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一路从经济发展、优化环境、强化服务等三个方面谈了效能建设的重要意义,同时表明了市委的态度:不管是谁,只要违反效能建设的规定,一定要严肃处理。希望全市广大干部引以为戒,务必通过效能建设,为经济服务,从而使我市经济建设出现新的跨越。
采访结束,乜一笑并没有想走的意思。程一路也正好有一点空闲,就一块儿说话。乜一笑问:“听说徐市长要调走了,外面都传着秘书长要到政府去,不知是真是假?”
程一路装作不在乎地说:“我还没听说呢?你怎么知道了。不愧是名记,耳朵长。”
乜一笑笑了,“就是,当记者就这点政治敏感性。”说着又转身对简韵说:“秘书长也是个文化人,对主持有独到的见解。以后多请示请示。”
简韵甜甜地一笑,说:“当然。以后还请秘书长多关照。”
程一路哈哈地说:“你别听老乜胡说,我不懂主持,只是有时看看说点想法。”
简韵说:“我才来,秘书长看了有什么意见一定要说。这是我的名片,不是用来介绍的,而是专门请大家提意见的。”
程一路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介绍自己的名片,心想这女孩子有点心思,就说:“一定说,一定说。”
乜一笑说秘书长忙就不打扰了。程一路让陈阳安排了工作餐,请办公室另外的同志作陪,说“我不能陪了,晚上有事。”乜一笑说:“您忙,明天晚上就播出来。您可一定记着看。”
送走记者,程一路躺在椅子上,眯了一会儿眼。这些记者,虽然身份不高,但是神通广大,程一路对待他们一贯的原则是客气,不得罪。即使是市领导,倘若得罪了他们,面子上他们尊敬你,背地里到处乱说,找你的花边新闻。上新闻时也少给你正面的镜头,即使给了也不好看。为这事,任怀航都曾经发过脾气,可是没用。记者就是记者,无冕之王。
简韵的名片放在桌上,一看就是花了不少心思的。名片简洁大方,用一朵淡绿的素兰花作底衬,除了名字,就是一行很小的南州电视台字样。在背面,印着两行字:简韵期待您真诚的批评,您的批评是对我的爱护!
程一路笑笑,把名片放进了抽屉里。
经济工作会议已经定下了日子,主报告经过十几轮的反复修改,总算通过了。程一路把王传珠喊来,又在一块商量了一下有关会务的事。他做事一向扎实,特别是对这些重要的会议,总是要自己抓,尤其是最后关节。他一定是亲自过问。最后关节出了问题,前功尽弃。
经济工作会议的前一天,程一路突然接到王士达市长秘书的电话,说市长找。程一路赶快坐车到了市政府。王士达市长一见面就问:“这通报是怎么回事?”
程一路看见王士达手里拿着效能办的通报,就说:“啊,是这样。我们办公室根据暗访,拟出了初步意见,最后经怀航书记同意的。当时您出去开会了,就没来得及向您汇报。”
“为什么这么急?处理政府的人,我这个市长都不知道,像什么话?”
“这……我让宜学秘书长向您汇报的。”
“人的问题,是最大的问题。不进行研究,这就是搞一言堂嘛!”王士达越说越有气了。程一路不做声,王士达说了几句也不好再说了,就问经济会议的准备怎样了。程一路说我正要向您汇报,就将会议的准备情况一一地说了。王士达说:好,好,就这样。
临出门时,王士达又对程一路说:以后效能办处理人的重大事情,要向我汇报,我还是副书记嘛。程一路说当然,好的,一定汇报。
程一路的心里其实有火,只是碍于王士达是市长不好发作。一回到办公室,他就打电话给张宜学,问是怎么回事?王市长怎么说不知道?他很生气,张宜学显然听出来了,就说:我其实说过的,他没表态。
程一路狠狠地放下电话,无可奈何地干笑了一声。
张宜学却跑过来了,他要向程一路解释。程一路听着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气也消了一半。张宜学原来在湖东县当县长,前年程一路离开政府,他才调上来的。虽然两个人都是秘书长,但一个是常委,是市领导;一个只是一个正处级部门一把手。张宜学见程一路气也消了,就开玩笑说:“秘书长,我说哪会儿也让他们来坐坐我们的位子。这秘书长看起来是个管人的官,却处处被人管。以前在县里时,我还不知道。现在尝到了滋味。下次组织上要是调整,我到哪个部门干个闲差算了。”
程一路也笑着道:“你想不干?我还想不干呢。秘书长就是管家,管家就是受气。不过话说回来,也不是一辈子都在这位子上,总有熬出来的一天。”
“是啊,下一步秘书长到了政府,可要体谅体谅我们这管家的苦啊。”
“没有根据的话不要说,”程一路打断了张宜学的话,张宜学也不说了,两个人笑笑。张宜学说政府那边还有事就走了。程一路看着他的背影,心想:一个县长,到上面来干政府秘书长,看起来提了,可是自由度更小了。哪有县长那么随便和风光?外人不知道,以为一天到晚跟着市里的主要领导,一定是跟领导一样成了领导。可是,自古以来,“伴君如伴虎”。当然,市领导不是虎,但道理是一样的。是领导就有脾气,就有个性,秘书长的工作事实上长期是揣摩领导、服务领导,而不像一个县长一样就是领导。
鲁胡生来了。鲁胡生是程一路的战友,也是他的部下。这人生一副大侠的面貌,满脸是胡子,在部队时人称“花和尚”。既然是战友,又是部下,也就不生分。鲁胡生一坐下,陈阳就进来替他泡了茶。陈阳喊他鲁总,因为鲁胡生是南日集团的副总。他转业后本来在市信访办工作,但是他呆不住,就跑到蒋和川的南日了。蒋和川也正需要他这样的人,交际广,为人活络,显得豪气,办事干练。平时,鲁胡生并不常到程一路这儿来,用他自己的话说,说是:“我是商人,见到了,显得首长俗气。”
这看起来是为程一路着想,事实上也真的是。鲁胡生一直把程一路当作首长看,无论在哪里,除了非喊秘书长不可时,其余时候都一律喊首长。而且,这鲁胡生还有一点程一路最为欣赏,就是从来不因为他们是战友,而替别人揽事。这么多年,他没有替自己也没有替别人找过一次程一路。他是不想让程一路为难,骨子里也还有一股傲气。
程一路笑着问:“鲁总,怎么今天有空?”
“没空就不能来?好你个首长,不关心下级。”鲁胡生说着也笑,胡子一颤一颤的,这胡子成了鲁胡生身上独特的风景。
“你还需要我关心?”程一路反问了句,接着说:“南日情况还好吧?”
“还不错,”鲁胡生将含在嘴里的茶叶轻轻地吐到茶杯里,说:“正在搞精细化工,关键是下一步与香港大中集团的合作,要是成功了,南日就要上一个新的台阶;要是谈不成,目前化工行业的危机,南日也在所难免。”
“行业危机是最大的危机,我想可能主要还是技术更新,自主创新,项目支撑的问题。”程一路说完给鲁胡生续上茶。
鲁胡生说了谢谢,转了一个话题,说张晓玉的出国手续上面批了,暂定一年。程一路的儿子程小路,是南日公派到澳洲留学的。张晓玉这次也是作为南日的赴澳洲培训人员出国。这几年,出国热不断兴起,尤其是领导干部子女不在少数。
程一路倒不是单纯因为这个而让程小路出国的。程小路从小学音乐,对音乐的爱好高于一切。国内的音乐培训水平有限,小路的老师就劝程一路将孩子送出去,要想成大师,这是必经之路。正好鲁胡生所在的南日每年都要派人到澳洲,因此就搭上了班车。张晓玉本来也不想出去,但是小路一个人在外,她老是放心不下。儿子刚走那阵子,晚上一觉醒来,她总要跑到儿子房里呆坐着。程一路想干脆让她也去,一边学习,一边照顾儿子。
“你辛苦了,和尚。”程一路真诚地感谢道,又问什么时候能动身。鲁胡生说:“三月初吧,三月初就可以。”
程一路翻开台历算算,现在二月二十七了。就说:“不行就三月八号吧,妇女节。”
鲁胡生说当然行,这个日子好。
程一路说这还要回去和晓玉商量,她还要给医院请假。鲁胡生哈哈一笑说:“就这么定了吧,我让人订机票。至于医院,还要请假?秘书长的事,谁还能不买账?”
“话也不能这么说,手续办全了总好些。”程一路说。
鲁胡生起身就要告辞,程一路说:“真的谢谢你。”鲁胡生又哈哈地笑了,说:“我们谁跟谁?为首长办事,是光荣。”
程一路笑着擂了他一拳,说:“少花心一点,吃多了荤伤人。”
鲁胡生边走边说:“首长可不能这么说,这是定性。我受不了。”说着突然回过头来,说:“啊,差点忘了,吴兰兰说要来南州。”
“她?什么时候?”程一路先是有些惊诧,但立即镇静了。
“最近吧?还没定。她联系了一家公司,想过来和我们合作。”鲁胡生停在走廊上。王传珠正好上来,与鲁胡生打了招呼。程一路也就不再说了,与鲁胡生握握手,一个人回办公室了。
吴兰兰要来南州?程一路站在窗前,看着香樟树想。吴兰兰的面容和笑声就开始浮现上来。吴兰兰是程一路老首长的女儿,老首长对程一路格外关爱。不仅仅是领导对下级的关爱,隐约间还含着超乎寻常的爱意。冲这,程一路就经常到老首长的家里,日子久了,就成了一家人似的,说说笑笑,不拘礼节。吴兰兰生就一副男孩子性格,天不怕,地不怕,甚至比程一路更有军人气慨些。
按照程一路的性格,他不应该喜欢吴兰兰这样的女孩子,他们之间也不应该发生什么故事。但事实上,他们之间确实发生了故事,而且这故事多年来,一直是程一路的一个心结。他想解也解不开,这个结总在寂静的时候从心底里冒出来,让程一路一点点去解,一点点去疼。
如果不是吴兰兰出人意外地认识了高岩,如果认识后吴兰兰不在最后的关头改变了主意,吴兰兰也许成了程一路的妻子。程一路在吴兰兰认识高岩后,虽然痛苦,但也很快适应了新的生活。吴兰兰仿佛一根火种,点燃了程一路作为一个男人的爱。而最后,这爱却全部倾向了另一个女人。那就是后来成为他妻子的张晓玉。结婚后,他和吴兰兰之间也逐渐少了来往。再后来,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去了联系,程一路也说不清楚了。这些年,吴兰兰就仿佛一个影子,沉在程一路心里。程一路尽力地回避着,他不打听关于吴兰兰的事,几次到北京,也没有去看吴兰兰。只是把老首长接到饭店,在京的战友们聚聚。张晓玉也不清楚他和吴兰兰的事,而且张晓玉说过:两个人的事从结婚开始。
程一路知道鲁胡生一直与吴兰兰联系着,鲁胡生这方面热情,而且有天分。他当年也曾动过追求吴兰兰的念头,无奈吴兰兰对他不感兴趣。吴兰兰似乎认定了程一路这棵树,却没有料到,随着程一路的意外提前复员,这棵树走了。从此飘摇在别人的梦里了。
香樟树发出了新的嫩红的小芽儿,许多人以为香樟不落叶,也不发新芽。程一路观察过:香樟落叶,只是不像别的树都在秋天落叶,它一年四季都悄悄地落;它也发芽,一年四季都悄悄地发芽。
程一路想:也许这种静悄悄地东西,比什么都有力量。
南州大剧院是南州市重要会议的召开地方,一般市里上规模的会议都在这里举行。经济工作会议是重要中的重要会议,除了市直,各县和各县所属的镇、村主要领导都参加了。总人数接近两千人。这些人一大早就从南州市的各个地方赶到市里来,然后像一条条小鱼般,无比荣幸地钻到大剧院里。许多人开始打招呼,许多人开始聊一些若即若离的事。有人就说到即将开始的换届,自然话题更多,也越说越兴奋。这就是大会的好处,可以互通信息,共同猜测。
程一路来得更早,他七点钟就从家里出发,到市委食堂吃了点早饭,然后就让叶开送他到大剧院。他前前后后地看了一遍,包括门前站岗的武警战士,都仔细地看了。然后他又到台上,从不同的方向试着坐了几次,发现前排的椅子摆放得不是十分整齐,就让王传珠叫人再摆放一下。最前面的花盆也作了调整,原来盆内植物有点高,挡了视线,就换成低矮一些的。话筒更是试了好几次,先是声音有点沙,调了,又有点过尖刺耳。再调,程一路总算满意。这期间,他发了两次火,一次是发现台上领导席上没有摆放笔记本和中性笔;另一次是他觉得灯光太亮了,照得人不舒服。
直到八点二十,程一路才从剧院回到市委,他必须回来。待会儿他还要请一次市委的领导。虽然他自己也是领导,但他还是必须请一下书记和各位副书记。省里来挂职的徐真副书记昨天也赶回来了。程一路吩咐人将近期的有关工作动态文件,都先送了一份;昨天他太忙,也没有亲自到徐书记那儿去。他先进了徐书记办公室,徐真是个年轻很有些风度的女人。下来前,她是省妇联的维权处处长。
程一路和徐真打了招呼,又问了些过年在北京的情况,谈的都是家常。徐真是挂职的,本来也就不太问事,与她不宜谈深。他看见徐真的脸靠脖子的地方有一道很深的划痕,想问,却临时改了口,问道:“孩子还在北京?”
徐真说:“还在,不然没地方放。只好放在姥姥家。”
“也好,北京的教育总比省城好。”程一路说:“你先忙着,待会儿走时我再喊你。”
与几位书记都招呼过了,也快八点五十了。程一路就从任书记开始又喊一次,大家下来,三四辆车子往剧院开。
王士达市长早早地到了,他这人有个习惯,最不喜欢别人迟到。他坐在前排,方浩然、迟雨田也都到了,因为不是常委,所以坐在第二排。任怀航坐下后,看了看手表。这年头,大家都用手机掌握时间,所以戴手表成了另一种身份的象征。不是有钱的,就是有权的,戴的都是名表,基本自己不花钱。任怀航朝王士达点点头,王士达就宣布会议开始了。
会议按照议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中途,程一路出来了。就中餐的安排和下午县委书记县长会的准备,又作了一次布置。然后,他又回到台上,正好发奖。在雄壮的乐曲声中,经济发展的先进单位和个人一一上台来领奖。整个发奖过程持续了半个多小时。
最后,任怀航书记发表重要讲话。程一路坐在位子上,看见徐硕峰坐着好像有些心不在焉。他想:也是,他自己一定知道快调走了。组织人事的事,不会是空穴来风,总是有些由头。而且,齐鸣说了省里书记会已通过了,只是等着常委会过一下。徐硕峰现在也许就是人在南州心在西江。
徐硕峰空出的位子,到底是为谁准备的呢?
早些年,程一路坐在台下开会的时候,也曾不止一次地想过:假如有一天,我到了台上,我是不是也像台上那些人一样正襟危坐?后来真的到了台上,他再看台下人,就知道:一定也会有许多人像他当年一样地想过,只是都不说,他在台底下的人群中扫过去,看见了刘卓照,正聚精会神地听着;他又看见了冯军,虽然听着,却好像在想着别的什么。还有方良华,头发依然是油光水抹的。黄川坐在后排,两个人的眼光正好碰上了,就都不经意地使了个眼色。
程一路又看过去,却只是一大片黑的头发,看不清楚了。
任怀航讲话的中气很足,正讲着,王传珠悄悄地来喊了一下程一路。出了后台,王传珠说:“不好了,老百姓把剧院给堵了。”程一路一听心里一惊,百密一疏,还是出了乱子。他迅速的拉着王传珠来到侧门,外面都是老百姓,足足有上百人。
程一路问:“是哪里的?搞清楚了吗?怎么进来的?”
“是机械厂的,武警根本阻挡不了,人太多。”王传珠脸急得通红的,望着程一路,说:“怎么办?是不是请示一下任书记?”
“现在请示有什么用?我出去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要求?”程一路连走边问。
王传珠上气不接下气道:“他们主要是觉得安置费太少,不同意破产。”
“啊,就这事?”程一路回头问。王传珠说就这事。程一路就走出侧门,老百姓们都站在门边。四名武警战士正挡着门。王传珠朝着人群喊道:“程秘书长来和大家说说,有什么想法好好解决。”
人就一下子围了上来,把程一路挤在中间。有人就趁机在里面推搡。程一路正色道:“我是代表市委来和大家谈谈的,谁要起哄,我就不谈了。大家的目的就是想解决问题,起哄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如果大家愿意谈,就请静下来。”
这一席话说得不温不火,却有力度,有道理,镇得住人。人群一下子静了,个别几个人还在来回推,就被同行的人狠狠地用眼光制止了。程一路看着静了的人群,说:“我知道你们来的用意,就是要提高安置金。这我理解,大家的要求是合理的。首先我代表市委感谢大家对企业改革改制的支持,安置金我们研究后,再作一定幅度的提高,尽量能够达到大家的要求。就是暂时达不到,以后也会逐步达到。”
人群里开始议论,有人就问:“你说的话能算数吗?以前也有不少人说过,到头来都是骗我们。”
程一路望着说话的人,提高声音说:“我说的算数,大家放心。今天开会,还是请大家理解理解,先回去。大家呆在这儿,对解决问题没有好处,只有坏处。我知道大家的意思了,我会尽力去解决。请大家放心!”
王传珠也在旁边说:“请大家先回去,秘书长说了会算数的。”
人群开始松动,程一路继续说:“谢谢大家了,我一定会给大家一个圆满的答复。”
老百姓都走后,程一路感到背上一阵凉,刚才一急流汗了。王传珠依旧涨红着脸,说多亏了秘书长,不然出大乱子了。程一路鼻子哼了一下,说:“有什么乱子?老百姓是最纯朴的,也是最讲理的。”
回到主席台,程一路装作没事一样继续坐着。任怀航的报告完了,全场鼓掌,犹如潮水。
在车子里,程一路才把刚才老百姓上访的事,给任怀航书记汇报了。任怀航皱了皱眉,问:“机械厂的改制不是士达同志亲自抓的吗?”
程一路说是。任怀航就不做声了。他摸着头,仿佛头上长了什么似的,好久才说:“怎么搞的?都上访到会场上来了。像什么话?”
程一路只听着,对于任怀航的这种问话,最好的办法就是听而不答。好在他本身问的时候也就不指望你回答。任怀航接着说:“一路同志你处理得很好,要不然就成了政治事件。士达同志工作做得不扎实啊,不扎实!”
程一路依然不说话。只是哼哼地应着。
按照效能建设的要求,中午禁酒。因此中餐也就只安排了吃饭的菜,虽然是下饭菜,但标准不低。市委办预算的标准是每人三十元。中午却只到了三分之一的人。程一路知道:一些人出去找地方喝酒了,特别是那些乡村干部,没有酒,再好的菜也不上味。还有一些人,可能正好抽这个时间,去走走亲戚,毕竟还是正月。人少好,开支就更少,节余就多,下半年市委办的福利也好些。
程一路陪着任怀航吃了饭,王士达没有参加,省建设厅来了几个人,他要去陪一下。任怀航的精神很好,席间还讲了好几个小笑话。虽然并不十分搞笑,但大家的笑声却是热烈的,也是由衷的。吃完饭,任怀航便回湖海山庄休息了。程一路没有回去,他径直到市委。张晓玉打电话过来,告诉他老家的一个亲戚来了。程一路问是谁,张晓玉说是你的一个侄儿,我也不认识,不行你回来一下吧?
“不回去了,你让他到这儿来找我。”程一路说。中午叶开也回去休息了,何况在家,也打扰张晓玉休息。
程一路的老家在湖西县,就是现在钱昊管的那个县。湖西是个革命老区,战争年代这里曾经为革命奉献了十万英雄儿女,其中有七万牺牲在战场上。建国后,这里一共出了一百一十个将军,是个有名的将军县。程一路的父亲当年也参加了革命,不过他后来转到了地方上,因为他有文化,读过私塾,当时地方上奇缺人才。程一路的父亲到地方后,当过区长,当过副县长,再后来,就走下坡路,一直到平反。平反时,他已经到了离休年龄,就退下来了。早在五十年代,因为程一路的母亲是南州人,父亲就把家安在了南州,自己两头跑。老家湖西,对于程一路只是一个概念,只是在填写祖籍一栏时所要填写的一个名称。
父亲在世时,每年至少要回一趟湖西,程一路在家时就陪着他。他是家中最小的儿子,也是父亲最宠的儿子。在部队时,父亲每个月都要给他写一封信,回地方后,父亲给他八个字“诚实做人,老实做官”。虽然都是“实”,但意义不同。做人关键是信用,是名节;做官关键是老实,不能耍小聪明。父亲去世后,遵照他的遗愿,葬在湖西老家的祖坟山上。这样,程一路每年也必得去上一两次,清明和冬至。母亲早在父亲去世之前就走了。老家湖西的本家却并不因为老人家的去世而断了来往,特别是程一路当了市委领导后,来得更多些了。有的是为这样那样的小事,有的只是来看看,带上一点土特产,吃餐饭就走。有时甚至连饭都不吃。程一路说不上对这些本家有多少感情,但是,有什么事要找,他还是尽力地给办。其实都是小事,打个招呼就能办到。
泡了茶,静静地坐了一会,就有人叩门,程一路知道那个侄儿来了,就说:“进来。”
程一路首先看到了一个光秃秃的脑袋进来了,接着进来一个个子不高身材发胖的中年人。这人脸不知是跑了路还是激动,涨红着,喊了声:“小叔。”
程一路问:“你是?”
来人说:“我是成山家的,按辈分,是您侄。我父亲和叔一辈,我爷爷和您父亲一辈。我就得喊您叔。我叫二扣子,大名程飞跃。”
“啊,好像记得。”程一路答道,他觉得这人说话还挺有意思,看得出来是个见过点世面的人,就又问:“有什么事吗?”
“这……”二扣子停了一下,说:“是有点事。叔,您知道我们县的高速公路马上要建设了。这几年我也在外搞些工程,想在高速上找点事。可是,凭我自己去找肯定不行,我想请叔给说说。”
“高速公路建设是重大工程,对质量要求都很严格。有资质吗?”程一路问。
二扣子马上答道:“有,我们是乙级资质,可以上高速工地的。湖西县正在搞招标,是不是能请叔给钱书记或者朱县长说说。不瞒叔说,钱书记那儿我也疏通了下,但是,您说一下,把握更大些。我们那工程队,都是乡里乡亲的,山上有货不值钱,田里老是不出货。说起来是革命老区,光荣得不得了,可还不是穷?家家穷得要死,我也就是看着过不去,才拉了个队伍,想给大家找点事儿。有工程做,就有收入,叔说是不?”
二扣子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程一路没有想到这个大光头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只望着二扣子,过一会儿才说:“这样吧,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我会说的。”
二扣子也是个识礼的人,马上起身要走,同时从腰里摸出张小卡,准备放到桌上,一边说:“婶我也不熟,就放这了。一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