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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兴龙说:“你想一想,这样,整个官场,就变成了斗来斗去,还有谁会为老百姓做事?没人为老百姓做事,老百姓的日子,不是更苦吗?”
王子祥说:“这样的事,如果发生在洪江,你想想,我们洪江的商人,有多少人会倒霉?这样一来,洪江的经济,不就彻底垮了吗?”
余海龙有些明白了,逻辑上说,如果古大人在黔阳大肆反贪,洪江商人会有相当一部分,会受到牵连。正如子祥爷爷所说,那样,洪江的经济,就垮下来了。洪江一垮,整个黔阳,就垮了。而洪江或者黔阳,又联系着宝庆,黔阳一垮,宝庆一定没法独善其身,宝庆也垮了。宝庆一垮,长沙恐怕也站不住。
但如果不反贪,任这个社会烂下去,最后会是什么结果?
其实,结果已经出来了,贪官得道,盗匪横行。
现在,余海风有些明白子祥爷爷的病因了,他大概担心的是顺清叔吧。顺清叔在洪江当了十余年汛把总,不知捞了多少钱,大家私下里都说,洪江名义上的首富是张祖仁,真正的首富,却是顺清叔。古大人若真想大举反贪,第一个开刀的,会不会是顺清叔?这正是子祥爷爷说手心手背都是肉的原因吧?
可是,很快,余海风知道,王子祥爷爷的病根还不仅如此,他此时最担心的,实际上还不是三子顺清,而是四子顺喜。
王子祥说:“你听说没有?古大人之所以被外放,是因为上书禁烟。”
余兴龙看了一眼王子祥,道:“你的病根,原来在这里?”
王子祥说:“烟毒猛于虎啊。”
余兴龙说:“古大人是禁烟派,可是,皇上不是把他外放了吗?这说明皇上并不想禁烟嘛。”
王子祥的头再一次摇了摇:“你只想到了其一,没有想到其二。”
余海风问:“其二是什么?”
王子祥说:“大烟让很多家庭倾家荡产,这还在其次,这只是对老百姓的损害。你看看当今这个朝廷,什么时候关心过老百姓的生死?他们最关心的,还是政权的稳定。而政权的稳定,靠什么?靠的是经济。我听说,就是这个鸦片,让大清朝的白银,大量流到了国外,现在国库已经空了。大清国穷了,穷得叮当响,这才是政权最不稳定的因素。”
“所以,子祥爷爷认为,朝廷会禁烟?”余海风问。
“一定会禁。”王子祥说,“古大人的经历,恰好说明了这一点。”
余兴龙似乎有所领悟,道:“你的意思是说,朝廷如果不想禁烟,一定会将古大人撤职查办,甚至杀掉。而现在,只是将他降职使用,难道说明皇上还是认同他的?”
王子祥说:“他的职是降了,可他的级没有降啊,还是正六品。这说明什么?说明皇上还是认同他那个折子的嘛。你看吧,要不了多久,朝廷一定会禁烟,不禁烟,大清朝就完了。”
换一句话说,朝廷如果禁烟,张祖仁、王顺喜就完了。
张祖仁完不完,与王子祥没有半点关系,王顺喜却是王子祥的儿子。
时隔半个月之后,王子祥老人,干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当然,他干出的这件事,极其隐秘,没有几个人知道,余兴龙却猜到了。
那天,王顺喜又做了一笔大生意,兴冲冲地从外面回来。
王顺喜家也是三进三层的窨子屋,门前虽然挂了王记茶号的招牌,可实际上,王记茶号很少做坐商生意,他们的生意,主要是买进卖出。买进嘛,两个东西,一是茶,一是鸦片。他从西先生手里拿到鸦片,转手卖给宝庆、长沙等地的鸦片烟馆。他也从安化等地买进茶叶,这些茶叶,他转手就卖给了西先生。
王顺喜回到家中,看见父亲坐在茶几前,身边的炉子里炭火烧得正旺,炉子上一个红铜茶壶,茶壶盖子有热气冒出来,屋里散发出一股奇特的茶味。
王顺喜道:“爹,我回来了。您泡的什么茶?”
王子祥淡然一笑:“你过来陪爹喝杯茶,这种茶你从来没有喝过。”
王顺喜坐在父亲的对面,说:“爹,什么茶呀?我来泡。”
王子祥道:“爹已经把茶煮好了。”
王顺喜奇怪:“爹,什么茶要用煮?而不是用泡?”
王子祥把身子凑到茶壶前,嗅了嗅,点了点头,说道:“应该到火候了。”提起茶壶,倒了两碗。平素王家喝茶,用的茶杯是很精致的,而今天王子祥居然用了两个碗,一个碗足可以装许多杯茶。但王子祥并没有倒满,每只碗仅仅只倒了一半。
王顺喜看那茶是黑色的,颜色很浓,有点茶香,这样的茶,能是什么好茶?王顺喜惊疑不定地看着父亲。
王子祥拿起旁边的水壶,往其中一碗里加了些清水,端起这碗茶,递给王顺喜,缓缓地说:“你看出这是什么茶没有?”
王顺喜接过,认真看了看,又摇了摇头:“没有看出来。这是什么好茶?”
王子祥说:“等你喝了这碗茶,爹告诉你这茶的名字,这茶还有一个故事呢!”
王顺喜端起茶,小小地喝了一口,感觉这茶苦,涩,有一股厚重之气,从喉咙一直刮到小腹。过了片刻,顿觉心明如镜,神清气爽,筋骨舒坦。他咂咂嘴,回甘的感觉非常之妙,情不自禁地大喊了一声:“好茶。”
王子祥睁开眼睛,眼神平静如水:“好茶吗?”
王顺喜连连点头:“是好茶。爹,这茶叫什么名字?哪里有这种茶?我们应该大力发展,一定销售不错。”说着,他又大大地喝了一口。
王子祥慢慢地道:“这茶叫洗心茶。”
王顺喜一怔:“洗心茶?”
王子祥点头,肯定地道:“洗心茶。”
王顺喜觉得这道茶很怪,味道怪,名字也怪。他又喝了一口,这次的感觉又不同,胃腹之中,似乎有一种什么气体在运动,让他浑身有一种特别清爽的感觉。他再喝了一口,忍不住说:“这么好的茶,爹怎么不早拿出来?如果拿到市场上,一定可以卖个好价钱。”
王子祥道:“是吗?你全部喝完试试。”
王顺喜一口喝干了碗中的茶,放下碗,说:“爹,你快把炒制方法告诉我,我要开茶厂,制这种茶。”
王子祥叹息了一声:“这茶和我们的先人有关系。”
王顺喜一惊:“和我们的先人有关系?什么关系?”
“我们的先人王勇,镇戍甘肃肃州。”王子祥闭着眼睛,娓娓道来,“他是一个残暴、凶狠的将军,一生杀人如麻。他杀的人,并不仅仅是敌人,有很多,其实是普通人,有些人,仅仅对他表示了一句不满,他提刀就杀。他有三大嗜好:杀人,吃烤全羊,喝烧刀子酒。他在肃州杀人无数,老百姓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自己的祖先竟然是个这样的人,难怪从未听说过。可是,父亲为什么突然对他提起这件事?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王子祥不管儿子的疑惑,继续介绍:
王勇有三房夫人,却只有一个瘦弱多病、五岁的儿子王聪。此时,三夫人怀了身孕,即将临盆。王勇很希望再添一个儿子,对这一胎格外看重,请了三个产婆,还请来了肃州最有名的医生木一帖。木一帖医术高超,无论什么疑难杂症,他只需要开一帖药,无不药到病除。
可世上有些事,并非人力所能为。哪怕王勇的准备工作做得再好,三夫人也未能逃过鬼门关,因为难产,母子双双而亡。王勇将军大怒,把三名产婆和神医木一帖杀了,还不解恨,点起几百士兵冲到木一帖家,杀了木家老小,以及账房、伙计,三十多口,清点尸体的时候,发现木家一个十五岁的儿子木仁清不见踪影。斩草要除根,王勇将军全城搜查,也没有结果,后来不了了之…
十年之后,王勇愈加残暴,他又娶了两房夫人,却再没有一个子嗣,人们传说这是因为他作恶多端,天怒人怨,老天爷在惩罚他。
肃州西北羊肉馆来了一个新的大厨师,他擅长烤全羊。他只用盐巴、辣椒粉、孜然粉三种调料,却能烤出最美味的羊肉。一传十,十传百,短短一个月,就已经传遍了肃州。
王勇听说之后,派几个士兵,把大厨师抬进了将军府,让他烤全羊,烤得好,赏白银千两,烤得不好,脑袋搬家。
大厨告诉将军,他烤全羊烤得好,全凭三样:第一,羊要跑着杀。第二,用的盐是四川自贡的井盐,辣椒是云南的七星辣椒,孜然是新疆吐鲁番产的孜然,烧的碳是四川巫山的青钢木炭。第三,他的技术。
将军杀人如麻,也提防别人暗杀他。他担心大厨带来的东西不安全,亲自带兵,到西北羊肉馆拿来所需要的调料和木炭,经过反复检查,又拿动物试验过,证实无害,才允许大厨操作。
大厨让士兵赶出羊,在将军府跑了几圈,一刀杀了,说跑动着的羊全身的血液在奔涌,肉才够鲜美。羊肉还没有烤好,香气已经弥漫了将军府。将军一吃,果然是鲜嫩可口,人间美味。
如此美味,如何少得了好酒?从下午到晚上,将军一家与将军的几个得力爪牙吃得不亦乐乎!将军把大厨安排在府中歇息,好明天继续烤羊。深夜,将军腹中开始剧烈疼痛,大吃一惊,挣扎着爬起来,发现躺在身边的夫人死了。他大声喊叫,却没有一个守卫出现。
王勇暗想,完了,自己一定是中毒了!他再一次大喊,进来的,却是大厨。
王勇问:“你下的毒?”
大厨点了点头,说:“你明白已经晚了。”
王勇想死个明白:“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
大厨道:“我叫木仁清,十年前,你杀了我家三十多口,我该不该来报仇?你在肃州作恶多端,天怒人怨,你难道不该死?”
王勇:“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你是如何下的毒?”
木仁清道:“我家世代行医,我十岁已经熟读医术,得到父亲真传。药可以医人,也可以害人。医书上记载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我把它汇入盐巴、辣椒和孜然之中。这些药,分别掺进不同的调料中,是完全无毒的,你用动物进行试验,它们不会有事。”
王勇问:“那么,为什么人吃下去,就会发作?”
木仁清说:“两个原因。第一,人吃得多,量大。还有,几种药掺合在一起,才真正有了毒性。第二,这种药的药性发作很缓慢,大概需要三四天,但如果用上一种药引子,发作时间就会快得多。”
王勇问:“什么药引子?”
木仁清说:“你喝的烈酒。”
王勇明白了。
木仁清继续道:“我要杀你,没有别的机会,只能下毒。刚好你爱吃烤全羊,又爱喝酒。我知道,这是我唯一的机会。这些年,我一直在外寻找名师,学习烤全羊。幸好烤全羊的技术比医术更容易,我才得以报了大仇。”
王勇一声长叹:“我该死,他们也死有余辜,只是我儿子王聪从小体弱多病,心地善良,从没有做过一件坏事,求你救他一命。”
木仁清并不是心狠手辣之人,对王勇说:“你去吧,我会救你儿子一命,我能下毒,也能解毒。”
王勇死后,木仁清给王聪煮了洗心茶,一喝就好。木仁清把洗心茶的制作方法告诉了王聪。
王顺喜听了这个故事,背心一阵阵发冷。
王子祥微微叹息了一声:“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孩子,爹想不到你居然放弃家族的百年基业,而去贩卖鸦片,做出了丧尽天良的事情…”
说过,王子祥端起面前的碗,把一碗茶慢慢地喝光。他放下碗,微闭着双目,头微微向后仰,仿佛在沉思什么一般,又似乎在品味这种茶的特殊味道。
王顺喜扑通跪在父亲面前,不住地磕头,但一句话也没有说。
良久,王子祥站了起来,留下一句:“好自为之。”黯然回到自己房间。
王顺喜跪在地上,等父亲走了很久,才慢慢爬起来,嘴边浮起一丝冷笑。
晚上睡觉的时候,张文秀给王顺喜端来洗脚水,服侍他洗脚。王顺喜关心地问:“今天晚上爹吃的饭怎么样?”
王子祥年岁大了,住在二楼,晚上一般是儿媳送饭到房间里吃。
张文秀说:“爹今天晚上吃了两碗饭,吃了些青菜,喝了一碗鸡汤,还喝了半杯酒。”
王顺喜脸上神色不变,心中暗喜。随后,两人睡下,王顺喜一时兴起,拉过妻子,亲热了一回。之后,王顺喜还把妻子搂在怀里,伸出手慢慢地抚摩妻子光洁的皮肤。
张文秀渐渐平静下来,想着心事:“顺喜…爹是不是知道你的事情了?”
张文秀说的是王顺喜暗中经营大烟的事。
王顺喜点了点头:“按理说,爹早就应该知道了,爹可是一个精明的商人。”
张文秀有些担心:“爹知道了该怎么办?”
王顺喜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爹知道了也好,我也不想一直隐瞒下去,我们只是做的生意不同而已!”
张文秀往王顺喜的脸边靠了靠,手抱着他的脖子,说:“我们放手吧!我们赚的钱几辈子都花不完了,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王顺喜没有吭声。
张文秀继续道:“爹已经八十了,倘若一生气,我们就要背上千古骂名。”
王顺喜淡淡地道:“爹是一个生意人。生意人,一生不就为了个钱字?这一点,他比谁都懂。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张文秀惊讶地抬起头:“我很害怕,一直提心吊胆。”
王顺喜微微一笑:“你呀,操些冤枉心。我告诉你,今天,爹不是和我谈过话吗?实际上,他已经把话挑明了。我还一直为这事担心呢,怕他受不了刺激。现在看来,爹完全没有受什么影响。”
张文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明白原因。
王顺喜道:“你想,爹今天和往常的吃的一样,没有受任何影响嘛!如果他生气了,根本吃不下饭了。”
张文秀想了想,也觉得丈夫说的有道理,但仍然有些担心:“顺喜,每年吃年饭的时候,爹都要告诉王家儿孙,烟土是害人的东西,王家儿孙,一定不能沾染。”
王顺喜若无其事道:“你放心吧。爹说那些话,是不要我们染上烟瘾。这一点,我们王家人做得不是挺好吗?我们没有一个人抽大烟。至于经营烟土,我们不经营,别人一样会经营。这件事,爹已经想开了,八十而顺天命了。”
张文秀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第二天早晨,王顺喜起来洗脸漱口,店里的账房,伙计都已经来了,忽然就听到楼上张文秀的惊叫声:“顺喜,你快来,爹走了。”
王顺喜一时还没有明白过来,问道:“走了?去哪里了?”
张文秀从屋里冲出来,对着楼下的王顺喜哭着说:“爹…爹去…了。”
王顺喜心中一沉,扔下毛巾,就往二楼跑,刚跑几步,脚下绊了一下,摔了一跤。他顾不得疼痛,爬起来,继续向上跑,口里喊着:“爹──爹──”
第六章 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绝大多数恶人,寿命都不长,根本原因在于,但凡是恶人,既有恶人要收他,也有善人要杀他。他的仇家太多,能够保住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也有个别恶人长命百岁,实在是因为这类恶人行事极其谨慎,自我保护工作做得好。马震天基本也属于这样的人,他从来都不会轻易相信别人。
王家算是洪江的世家,望族,王子祥又是长门长孙。王子祥本人有三兄弟,其父有两兄弟,不论更远的,单是这些人,在洪江就已经是大族。王子祥这一辈,仍然活在世上的,有五个人。其子侄辈,有几十个,孙辈更是有几百个。
王子祥去世的消息,由王顺喜派人报丧给三个哥哥,又分别向族中各家报丧,一时间,族中妇女,灵前哭丧的,便有上百人之多。王顺喜的窨子屋虽大,也容不下这么多人,许多妇女,只能披麻戴孝,跪在外面。
偏偏天公不作美,午时三刻,下起了瓢泼大雨。洪江的排水系统设计虽好,但也经不起如此长时间的大雨,跪在王家门外的妇人们不仅全身淋得透湿,而且几乎全都是跪在了水里。这场雨,后来被洪江人传得神乎其神,说王子祥活成了精,临死还不忘警示家人,要多行善少作孽。可惜的是,王家子孙,没有人能窥破此中玄机。
在此期间,有几件大事,必须介绍。
第一件大事,王顺清是朝廷命官,按照规定,应该丁忧。丁,据说是遭逢、遇到的意思,忧,自然就是指长辈之丧。自汉代开始,便有了丁忧制度,后来历代,沿袭此制。丁忧制度非常严格,从得知丧事的那天起,二十七个月内,均为官员的丁忧期,即守制三年。丁忧期间,守制官员必须着孝服,吃住睡均在父母坟前,不喝酒,不洗澡,不剃头,不更衣,停止一切娱乐活动。
丁忧制度,文武官员,处置方法不同。文官丁忧时间,从得知丧讯的那一日开始计算。其职位指定一人代理,皇上降旨后正式离任,真到丁忧期满,向朝廷复职。武官则是给假一百天,原职不解除,丁忧期间的相关职事,由人代理。
王顺清是武官,按照这种规定,自从得知父亲去世的那一刻起,他便进入丁忧期,也就是居丧假期,汛把总署的相关工作,全部交给杨兴荣。
此事急坏了古立德。古立德正和乌孙贾商议,开展一次大规模剿匪行动,王顺清作为七品汛把总,自然应该由他来任前线总指挥。可王顺清这一丁忧,若是再要他履行职务,那叫“夺情”。夺情的权力在皇上手里,别说一个县官,就算是再高级别的官员,也无权做这件事。
这件事,后来也被人们传得神乎其神。洪江人说,王子祥早已变成了天上的星宿,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他早已经算准,王顺清若是亲自指挥这次剿匪,整个王家,将会因此遭遇大祸。在实在无力阻止的情况下,他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使得三子处于丁忧之中,因而逃过一劫。
事实上,王子祥确实在前几天和三子王顺清谈过一次话,其中心意思,是要儿子辞官。儿子说:“这个官,不能辞。”王子祥问:“为什么不能辞?”
王顺清便和父亲讲道理。他很清楚,父亲之所以要他辞官,是因为担心。担心什么,父子俩心知肚明,所以,他没有说。问题的根本在于,他现在还在台上,别人若是要查他,一方面,要看点同朝为官的面子,二来,他能在同一个地方当这么长时间的官,没点背景,肯定是不行的。他可以动用自己的靠山,做一些相应的事情。第三,他手中还有权力,别人查他,他既可以在第一时间得到信息,也可以反制他人。一旦失去了官职,他就是平民一个,只能任人宰割,他却无能为力。
王子祥说:“那你就申请调离。”
王顺清说:“那也不行。”
王子祥问:“为什么又不行?”
王顺清说:“爹,你一生没有当过官,哪里知道这当官的门道?当官的人,没有人不是势利眼。你在台上,他们把你当爹供着,一旦你离开,人走茶就凉。哪怕你到了别处做官,也是一样。何况,你去别地为官,信息不灵,若是有人在背后搞你,你很难知道。”
王子祥最后说:“你说的这些,确实有你的道理,但我说的,也有我的道理。总而言之,你这个官,不能再当了,至于怎么善后,你自己想清楚。”
王顺清也想善后。这个问题,以前没有想过,现在想,似乎为时已晚,身陷其中,难以自拔了。
没料到,父亲给他来了这一手。当时,他还没意识到,父亲这样做,其实是既想救他,又想救四子王顺喜,更是想救整个王氏一族。
第二件大事,自然是古立德剿匪的事。这件事,和王子祥的丧事,关系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古立德这次剿匪的目标,是野狼帮。野狼谷的主要区域在洞口县,古立德要剿匪,必须另外两个县配合。所以,他不得不去找乌孙贾。乌孙贾满口答应,由他来协调另外两个县。同时又强调,另外两个县只是配合,主要是以黔阳县民团为主。
既然为主,就一定要选好一个主帅,这个人,自然是王顺清最适合。王顺清这个人,虽然贪财好色,带兵打仗,却不含糊,是最好的主帅人选。一切准备就绪,单等约定时日一到,立即开仗时,意外出现了。王子祥之死,令古立德措手不及。
既然王顺清不能担任主帅,目前代理王顺清职务的杨光荣,又似乎不足以担任主帅之职。古立德不得不临阵换将,指定民团总指挥官叶世延担任主帅。
古立德将这一安排告诉王顺清时,王顺清显得有些疑虑,却又什么话都没说。
王顺清有疑虑是显然的。叶世延这个人,王顺清虽然不十分熟悉,毕竟还是了解。他只不过是黔阳县的一名武师,在黔阳县城开了一间武馆,以授徒为业。叶世延堪称当地一代名师,门人弟子,遍布宝庆地区乃至长沙。但一代名师,是否就能领兵打仗?难说。而黔阳的民团,由几个部分组成,比如洪江汛的五十多名汛兵,黔阳洪江两个巡检司的二十几人,显然都不会听命于叶世延。就算民团,洪江民团和黔阳民团,从未协同训练,由叶世延这样一个民间人士指挥,本身就是一大问题。
王顺清没有提出这一点,而是提出了另一个问题,同样是一个根本性问题:三县会剿,协同是大事,宝庆府是否派人负责协同?
古立德摇头表示没有。王顺清明白了,乌孙贾绝对不希望古立德立下这个大功,相反,他希望古立德失败。这话,王顺清自然不会说。
第三件大事,当然是王子祥的葬礼。毕竟是洪江的尊长辈,洪江组成了一个以余兴龙为首的庞大的治丧委员会,委员会下面,设立了几个临时工作机构。一个机构负责唱七天大戏。其时,恰好长沙有一个戏班子在洪江,王家便请了这个戏班子,又请了宝庆的一个戏班子,两个戏班子在洪江连轴唱大戏,一连唱了七天。另一个机构负责做法事,他们分别请来嵩云寺的僧人以及水佛洞的女尼,还请了一些道士,开了两个场。还有一个机构,负责选墓地。其他还有几个机构,诸如负责后勤保障之类。
第四件大事,与余兴龙有关。余兴龙和王子祥,年龄只相差几岁,两人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正因为这一缘故,余兴龙出任了王子祥治丧委员会的会长。当然,这只是一个名义职务,大概由于自己也到了年龄,自知不久于世,不想太过动情,或者避免见景生忧的缘故,余兴龙只是在第二天,去了一次王子祥的灵前。
站在王子祥的灵前,余兴龙好一阵沉默,直到临走时,才说了一句话:“老弟啊,你这是何苦?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儿孙自有儿孙福啊。”
正是余兴龙的这句话,后世有了很多版本的解读。
余兴龙说这句话的时候,余海风就在他的身边,一直扶着他。余海风坚持认为,王子祥之死,背后一定有很多内幕,而这些内幕,只有一个人看清了,这个人就是爷爷余兴龙。
王子祥下葬那天,持续了几天的雨,突然就大了起来,甚至比王子祥去世那天的雨还大。天幕之上,全都是黑云,一阵又一阵的闪电,似乎要将黑色的天毯给撕开,一声又一声的炸雷,炸得人心惊肉跳。
因为选定了时辰,王家不好不出殡。而出殡的队伍,有几里路长,最前面抬棺的,已经接近嵩云山,后面的,还没有出洪江城。事前准备的所有纸人纸马,全部被雨湿透,参加出殡的人,没有一个不是满身雨满身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