事好好说,别这样。”话音一落,老人说:“领导,我冤呀!”话还没说完,老人的泪水便哗哗地流了下来。何东阳一看老人的脸上挂着一片紫青色,额头上还留着一道血痕,心里咯噔了一下,就说:“老人家,有什么冤屈请到我的办公室去说,好吗?”老人说:“你是一位好领导。”
何东阳带老人回了他的办公室,为老人倒了一杯水,才说:“老人家,你有什么冤屈,尽管说。”
老人这才讲了起来。老人今年七十三岁了,是西阳县的农民,儿子在外打工时从脚手架上摔下来瘫痪在家,为了给儿子治病,老两口每天中午赶着毛驴车,天黑进城,在街头露宿一晚,次日早晨把拉来的土豆、胡萝卜卖了。没想到今天早上当他们快走到南门菜市场附近时,突然来了一辆执法车,车上下来两个人,不让毛驴上街,说是影响城市形象。老人说我已经进城了。城管说进城了也不行,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老人说,你们城里人不吃菜了?城管说,我们吃菜也不吃你的,你走不走,不走都给你扔了。老人说,有胆量你就扔。城管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过去就摔车上的土豆和胡萝卜。老人上去阻止小伙子,小伙子转过身,冲着老人的脸就打,老人头上的帽子都被打掉了,额头也被划破了。说到这里,老人伤心地说:“领导,你说说,我老汉一没偷,二没抢,招谁惹谁了,凭什么打我?这天下还有没有我们老百姓讲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