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狗“汪”地叫了一声,叫得人心寒。可就这一声,再也听不见动静了。又过了一会儿,老曹出来了。那只四眼狗仍在他背上挂着,只是脖子里多了一个套儿。近了才看清,那狗脖子是用铁丝勒着的!所以,狗的两只眼瞪得很大,舌头长长地伸着,呼呼地吐着热气,那白沫就吐在老曹的脖子上,看上去十分吓人!…

到了去第三家的时候,天已是大亮了。在路上,春堂子紧走了两步,赶上老曹,小声说:“老曹,老曹。这回,让咱也开开眼?”老曹不语,只顾头前走着。春堂子又用讨好的语气说:“看看,看看呗。”

老曹沉声说:“想看?”

春堂子赶忙说:“想,想。”

老曹就吩咐说:“别吭。光看别说话。”

春堂子说:“行。你让咋样就咋样。”

可是,当他们进了槐家门时,却见槐家的小儿子二兔竟然在屋门口的小石墩上坐着,那只灰狗就在他的怀里抱着呢。三个人依次站下了。

老曹看着二兔,说:“孩子,进屋去吧。”

二兔说:“不!狗是我喂的,谁也别想逮走。”

老曹吐了一口气,又说:“听话,进屋吧。”

二兔十分警觉地看着他,说:“不!”

老曹说:“我不逮它,我让它自己跟我走。”

二兔说:“骗人!”

老曹又看了看二兔,却一声不吭地蹲下来了。他蹲在院子里,就地伸出手来,就见{'}从他的袖筒{'}里滚出一个{'}黑糊糊的{'}东西来,那东西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大药丸。接下去,老曹轻声说:“灰灰,过来,过来吧。”紧接着,只听二兔命令道:“灰子,别过去!”

然而,那只灰狗先是往下缩着身子,浑身的毛不停地抖着,嘴里发出“呜呜嘶嘶”的声音,慢慢、慢慢,身子就匍匐在地上了,它的肚皮紧贴着地皮,就那么一点一点地向前爬去…二兔急了,用力地往后拽它,却怎么也拽不住。

老曹蹲在那里,一只手贴在地上,手上放着那丸黑糊糊的东西。仍是轻声地说:“灰灰,来吧,来。”

当那只灰狗爬到他面前时,却不动了,两只狗眼紧盯着那丸黑糊糊的东西。

这时,老曹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拂着狗脖子上的毛,一边捋一边说:“听话,灰灰,吃吧,吃吧。”那狗勾下头去,闻了一下,又闻了一下,也就一眨眼的工夫,当那只灰狗张开嘴来,去吃那东西时,就见老曹的手闪电般地往前一送,一抓,一翻,只听“噔嘣”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碎了似的。接下去,老曹的手像钳子一样紧紧地钳住了那只灰狗的嘴,只见狗的两只后腿扒拉着扑腾了两下,就再也不动了。

这时,二兔就像傻了似的立在那里,呆呆地望着那条翻倒了的灰狗…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蹿起来哭喊着骂道:“我日你娘哇!老曹。”

老曹不动,老曹就立在那里…

半晌的时候,呼天成来到了那片杨树林里。一踏进林子,他就怔住了。他看见,整片林子成了一条狗的长廊!树上倒挂着一条一条的狗,有黑的,有白的,有黄的,有灰的…狗们或大或小、或长或短,一只只吊在树上,暴着一双双瘆人的白眼!当小风吹过时,阳光下,有一旋儿一旋儿的狗毛在空中飞舞。倏尔,他看到,在离他七步远的一棵树上,吊着的是一只小花狗,那狗不大,毛茸茸的,脖里还挂着一串铃铛,只见那小花狗的前腿一弹一弹地挛动着,那脖里的铃铛就跟着那扯动“当啷、当啷”地响,让人看了揪心!望着眼前这一切,他默然了。有片刻的光景,他眼里出现了一丝游移,他甚至有些后悔。狗们也可怜哪!为什么要杀它们呢?就为了那一件事…他不由得想起了那些外出开会的日子,每到赶夜路回村的时候,狗远远就迎上来,在腿前腿后跳着、叫着,很温馨啊!

狗们!对不住了。

就在这时,蛮牛跑过来了。蛮牛说:“都弄来了。三十八只!”

“操,那家伙手段真高。全是用水呛的,‘叽’一声死一只,‘叽’一声死一只…”

呼天成听了,默默地转过身去,一句话也不说。片刻,他轻声说:“弄吧。”说完他扭头走了。

三十八条狗,三十八条冤魂,就在树上挂着,任凭老曹一个一个、一刀一刀地宰割。

这应该是老曹一生当中最为辉煌的一天了。动手的时候,他总是先要默立一分钟,而后两眼暴出一束亮点,身量也陡地就长了一寸,那架式硬硬的,手那么一甩、一拽,接下去就是一片“噌噌…”的声响,那声音在老曹心里就是最动听的音乐!那音乐就在林子的上空环绕、盘旋,随着那有节奏的“噌噌、噌噌噌…”的声音,狗在他的手里成了一片片、一块块的布,当乐声停止的时候,一块完整的狗皮就掉在他的手上了!

…也有死不瞑目的。那两只狗眼就暴暴地、死死地盯着老曹,把老曹印在它的眸子上!老曹临动手之前,就说:“朋友,犯到我手里,你值了。”可那狗任死不闭眼。老曹就用手轻轻地去揉它的眼皮,一边抚摸一边说:“闭眼吧,闭眼吧。早死早托生…”那狗果然就把眼闭了。

夕阳西下,呼天成又走进了那片林子。这时候,浓烈的血腥气已经把林子染了。夕阳的余晖从外边射进来,林子像是被血洗了一样,一片红色!狗们已成了肉们,一片片地挂在那里…就在林子的中央,兀立着一个小人,那人就是老曹。他仿佛已经不是人了,那简直就是一挂淌血的皮围裙!人没有了,人已陷在血糊糊的皮围裙里了。那“皮围裙”就像是成了精一样,一股凶光邪邪地架在那里,挓挲着两只血淋淋的手,嘴里噙着一把牛耳尖刀,血正一滴一滴地从那把尖刀上滴下来…

呼天成走上前去,叫了一声:“老曹。”只见他微微动了一下,抬了抬眼皮,嘴里吐出一口气来,那目光很瘆人地望着呼天成,先是从上到下,而后是从下到上,那分明是在寻找下刀的部位!

呼天成立时恼了。他大喝一声:“疯了你?!”说着,扬起手来,兜头给了他一耳光!随着那一记响亮的耳光,那把牛耳尖刀飞出去了,老曹的身子晃了几晃,勉强才立住。他眨了眨眼皮,像是刚醒过来似的,喃喃地说:“是支书,是支书哇。”说着,那身架倏尔就小下去了,小成了一个可怜巴巴的矮人。他瘫坐在地上,在身上擦了一下血手,长长地吁了口气,用讨好的语气说:“我一天都没吃东西了。整整一天,我就生吃了一个狗蛋。”

夜里,没有了狗叫,村子里一片静黑。那黑也像是没了生气似的,死哑哑的。

后来倒风了,风把那浓烈的血腥气灌进了村子。那风带哨儿,呜呜的,仿佛也带来了狗的魂灵,狗的魂灵在村街里旋来旋去,一家一家地拍打着人们的窗棂,就像是在哭着叫门…

后半夜的时候,老曹家的院门上被人摔了屎,还有人往院子里扔砖头!咕咕咚咚地响了一夜…

早上,只见一院子都是狗皮!

鸡叫时分,呼天成一开门,见老曹在他门外的地上蹲着。见了呼天成,他呜呜地哭起来了。呼天成说:“老曹,你这是干啥?”

老曹蹲在那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支书,支书哇,这、这能怨我吗?”

呼天成默默地看着老曹,看得老曹勾下头去,像孙子似的。可他一句话都没说,就走回屋去了。片刻,他披着衣裳走出来,看了老曹一眼,说:“老曹,走吧。”

老曹一怔,说:“走?”

呼天成说:“过上一段,你再回来嘛…”往下,就不再说了。

老曹明白了。

第四章 九个环节全部拿下,下台的县长又上台,变成了县委书记

死棋活走

只剩两个泥蛋了。

呼天成眯着眼,一直在看那两个泥蛋。一个泥蛋是方的,一个泥蛋是圆的,这就是棋盘上最后剩下的敌对双方…

这是平原乡间的一种棋类游戏,叫“扎方”。过去,这种游戏一般是农人在田间地头上玩的。歇晌的时候,两个人,随随便便地在地上画上一些歪歪斜斜的格子,而后再找上一些小土蛋和树棍棍(假如一方用的是土蛋,那另一方就是树棍),就那么往地头上一蹲,就开始对垒了。玩法很简易,呼天成一直很喜欢“扎方”,他年轻时就是一个“扎方”的高手。可以说,在呼家堡,从没有一个人胜过他。后来他就不常跟人对垒了,可他仍然喜欢“扎方”。于是就叫人专门做了一个简单的木制棋盘,找本地上好的黏土晒了两种泥蛋,偶尔也跟人玩玩。有时候就自己一个人玩,自己跟自己扎。于是,在呼家堡,也就有了一种呼天成发明的棋,叫做“泥蛋棋”。

县长呼国庆在一旁站着。他早就进来了,可他一直没敢惊动呼伯,就悄悄地立在那儿,看他一个人“扎方”。看着,看着,当棋盘上只剩两个泥蛋的时候,呼国庆终于开口说:“呼伯,咋还摆泥蛋呢?”

呼天成头都没抬,说:“我就是玩泥蛋的,不玩泥蛋玩什么?”

呼国庆赶忙说:“呼伯,我给您弄了副好子,玉石的。”

呼天成眼在棋盘上,默默地摇了摇头说:“咱是个土人,玩了一辈子泥蛋。别的,玩不了哇。”

呼国庆说:“看样子,这棋是和了。”

呼天成仍没有抬头,只喃喃地说:“和了?”

呼国庆轻声说:“就俩蛋…”他的意思很明白,棋盘上只剩下两个蛋了,双方各剩一子,这棋就没法走了,只有“和”。

呼天成的眉头皱了一下,慢慢地说:“和了就好,就怕和不了。”

呼国庆又瞅了一下棋盘,说:“我看和了。”

呼天成抬起头来,斜了他一眼:“你走走试试,我看你怎么和?”

呼国庆心里有事,可以说是心急如火燎!但在老头面前,他又不能表现出来。于是,他就随随便便地拿起那个黑泥蛋走了一步。

当呼国庆走了一步后,呼天成没有马上走,他只是凝视着棋盘,看了一阵之后,他才也跟着走了一步。他没有进,反而往后退了。

走了几步之后,两个子一直是进进退退的。呼国庆心不在棋上,觉得再走下去实在是没意思,这棋显然是和了。他心里有事,急煎煎的,就叫了一声:“呼伯。”

呼天成一心在棋上,连他的叫声都似乎没听到…就这么一快一慢,两人又走了几步,到了这时,呼国庆才发现,他已走到绝路上了,他被挤在了死角里,只能退不能进,眼看无棋可走了。

呼国庆一拍脑壳,笑了,苦笑。

呼天成沉声说:“当县长了,说话不要那么武断。”

呼国庆感叹道:“姜还是老的辣呀。”

到了这时,呼天成才直起身来,淡淡一笑说:“你也别臊我的气。三番五次打电话来,有话就说吧。”

在呼伯面前,呼国庆从不敢隐瞒什么。他是呼伯一手培养出来的,他知道,在老头面前,是不能说半句假话的。假如有一天他知道你骗了他,你将永远得不到他的谅解!何况,事已到了这一步,再瞒也无用哇。于是,他一咬牙,干脆来了个竹筒倒豆子,把目前的处境,甚至包括他有了一个情人的秘密,全都一五一十地给呼伯讲了…他心里说,假如呼伯要骂,就让他骂吧。

呼国庆讲的时候,呼天成一只手轻轻地拍打着脑门,两眼眯缝着,像是在闭目养神。他既不插话,也不提问,只是默默地听。一直到呼国庆说完了,他仍然是一声不吭地靠在沙发上,双目紧闭,像是睡着了。

沉默,很长时间的沉默…

呼国庆心里如烧如烤,十万火急!可他站在那里,就像个小学生似的,大气都不敢出,只有静等。

过了一会儿,呼天成坐起身来,说:“给我支烟。”

这时,呼国庆赶忙从兜里掏出一盒“红塔山”来,匆忙扯开,给呼伯递上一支,而后又点上了火。

呼伯吸了几口烟,淡淡地说:“也没什么大事嘛。”

呼国庆心里说,老头哇,这事比天都大!要是你呼伯不帮忙的话,我这县长也就当到头了。

不料,呼伯最后只说了三句话。那话断断续续的,让人几乎摸不着头脑。

呼伯说:“我也有过年轻的时候…”

呼伯说:“…有些事,要看值不值。”

最后,呼伯又说:“回去吧,好好工作。”

呼国庆在心里细细地揣摩着呼伯的意思。呼伯没有骂他,这是破天荒的。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呼伯伸出了一只援手。他明白,最最关键的也是最最重要的,是呼伯说的第三句话。这句话对他来说,是千金难买呀!呼伯能这样说,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那就等于说,他有救了。那么,只要呼伯出面…想到这里,呼国庆心里一热,眼里竟涌出了泪花。他含着泪说:“呼伯,是我不争气,让您老人家操心了。”

呼伯站起身来,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说:“不要怕出问题,人活着,就是解决问题的。”

就在这时,只见杨根宝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进门先看了呼天成一眼,呼天成说:“说吧。”

杨根宝低声说:“县里王书记来了,说要见您。”

呼国庆心里“轰”的一下,可他咬着牙,什么也没有说。

呼天成一怔,说:“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

杨根宝说:“王书记说,他早就想来看看老前辈,一直抽不出时间…呼伯,见不见?”

呼天成沉吟了片刻,说:“人都来了,见见吧。”

根宝又问:“安排在第三贵宾室了。您看?”

呼天成默默地点了一下头。而后,他对呼国庆说:“你等我一下。”说着,就快步走出去了。

如今的呼家堡,可以说是今非昔比了。它建有各种不同层次、不同风格的接待室。以至于来过呼家堡多次的人,也始终闹不清呼家堡到底有多少个接待客人的地方。此刻,县委书记王华欣就在其中的一个贵宾接待室里坐着。

这是一个十分豪华的客厅。客厅的空间很大,地上铺的是猩红色地毯;在靠墙的地方,摆着一圈宽大的皮制沙发,沙发是棕红色的,上面罩着带有图案的手工钩制品,那钩制品是白色的,看上去简单大方;沙发前摆放的是四个长条形的红檀木茶几,茶几上放有一盘一盘的水果和精致的茶具,茶几旁还搁着几盆兰草,看上去规格还是蛮高的。更让人不可小觑的是,就在这个客厅的主墙上,还挂着一排放大了的巨幅照片,在那些镶有玻璃的镜框里,挂的是各个不同时期中央及省里领导来视察时与呼天成的一次次合影…仅那些人的照片,就足以让来客生出万分敬意!

县委书记王华欣在沙发上稳稳地坐着。他当然知道这个老头的分量,不然,他是不会到这里来的。这次看望,对他来说,虽说是礼节性的,可也包含着一种较量的意味。他知道,老头干的年数太久了,上上下下都有很深的背景,他更清楚老头与县长呼国庆之间的关系。可老头毕竟年岁大了,人一老,很多事情就大不如前了。他之所以来,主要还是从策略上考虑的。当然,这里边也有市委李书记的意思。进门的时候,他自然是看到了那些挂在墙上的照片,那些照片让他盯着看了足足有三分钟之久,而后,他笑了。正是那些挂在墙上的照片让他感觉到,老头的确是老了,老得只剩下摆“架势”了。于是,他坐下的时候,嘴角上带出了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轻蔑。他心里说,那是唬人的。

这时,呼天成从外边进来了,他一进门就笑着说:“王书记来了?稀客,稀客呀。”说着,就主动上前与王华欣握手。

县委书记王华欣也赶忙站起身来,一边握手一边说:“我来看看老前辈。早就该来呀!抱歉,抱歉…”说着,哈哈大笑。

呼天成一边让座,一边说:“可不敢这么说。你是县太爷,忙哇,我知道你很忙。”接着,他看了看茶几,又说:“烟呢?怎么不给王书记拿烟?”

一语未了,就见根宝把烟已摆在了王华欣面前的茶几上。呼天成却批评说:“根宝啊,县太爷来几回呢,不要那么小气嘛。”

王华欣又哈哈大笑说:“老前辈的烟我当然要吸了,在您这里,我不怕有人说我腐败…”

呼天成也跟着笑了。

王华欣说:“老前辈,身体还硬朗?”

呼天成摆了摆手:“老了老了。”

王华欣说:“都说您有一双好眼哪!”

呼天成说:“都是瞎说,也是布袋里买猫。”

寒暄之后,王华欣迟疑了片刻,说:“老前辈,我这次来,一是看望您。二呢,有点事,还想给您老人家汇报一下。”

呼天成说:“这说到哪里去了?你是上级…要是有什么吩咐,你尽管说就是了。”

王华欣坐直身子,笑着说:“老前辈,我真是诚心诚意的…”接着,他话锋一转,看似轻描淡写地说,“最近呢,不知您听说了没有?国庆出了点事。”

呼天成诧异地问:“噢,这孩子,出什么事了?”

王华欣把烟头往烟缸里一按,说:“要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呢,他老婆出面把他告了…她这么一告,弄得上上下下…不太好看。县里马上就要改选了。我是怕万一…老前辈,您看咋办呢?”

呼天成听了,用力地拍了一下沙发,说:“这个国庆,怎么搞的?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说着说着,王华欣的语气变了,他说:“老呼哇,你也别生气。国庆虽然年轻些,也毕竟是跟我搭班的。这些事哪,可大可小。我的意思呢,让他动动吧,换个地方,也好工作。”

呼天成自然听出了称谓上的变化,可他脸上却仍看不出什么。他只是淡淡地说:“王书记,你是县里的一把手,可不能迁就他呀。呼家堡出去的干部,更要严格对待,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王华欣摆了摆手,说:“老呼哇,我知道你要求严,你是恨铁不成钢哇。国庆呢,人很聪明。工作嘛,也是有魄力的。再说呢,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今天上午,市里李书记给我挂了个电话,那意思,也是想让他动动。”

呼天成的语气加重了,他说:“我看,还是不要迁就他。”

王华欣却说:“动动吧,动动好。你说呢?”

呼天成身子往后一仰,说:“这是组织上的事。我一个玩泥蛋的,就不便多说什么了。”

听了这话,王华欣沉吟了一会儿,进一步暗示说:“老呼哇,我犯一点纪律吧,这个事,市委常委…已经开过会了。”

话说到这里时,呼天成突然笑了。他笑着说:“王书记,我谢谢你了。这孩子自己不争气,谁也没有办法。古人说过,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

王华欣站起来说:“老前辈,您可千万不要误解我的一片心哪!”

呼天成也站起身来,说:“心领了。心领了。”

当两人第二次握手时,那感觉就大不一样了。王华欣的手很软、很飘、还有一点湿;呼天成的手却很硬、很干、还有一点僵,两只手就那么碰了一下,又很快分开了。

送走了王华欣,当呼天成回到茅屋里的时候,他的脸黑成了一团紫铁!他站在那里,久久地沉思着,一句话也不说。

呼国庆什么都明白了。看样子,王华欣把他最后一条路也堵死了。他说:“呼伯,我来晚了。”

呼天成仍然没有开口。

呼国庆默默地说:“呼伯,您也不要生气。既然市委已经定了,我就听天由命吧。”

片刻,呼国庆又喃喃地说:“我来得太晚了。看来,是死棋了。”

不料,呼天成突然开口了。他微微一笑说:“死棋可以活走嘛。”

狂欢之夜

离开呼家堡的时候,呼国庆心情十分沮丧。

他并不是怀疑呼伯的办事能力,他只是觉得他晚了一步。既然市里已经定了,那就是说,王华欣已走在了他的前边。到了这时候,只怕连呼伯也没有回天之力了。假如他早来一天,也许还可以挽救,现在会已开过,决议一旦形成,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事已至此,他想,也就破罐破摔吧。

于是,他干脆也不回县里了,就独自一个人开着车,到市里找谢丽娟去了。

夜半时分,他敲开了谢丽娟的门。当小谢穿着一身睡衣出现在门口的时候,他仅说了一句话。他说:“有酒吗?”

谢丽娟一句话也没说,只默默地把他让到屋里,让他在沙发上坐下来。而后,她把一双拖鞋放到了他的脚前,跟着就蹲下身来,伸出那双嫩葱一样的手亲自给他解鞋带…待他换上了舒适的拖鞋,身子靠坐在沙发上时,小谢已把酒端上了,那是一瓶红酒和两个精致的小菜。而后,她才抬起头来,望着他那一腔悲愤的神色,轻声说:“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呼国庆沉默了一会儿,又一连喝了三杯酒,还是说了…

小谢深情地望着他,一直默默地听着。等呼国庆把该说的都说了,她才偎过去,亲昵地抚摸着他的头发,说:“咱不做这个官了,好吗?”

呼国庆也赌气说:“这个鸟官不做了。”

小谢又说:“那么,现在你完全属于我了。”

呼国庆就跟着说:“属于你了。”

小谢说:“在我这里,你该高兴的。我要让你高兴起来…”说着,她站起身,先是拉上了客厅里的窗帘,接着,她把屋子里的各种灯全都打开了,霎时,房间里一片明亮!

呼国庆一惊,忙说:“你这是干什么?”

小谢对他莞尔一笑,说:“你等着,我要让你过一个狂欢之夜!”说着,她推开卧室的门,扭身走进去了。

片刻,卧室的门一点一点地开了。接着,有低低的音乐声从房间里流出来,在那轻曼舒缓的音乐声中,走出来的是一个俏丽的模特儿。只见谢丽娟新换了一身粉紫色的一步裙,裙衫的开口很低,上边若隐若现地露着一片乳白,颈上是一串闪闪发光的水晶项链,头上呢,还斜斜戴着一顶粉紫色的夏式女帽。她迈着妙曼的猫步,款款地向客厅走来。当她走到客厅中央的时候,身子微微地转动起来,在呼国庆面前做了一个三百六十度的旋转舞姿,而后定格片刻,她又款款地走回去了…当她第二次走出来时,穿的是一件月白色的真丝长裙。就在很短的时间里,她连发式都换了,她把那头黑发绾出了一个高高的发髻,那发髻衬着一袭曳地长裙,使她显得分外的高雅飘逸,她看上去不像是在走,那分明是在水面上飘,像莲花一样地飘然而至,在呼国庆眼里简直就像是仙女下凡一般!她飘然而来,又飘然而去,迈着轻盈的舞步…再往下,就分明是一团火了。那是一身红帽、红衫、红摆裙。人像是在火里裹着,那火跳着、荡着、旋转着,燃烧着的是西班牙舞姿;那脖颈也像是弹簧做的,一弹一弹一耸一耸地动着,显得十二分的妖冶、放荡!

此时此刻,呼国庆可以说是百感交集!他实在是没有想到,在他最痛苦的时候,小谢会对他这么好。他觉得他得到的不是一个女人,是美的和数,是美的积!三十多年来,他好像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女人,什么叫爱情,什么叫“女为悦己者容”!女儿真是水做的吗?那骨那肉也都是水做的?不然,怎会有如此的浪漫、如此的风流?那鲜艳在一次次的展览、一次次的舞蹈中,变幻着不同风格、不同形式的妖美,那一行一动、一颦一笑、一嗔一嘻,真是千娇百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