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又然笑道:“其实也不必。梅主任,以后还请多关照啊!”
梅白其实也是县委常委,只不过他的名字排在后面。而且,因为兼着办公室主任,看起来似乎就比一般的县领导要低一些。但是,同为办公室主任出身的简又然知道,正因为梅白兼了办公室主任,所以他手中的灵活性比别人都大。虽然自己过来是任副书记,但毕竟是挂职的,以后的很多事情,还少不得要这位梅主任帮忙。
梅白站在门口,说:“简书记这是客气了。你的秘书,我考虑了一下,让小郑来担任。待会儿我让他过来,你看看合适不?如果不合适,就说;再换吧。”
“这个随便吧,梅主任选的,还能不合适?”简又然不失时机地夸了梅白一句。梅白也是长期经受夸奖的人,只是笑笑,转过身,往走廊上喊:“小郑,小郑!”
小郑进来了,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见到简又然,喊了声“简书记”,脸上还有些羞怯。
梅白说这就是小郑,“小郑啦,以后你就跟简书记吧。简书记从省里下来,我们都得跟他学着点。”
小郑连忙点头。简又然握了一下小郑的手,“小郑,这好啊,以后咱们……”简又然本来想说“咱们搭档”,但一想不妥,便没再往下说了。
好在官场上半截话是很正常的,就看你怎么理解。梅白笑着说:“我还有事,简书记,小郑在,有事就交给他做吧。待会儿,再送你到湖海山庄去。”
趁着小郑收拾桌子的间隙,简又然给王化成副部长打了个电话,问是不是已经到省城了。又说不好意思,让部长喝高了。可是,到了湖东,部长喝高了,是对我简又然工作的关心哪。一切都得谢谢部长,真的,谢谢部长!
放下电话,简又然站在办公室中间,问小郑:“多大了?一直在县委?”
“二十五,去年到县委的。公务员考试后,在乡下呆了一年,调上来的。”小郑红着脸道:“以后请简书记多关心、多批评!”
简又然没有说话,这时从门外走过一个人,大着声音道:“简书记到了吧?简书记。”
简又然刚要说话,人进来了。来人握着简又然的手,使的劲很大,“我是蒋大川,人称蒋大河。”
小郑插了句话,“蒋书记,县纪委书记。”
“啊,蒋书记啊,久仰了!”简又然也在手上用了把劲,他感到蒋大川的手劲不仅大,而且温热。
“到底下不比省城啦。哈哈,我以前也在省里呆过。省纪委。干了一年多。干不下去了,就回到了湖东。”蒋大川说话像炮筒子一般,呼噜噜地往出甩。
简又然只是笑笑,才来,他也不明究里,是不宜于多说话的。笑笑是最好的方式。
蒋大川说完话,又握了一下简又然的手,便出去了。小郑听着蒋大川的脚步声下了楼梯,才轻轻说:“这人性子直,跟李书记……”大概意识到自己话多了,小郑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简又然也没再问,就这一半的话,他已经明白了意思。班子里成员之间的矛盾,是最让人头疼的。而且,这似乎是个共性现象。不仅仅县里有,省里有,部里也有。下级干部夹在中间,稍有不慎,就会莫名地得罪人,或者受到影响。班子里的成员,也因为这些内部的矛盾,往往互相猜忌。谁能做到不偏不倚?谁能做到居中公正?太难了。正因为太难,所以一个有成员矛盾的班子,就更难身处其中,好好处理了。
李明学是个不一般的县委书记,这一点简又然以前接触时就知道。特别是前几天到部里,他更是看出了李明学在官场上的高妙。简又然人还没到,他却先去了。看起来是因公顺便,却体现了李明学对简又然到湖东的重视。李明学发出的信号就是:你到湖东来了,我是欢迎的,也是希望的。既然来了,我们好好合作。我是看重你的,也是信任你的。
这一点让简又然感到高兴。虽然下来挂职只有两年,但是毕竟是两年,七百多个日子。更重要的,挂职的成效会直接影响到下一步的安排。与一把手的关系,是决定挂职成效的一个关键。当然要做工作,一把手说好,那就是好;而一把手对你有意见了,不说你好,或者含糊其辞,你最后的考评分,也许就上不去。那么,一个挂职干部的安排至少少了一只最过硬的砝码。简又然不希望这样,简又然希望自己两年后离开湖东时,能树一个最好的形象,能得一些最好的评价,甚至能成为一个最好的典型。
下班前,小郑过来告诉简又然,李书记说晚上有省里来的客人,请简书记一道。
简又然想这么快就进入岗位了。县里确实不比省里,省里一个干部到位,从报道到适应,往往需要一个过程。而县里,拉到就是,只要上了架子,不愁干不好活儿。
晚上来的是省发改委的一个处长,姓赵。这个人长得精瘦,脸皮白净,一看就是个好钻牛角尖的人。果然,酒一喝开,赵处长的牛劲就出来了。做东的不是李明学,而是辉煌实业的老总程辉。辉煌实业正在上报一个新的项目,赵处长下来,就是考察这个项目的可行性的。
路上,李明学就对简又然说:“辉煌今年的税收能达到两千万,明年如果这个新项目上来了,可以增加两千万。现在,湖东要培植的就是像辉煌这样的龙头企业。不然,财政收入就难以突破。”李明学问简又然认不认识那个赵处长。简又然想了想,大脑里没什么印象,但还是说似乎打过交道,应该认识的。都是省直嘛,总有些熟悉。
一见面,简又然还真的不认识赵处长。但是,等李明学书记一介绍,简又然马上上前握住赵处长的手,“赵处长好啊,我们见过。好像有一次我们还在一起喝过酒。”
“是啊,是啊,简书记”,赵处长也是个灵活人,虽然眼神里有一些困惑,但还是接过了简又然的话茬。
酒喝到三分意思,大家的话就上了正题。这是喝酒的规律。一开始,不着边际;三分意思,引上正题;六分意思,称兄道弟;八分意思,你我不分;十分意思,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李明学举着酒杯说:“赵处长,我敬你一杯。辉煌的项目,还是赵处长多多关心哪!省发改委对湖东一直是很关注的,也是很支持的。你们的江主任,老家就在湖东嘛。哈哈,来,喝了。”
第一部 第十一节
赵处长也端着杯子,虽然他是处长,与李明学平级,但一个是地方大员,一个是省直小吏,所以李明学一敬酒,赵处长还是有点激动的。他白净的脸色红了一些,不知是酒还是因为空调,端酒的杯子也微微有些抖动。
酒喝下去后,赵处长道:“这个项目,本来也是轮不到湖东的。现在,省里有七个县都在做,也都报了。但是,国家发改委最后能批的只有一个。我来之前,向江主任汇报,他也很重视啊,很重视。”
这话里就明显的有话了,虽然短,但包含着的信息量大。程辉拿眼看了下李明学,李明学正在看着简又然。
“赵处长哪,我来敬你”,简又然笑着让服务员满了酒,说:“今天我刚到湖东来,赵处长就到湖东检查工作了,这是缘份哪。为此,我要敬你。”说着,一仰脖子,酒倒下去了。
赵处长笑着,说好酒量,也喝了。
简又然又满了一杯,说:“我到湖东来,既要李书记的关心,更要省直的领导们支持啊。赵处长,我再敬你第二杯。”
赵处长似乎感到了简又然的能耐,摆摆手道:“我不是什么领导啊,我们都是正处,平级,平级而已。”
“那可不一样了,现在,我在下面,你在省直啊!来,来,喝了。”简又然酒下去了,望着赵处长把酒也喝了。
程辉有些感激地看着简又然,李明学也看着,眼神里有些说不清楚的意味。简又然又满了第三杯,说这杯是为了辉煌实业,为了赵处长对这个项目的关心和支持。
简又然这话说得得体大方,程辉心想:这是一个了不得的家伙。就这几任到湖东来挂职的领导干部看,简又然就凭这一会儿的表现,就够得上是出色的了。挂职干部对企业的重要性,程辉是知道的。现如今的体制,什么项目都得上面批。有些项目虽说名义上说不批了,只要备案就行,可是,你不批,上面就没有这个项目的位置,安排资金时,就不能进笼子。国家这几年对企业的扶持资金是在一年年地增大,就看谁有能耐,谁能争取得到。湖东县就有个别企业,生产只是应付,一门心思花在搞项目上。每年搞成一个两个的,仅无偿资金这一块,就相当可观。项目经济,已经成了一些企业的最大的馅饼。
辉煌实业当然也在项目上下功夫,程辉专门从省里高校聘请了三个顾问。说是顾问,其实就是利用他们的关系,为企业寻找合适的能得到上面首肯的并且能找到资金的项目。聘请顾问也是很有讲究的。要么是名气特别大的,能在某一个行业起主导作用的;要么就是不仅仅科研有一套,还谙熟于人事,特别是对上层人事,对握有审批权的这些大大小小的厅处级干部们,玩得活络。项目经济催生了顾问经济。企业到底要顾问提什么意见?顾什么?其实都不必。顾问就是在项目论证时,说几句话;拉几个同样是专家的人,签上字。然后,再跟省里主管或者负责此项目的厅处长们打打招呼。反正已经形成了一定的利益关系,顾问们的招呼往往管用。君不见:现在哪个企业没有三两上顾问?有的企业达到十几二十个。至于顾问费,这是秘密。
简又然敬了赵处长,当然还要敬一回李明学书记。李明学道:“家里人,就不敬了吧?”但手却端起了杯子,简又然说:“你是书记,是班长,当然得敬。”
“哈哈,又然书记到湖东,看来是来对哪!”李明学一边喝着酒一边笑道。
“我可是冲着你李书记来的哟,哈哈!”简又然顺着李明学的话回了一句。这句话让李明学笑得更明朗了。
赵处长也端起杯子,说:“简主任,啊,不,简书记,早就听说大名了。今天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哪。来,我敬你。”
“还是我敬你吧”,简又然谦虚了下。又道:“要喝,你先跟明学书记喝吧。”
赵处长已经把酒喝了,“我待会儿自然要跟李书记喝的。简主任,能到湖东来挂职,这是省里重点培养啊!”
“哪里哪里,不都一样。”简又然说着给赵处长满了酒。赵处长又和李明学喝了。程辉也趁着机会,好好地敬了赵处长三杯。赵处长的酒劲有些上来了,望着简又然,“简,简兄;不,简老弟,来,来,我们喝!”
简又然知道赵处长有些高了。但是,不把他们喝高,事情就不好办。喝酒跟送礼一样,你收了,人家才放心。酒喝高了,大家才心里有底。一般酒声上,喝到称兄道弟时,大概也是酒到八分了。“赵处啊,我可是老哥哥了”,简又然道:“你多年轻。才三十多吧。七零年代的了。我们可是超四了啊!”
“你超四?不可能吧?看着比我年轻。程总,是吧?”赵处长口角泛着轻微的酒沫儿,望着程辉。程辉只是笑笑,说:“我看不出来,大家喝吧。喝!”
简又然却拦道:“程总,我看酒就这样了吧?明学书记,赵处长,你们看……”
“也好!”李明学道。
程辉就吩咐上了果盘,简又然用牙签插了一片西瓜,送到赵处长面前的盘子里。赵处长眯着眼,“谢谢,谢谢了。简书记能耐!”
简又然只是笑笑。
结束后,李明学因为另外有事,先走了。程辉笑着问简又然:“晚上没事吧?简书记。我们去喝茶吧,既为赵处长来,也为简书记接风。”
简又然说:“我还要到宾馆呢?看看住的地儿。这样吧,请梅白梅主任过来,我们一道,正好晚上喝完茶后,再去宾馆。”
程辉就给梅白主任打电话,听得出来,他和梅白熟悉得很。现如今的企业老总,有时候比官场中人还熟悉官场。梅白说他正在一个饭局上,你们先去吧,我稍后些到。
湖东县经济确实繁荣。有人开玩笑说,要看一个地方经济是否繁荣,主要看三点:一是烟酒的档次,二是建筑的档次,三是小姐的档次。这前两点,在湖东,可以说是一目了然。湖东的大道,在全省可能是最宽的。可以并行八台车,加上绿化带,足足有八十米。湖东还有全省县一级最高的楼房,四十一层的金光大厦。湖东的烟酒消费,别的县级城市更是无可比拟。不仅仅县级城市,就是一些地级市也不可同日而语。连省城里的大小干部们都知道:湖东的烟酒,档次上比省城快一个月。这也是个很有趣的比较。用时间来形容档次。就是说一种好的上档次的烟,或者酒,在湖东消费了一个月后,省城才可能出现;至于其它县城,可能要迟半年以上。这一个月到半年的时间,其实就直观地说明了湖东与别的地方的差距。关于湖东的小姐,用一句湖东当地某名人的语言,就是:流动最快,年龄最轻,面貌最好,业务最精。
喝茶的地点就在金光大厦二十八层。这座大楼可以说是湖东消费场所的一个缩影。这里面各类服务应有尽有。只要你能想到,你就能够找到。至于你想不到的,你也可能找到。一行人坐定后,程辉点了碧螺春,简又然制止了。简又然说:“就喝我们湖东当地的雾里青吧,也让赵处长换换口味。”
第一部 第十二节
程辉朝赵处长看了眼,让服务生换了。
大家开始说些话,酒都有了三分。程辉就说到湖东的关于小姐的那几句名言。简又然听了只是微微地笑。赵处长却问到:“流动最快,这是啥意思?”
程辉哈哈一笑,问:“赵处,干部到处流动,小姐也是一样哪。”
“啊,原来如此!”赵处长笑着,说:“我真没想到,是这意思。”
简又然插了句话:“其实,这应该叫轮岗,或者叫异地交流。”
“哈哈,高,高!简书记这是画龙点睛哪,画龙点睛!”赵处长一拍大腿笑道。
程辉也跟着笑,三个人的笑声,让旁边的服务生都有些莫名。
茶上来了,喝了一会,简又然和赵处长谈到了省里的人事。男人们嘛,又在官场,不谈人事,是不不正常的。
“下来挂职好啊,是对的。我们委里那个王主任,就是上上一届下派挂职的干部。本来在委里也就是个处长。一下来,两年一干,噌地就上去了。现在讲究这个,叫基层工作经历。”赵处长将嘴里边贴着的茶叶,慢慢地用手给捏了出来。
简又然道:“这是个大趋势,也是大方向。不过,我下来,倒是真的想做点事。赵处长你也知道,像我们干办公室的,一天到晚就跟着领导转,累啊!下来,人轻松些,也了解些民情民意。”
“你看你看,我说简书记不简单嘛,说出的话都一套一套的。”赵处长对程辉道:“以后有什么事,就找你们简书记了。只要简书记点头,我就没意见。”
“那当然好。简书记是湖东的书记,当然要关心辉煌实业。但是,关键还是要你赵处长关心哪。”程辉卖了个关子。
简又然会心地笑笑,“既然赵处长说了,把我当哥哥看,程总还不就放心了?赵处,是吧?来,喝茶。”又转头问程辉:“程总都安排好了吧。这样,我先告辞了。刚来,晚上住的地儿还没弄好呢。我得去看看。马上梅白主任要过来,我先下去等他了。”
“你就走了?”赵处长说着,身子却没有动。简又然象征性地与他拉了拉手,走出包厢时,又对程辉说:“一定要安排好。安排好!”
下到楼底下,梅白梅主任正好赶到了。
两个人到了湖海山庄,小郑已经提前将房间整理好了。是一套两居室的套间。外面是客厅,里面是卧室。还有一个小厨房,一个卫生间。
“这条件挺好的,挺好!”简又然说的是真话,他来湖东前,听说下派挂职干部住宾馆,都是包了一个单间的,没想到这里却是一个套间了。这正好适应了简又然对个人生活的注重。他是一个有品味的人,日常生活讲究最起码的舒适。
梅白拨了下电话,不一会儿,来了一个女服务员。跟着后面来了山庄的老总。梅白介绍了一番,这老总叫袁朝。他自我介绍时,就说:“是抗美援朝那年生的,又姓袁,就叫这名字了。”
“很有意思”,简又然握着袁朝的手道。
“这是小顾”,袁朝将服务员拉过来,这个女孩子看起来年龄不大,“以后,就由小顾来照顾简书记。”
“这个就不必了吧,梅主任,我一个人能行的。上大学那会儿,还有后来成家前,不都是一个人过?”简又然望着梅白。
梅白笑道:“那是从前。现在情况不同了,你是领导,工作全部开展起来,忙哪!没人服务不行的。小顾,要勤快点,知道吧?”
“知道”,小顾抬头迅速地看了眼简又然,然后去把床角的被子稍稍拢了拢。
袁朝袁总又简单地说了小顾几句,说:“简书记有事,也可以直接告诉我的。为领导服务,就是我们的工作嘛。”
“也好,也好。时间也不早了,梅主任,我看……”简又然说完,梅白道:“简书记也累了,你休息,我们走了。”
房间里恢复了清净。空调开着,暖乎乎的。简又然四处看了看,干净,整洁,宾馆就是和家里不一样,看着舒服。他放了热水,好好的泡了一会,浑身感到一阵轻松。他甚至泡在浴池中时,想到了一道日本民歌,自个作哼了起来。对着浴室里的镜子,他哈了口气,“两年,两年,就从现在开始了。”
上床前,简又然准备用手机给家里打个电话。可是正拨时,他看到床头的电话,就试着拨了下,长途已经开通了。可是电话没人接。小苗一定睡了,快十二点了。他听了几声嘟嘟声,便放下了。
“睡吧,睡!”简又然钻进了被子里。
第一部 第十三节
5
杜光辉在家里呆了两天。黄丽一直在外忙活着,每天晚上都是十点后才回来。杜光辉问她,她只是说谈业务。再问,干脆就不回答了。
杜光辉为此心里郁闷。
一个在机关呆久了的人,突然不能到机关去上班,你别说,还真的很不自在。虽然只有两天,在平时,也就是个双休日。但杜光辉的感觉总不一样。上班时,大家都盼着休假。假期再长,也感到不够。可是,现在杜光辉成了下派挂职干部,机关是不好再去了,至少不能经常去了。他现在想起他的上班的地方,应该是桐山县了。
桐山那小小的县城,这时就浮现在杜光辉的眼前。
四面环山,也别有一番宁静。杜光辉突然从心里有点喜欢了。
杜光辉那天跟着丁部长去同县里的林书记见了面,算是报道了。当天,他本来准备就住在桐山的,可是叶主任说,杜书记的住宿等还没安排好。原来安排给挂职干部住的宿舍,因为上一届挂职的省信访办的刘处长只挂到一半就提前调走了,所以房子另作了安排。林书记说:“那就让杜书记多休息几天吧,放心,来了桐山,报道了就行。”
这话多少让杜光辉有些心里不舒服。怎么叫“报道了就行”?我可是正儿八经地来当副书记的。虽然只是挂职两年,可是这是由省委定的。怎么能报道了就行?
但是,杜光辉没有把这话说出来。他是一个不太喜欢计较这些的人。他更喜欢的是把一些心事,深深地藏在心里。他只是对叶主任说:“那好,我下周过来吧。”
“到时,请杜书记先给办公室打个电话,我派车去接。”叶主任边关车门边道。
回到省城后,黄丽一直还在睹气。杜光辉也懒得解释。其实,解释有什么用呢?文件都出门了,人也去报道了。两年挂职算起来,也已经过了好几天了。
现在是十二月,正是省城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并不是指气温低,而是这个时节的不尴不尬造成的。每年省城的供暖都是在进入阴历的腊月也就是公历的十二月底才开始的。但是,在这没有供暖的一段时间,气温其实也已经只在两三度之间。没有供暖,屋子里就冷荒荒的。暖气片在供暖时,你只感到暖气;而在不供暖时,你看着心就更发冷。杜光辉在屋子里走了几圈,想:干脆到桐山去吧,自己已经是那里的副书记了,不去那儿去哪里呢?
杜光辉收拾了一下,就出了门。这时他才想起到桐山可是好几个小时的车程的。不比在省城里,抬脚就走,或者上了出租就行。到车站打车吧,可是……想起来,好像也有很久没在车站打过车了。前几天叶主任曾说让车来接他,但这总不太好。
杜光辉想了想,还是往车站去了。
上了到桐山的车,杜光辉一看,这车里的人可是各种各样的都有。但总体的颜色,还是一种深蓝色。就像桐山山区的树木的颜色。车子里的人的口音混杂,杜光辉很少能听懂他们说些什么。这样想,杜光辉就觉得在中国,其实除了普通话以外,还有一种语言,那就是官场语言。在官场上,方言基本消失了。打开电视,或者听听汇报,都是近乎普通话的一种腔调。官员们相聚,语言自然就从地方方言,转到了这官场普通话上。都能听懂,都能明白,也都能接受。
一个中年模样的男人,正在和售票员吵着,杜光辉听了会,大意是因为男人嫌票价高了,非得少给一块;而女售票员显然也不是省油的灯,非得一分不少。两个人吵着,说是吵,不过是声音大些。车子继续往前开。男人坐下后,手里捏着钱,售票员也不再做声了。男人从包里拿出一只硕大的茶瓶,打开,咕噜了两口。杜光辉仿佛闻见那茶的淡淡的香气了。
男人问:“也到桐山?”
这回杜光辉完全听清楚了,就点点头。
“走亲戚?做生意?看你这样,不像做生意的,倒像坐机关的。”
“啊,是有点事。你也到桐山?”
“是啊,我家就在那,不到桐山,还能跑出中国啊?听说要下雪了,赶着往回跑。”
“下雪?”杜光辉很少看天气预报。
“一下雪,这路就不通了。桐山,就成了死山了啊。”
“这话怎讲?”
“大雪封山,更封路啊!山里人苦,就在这。”男人叹了口气。“本来,到年底,是卖茶叶的最好时候,但年年都是大雪,路不通了。只好先把茶叶托给贩子了。钱他们赚了,我们种茶的,茶产量不高,又赶不上好销路,唉!”
桐山出茶,这杜光辉是知道的。在桐山县情介绍中,茶叶是桐山的主要农特产品。桐山经济主要有两大块,一块是茶叶,一块是矿产。
杜光辉看了看男人的脸,因为天气冷,显得粗糙,有些黝红。钱放在男人的手里,一直捏着。
“你是哪个乡的?”杜光辉问。
“窝儿山的,桐山最里面的一个乡。也最穷。其它地方都开矿了,这儿去只能种茶。也没人组织,茶长出来好看,卖出去却是贱价。穷窝儿啊!”
杜光辉没听说过窝儿山这个名字,对于桐山,他了解得还太少。
车子在路上有些颠了。这杜光辉已经有过经验,所以也没感觉到什么。男人望了望杜光辉,说:“你这衣少了呢,马上要降温了。”
“啊!”杜光辉看看车窗外,天确实有些灰蒙了。
“要下雪了,回家窝冬了……”
再往里走了个把小时,杜光辉感到身上开始有些冷了。两旁都是高山,山上的植被出奇的好。他早听说过,现在山里人也不打柴了。山上树草就长了起来,野兽也开始出没。有些地方,因为野猪太多,竟然无法种庄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