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的说,该!就让他寄。他不是趁钱吗?给他好好算算…鸡巴,让他寄!
后来东来就专门去找了香姑,问那汇款单怎么办?香姑很平静,香姑说,问问家和,看他收不收,他要是不收,就退回去吧。再问家和,家和自然不收。家和说,那是给我“嫂”寄的,我不能收。东来什么也不说,“呸”朝地上吐了一口,扭头就走。
东来也没有马上退,他就让那四张汇款单在“告示牌”上放着,那就像是展览一样,让每一个路过的村人看…看了,就有人吐一口唾沫:“呸!”于是,这“告示牌”就成了村里的一个耻辱牌。谁都知道,那是冯家的人做下了亏心的事,还债来了。可这债,还得了吗?!
此后,一连几个月,那个年轻的邮差总是在同一时间里,按着车铃来到东来的代销点门前,高声喊道:“刘汉香——拿章!”那寄钱的数目也不断地增加,由两百到五百,由五百到一千…最高的有一笔也寄过五千,到了五千的时候,东来就再一次拿着汇款单去问香姑,香姑还是那句话,退。可东来这人也邪,他就照常收下来,代香姑签名、盖章。而后,过上一段,再把上一次寄的汇款单退回去…这邮差就说,这村人真邪门!还有不要钱的?
当钱数越来越大的时候,人们嘴里的唾沫就少了,都瞪着两眼看那“告示牌”,看香站有什么表示…到了最后,人们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地佩服她。人们都知道,香姑没有钱,香姑身上的衣裳虽也干干净净的,但都是些旧衣服,她好几年都没添过新衣服了,她的钱都花到种花上了。香姑是个人物啊!
展览如常…那汇款单就成了一种象征,或者说是一种心力的较量。你不收不是?我还是照旧月月寄,这是一种承诺的兑现,也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补偿。可是,对于村人来说,那就像是炼人的油锅,是活炸人呢!于是,看见了就再骂,再呸!连声的:呸呸呸!…不过,日子一长,也就见怪不怪,没人再去看了。
可是,过了些日子,那“告示牌”前就又热闹起来了。因为那上边写了一个告示:
本村人,凡愿意种月亮花的,可以所承包的土地入股;不愿入股的,若想单独干,可购买花种,花种五元钱一粒。
这个告示是香姑写上去的。人们围着看了很久,也议论了很久,就觉得这种花可不是种果树,要是以承包的土地入股,万一砸了呢?也有人从上边看出了点什么,就说,怪不得香姑不稀罕那钱,她是不是想卖花种啊?那花种,就是再好,能是金豆子么,她就敢要五块钱一粒?!人们说,这年月,人都会变,香姑她是不是…于是,想来想去,也就罢了,没人愿种。
待又过了一些日子,那“告示”被人擦去了。“告示牌”上却又重新改写了一个新的告示,告示上说:
本村人,凡愿种月亮花的,可免费赠送花种,免费指导种花技术。
这一次,又有很多人围着看。看了,就越发的不信了。既然上次还要五元钱一粒,金豆子样的贵!这一次,怎么就不收钱了呢?那不是白送吗?一说“白送”,人们就更加的猜疑了…可是,一些年轻人信了,死信!就跟家里人闹着要种,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可香姑又不许了,她见村里人又要打架,就说,算了,我另想办法吧。
在一个溅着露水的早晨,有人看见香姑背着几盆花和一兜子烙馍走出了村庄,没有人知道她到什么地方去了…过了有七八天的样子,就见她又空着两手回来了。有人问她:“那金豆子样的花,卖了吗?”她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
突然有一天,几辆轿车风驰电掣地开进了村子。从车上下来的都是些很光鲜的人物。只见先是一个半光着上身的艳女子(也是穿着衣服的,那衣服闪闪灿灿,这里一襻,那里一褡,丝丝光光的亮…就让人眼花得说不出那高级衣服的名堂了)“橐、橐”地下了车,而后小跑着开车门去了,紧着是一个穿西装的胖老头油光光地从车的另一边走下来…人们就想,老天,那花一样的漂亮女子原是给人开车门的呀!接下去,更让人吃惊的事出现了,只见后边的车上也有人走下来了,那人竟是县长(这是后来知道的)!堂堂的县长啊,就像跑堂的一样紧着凑上前来,满脸堆笑地陪着…转过脸来,就见那县长命令道:“村长哪?快去叫村长来!”
一阵忙乱之后,香姑被人叫来了。这时候,只见那穿西装的胖老头,长伸着手快步上前,抓住香姑的手说:“刘小姐呀,我是奔你来的呀!…”
站在一旁的漂亮女子赶忙介绍说:“这是我们公司的裘董事长,是专程从广州赶来见你的。”
香姑就说:“欢迎,欢迎。”
这时候,县长插话说:“裘董事长是香港大公司的老板,是大财神,能来我们内地小县,可以说是大喜事啊!快去安排一下嘛。”
香姑点点头,就让人去找豆腐嫂端热豆浆去了…待客人们在村办公室坐下之后,那裘董事长脸上的笑容就不见了,他点上一支烟慢慢地吸着,一下子变得既沉稳又老练,他望着香姑,很平静地说:“刘小姐,在广州,你怎么说走就走呢?生意是可以谈的嘛。”
香姑坐在那里,默默地笑了笑,说:“我已经说过了,这花我不卖。”
裘董事长慢声细语地说:“培育这种名贵的花卉的确不容易,我也十分理解你的心情。这样好不好,我专程赶来,就是为了表达我的诚意。我是有诚意的啦。现在,我再出一个价格。这个价格,你肯定能接受啦,五十万!怎么样?”
香姑摇了摇头,竟还是那句话:“不卖。”
县长看了看香姑,着急地吧咂了一下嘴…可他毕竟是县长,就暗示说:“我看,裘董事长这次来,的确是有诚意的。再考虑考虑嘛。有些事,啊,也不要那么死板,都是可以谈的嘛。”
裘董事长再一次恳切地说:“刘小姐,你不要听‘广交会’上那些人乱讲啦。我承认,这是一种很名贵的花卉,是罕见的稀世珍品。不然,我也不会出这个价格啦,这可是五十万哪。我要说,这个价是没人出得起的。你再考虑考虑嘛。另外,不客气地说,在这方面,我也算是一个内行啦…”
这时,坐在裘董事长身边的那位女秘书马上介绍说:“裘董是国际上有名的花卉专家,也是一位有硕士学位的植物学家。”
香姑笑着点了点头,什么也没有说。
县长就跟着说:“知道,知道。裘董事长大名如雷贯耳!”
裘董事长并不看县长,他直直地望着香姑,沉吟了片刻,说:“这样啦,刘小姐,这样好不好,你出一个价格啦,你说个价?”
香姑说:“在广州的时候,我就说过了…”
裘董事长听了,无奈地摇摇头,把眼闭上了,他慢慢地揉着眼圈,揉一圈又一圈…突然之间,他睁开眼睛,郑重地说:“我爱花,我太喜欢这个花了。我再报一次价,这是我的最后价格。花、种、技术、专利我一块买了啦,全买,一口价——五百万!”
屋子里静了,五百万是一个巨大的数字,它一下子就把人镇了!只见县长直直地望着香姑,像要把她吃了似的!过了一会儿,只见香姑叹了口气,轻声地喃喃自语着,她这话就像是说给自己听的:“无论多少钱,无论多少,无论多少…我都不卖。”
此时此刻,县长坐不住了,县长拍案而起,县长厉声呵斥道:“——胡闹!你你你,你有病吧?!你是不是有病?!”
谁也没有想到,香姑竟应承下来了,她说:“他们都这样说。”
屋子里闷了一会儿,裘董事长突然笑了,放声大笑!人们也都跟着笑了…而后,裘董事长站起身来,说:“刘小姐,我服了你了。这样好不好,让我再看看花,这行吗?”
香姑就说:“行。看看可以。”
于是,一行人站起身来,就往花棚走。在路上,县长附在裘董事长耳边说:“裘董事长,你不要着急,我再做做工作,这个工作我可以做。再谈,再谈谈,我看还是可以谈的。”
裘董事长摇着头说:“这已经是天价了!我搞不懂啦…”
在那个简陋的、很不像样的花棚里,袭董事长盯着那花看了很久很久…而后,他突然问:“你们这里曾是南花北迁的集散地?”
香姑说:“是,史书上有记载。”
“这花俗名叫‘蓝烟儿’?”
“是。史书上有记载。”
“又叫‘仙人脱衣’?”
“是。史书上有记载。”
“你起名为月亮花?”
“是,这名是我起的。”
裘董不再问了,就喃喃地说:“好,好啊。”片刻,他把香姑叫到一旁,又一次说:“我出五百万,你都不卖啦?”
香姑就再一次说:“不卖。”
裘董盯了她一眼,就说:“好,有气魄!”
…到了最后,那姓裘的香港商人摆摆手,有点丧气地说:“走,走了啦。”于是,他们一行人就上了车。县长黑着脸,一句话也不说,“啪”地就把车门关上了!就把香姑一个人撇在了花棚的门口。
车队绝尘而去,缓缓地开出了村口。裘董事长坐在车上,两手捧着头,一直沉默不语。在车上,那女秘书善解人意地劝解说:“裘董,算啦,这些人也太…”裘董事长先是不说话,过了片刻,他却突然叫道:“停车!”司机回头看了他一眼,立时就刹了车,只见裘董事长闭着眼又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给我开回去。”
于是,一行人又重新坐下来。裘董事长就开门见山地说:“刘小姐,我再问一遍,你坚持要合作开发?”
香姑说:“是。”
“你是要重建花镇?”
“是啊。”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你是要以技术专利和承包的土地入股,我们出全部资金,共同开发,五五分成?”
“对”
“那么,你个人呢?”
“在广州的时候,我就说过了,我个人一分钱不要。”
裘董事长说:“我再冒昧地问一句,这样做,你图什么呢?”
他这么一问,香姑心里一酸,差一点掉下泪来,她沉吟了一会儿,说:“其实,我是很想卖给你的。别说五百万,就是你给五万,我也卖。只是,有些事情,你们这样的人是很难理解的…那就是理想。理想,我不能卖。”
裘董事长挠了挠头,说:“那好,我不问了。不过,我算了一笔账,要是合作的话,我们光前期投资,包括道路、水、电及花棚的改造,至少得两千万!也许两千万都不够啦…不过,我还是被你说服了。好吧,我决心已下,答应你了。”可他心里清楚,他这次来,是志在必得!他当然是要赚钱的。一个商人,不赚钱的事情他是不做的。他知道,在这里建一个基地,搞南花北销,成本会很低很低…再说,这样的名贵花卉,如果销往欧洲,至少两百美元一株!
香姑什么也没有说,香姑眼里的泪下来了,那泪水一串一串地落下来…香姑喃喃地说:“如果没人合作,我们就自己干。”
县长毕竟是县长,县长一下子就明白了这里边的利害关系!也许,这里会出现一座新的城,那就是花城。要是真能实现的话,没有比这更大的政绩了!县长激动地站起身来,说:“刘村长,裘董事长,我代表县委、县政府全力支持你们!从今天起,我郑重表态,在重建花镇的问题上,你们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在本县范围内,无论出现什么问题,都由我出面协调!”
裘董事长先是谢了县长,而后笑着说:“刘小姐,要是没有什么的话,我们是不是可以签合同了?”
可县长却说:“吃饭,先吃饭。”
香姑说:“我给你们擀面条,炒鸡蛋。行吗?”
县长说:“不。这次,不让你们村里掏一分钱,县里请客!”
…
夜半时分,当香姑被县长的专车送回上梁村的时候,一下车,她就看见了黑压压的人群,一村人都在村口默立着。没有话,没有人说一句话。只是那眼,一层一层的眼,一眨一眨一眨…像灯一样的亮!
六头小兽
这是一个没有星星、也没有月光的夜晚。
夜很黑,黑得就像锅底。那夜气一重一重地浓着,浓得化不开,要是在路上,那咳嗽声就成了行人的路标。你要是不咳嗽,就是走碰头,也看不清人的脸。夜真墨呀!
就是这么一个夜晚,有六头小兽窜进了上梁村。说起来,他们都是邻村的孩子,最大的也只有十七岁,小的十四岁。他们六个,在林子里已经伏了很久了。凭着一个小火头,他们趴在那里,传来传去的,已吸了好几支劣质香烟。到了夜半时刻,他们才一个个蹑手蹑脚地爬起来,陡然地来到了花棚的门前。
坐在花棚门口的冯家和刚刚打了一个盹儿,做了一个很甜美的好梦…可突然间,就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他动了一下,觉得身子被压着,很紧!等他拼命挣扎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被人抬着飞跑…头上套着一个塑料袋!
而后,这六头小兽就大摇大摆地进了花棚。那领头的,脸上有块疤的,叫做豹子。紧跟着的,叫老猫。后边依次是二狗、小兔子、三骡,走在最后的那个叫斑鸠…这时候,香姑还什么也不知道,她正在花棚里蹲着,手里提着一盏马灯。等她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那六头小兽已围在了她的身前。
开初的时候,豹子还是很讲礼貌的。豹子说:“大姐,听说你发财了?”
香姑吃了一惊,香姑说:“你们,想干什么?”
豹子很狞地一笑,说:“也不干什么。把那个箱子交出来吧?”
香姑说:“箱子,啥箱子?”
豹子说:“大姐,你也别装了,交出来吧——”说着,豹子还用手比画了一下:“那个装钱的黑皮箱子,香港商人交给你的,四四方方的,有这么大,交出来吧。”
香姑看着他们,想了想,说:“我这里没有箱子,真的没有。你们还小,都还这么年轻,我劝你们一句,别干这样的事情。我也实话告诉你们,确实有香港商人来过这里,可他们真没有留下什么箱子…你们快回去吧。”
豹子说:“方圆百里,谁都知道,你一下子挣了几百万,一个黑皮箱子装着,你还说没有?!老老实实把箱子交出来,难道说还让我们动手不成?!”
香姑说:“我再劝你们一次,不要做犯法的事情。我不骗你们,真没有箱子。快回去吧,不要让家里人操心。”
这时,老猫说:“我看她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也别跟她啰嗦了。交不交吧?!”
香姑看着他们,一片绿莹莹的眼!只有一个孩子的眼弱一些,香姑叹了口气,就说:“那个孩儿。那小孩儿,你走,你快走。别跟着他们犯法了,赶快走吧。”
兔子什么也没有说,可兔子把头低下去了…
豹子说:“操,捆,把她捆起来!”
于是,老猫,二狗,三骡,冲上来,就用绳子把香姑捆了…这时刻,豹子从腰里掏出了一把杀猪用的牛耳尖刀,他把刀顶在了香姑的脖子上,说:“大姐,要是识相的,就把箱子交出来!”
那刀刃划在脖子上,有一线血淌下来了,香姑两眼一闭,喃喃地说:“天哪,谁来救救他们吧?!”
豹子笑了,豹子说:“救?谁来救你?!你喊吧,深更半夜的,看谁能来救你?!操,蹲在门口的那个家伙,早就被我们做了。痛快点,把钱交出来!”
香姑仍是喃喃地说:“救救他们。谁来救救他们…”
豹子看她嘴里仍在不停地嘟哝…那刀就顶得更重了一些,咬着牙说:“说吧,要钱还是要命?!”
可香姑嘴里说的还是那话:“救救他们,谁来救救他们…”
豹子竟然有些哭笑不得,豹子说:“操,还迷呢。救?谁能救你?!你就是喊破大天来,也没人救你!痛快点——老老实实把钱交出来,钱能救你!”
这时候,兔子黄着小脸凑上来,对豹子说:“她,她说的不是那意思…”
豹子扫了他一眼,说:“啥意思?!”
兔子说:“她说的是…咱,咱们。”
豹子怔了一下,不相信地望着小兔子说:“说谁——咱?!”
兔子说:“她是说——救咱。”
“谁?救谁?——咱?!”豹子“吞儿”地就笑了,他笑得差点背过气去!几个孩子也都跟着笑了…豹子收了刀,就用那操刀的手端着香姑的下巴,另一只手“啪、啪”地拍着香姑的脸,说:“你有病吧?你是不是有病?!操,都到这般时候了,你还救谁呢?你这不是说疯话吗?你还是先救救你自己吧!”
不料,就在这时,兔子突然在香姑面前跪下了,他语无伦次地说:“大姐,我听见你说‘救’,那你就救救我们吧。我们六个是结拜兄弟,也是穷得没有办法了。豹子他欠了一屁股的赌债,老猫他…我们主要是为了斑鸠。斑鸠正在县中上学呢,他学习成绩很好,是能上大学的料,可他家里塌窟窿了,缴不上学费…”
小兔子正啰啰嗦嗦地说着,可豹子一脚就把他踢翻了!豹子说:“滚鸡巴蛋吧!谁让你求她的?狗日的,你坏规矩了。滚!给我滚得远远的!这是用刀说话的时候——”说着,他转过脸来,横横地盯着香姑,那牛耳尖刀再一次对准了香姑的脖子,恶狠狠地说:“你谁也别救,你先救你自己,拿钱来,拿钱换命!”
又是一道血线淌下来了…可香姑还是那句话:“救救他们,救救他们…”
小兔子忍不住,捂着半边脸又跑上来说:“大姐,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你富了,让我们也沾一点腥不行吗?哪怕给个十万八万的…你给个十万八万的,就把斑鸠给救了。他能考出去的,他要是考上大学,将来做了大官,会回报你的…你说是不是斑鸠?”
斑鸠嘴里嘟哝了两声,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豹子一下子就火了,他揪着兔子连扇了他几个耳光!喝道:“狗日的,你胡日白什么?再敢胡说,我剁了你!我说了,一百万,至少一百万,少一分都不中!”
那一百万,虽然是嘴上喊出来的,虽然只是个数字,还是让人兴奋!几个年轻人捋了袖子,摩拳擦掌的,眼里都冒着一片绿光…此时此刻,老猫说话了,老猫说:“你们知道女人最怕啥?”
豹子说:“怕啥?”
老猫有些得意地小声说:“女人怕日!咱们把她剥光,日了她!到了那时候,叫她干啥她干啥…”
在他们结拜兄弟中,老猫主意最多,也是最阴的一个。老猫从小没爹,老猫的娘就是被老猫活活气死的。平日里,老猫最爱玩的游戏就是逮一只活老鼠,而后把它在油桶里蘸湿了,用手提着尾巴,划根火柴“噌”一下点着,那着了火的老鼠就“吱吱”叫着,疼得满街乱跑…这是老猫最高兴的时候!所以,在他们六人中间,老猫就有些“军师”的味道了。听老猫这么一说,他们几人这才打量起香姑来,几个“生瓜蛋子”就这么一看,那眼一个个就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疯了!
老猫的话刚一落,豹子的气就喘不匀了。他大口地喘着粗气,操起那把牛耳尖刀,开始一层一层地去剥香姑的衣裳。那刀是很锋利的,刀子挑在布上,那布“嘶嘶、咝咝”地响着;刀子挑在扣子上,扣子就一个个“蹦、蹦”地炸出去…他就这么从上到下,从外到里,一片一片地把香姑身上穿的全挑去了,一个布片也不留!
花棚里一下子就静下来了,那静是很瘆人的!——在他们眼前,是一个半透明的胴体,那胴体在马灯的辉映下,放射出钢蓝色的幽幽白光,那光圣洁、肃穆,晶莹似雪,就像是一座浑然天成的冰雕!那两只挺挺的乳房,就像是泛着蓝光的玉葫芦,那圆润的弧线仿佛也由蓝冰雕刻而成,一抹天然的曲线上陡地就塑着两粒放着神光的紫葡萄!而那妙曼的玉体自上而下,更是一处一处燃烧着幽蓝色的光芒…这是人吗?!
六头小兽,就那么呆呆地望着…他们是被那美镇住了!有那么一刻,他们一个个像是吓傻了一般,大气都不敢出!过了一会儿,豹子喃喃地说:“玻璃人儿。妈呀,这就像是个玻璃人儿。”就这么说着,他伸出了一个指头,怯怯地点了一下那胴体,“咝”地一下又缩回来了,他说:“咝,我操,烫,还挺烫!”而后,他又一次伸出指头,点了一下,立马像触电似地缩了回来,说:“乖乖,又滑又烫!”
站在一旁的老猫说:“烫吗?”
豹子说:“你摸摸,真的,烫手。”
老猫说:“我试试。”说着,他回过身来,对斑鸠说:“斑鸠,你的烟呢,给我一支。”
斑鸠像是没听见似的,就傻愣愣地在那儿站着,腿有些抖…老猫上去朝他脸上拍了一掌,“看你那胆儿,比门鼻儿还小!”而后,他掏了斑鸠的兜,从他兜里摸出了一个半空的烟盒,那烟盒里就剩下一支烟了,他把那烟点着,吸了两口,大步走上前去,狞笑了一声,猛地把那烟头按在了玉一样的胴体上,只听得“咝——呀”的一声,那胴体就抖起来…老猫兴奋地说:“看,快看,这才叫烫哪!”
三骡兴奋了,手一指说:“奶,你敢烫那奶?!”
…只听得“哧!”的一声,花棚里立时弥漫着一股烧葡萄的气味!
这时候,斑鸠突然哭了,斑鸠哭着说:“不是说弄钱的吗?不是说光弄钱吗?我走我走,我不干了…”
豹子恼了,豹子说:“狗日的,你看你那熊样?你哭个鸟啊?滚,滚鸡巴蛋!”
可是,老猫却说:“不能走。谁也不能走。都到这一步了,谁也不能出这个门!咱可是磕过头,烧过香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想富,不豁出来,你富个屌啊?今儿个,咱可是豁出来了,一个一个来,排着日!你要不来硬的,她会给钱吗?!”
兔子低着头,喃喃地说:“要是…还不给呢?”
老猫咬牙切齿地说:“不给?不给就灭了她。反正不能留活口!”
豹子在袖子上擦了一下刀,说:“就是。听猫的,谁敢出这个门,我剁了他!”
这时,香姑动了一下,陡地,嘴里连着喷出了几口鲜血!在昏迷中,她嘴里仍在喃喃地说:“谁来救救他们…”
黎明时分,那绑在树上的冯家和,终于把捆在身上的绳子磨断了!他取下了套在头上的塑料袋,踉踉跄跄地朝村里跑去,一边跑一边狂喊着…不久,村里的钟声响了,那钟声急煎煎地划过了黎明前的黑暗!
第九章 跪在女人坟前的上流人物
香姑坟
香姑死了。
香站的死激醒了全村人的良心…也激起了全村人的愤怒。就在第二天的下午,上梁村老老少少三千多口人一齐拥进了县城,把县政府围了!他们一个个用白孝布包着头,打着用白绫子做成的横幅,似六月飞雪一般,聚集在县政府的大门口,强烈要求尽快破案,严惩凶手!
这事一下子惊动了县长,县长赵广春推开了办公楼的窗户,一眼就看见了飘动着的白幡…而后他就问秘书,查一查,看是哪村的?秘书说已经问过了,是上梁村的。秘书又说,上梁村的女村长被人害了。县长吃了一惊,说:“谁?!”秘书又详细地汇报了一遍。县长听了,立时就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且不说社会治安问题,前些日子,在他的直接参与下,上梁村刚刚跟港商签订了重建花镇的合同书,由港商出资的第一笔款已打进了银行…这可是一件事关“政绩”的大事!于是,县长立时就拨通了县公安局长的电话,他在电话上命令说:“你马上过来一下。”
二十分钟后,县长和公安局长一同出现在县政府的大门口。县长手里拿着一个电喇叭,对围在门前的百姓说:“乡亲们,我是本县县长赵广春。关于你们村长被害的事,县委、县政府都很沉痛!站在我身边的这位,就是县公安局的孙局长。我已责令县公安局立即成立专案组,由局长亲自带队,限期破案!破案之日,我也将亲自参加刘汉香同志的追悼会…”
县长的话音刚落,只见门前黑压压跪倒一片…这一下子又感动了县长!县长亲自上前一个个把他们扶了起来,说:“回去吧,我说话是算数的。”
由于是县长亲自督办的案件,县公安局调集了刑警队全班人马,当天下午就赶到了上梁村,就地设了专案组。孙局长亲临指挥,展开了广泛的调查…当晚,孙局长亲自询问了目击者冯家和。可冯家和一直傻呆呆地在花棚里坐着,无论问他什么,无论问多少遍,他都是一个字:“兽。”后来看实在是问不出什么,就不再理他了。
后来,公安人员经过搜查,在花棚里找到了一些劣质香烟的烟头。他们在烟头上提取了指纹,由此判断是多人所为。既然是多人所为,那就很有可能是当地人…于是,孙局长又重新调整部署,调集人员,在方圆二十里以内的村庄里撒大网普查。三天后,兔子首先落网。兔子到底是兔子,看有人来问,扭头就跑,在玉米田里当场被人按住,一审就屙了,屙得很净。而后是二狗、三骡、斑鸠…豹子和老猫听到风声就跑了。两人先是跑到了繁城,后来又窜到了东阳,躲在一家烩面馆里给人烧火…最终还是被抓了回来。
在审讯他们的时候,豹子们说了实话,他们也不过是想找一个致富的“门路”…在他们六人中,只有老猫拒不认罪。抓到老猫的时候,老猫竟然恶狠狠地说:“——祸害!”讯问人员就说:“慢,慢,说谁呢?谁是祸害?”老猫说:“她,就她!”讯问人员不解地问:“她,祸害准了?”老猫说:“祸害我的眼!”审讯员就说:“说说,怎么祸害你的眼了?”老猫说:“她,她上高中的时候就从俺那达走,老从村子里走,挎着个书包,洋气气的…我,我眼疼。”审讯员说:“这么说,你认识她?”老猫恨恨地说:“我六岁的时候,就认识她了,她嘴里有糖!”
县长是亲自看过审讯记录的。那份上报的审讯记录让县长看得毛骨悚然!那都还是些孩子,从十四岁到十七岁不等…可做案的手段之残忍,让人心惊!案卷中,有几个字是很烫眼的,那是香姑临死前说的:“救救他们…”看着看着,县长摇了摇头,忍不住潸然泪下。不知怎的,县长就想起了自己的童年,那也是苦难的童年哪!
捉住凶手的第二天,是安葬香姑的日子。作为一县之长,赵广春的确没有食言,他陪着港商裘先生专程赶来参加了追悼会。
那应是本地最为隆重的一个葬礼了。七月天,晴空下,三千百姓,老老少少,全都披麻戴孝,拄着哀杖,哭声震天!那雪片一样的纸钱,一把一把地撒向蓝天,又飞飞扬扬地飘落下来,天泪一般!下葬的时候,三千百姓在一声“送香姑!”的喊声中齐齐地跪下,仰天长叩,一叩,二叩,再叩…而后,百姓们排着长队,一个个手捧黄土,依次给香姑添坟。女人们每次走到坟前,都哭得死去活来…此时此刻,她们想起了香姑的多少好处啊!
这天,港商裘先生也被这隆重的葬礼震住了。他忍不住流下了热泪,喃喃地说:“县长啦,我搞不懂了。按理说,我给的价格也不低了,五百万啦。她要是搬到城里去,怎么也够了。那样的话,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啦…”
县长沉吟片刻,脱口说:“裘先生,我能理解。这么说吧,我们都曾经有过真正的理想和信念。只是,做着,做着…我们把它做假了。”当县长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连他自己也吃惊了。此时此刻,他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他怎么会这样说呢?一个县长,说话是要负责任的。而后,他一连吸了三支烟,再没有说一句话。
裘先生没有再问什么,也许他没有听懂。他只是重复说:“好人哪,好人。就冲这一点,我要对得起她,我不会变的。”
那世上最为名贵的花——月亮花,全都搬出来了。这些花是香姑一手培育的,就一盆一盆地摆在了香姑坟的周围,一时就引来了许多蝴蝶!…当晚,午夜时分,月亮花倏尔就变了,刹那间,香姑坟前一片亮白,那花晶莹如雪,欲飞欲舞,美如天仙下凡!那冰清玉洁的月亮花就像天灯一般吸引了过往的车辆,路人们纷纷都停下来观看…而后一传十,十传百,成为当地的一大奇闻!
四年后,县长荣升了,县长赵广春一跃而升为一个地级市的市长。在这四年里,县长的政绩有目共睹。人们都说,他是干出来的。当然,县长的主要政绩是在本地区建起了一个“南花北迁”的花卉基地。如今,这个花卉基地已培育、经销上千种花卉,产值上亿,名扬中外。昔日的上梁村,按照香姑的遗愿,也经过一次次地申报,已经被国务院批准,破格升级为月亮镇——也就是人们俗称的“花镇”。如今,村民们已获得了正式的城镇户口,由农民变成了花工。坦白地说,县长在申报“花镇”的过程中也是给人送过礼的,一级一级地往上给人送礼,但他没有让上梁村出过一分钱,那些花费都让县财政报销了。
临走时,县长——如今已成了市长了,专门去了一趟月亮镇。他独自一人悄悄地开着车在镇街上遛了一趟,这个小城镇如今已初具规模,一街两行,到处都是花店;镇民们都住上了两层的小楼。另外,对月亮镇的卫生状况他也十分满意,尤其是在镇街上打扫卫生的那些老人们,个个胸前都挂着一方手绢…叫人忍俊不禁!而后,他又来到香姑坟前,撮土为香,在坟前点了三支烟,默默地坐了很久很久…坐在坟前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想了些什么。而后,他开着车绝尘而去,再也没有回来过。
如今的香姑坟是越来越大了。
每到祭日的时候,镇民们仍沿着旧习每人捧一抔土为香姑添坟。当今的花镇也已是南来北往的花卉集散地,人口逾万,一人一抔土,年年如此,那坟冢自然就越添越大,成了当地的一大景观了!另外,每每来月亮镇参观的人,也必要看一看香姑坟…那传说,经过民间的一次次口头加工,就很有些神秘色彩了。
也许,若干年后,香姑坟就成了一个神话了。
五个蛋儿
冯家昌大功告成了。
经过长时期的运筹谋划,又经过殚精竭虑的不懈努力,冯氏一门终于完成了从乡村走向城市的大迁徙!冯家的四个蛋儿及他们的后代们,现已拥有了正宗的城市(是大城市)户口,也有了很“冠冕”、很体面的城市名称,从外到内地完成了从食草族到食肉族的宏伟进程(他们的孩子从小就是喝牛奶的),已成为了真正的、地地道道的城市人。
冯家的“蛋儿们”(除了老四),说起来都是很“争气”的。他们在老大冯家昌的运筹中,先是一个个从乡村走向部队,而后又借机一个个从部队转业到了地方(这中间花费的心血和智慧绝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可以说清的)…并先后占有了一定的、可以遥相呼应的生存资源:老大冯家昌现在是副厅级干部,主管着一个相当有权势的部门;老二冯家兴现已成为一个地级市的公安局长,正处级待遇,据说很快就要副厅了;老三冯家运仍为驻外武官,已是上校军衔;老五冯家福现为上海一家民营公司的董事长,资产上亿。冯家现在是政府有人,经商有人,出国有人…已经是要风得风,要雨有雨了!
这样的辉煌,如此的成功,是不是该喝一点酒呢?
于是,在冯家昌四十五岁生日那一天,冯家兄弟从四面八方乘飞机相约而来,齐聚在老大所在的省城。这天,老大早已在省城的五星级宾馆包了房,订了餐。人到了这一步,至于吃什么已不重要了。傍晚时分,在那个极为豪华的包间里,一向低调的老大冯家昌却出人意外地宣布说:“今天可以喝酒了,一醉方休!”
弟兄们自然都是感念哥的,不是哥,就没有他们的今天…所以就轮番地上来给他敬酒。哥今天也喝得格外痛快,敬一杯就喝一杯,不推不让。老二说:“哥,那一年,你去炮团看我,我还正给人洗裤衩呢!要不是你给连长递了话,我就完了…哥,喝一杯!”哥也不说话,端起就喝了。老三说:“哥呀,我考军校的时候,你一直在考场外面站着,整整站了一天。出来的时候,你塞给我一小袋葡萄干,那葡萄干你都攥出汗了…哥呀,干了!”哥就又干了。老五说:“哥吔,我当兵那几年,你猜猜你一共给我打了多少次电话?一共四十七次!我记得不错吧?你把我弄到上海,这地方,我是去对了…碰、碰、碰了!”这些话说得老大心里暖洋洋的,那酒就下得快了。
不过,摆在一旁桌上的五瓶茅台也才仅喝了三瓶半,弟兄们就有些不胜酒力了…不知为什么,酒量最好的老大却是最先喝醉的。已有了醉意的老大摇摇地站起身来,往外走了几步,忽地又折了回来,兄弟们谁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就问他:“哥,你没事吧?”只见他微微含笑,两眼熠熠放光,说:“没事没事。”接着,他突然大声说:“你们想不想听狗叫?我,我给你们学几声狗叫吧?”听他这么一说,兄弟们怔怔的。就见他转过脸去,忽地又转过脸来,那脸已然是一张很生动的“狗脸”了,“狗”说:“我先学公狗叫,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而后是母狗叫,嘶——呜,嘶——呜,嘶呜呜呜——呜!再后是小狗叫,娃儿,娃!娃儿,娃!娃儿娃儿娃儿——弯儿!…”刚刚学过了狗叫,还没等兄弟们愣过神来,就见他趋身走上前来,竟是给兄弟们送牙签来了!
那小小的牙签,他居然两手捧着,先是小心翼翼地送到老二的面前,恭恭敬敬地说:“首长,你剔剔牙。”老二傻了,老二慌忙站起身来,说:“哥,你这是干啥呢?”他微微地笑着说:“剔剔牙,你剔剔牙。”老二不敢不接,老二就接过来,说:“哥,你坐。”哥却不坐,哥又捧着那牙签晃晃地走到老三跟前,鞠下身子,小声说:“首长,你剔剔牙。”这么一来,吓得老三也站起来了,老三说:“哥,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到了老五跟前,他仍是微笑着捧着那支小小的牙签往上送…老五已喝到了八成以上,说话的时候,舌头自然就大了些,老五喝道:“哥,你喝高了吧?!”就这么一声,竟把他唤回来了,他怔了一会儿,猛地拍了拍头,喃喃地说:“哦,忘了,忘了…习惯了。”
这时候,兄弟们忙把他扶回到座位上,看哥的头发,才四十五岁,已经花白了,就劝道:“哥,你还是少喝些吧,身体要紧哪。”
这时候,哥突然哭了,哥趴在桌上,泪流满面地说:“多少年,多少年哪,我都没看过家乡的月亮了!…”
听他这么一说,呜的,哇的,桌上桌下一片哭声!几个蛋儿,几个兄弟,不约而同地,刻骨铭心地,丝丝缕缕地,绞肠扯肺地,披肝沥胆地,全都想起了“嫂子”,他们的“嫂啊”!那多少往事,一齐涌上心头…弟兄们一齐抱头痛哭。
他们这么一哭,倒把老大哭愣了。老大怔怔地望着他们,似乎想听他们说些什么,可谁也不敢说,况且,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有老五敢说,老五也喝得差不多了,老五一拍桌子,就说:“哥吔,咱回去吧,回去看月亮!”
听老五这么一说,兄弟们眼里含着泪,就都拿眼去“邪”老五,这是哥心里的硬伤啊…在往日里,这话是不能提的。只要一提“回去”,哥脸就黑了。
不料,这一次,哥却喃喃地说:“唉…家乡的月亮。多想啊,多想回去看看…那、那草垛上的月亮。”
老二就试探着说:“哥,那还不…容易吗?”
老五冲口就说:“走,说走就走,现在就走!”
老三看了看表,迟疑着说:“天已晚了,是不是…?”
老五就说:“咱去看看老四,正好看月亮嘛。”
这时,众人都看着哥,哥没有反对,哥居然没有反对…于是,一行四人,开了两辆车,就回家乡去了。
省城离家乡二百多公里,也就是两个多小时的路程,到了夜半时分,听见水声的时候…哥突然说:“停车!”
车停了,哥说:“是颍河吧?”
老二说:“是。”
哥喃喃地说:“只有三里路了…”就这么说着,哥掏出烟来,默默地吸了一支,而后吩咐说:“把鞋脱了,下车吧。”
哥既然说了,就不能不听。于是,弟兄几个都把鞋脱了,光着脚下了车,跟着哥走。那脚,踩在家乡土地上的时候,一凉一凉的,真是舒服啊!走着,走着,他们像是一下子回到了童年,还原成了一个一个的蛋儿…这时候,老大醉醺醺地说:“我还会翻跟头呢,我给你们翻一个看看。”就这么说着,还没等人拦哪,他就在地上滚了一个!哥也是四十大几的人了,抱着头就地滚了那么一下,弟弟们忙把他扶起来…哥说:“没事没事,我没事。知道什么是‘屎壳郎滚蛋儿’吗?”听他这么一说,弟弟们就笑了。哥说:“我就是那推蛋儿的屎壳郎啊!”走着走着,就看见前边一片灯光辉煌…这时,哥站住了,哥吐了一口气,摇摇晃晃地说:“这,这是官镇吧?”哥说是“官镇”,那自然就是“官镇”了,于是就知道走错了。这么熟的路,闭着眼都能走的路,竟然走错了?!就返回身来,勾头往西走,他们都知道的,官镇离村子也只有三里路…再走,再走,又看见了一片灯光!哥就说:“咦,怎么还是官镇?”于是,又勾头往北…向南…向东…又走,又走,又走…走来走去,眼前还是一片绚丽的灯火,就像是海市蜃楼一般,灿若白昼!
再一次勾回头的时候,哥嘴里嘟哝说:“…八成是遇上‘鬼打墙’了!”
正是七月天,兄弟几个走得汗津津的,也想尿。已是城里人了,不好随便尿的…这时,眼尖的老五突然看见不远处的地里就有一个麦垛,就高兴地说:“那边有个垛,咱去歇会吧?”
老大也说:“好,大月亮,歇会儿!”
然而,当他们走过去,一个个解了裤子,正要撒尿的时候…就听见有人喝道:“——干啥呢?!”
兄弟们就慌忙提起裤子…老五就说:“过路的,过路的。”
那黑影却说:“走,快走,场上不准吸烟!”
几个人一边提裤子,一边慌忙把烟掐了。老大很客气地说:“就看看月亮…”
不料,那黑影说话很冲。也不知生了谁的气,就横横地说:“不中!”
老五说:“操,给你钱,一百块钱!”
那黑影仍说:“屌!”
老五说:“操,给你二百!这行了吧?”
不料,那黑影却说:“屌个毛——不卖!”于是,兄弟几个都愣住了…就在这一刹那间,他们心里突兀地冒出了一个念头:今生今世,他们是无家可归了!
一直转到了第二天的早上…他们才知道,其实,那亮着灯的地方,就是昔日的上梁村,现在叫月亮镇,也叫花镇。
天大亮的时候,他们终于找到了老四。这时候,老四已有了一个绰号,叫冯疯子。冯家的老四,冯疯子,如今就在香姑坟后边盖的一所房子里住着。见了面,这老四二话不说,就把他们领到了一个巨大的、像小山一样的坟头前…
倏尔,他们看到了那碑!…
于是,五兄弟,腿一软,一个个都跪下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