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海云没料到一个外人,竟然过问此事,有些恼火,道:“你是什么人?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刘承忠立即制止:“海云,不得无礼。”
余海云不服:“我无礼?我们商量的是家事,他一个外人,在这里胡乱指手画脚,才是无礼。”
古立德:“这位年轻人,土匪在前面杀人抢劫,这是家事吗?”
余海云还要说话,刘承忠制止了他:“海云,你少说两句。”
崔立自然会帮自己的外甥加徒弟,他说:“这位先生,你的话是对的。不过,你可能不太懂得江湖规矩。土匪是在抢劫白马镖局,而白马镖局至今没有发出求救信号,这表明他们认为自己有能力应付局面,不需要别人帮助。”
话音刚落,嗖的一声,远方的天空之中传来尖锐的响箭声。
刘承义,崔立脸色大变,余海云不以为然地说了句:“白马镖局,也不过如此嘛!”
刘承忠浓眉一扬,还没有开口,又是嗖嗖两声响箭。
刘承忠迅速地扫了三人一眼,沉声道:“三位兄弟,白马镖局若非到了生死关头,不会连发三支响箭求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武林中人的道义。更何况,唇亡齿寒,土匪灭了白马镖局,下一个就是忠义镖局。”
陈铁锋说:“你是老大,你拿主意。”
刘承忠面色一凛,道:“救援白马镖局,联手消灭土匪。冲!”
刘承义、崔立和朱七刀应声道:“是。”虽然他们心中并不情愿,但在重要时刻还是服从大哥的安排。
刘承忠几步跨到陈铁锋身边,跃上马,双手抱拳,对山坡上喊道:“白狼二当家,黑狼三当家,各位当家的,忠义镖局为雇主保镖,雇主的利益高于镖局的生命。雇主担心镖车有失,需要尽快回洪江,在下恳请各位当家的借个道,刘某先谢过了!”
白狼一声冷笑:“刘总镖头,你这是要和我野狼帮几百弟兄为敌啊。”
刘承忠不卑不亢道:“白二当家的,忠义镖局不会先与任何人为敌,但忠义镖局也不怕任何敌人。”然后大手一挥,铿锵如铁地喝道,“起镖。”
刘承义从一辆马车里取出一张弓,搭上一支响箭,射上天空。一声啸响,震动云霄。这是回应白马镖局,让他们安心,救援立刻就到,也是向土匪示威,让他们知难而退。
陈铁锋一马当先,他的左手早抽出放在车里的单刀,右手提着马缰绳。后面的镖车一辆紧跟一辆,镖师拿着武器在靠近山坡的一面,趟子手跟着马车,镖师们护送镖车快速前进。
刘承忠在前,刘承义、崔立、余海云在中间,朱七刀、余海风在后面。山坡上的土匪并没有立刻冲下来,而是推了一些石头,顺着山坡滚下来。土匪虽有所准备,毕竟准备不足,石头不大,也不多,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山坡并不十分陡峭,石头滚下来也没有多大威力。
忠义镖局的选择,出乎白狼的意料,事情到了这个程度,白狼只能硬着头皮大喊一声:“兄弟们,冲下去!挡住忠义镖局!”
土匪们随即冲了下来。
前面的镖车顺利地冲了过去,后面朱七刀纵身跃上山坡,拔出腰上的长刀,一手长刀,一手短刀,迎战扑下来的土匪。
两个土匪不知道朱七刀的厉害,见他貌不惊人,武器也平常,根本没把他放在眼中,口中大声吆喝着,两把弯刀挥舞,气势汹汹,当头劈下。朱七刀不慌不忙,在两人的刀光圈子之中掠过,长刀左右一挥。
朱七刀轻易不出刀,一出刀必不落空。不过,他们不想和土匪结仇,只想把他们吓退,出手时,使的并不是杀招。
余海风对付两个土匪,他的长枪如流星赶月,横扫过一个土匪的脖子,这名土匪随即鬼哭狼嚎,滚向一边。另一个土匪已经挥刀劈到余海风面门,余海风一侧身,土匪的弯刀落了空。余海风飞起一脚,把这个土匪踢了个跟斗,滚到一边。
忠义镖局的镖师和趟子手有上百人,对面二十几个土匪,自然不是对手,仅仅只是碰了一下,根本阻止不了镖队前行。何况,这些土匪根本不想和忠义镖局硬碰,只是在后面缠着他们,想拖延时间。
刘承忠见镖队已经过关,便让李彪带领一些镖师和趟子手,在后面阻止土匪,大队人马迅速向前赶去。
一开始,马占山根本没料到野狼帮的目的是劫镖。毕竟,自己走的是重镖,镖师、趟子手加上脚夫,近百人。土匪就算人再多,要想劫走这趟镖,也必须以死相搏。无论是镖局还是土匪,其实都怕死人。哪怕是死一个人,都需要大笔的银子来抚恤。野狼帮和白马镖局真的打起来,死的恐怕就不是几个人几十个人,如果不将白马镖局的人全部杀光,是抢不走这趟镖的。换言之,若想杀光白马镖局近百人,野狼帮恐怕就得扔下几百具尸体。
可马占山显然估计错了。野狼帮大概早已经知道,白马镖局押运的是银两,若是能将这些银两抢到手,不敢说他们能花天酒地一辈子,至少也可以衣食无忧地过好大半辈子。所以,狼王千人斩拿定了主意,不惜代价,也要劫下这批银子。
交涉不成,双方只好开战,战斗一开始,彼此都意识到,这是一场生死之战。
土匪人多势众,凶神恶煞,步步紧逼。白马镖局人数少,但镖师个个武功了得,这个时候,就是想逃走也没有机会,只能拼死抵抗。人在绝望的时候,发出的力量比平时更强大,更何况忠义镖局的救援信号已经传回,活下去的希望大大增加。马占山越打越心惊,如果自己一旦战败,白马镖局的一切都完了,他想尽快打败狼王千人斩,有这种想法就分了心,出手反而受到狼王千人斩的钳制。狼王千人斩从来没有遭遇过如此强劲的对手,也是暗自心惊,不过他没有心理压力,放开手脚,大砍大杀。高手相搏,一个细微的失误,就能决定胜负,所以,两人都不敢有丝毫大意。
土匪个个拼红了双眼,一起发出疯狂的喊叫声,争先恐后地扑向白马镖局的车队。
马占坡高声喊道:“兄弟们,忠义镖局很快就要赶来帮助我们了,大家顶住啊!”
也就在这一瞬间,天空之中炸雷一般响起大喝声:“忠义镖局来了。”
野狼帮和白马镖局是一场力战,彼此只是打了个平手,并没有见分晓,双方已经各有死伤,均可以说元气大伤。此时,忠义镖局突然冲进来,野狼帮哪里顶得住?狼王千人斩见势不妙,大叫一声:“风紧,扯乎。”
可是,白马镖局哪里容得他们走?他们清楚,自己和野狼帮的梁子结大了,如果让他们这么逃走,以后是没完没了的麻烦。无论如何,都要让忠义镖局共同成为野狼帮的敌人。
马占山当即一声大吼,整个白马镖局的人,全都缠了上去,让野狼帮逃不脱。
忠义镖局,几个年轻人个个争先,跑在最前面的,分别是余海风兄弟、刘继辉兄弟,朱七刀、崔立等人。眨眼之间,忠义镖局便已经冲入敌阵,将野狼帮的几个狠角色接了过来。白马镖局大多数人已经带伤,但他们功夫好,既然狠角色都被忠义镖局接走,他们乐得对付那些弱小的。那些小土匪,狗仗人势还可以,真正遇到强敌,几乎就没有还手之力。白马镖局的镖师,有心要让忠义镖局和野狼帮结仇,每一次出手都是杀招,一时之间,那些小土匪死伤无数。
余海风迎面碰上的,是野狼帮五当家黄狼。黄狼手中挥舞一把大刀,照准余海风的脑袋就劈。余海风长枪一举,格开了黄狼的大刀,枪头顺势往黄狼的面门削下去。黄狼眼见余海风的枪头如一把利剑,心中已经有几分胆怯,慌忙往后就跳。可余海风的枪头如影随形,已经削到他的肩膀上。
崔立大喊了一声:“海风,不可…”崔立虽然痛恨野狼帮,但并不愿意因为白马镖局和野狼帮结下生死之仇。余海风听到舅舅的喊声,手下留情,枪头往旁边一拐,在黄狼的肩膀上削飞了一大块血肉。
黄狼死里逃生,连滚带爬而去。
土匪们开始撤退,白马镖局和忠义镖局并没有追赶。狼王见自己的人已经逃出,倒也不急着走,把斧头往腰上一插,双手抱拳,对刘承忠道:“刘总镖头,请逑了。”
刘承忠见狼王千人斩虽然面对强敌,神色不变,颇有胆色,心中有几分敬佩,也把少林棍往身上一靠,双手抱拳道:“大当家的,请了。”
狼王千人斩道:“久闻刘总镖头武功不凡,早就想找刘总镖头指教逑几招,不过今天不是时候,只能改天了。”
刘承忠不卑不亢道:“指教不敢当,如果大当家的有兴趣,切磋几招,刘某人随时奉陪。”
狼王千人斩哈哈一笑:“好,有机会一定过逑几招。”他的目光在余海风的身上扫过,又回到刘承忠身上,“这位使枪的少年英雄,身手不凡,一枪就差点挑逑了我的五当家,可是刘总镖头的高徒?”
刘承忠一怔,没有回答,他是一时没有摸清楚狼王千人斩的意思,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回答。毕竟,狼王千人斩是土匪,心狠手辣,什么事情干不出来?说不定就是要和余家结下梁子,日后报仇。
崔立脸色大变。
余海风把长枪靠在肩膀上,双手抱拳朗声回答道:“大当家的,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风云商号余海风…”
狼王千人斩斜了他一眼,问了句:“你老子可是余成长?”
余海风傲然道:“正是。”
狼王千人斩又问道:“你是余成长的大儿子?”
余海风果断地回答道:“是。”
狼王千人斩嘴角泛起古怪的笑容,连声道:“好逑,好逑。”再双手抱拳,向忠义镖局众人道,“各位,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刘承忠回答道:“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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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江汛把总署设在育婴巷,是一幢单进三开间的木质穿斗式二层建筑,回廊式布局,单檐重屋,斗拱造型,既有徽派建筑特点,又结合了沅江一带建筑的特色。较为特别的是,普通民居,通常都是坐北朝南,但汛把总署是地方军事机构,必须北面而向,因此坐南朝北,喻示忠诚于朝廷。
汛是清朝军制中小于营的单位,汛之下,设塘。通常情况下,一汛兵有一百多人,以把总为领兵,正七品。洪江汛把总署的人数较少,只有五十人左右。洪江汛把总署的把总名叫王顺清,身材铁塔一般,皮肤却像女人,白白嫩嫩。
洪江虽然是著名的商城,全城有四万多人口,繁华程度,在整个湖南,只有长沙堪与之相比,但级别却低,行政方面仅设巡检司,隶属于黔阳县。巡检司是清朝最低级行政机构之一,相当于今天的派出所加上街道办事处,主要处理地方治安事务。巡检只是从九品的小官。不过,洪江又设有汛把总署,汛把总署和县衙同级,都是正七品。与县衙相比,王顺清这个汛把总,做了十几年,县令自乌孙贾之后,竟然换了六任。每一任县太爷的上任,虽然是皇上钦命,但每一任县太爷的离任,却都与乌孙贾和王顺清大有关联。
民间传说,王顺清才是真正的黔阳县令。
今天,汛把总署里坐了不少人,王顺清的级品最高,实权最大,自然坐了首位。他的左边,是穿着文官服的县丞周永槐,相当于今天的副县长。右边是县主簿赵廷辉,主簿这个职位,在今天很难找到准确对应。在一县之中,主簿位列第三,既有今天的政府秘书长的职权,又有财政局长的职权,还有税务局长的职权,同时,也可以认为是第三副县长。也就是说,这两个人,是县令的左右手。今天的副职只低半级,但清朝的副职,最少低一级,有些甚至低两级。县丞和主簿,都是八品官。这三个人之外,还坐着一大堆人,分别黔阳县巡检张俊录、洪江巡检章益才等。
赵廷辉说:“按说,古大人今天就应该进入县境了,怎么也没个准信传来?”
“会不会在路上遇到土匪?”周永槐说。
王顺清摆了摆手:“哪来那么多土匪?那些土匪都只是些鸡鸣狗盗的鼠辈,从长沙到洪江,一路都是官道,靖州协上万官兵,沿途保护,没事的没事的。”
话音刚落,一名汛兵奔跑而入,口里叫:“报──”
王顺清道:“老子日你个乖。慌什么慌?什么事?”
汛兵道:“报告把总爷,白马镖局和忠义镖局返回洪江的路上遇到土匪,一场血战,死伤无数。”
所有人大吃一惊,全都站了起来。
王顺清问:“死伤无数?消息确切吗?”
汛兵说:“白马镖局的人,已经到了巫水官渡,马上就要进城了。他们的家属接到消息,都已经向渡口赶去了。”
王顺清摘下帽子,露出光光的脑袋,他举起右手,在光头上摸了一把,叫道:“老子日你个乖。越怕事越有事,新的县太爷就要上任了,该死的土匪,倒是会凑热闹!走,一起去看看。”
这些人之所以集中在此,恰恰是为了迎接新任县太爷。
这新任县太爷也是奇怪,在长沙接了官印,就再也没有消息。按常理,他应该在经过宝庆府时,向宝庆知府乌孙贾报到。可事实上,王顺清他们得到的消息是,古立德离开长沙后,便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若是一般的官县上任,王顺清才不会这般猴急,此前一连几任履新,地方士绅和官员,也都从黔阳县城赶到洪江迎接,王顺清却连面都不见,一定要等人家主动来拜见他。但这次不一样,来的虽说是县令,品级却是正六品。别说王顺清不明白朝廷在搞什么名堂,就连知府乌孙贾大人,也担心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政治信号。
身在官场,每一点非同寻常的迹象,都可能预示着巨大的风暴,身在其中的每一个人,都不得不异常小心,否则就有可能玩掉自己的官帽,甚至玩掉自己的脑袋。乌孙贾来信告诉王顺清,密切注意这个古立德,不能有丝毫大意。
偏偏这时候闹起了土匪,王顺清能不急吗?
一行人有骑马的,有坐轿的,急急出了汛把总署,直奔巫水官渡而去。
洪江虽为城,但和全国所有的城均不同,洪江没有城门。
今天的人们,对于没有城门习以为常,但在清朝以前,一座没有城门的城,那几乎是不可想象的。这一点,只要看看中国几个与城有关的字,就可以明白。在中国的古代,最大的城,叫国。今天,人们全都认为国是指国家,却很少有人知道,国的真正字义是城,专指王城或者诸侯之城。国字完整地显现了城的根本要义。国的繁体是國,口字里面,一人持戈,也就是说,有士兵持戈防守,又四面城墙的,才叫国。除了国之外,还有一种城叫邑,邑是大臣的食税之地,也是有城墙的。邑中虽然没有体现城墙,但食邑的名称中,往往有耳旁。比如今天姓氏中带耳旁的或者地名中带耳旁的,都不是封国,而是食邑。这个耳旁,代表的,就是城墙。再一种就是城,筑土成功为城,强调的,就是城墙。
后世根据保存的完好程度,说中国在明末清初有十大著名古城,如云南的丽江、大理,湖北的荆州、襄阳,湖南的凤凰,山西的平遥,四川的阆中,安徽的歙县等。其实,明末清初的著名古城,远不止这些。这些城,更多在军事意义上,均为有城墙之城。
洪江的不同之处在于,它是一座商城。而当时,最为著名的商城只有三座:平遥、洪江、和顺,有北有平遥、南有洪江、西有和顺之说。这三座城,平遥属于金融之城,属于中国银行业的发源地。云南腾冲的和顺是玉石之城,是最大规模的边贸交易之城,而湖南湘西的洪江,却是内地的贸易之城。三座著名的商城中,洪江以及和顺,均没有城墙。
没有城墙,显示了贸易文化的包容性和开放性。相比和顺以建筑为城墙,洪江的开放性更强,七冲八巷九条街,四通八达,真正体现了商业的融通天下,海纳百川。
王顺清等刚刚行至渡口,迎面驶来一辆破旧的马车。一般老百姓见了这帮官员,自然会避让,而这辆马车,竟然不停不靠。马车后面不远处,有一队人马,哭哭闹闹,显然是白马镖局的人和他们的家属。
王顺清当即勒马,大喝一声:“大胆刁民,见了朝廷命官,为什么不避让?”
马车仍然不停不让,一直向前驶来。王顺清大怒,再一次喝道:“来啊,把这个大胆刁民给我拿下。”
队伍中冲出几个汛兵,扑向马车。快到近前时,马车倒是停下来了,施施然从上面下来的是胡不来。胡不来摇着扇子,笑笑说:“王把总,好大的派头啊。”
王顺清一看,竟然是熟人,顿时换了一副面孔:“胡不来?怎么是你?”
“怎么不是我?”胡不来反问。
王顺清摆了摆手:“老子日你个乖。快点让开,兄弟有紧急公务,没时间跟你扯淡。”
“我才不跟你扯淡。”胡不来说,“我过来,是传古大人的口信,叫你们立即回去汛把总署,商量剿匪事宜。”
王顺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古大人?哪来的古大人?”
赵廷辉反应快一些,问道:“古大人,难道是新任黔阳县令古立德大人?”
“还是赵主簿反应快。”胡不来用扇子在面前扇了几下,“正是古立德大人。”
王顺清有些糊涂了:“老子日你个乖。古大人在哪里?为什么没看到?”
胡不来知道,在这洪江地界,王顺清就是天。不过,从今而始,这个天要变了,变成他胡不来了。他不能给王顺清太多机会,当即脸色一变,拿起了腔调:“古大人说,繁文缛节就免了,一切等到了汛把总署再说。”
周永槐还算清醒,试探地问:“你是…”
胡不来装着没听见,转身回到马车前。这次,他倒是很知趣,并没有坐到后面的车厢里,而是和车把式坐在一起。车把式挥动马鞭,这辆旧车开始前行。面前的这帮官员,还没摸清楚方向,只好让开一条道。
一般来说,新官上任,肯定要讲究官威,就算没有仪仗,找朋友借,也要借一些仪仗出来摆一摆威风。王顺清等人得知新任县令坐在面前这辆又旧又破的马车上,自然不肯相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不知所措。
王顺清问:“怎么办?”
周永槐来黔阳县的时间不长,不认识胡不来,说:“刚才那个人是谁?好大的架子。”
赵廷辉说:“以前洪江城里的一个混混儿,倒是考上过秀才,但没有考上举人,后来跑到长沙府给人当了师爷。”
章益才说:“车里真是古大人?会不会有诈?”
赵廷辉说:“走,我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老子日你个乖。”王顺清说,“他如果敢唬老子,老子把他的骨头拆下来当柴烧。”说过,王顺清一调马头,追着马车而去。其他官员也都先后上轿,急急地往前赶。
马车的速度并不快,王顺清骑的马,是整个黔阳县最好的一匹,脚力好,几步就跨到了马车边。
“古大人,你看,还要不要做什么准备?”王顺清隔着车帘问。
“去了汛把总署再说吧。”古立德隔帘答道。
王顺清双腿一夹,枣红马加快了速度,跑回汛把总署,先是命令汛兵在门前排成仪仗,又让把早已经准备的锣鼓家伙摆在门前。那辆旧车刚刚出现在育婴巷口,王顺清一挥手,锣鼓家伙便敲了起来。
古立德坐在车上,听到锣鼓声,猛地惊了一下,立即叫停车。车还没有停稳,他已经跳下来,挥手道:“停停停,都什么时候了,还敲什么锣鼓?”
那些敲锣鼓的也不知他是什么人,再说,锣鼓正响着呢,哪里听得到他在叫什么,所以根本没有人理他。古立德知道自己说话没用,几步跨到王顺清面前,高声叫道:“叫他们停下,洪江城里死了五个人,伤了几十人,你知道吗?这时候还敲锣打鼓,百姓知道了,怎么看官府?”
王顺清终于看清了面前这个精瘦的男人,暗想,这么个人,竟然是新任县令?当然,他也看清了他的手势,是要制止锣鼓。锣鼓毕竟是欢迎他的,他既然要停,那就停下来。王清顺挥起双手,摇了摇。锣鼓全部停下来。
其他官员的轿子,也都到了,先后下轿,要上来和新任县令行礼。古立德装着没看见,快步向汛把总署正门走去。一般官员,上任之前,都会在家里悄悄练官步。所谓官步,也就是四方步,双脚向前迈的时候,脚尖不是朝着正前方,而是在落地之前,稍稍往外侧那么一下。这种官步有一个好处,不容易走快,也就显得从容。古立德不同,他的步子迈得很快,也很大。仅此一点,就很难让人相信他是个官员,而且还是从京城里下来的官员。
古立德自然不管这些,直接走进汛把总署,见当中是一张八仙桌,两边摆了椅子。他直接走到左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王顺清是跟着他进来的,口里还说着一些大人驾到、蓬荜生辉之类的废话,并且考虑是不是要谦让一番,将左边的位子让给古立德。没想到,古立德当仁不让地坐了上去,他便坐到了右边那把太师椅上。
其他官员进来,均向古立德行礼。古立德摆了摆手:“免了免了,时间不多,大家都坐下。”
一般这种情况,主人是要牵位的。
每个人在社会中都有自己的位子,这个位子重要与否,只要往席位上一看,立即就明白了。同时,中国又是礼仪之邦,明知自己该坐哪个位子,又不好意思坐上去,便需要主人领位,在民间叫牵位。这次,因为古立德当仁不让地坐了主位,王顺清这个主人怕自己落了后,自动坐上了次位,没有人牵位了,其他各人,也就依次而坐。虽说没人牵位,可排列的座次,一丝不差。
见大家坐好,王顺清欠了欠身子,说:“古大人,人都来了,要不,我介绍一下?”
古立德看了看诸人,立即从位子判断出了彼此的身份,说:“不必了,王大人。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本人古立德,新任黔阳县令。本来按规矩,应该有一个相应的履新程序,因为事出突然,这个程序,我看就免了。刚才,你们在渡口也都看到了,白马镖局遭到野狼帮土匪的洗劫,幸得忠义镖局拼死相救,才避免了更大的损失。事件发生的时候,我就在忠义镖局的车队里。我注意看了一下,这伙土匪不下三百人。各位大人,三百人啊!如果再有些留下看山寨的,我敢肯定,这股土匪,可能多达四百人。这么大一股土匪,肯定不是一天纠集起来的。我想知道,为什么至今没有人向朝廷报告?”
王顺清移了移屁股:“古大人,这个事,有点复杂。”
“有点复杂?怎么复杂?”古立德问。
赵廷辉说:“刚才,大人也提到了,这伙土匪是野狼谷的野狼帮。野狼谷是雪峰山的一处山谷,三县交界,主要在洞口县、会同县,也有一部分在我们黔阳县。而野狼帮的巢穴,在洞口县境内,理论上,应该由洞口县上报才最为妥当,两个相邻的县,都不适宜做这件事。”
古立德道:“如果说县里不适合上报,洪江汛呢?为什么不上报靖州协?”
王顺清感觉新任县令是在找自己的麻烦,立即说:“古大人有所不知。这伙土匪虽说在野狼谷出没,但在此前,一直没有进入黔阳县境,更没有进入洪江。”王顺清的言外之意,洪江汛把总署管理的是洪江,管不到黔阳县,更管不到宝庆府。古大人若是要问罪,该直接去问宝庆府或者靖州协。
“那这次不同了。”古立德说,“这次在青羊坡,黔阳境内。而且,死了五个人,伤了二十多个,重伤的几个,结果还难预料。我想了一下,我们必须马上决定几件事。第一,怎么上报?是汛把总署和县政府联合上报,还是各报各的?第二,白马镖局死了人,县政府是不是该出面慰问一下?还有,忠义镖局大义施救,县政府也应该有所表示。怎么表示,谁去表示,要定下来。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剿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