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五年轻的时候,曾在村里当过几年民师。他爱好非常广泛,教过小学的图画和体育,是画猫像猫,画狗像狗。偶尔呢,也代过几节语文、几节算术,是通些文墨的。人就那么瘸着,还特别喜欢打篮球,也是满场飞,跑起来一尥一尥的,冷不丁就投进去一个!瘸是瘸,人很蹿哪。这样的人能不精明吗?他的发展自然是从卷烟开始的。最初的时候,他是自卷自吸。那会儿,乡下人是吸不起卷烟的。村里人吸烟都是“一头拧”,揉上一把烟叶,随便用废纸一卷,就那么裹巴裹巴吸了。蔡五不同,他吸得讲究,一吸就是“两头平”的。他先是用烟斗卷,烟斗是自己用几块木板做的,纸也是事先裁成一条一条,那样压出来瓷实,卷出来也好看些。后来就越来越讲究了,烟丝切得细细的,用酒喷过,再放上香料,卷出来比卖的还好吸,就又自做了烟盒,白包,出门去就在兜里揣着,谁见了就讨一支吸吸,很美。日子久了,周围人有了婚丧嫁娶,买不起正牌香烟的,为了体面些,就来他这里订上个十条八条白包烟,给客人们吸了,都说好。钱是随便给的,有就多给,没有就少给。因为是当过民办教师的,有人求到门上,客气些的,就尊他一声“蔡先生”,他非常高兴!说一声:“拿去吧!”就不说钱了。以后,就这么做着、做着,越做越高级,越做市场越大了。先是他一家做,后来就家家做,做着做着,就走向“世界”了,做成了这么一个造假村。
蔡五点子多,村里很快就富起来了。村人们自然都念他的好,在一次选举会上,全村人庄严地投下了神圣的一票,选他做了村长。自他当了村长后,全村人就统一改了口,都叫他“蔡先生”。
蔡先生的生意怎么能不红火呢?看吧,就在那个长不过一里的河套里,每逢星期六,那里就成了一个巨大的蜂房,在上午十点以前,先是有外路的客商坐着各种车辆从四面八方往河套里涌来,很快就把整个河套堵满了。而这时的河套里则已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烟摊,每个烟摊的后边都会站着一个弯店的女人,弯店的女人个个都是卖烟的好手,她们从八岁到六十岁不等,那一双双懵懂善良的眼睛,全都笑盈盈地望着你。你说你想要什么吧,凡是世界上出售的香烟名牌,这里几乎全都出售!啊,这里可以说是一条烟的河流,假如你顺着河套向前望去,就会被那花花绿绿的香烟牌子所吸引,被那各种各样的精美包装所震撼,甚至会被那三三两两的窃窃私语所迷惑,在人头攒动的河套里,那嗡嗡嘤嘤的交易声直冲九霄,传得很远很远!
那么,你能说这是在贩假吗?
她们说,这是生意。看,那戴红袖标的老头,不是在收看车费吗?镇上的工商管理员不也在一个一个收摊位费吗?井井有条哇。听,那讨价还价的语气是多么亲切,又是多么的大度,你让一分,我也让一分,你让一步,我也让一步,都有碗饭吃,不就行了,说得多么好哇。在这里,人们都忙碌得像工蜂一样,一窝一窝地在头碰头地进行交易。他(她)们有蹲着的,有坐着的,有手袖手的。特别是袖着手的这种交易,是极富有诗意和想象力的,他(她)们的两只手在袖里藏着,就像是两个初恋的情人一样,悄悄地用手说话,你勾一下,我勾一下,你比一下,我再比一下,这时候手就成了他(她)们的“嘴”,那“嘴”极缠绵地勾扯在一起,有亲有疏,有分有合,一时是那样的决绝,一时又是那样的不舍…在那些袖子里又藏着多少秘密呢?
当然,也有四乡里来的一些小贩和闲人,他们带着万分羡慕的目光,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窜来窜去,这里看看,那里摸摸,一直到交易市场快要散的时候,他们才会上前讨价还价,捡一些便宜的,弄上一箱两箱,或一条两条,都是小打小闹罢了。这种喧闹会一直持续到下午四五点的时候,到了那时,人才会慢慢地流走。
如今的蔡先生已经不做这些事情了,蔡先生只是在管理。蔡先生自己有一栋四层的别墅楼、三辆轿车,还有一辆是凯迪拉克,这辆车是村里给他配的。村里人也不知道这车到底好在哪里,村里人只说,蔡先生无论坐什么都是该的。蔡先生太忙了,蔡先生的接待任务也太重了,千万别让蔡先生累着。有时候,连蔡先生自己都有些恍然,嘿,人怎么说富就富了呢?
可是,蔡先生做梦也想不到,他的死期已经临近了。
人富了,是不是该有一点嗜好呢。蔡先生当然是有嗜好的,他的嗜好也很特别,谁能想得到呢,蔡先生居然喜欢养虱子。蔡先生的这个嗜好来源于童年,那可以说是蔡先生童年记忆的回潮。小时候,他家里穷,平原上有句俗话叫:穷生虱子富生疥。那时候,他身上总是生满了虱子,而每到晚上,待他脱光衣服时,娘总是坐在油灯下给他捉虱子,这是十分生动的一幕,娘的两只手在他的裤缝里扪来扪去,两个大拇指甲盖总是很快地就扪住一只,“叭”的一声,有血光溅出来,很动听。在很多个夜晚,娘的指甲盖总是被虱血染得红霞霞的。
要知道,蔡先生是很孝顺的。娘老了,娘后来得了瘫痪病,一直在床上躺着。蔡先生不愁吃穿,蔡先生的老娘也有人侍候,蔡先生只是想在老娘身边尽尽孝道。所以每隔几天,上午的时候,蔡先生是不见任何人的,那是蔡先生亲自为老娘梳头、擦身、捉虱的时间。蔡先生是个很讲究的人,每当他给老娘捉虱的时候,他都要事先准备好一根细白线,每捉一只,他总要把虱子绑在那根细白线上,虱小线细,这活儿是要巧的,只有手巧的人才能做,可蔡先生就能做成。待蔡先生给老娘捉完虱子时,那根细白线上也就拴满了。蔡先生就把那拴满虱子的细白线绑起来,吊在让娘能看到的地方,那拴满虱子的白线滴溜溜转着,有一点点一点点的小虱头在动…娘一看就笑了,他也笑了。很愉快呀!不是吗?不过,这根拴满虱子的白线一般要挂上几天,待它再也不动的时候,蔡先生就把那根白线取下来,留下一只公的,一只母的,悄悄地再放回到娘身上去,他发现虱子的生命竟是如此的顽强,吊过几天后,它仍能活过来,仍能继续繁衍,这里边是不是也有一点精神哪?太有趣了!也只有这样才能博娘一笑。于是就周而复始,这样的事情做得多了,蔡先生也就上瘾了。蔡先生是个大孝子哇!
这一天,正当蔡先生坐在他的别墅楼上,给他的母亲捉虱子的时候,弯店村出了大事情了。
十点半的时候,只听得一片嗡嗡声,河套里像炸了窝似的,人们像是乱头蜂一样,四下逃窜!他们先是嚷着:“鬼子来了!”后来又说是:“二包来了!”还有人说是:“洗头的来了!”可他们到底也没弄清是哪方面的人,只见河套里乱哄哄的,到处都是人声和纷乱的脚步声…弯店的女人们是舍不得那些香烟的,在人们来回逃窜的时候,她们却在用身体紧紧地护住各自的摊位。她们似乎也不怕查,她们有蔡先生呢。然而,当她们彻底醒悟的时候,已经被武警和稽查大队的人包抄了!
等蔡先生得到消息的时候,连村子都被围住了。蔡先生起初还是很坦然的。当有人飞蜂一样跑来给他报信儿时,他也仅是问了问是谁带人来的,有人就说:“是范骡子!”他听了之后,“噢”了一声,说:“是骡子呀。骡子不是犯错误了吗?”说着,他打开手机“叭、叭、叭…”接连打了几个电话,接着说:“不要慌,不就是一个范骡子吗?我下去看看。”说着,蔡先生就拄着拐杖,一尥一尥地下楼去了。
蔡先生来到村街上,看见武警和稽查大队的人正分成一组一组,在查他的“地下工厂”呢。而那个范骡子就站在村街的中央,叉着腰,俨然一副大领导的派头,显然是他在指挥这次行动。于是,蔡先生走上前去,绵绵地说:“老范,王书记没来吗?”
范骡子听他提到了王华欣,脸微微红了一下,说:“老蔡,我可是奉命行事哇。”
蔡先生站在那里,笑了笑说:“老范,是不是缺钱花了?”
范骡子愣了,接着,他哈哈一笑,说:“老蔡,我劝你一句,还是老老实实地配合检查吧。今儿,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蔡先生绵绵地说:“真的吗?那我倒要看看。我也实话告诉你,用不了半个小时,县上就有人来!”
范骡子说:“好,好,我也不跟你争。我知道你手眼通天,我现在就领你去见一个人。”
这时,蔡先生才稍稍有些吃惊了。不过,他还是跟着范骡子去了。当他们来到村口时,只见村口处停着的是一辆奥迪。可这辆奥迪对蔡先生并没有产生什么威力,蔡先生什么样的车没见过?可他却不知道车上坐的是谁。但有一点他清楚,看来,坐镇指挥的并不是范骡子。
范骡子走在前边,他加快步子,走到那辆车前,对着摇下的车窗说了几句话,接着,车门就开了,呼国庆挺身从车上走下来。
范骡子就给蔡先生介绍说:“这是县里的呼书记。”接着又对呼国庆说,“这一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蔡村长。”
呼国庆看了他一眼,说:“你就是村长?”
蔡先生是知道呼国庆的,他曾经在会上见过他,忙说:“是。我是村长。”
呼国庆说:“造假村的村长?”
蔡先生觉得很委屈,他是很想讲讲道理的。他说:“呼书记,你过去没来过咱这里,说起来,还是咱这儿穷哇。上头不是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嘛。我呢说起来只是个芝麻绿豆,在你们眼里,狗不是…”
呼国庆不容他再说下去,脸一沉:“你就是这样造福一方的吗?!”
范骡子说:“操,他标标准准是造假发的横财!你一人造假不说,还带动一村人造假!”
蔡先生不服,蔡先生说:“这我倒要问一问,何为真?何为假?”
呼国庆带着一种探究的目光望着这个瘸子。他甚至对他有了一点点欣赏。就是这么一个人,竟然搞出了一个造假村。村里的确是富了。初进村时,他就看到了,村里铺的是水泥路,村街的两旁也都安上了路灯,村子中央矗着一个大水塔,房子几乎全都是新盖的,墙上都贴着一色的“马赛克”,看上去十分漂亮。而一家一家的门楣上,也都贴着特别烧制出来的瓷片,那些瓷片上的字也都是很有些寓意的,像什么“福如东海”、“吉祥如意”、“和气生财”之类。这真是个能人哪!呼国庆望着他,冷冷一笑,说:“你说呢?”
蔡先生绵绵地说:“我这个人好说实话。要叫我说,烟这个东西,本来就是毒害人的。那么,真的,就是真毒。假的,就是假毒。相比起来,是假毒好呢,还是真毒好呢?再说了,烟总归是一股烟,冒冒气而已。我这里真也罢假也罢,养了多少人呢。别的不说,光镇上的干部养多少?工商、税务又从我这里拿走多少?王华欣书记讲过…”
一听到“王华欣”三个字,呼国庆气得脸都白了,厉声说:“胡闹!你这叫理吗?歪理!”
就在这时,只见村外的柏油路上,先后开来了三四辆车,有两辆竟然还鸣着警笛,呜呜地朝村里开来了!
蔡先生觉得是“救星”来了。不管是县里来的,还是乡里来的,总可以替他说说话的。于是,他抬起头,往村外望去。
呼国庆也跟着扭头看了一眼,他也仅仅是看了一眼,重又把身子扭过来了。他挺身站在那里,背对着“呜呜”驶来的警车,心里说,我倒要看看,来的到底是谁?!
不料,那些车辆却在离他们有十几米远的地方停住了,先还有警笛呜呜响着,后来连警笛也不响了…最先从车上下来的那个人,一只脚里一只脚外的,还大喉咙吆喝了一声:“老蔡,咋回事?!”可紧接着,又“猴”一下钻回去了!
就这样,那些匆匆赶来的人,连车都没下,就前车变后车,后车变前车,一辆一辆地顺原路退回去了。不用说,他们的眼还是很尖的,他们都看见了县委书记呼国庆,有他在那儿站着,谁还敢上前呢?!
呼国庆冷冷一笑,说:“老蔡,你不简单哪,把政府的人都调来了。我看他谁敢干扰打假,为虎作伥!”
蔡先生勾下头去,脸上露出了很沉痛的样子。片刻,他又抬起头来,很温和地说:“呼书记,我看这样吧。我知道县上也有难处。这样好不好,县委、县政府的工资,我们包了…”
这一次,倒使呼国庆大大地惊讶了,他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也敢这样说?!他心里说,疯了,这人八成是疯了!没等他把话说完,呼国庆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说:“你、你…简直是狂妄至极!县里的工资让你来发?国家公务人员的工资都让你来发?!笑话!”呼国庆不想再跟他啰唆了,他对范骡子指示说:“严肃处理!”说完,就扭头朝他的车前走去。
蔡先生也有些讶然。他想这个人怎么这样呢?他怎么一点道理都不讲呢?我已经让这一步了,难道他还不满足?蔡先生是做过几年民办教师的,说起来也算是乡村里的“知识分子”,他觉得他应该做到仁至义尽。于是,他又一尥一尥地追上呼国庆,说:“呼书记,不要这样,我劝你还是不要这样。何必呢,如果闹下去,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呼国庆站住了,他回过身来,尽量平静地说:“你威胁我?”
蔡先生绵绵地说:“我哪敢呢?我只不过是…”
呼国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严肃地对范骡子说:“假烟、假商标,包括机器设备,统统给我收缴,一根线都不能留。另外,你给我狠狠地罚他,罚得他倾家荡产!”接着,呼国庆径直上车去了。
蔡先生愣愣地站在那里,他心里说:这人疯了,他一定是疯了!
猴脑宴
呼家堡来了一位重要的客人。
早上,当得知客人要来的准确消息时,呼伯沉吟了一会儿,吩咐说:“让国庆来一趟,替我陪陪客人,这对他有好处。”
可是,根宝打了很长时间的电话,却一直没有跟呼国庆联系上,呼国庆的手机关了。
呼伯听了杨根宝的汇报后,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说。显然,老头心里不大高兴。于是,根宝忙说:“我再跟他联系。”
然而,一直等到中午,客人都到了,还是没有跟呼国庆联系上。
呼伯摆了摆手,淡淡地说:“算了,呼县长忙,就让他忙去吧。”
听了这话,杨根宝暗暗地吐了一下舌头,以前,呼国庆不管是当县长还是县委书记,呼伯从未称过他的官职,现在居然称起他过去的官职来,这说明,老头确实生气了。
不过,这次来呼家堡的客人也的确是不一般。客人是直接从北京来的,在省里都没多停,就到呼家堡来了。据说,在省城的时候,省委书记要请他吃饭,被他婉言谢绝了。
这位客人的年龄并不大,有四十来岁的样子,中等个,剃一寸头,很随便地穿着一身T恤衫,看上去散散淡淡的,也没什么出奇的地方。不过,他身边跟着的那个女子却显得靓丽无比,人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的样子,高挑个,长披发,袅袅婷婷的,身上挎一造型奇特的小坤包,下了车,那高贵一步就走出来了。
表面看来,下车的只有两位,可他们却带来了两部车。一部是他们两人乘坐的“奔驰”,另一部“丰田”面包,是跟在后边的。要从这个角度说,那排场就大了。
客人姓秋,名叫秋援朝,是一位京城元老的儿子。他的父亲早些年曾做过平原省的省委副书记,后又做过一阵封疆大吏,“文革”时被人打折了腰,曾秘密地在呼家堡养过伤,受到过呼天成的保护,那有关“呼家堡绳床”的神话,就是他传扬出去的。这位元老如今虽已退居二线了,但在京城,仍然是举足轻重的人物。秋老膝下有两个儿子,一个叫秋建国,现在是南方一个城市的市长;这次来的秋家老二,早就下海经商了,如今是一家跨国公司的总经理。此人在社会上是很有些名头的,在商界,只要一提“秋公子”,可以说无人不知。
“秋公子”这次来呼家堡,当他见到呼天成的时候,所做的第一个动作就是立马跪下身来,实实在在地给呼天成磕了一个头!呼天成赶忙上前把他扶起来,连声说:“使不得,使不得,可不能这样!”
“秋公子”说:“老爷子说了,当年要不是呼伯伯,就没有我们一家人的今天。老爷子还说,见了您,当行大礼。父命不敢违呀。”
呼天成说:“可不敢这么说,这么说就过了。你爸是老领导了,那是何等人物?枪林弹雨都走过来了,‘文革’那点事不值一提,吉人自有天相嘛。你爸他身体好吧?”
“秋公子”笑着说:“老爷子目前身体无大碍,就是血脂稠一点、血压高一点,老毛病了。说起身体,老爷子还有个笑话,他特好砸核桃,我专门给他买了一个砸核桃用的小锤,他竟然不用,说是太专业就没有味了…”说着,“秋公子”奉上了秋老给呼天成写的亲笔信和他带来的礼物,礼物由那位靓丽的女子拿进来的:两瓶洋酒和两支上好的西洋参。
呼天成看了看信,说:“你爸爸睡的还是那张绳床吧?”
“秋公子”说:“可不,反正每天总要在上边躺一躺的,说是可以包治百病,有那么神吗?”
呼天成说:“时代不同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生活习惯。也就是个念想罢了,也没有报上吹乎得那么神。”接着又说:“你爸怎么不出来走走哪?让他多出来走走嘛,走走好哇。”
“秋公子”说:“老爷子也总想出来走走,可他毕竟年纪大了,坐飞机不行,坐车又太慢,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谁担得起呢?所以,也就是说说。不过,他倒是每天坚持锻炼。”
入席之后,“秋公子”有点惊讶地望着满桌佳肴,说:“没想到啊,在中原的乡村,也能吃到这么好的大龙虾呀!”
呼伯笑了笑,淡淡地说:“到乡下来了,也的确没什么好招待的,吃个便饭吧。”
“秋公子”说:“太丰盛了。说实话,我在广州五星级宾馆里吃的活龙虾,也只有这个水平。小朱,你说呢?”说着,他站起身来,双手捧着一杯酒:“呼伯伯,首先,我代表老爷子,敬您老一杯。这里,我还要说句话。老爷子的脾气您是知道的,他这一辈子,佩服的人不多,可他服您!真的。您听我说,老爷子说,六十年代初,他曾经有过一个动议,把您调上来,担任一个县的县委书记,却被您婉言谢绝了。所以,老爷子说,你呼伯伯是一个有远见的人。这可是老爷子亲口说的。”
呼天成也端起酒来,笑着说:“远见倒说不上。不过,他们确实跟我谈过,谈了三次,还说要采取组织措施,非让我走马上任。我呢,是能力有限哪,一个呼家堡,就够我忙活了…”
“秋公子”说:“不,这是一种大气。这说明您有战略眼光。”
呼天成道:“援朝哇,你说这话就过了。我是一个玩泥蛋的,怎能跟你爸他们相比呢?他们到底是打江山的呀。”
“秋公子”说:“老爷子有句话,说能治理好一个村庄,就能治理好一个县、一个省乃至一个国家。道理是一样的。他还说,您老是四十年不倒翁,几乎是无人可比呀!”
呼天成皱了皱眉头,说:“不敢,可不敢这么说。吃菜,吃菜。”
接着,“秋公子”又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呼伯伯,您那做人的绝招,也该给我们这些后生晚辈传授传授才是呀。”
呼天成哈哈一笑,说:“我一个玩泥蛋的,哪会有什么绝招?世间的事情,说起来,是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不算。”
“秋公子”连连点头说:“有道理,有道理。”接着,他又示意跟他一块来的那个靓丽女子:“小朱,你也敬呼伯伯一杯,这可是中原第一人物哇!”
于是,那女子赶忙站起身来,说:“呼伯伯,我敬您一杯,祝您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呼天成笑着说:“丫头,人只能活一天说一天,从来就没有寿比南山的。不过借你的吉言吧。我是个土人,有个毛病,叫做酒不喝烟不戒,今天是你们来了,我破例的,只能略略表示一下…”说着,呼天成端起酒杯,微微地沾了沾唇。
等饭吃到了一定的时候,“秋公子”再次站起身来,说:“呼伯伯,我今天是专程代表老爷子来看望您的。为了表达我的敬意,我特意带了一道菜,我想这道菜是您绝对没有吃过的…”说着,他拍了拍手:“把菜推上来!”
一听说秋援朝还带来了一道菜,呼天成有点不大高兴,可他却没有表示出来,只叹了口气,说:“援朝哇,你这是折我的寿呢。”
片刻,只见一位穿白衣戴白帽的厨师推着一辆小推车走了进来。那辆小推车有半人高,上边蒙着一个雪白的罩单,罩单的四周放着一些很精致的餐具。待车推到跟前后,从罩单的下摆处可以隐隐看到,车上放着一个木笼子,从木笼子里边传出的是“哗啦、哗啦”的锁链声。那个厨师介绍说:“这道菜叫‘活猴脑’,也叫‘灵魂出窍’。猴是采自峨眉山的灵猴,猴是活的,猴脑也是活吃,这道菜对老年人特别好,可以说是补品中的最上乘…”说着,厨师把调好的佐料一一摆在人们的桌前,而后他又把罩单上的一个早已弄好的四方口子掀开,露出了已经割去了天灵盖的活猴的脑浆,那猴自然是活的,脑浆白花花的,还一脉一脉地跳动着!…那厨师很平静地说:“现在请各位品尝。”
呼天成默默地看了一眼,什么也没有说。这道菜叫人心里很不舒服。可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人家的一片“雅意”。
“秋公子”马上说:“呼伯伯,这道菜,您是不是觉得残酷了?那您听我说,这里边还有个故事呢。听人说,早些年,峨眉山有家酒店专卖这道菜。在那家酒店里,总是关着十几只猴子,每次都让客人亲自去挑。每当客人去笼子前挑猴子时,所有的猴子都抖成一团,拼命地往后缩,生怕被人挑中了。然而,一旦有人挑中了哪只猴子,你猜怎么着,那笼子里就会发出一阵欢呼声!所有没被选中的猴子都欢呼雀跃,争先恐后地往外推那只被人挑中的猴子…呼伯伯,听了这个故事,您感受如何?”
呼天成微微地笑了笑,说:“跟人一样,也是个性命儿罢了。”
“秋公子”接着说:“所以,世间的事情,没有什么残酷不残酷,只有适者生存。当然,这跟老爷子的看法是大相径庭…”说着,他拿起一个匙子,抢先给呼天成布了一勺猴脑…
可是,呼天成却站起来了,呼天成招呼说:“根宝,你替我好好陪陪客人,让客人吃好。我头有点晕,对不住各位了。”当呼天成走出去的时候,他心里说,这事太过了,一旦传扬出去,影响太坏。过头的事,他是从来不做的。
“秋公子”见呼天成没有吃活猴脑,心里不免有些失望…
饭后,安排客人休息的时候,呼天成特地把“秋公子”一人叫到了他的茅屋里,当两人坐下来后,呼天成说:“援朝,有什么需要我办的,你说吧。”
“秋公子”淡淡地说:“也没什么事,主要来看看您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