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刚坐上车,田司机就说,舒姐,有一件事,你可能有兴趣。舒彦还没从电话事件中回过神来,随口问道,什么事?田司机说,黎兆平被双规了。舒彦猛地跳了起来,头重重地撞在车顶上,她竟然没感到疼,而是急急地问,什么什么?你刚才说什么?田司机重复了一次,她还不相信,说,不会吧,是不是谣言?田司机肯定地说,是不是谣言我也不清楚,但整个雍州城都传遍了,有人欢喜有人愁。这件事比张承明失足坠楼更加轰动。有关黎兆平被双规的过程,雍州已经传出了多个版本,雍州在线有一位网友归纳了一下,最浪漫版本,称黎兆平和巫丹一起在某郊区别墅的泳池边搞天体烛光晚餐,结果被纪委的人闯了进去。最恶搞的版本,黎兆平将车停在动物园,和巫丹在里面做事,纪委的人将车围了,等了半天,不耐烦了,就敲车窗,问,完了没有?黎兆平说,第一场完了,第二场还没开始。田司机还想说最下流的版本最无耻的版本最武侠的版本等十几个版本,舒彦已经没兴趣听下去,拿起手机,拨打黎兆平的弟弟黎兆林的电话。可是,黎兆林关机了。她又翻到陆敏,同样是关机。舒彦再拨陆敏的合伙人张云峰,转接的是秘书台。想找的人找不到,舒彦于是想,是不是直接给赵德良的秘书唐小舟打个电话?正犹豫的时候,电话响起来,是张云峰。舒彦也不客套,直接问,云峰,兆平的事,是不是真的?是。张云峰说,现在所有人都躲着这件事。舒彦说,你知道些什么,快告诉我。张云峰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一点风都没透出来。舒彦有些不相信,说,那你怎么知道是真的?张云峰说,陆敏正在闹离婚呢,还能有假?我听说,林志国把巫丹狠狠地揍了一顿。脸肿得像茄子,就在市电视台宿舍的大门口打的,整个电视台都知道了。巫丹已经十几天没上过电视了。张云峰知道并不多,似乎也不想过多地谈。舒彦和他聊了几句,挂断了电话。放下电话,舒彦便想,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是你什么人?什么人都不是。想想他们的关系,郁闷得令人想大哭一场。当初,黎兆平从乡下来县一中读书,对舒彦一见钟情,默默地爱了好长时间。她和他确实很好,可从未往那方面想。她是县委副书记的女儿呀,又比他大一岁,怎么可能和一个乡下孩子谈恋爱?后来,他们双双考上大学,他上的是全国名牌,复旦大学中文系。她上省重点,学法律。鱼雁往返,一个月不到,进入热恋。恋了四年,手都没拉一次。毕业前,她鬼使神差选择了留在省城,而留在省城的惟一办法,就是和父亲一位战友的儿子确定恋爱关系。黎兆平被分配到上海市委,派遣证都下来了。可能是感觉到舒彦的变化,黎兆平改变了主意,找了很多关系,折腾了一个多月,才改派成功。改派时,已经不可能落实具体单位,只能派到江南省人事厅。

第十八章

回到雍州后,黎兆平顾不上报到,第一时间去找舒彦。舒彦躲着他不见。黎兆平像疯了一样,在雍州和家乡麻阳之间跑了好几个来回,始终未能得到舒彦的任何一点消息。他根本不知道,此时的舒彦和曹能宪,已经拿了结婚证。家人将所有关于黎兆平的消息,全部对她封锁。后来她才听说,为了能够见上她,黎兆平借了很多钱,直到工作几年后,这些借款才还清。工作后黎兆平拼命赚钱,可能与这时的窘境,有相当关系。另一方面,黎兆平的运气还算不错。他终于到人事厅报到时,恰好遇到省电视台到这里要人。当年电视台没有现在风光,在媒体中排名只是小三,好的毕业生,全被报社和电台选走了,再差一点的,也能进入一些杂志社什么的。电视台能够抢到一个复旦的毕业生,大感欣慰。舒彦知道,黎兆平后来有过很多女人,同时也知道,他心里爱着的,其实一直是她。她也一样,在心灵的最深处,一直珍藏着这份爱,以为有彼此的默契,也是享受一生的浓情。现在想一想,又是无限感伤,就算他和无以数计的女人做爱,却不肯碰她一根手指。世上真有这样的爱吗?或许一切都只是自己的臆想?还是他对自己那次背叛的惩罚?一再对自己说,不要理这件事,离这件事远一点。想过之后,又觉得心里堵得慌。她忽然有一种感觉,这是自己第二次面临感情的选择,如果不过问这件事,她会第二次感情负债,那么,这笔债,她就算再活十辈子,也无法还清了。她再次拿起电话,却又不知道该打给谁。放下,又拿起,最后下定决心打给唐小舟。电话立即接听了,里面传来唐小舟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在开会,晚一点打给你。随后就断了。她甚至能够想象唐小舟将电话捂在嘴边说话的模样。以前想到这副模样她就想笑,可这次是半点都笑不出来。她不想回家了,也不想回办公室,告诉田司机,改道去喜来登。喜来登是一幢双翼形建筑,一翼是酒店,另一翼是酒店型的高级公寓。喜来登的老板严崇安,和黎兆平以及舒彦既是老乡又是朋友,当初建这幢楼的时候,资金链差点断了。黎兆平替严崇安出主意,将一翼当高级公寓卖掉,使资金迅速回笼。严崇安无路可走,只好以成本价卖楼。黎兆平和舒彦联手,将最高两层买了下来。舒彦手里的资金只有五百万,可仅楼价就需要二千万。好在两人都有极其广泛的关系,黎兆平因此决定,各出资五百万,再找银行贷款二千万,将这里建成一间高级会所。舒彦想建成一个律师会所,黎兆平却坚持要建成一个秘密会所,甚至连牌子都不挂。结果还是他对了,到这里来的,非富则贵,一杯绿茶,可以卖到一百多元。现在有人想租这个地方,月租金就是近千万。因为这两层楼分别在三十七楼和三十八楼,大家为了叫时方便,便说喜来登三十八楼。

第十九章

三十八楼有一间办公室,舒彦虽然有钥匙,却从未在里面呆过。她和黎兆平都不负责经营,聘请了一个经理,账目由喜来登代管。舒彦原以为,黎兆平被双规,那些达官贵人们为了避嫌,会远离这里。让她没想到的是,这里一切如常。看来,还是保密工作做得好,外人并不知道这是黎兆平的产业。办公室的空间并不大,一个小套间,外间的办公室,一张大班台再加一对沙发,里间是不算太大的卧室,办公设备倒是齐全。站在卧室门口,舒彦不禁想,黎兆平不知带多少女人在这里睡过。她在床上坐下来,想闻一闻黎兆平身上特有的气息,可是没有。她拿起电话,一时又愣住了,不知道该打给谁。想一想,还是给唐小舟发了个短信:我在喜来登。果然,一会儿有了回音,唐小舟说,晚上一起吃饭。坐了两个小时飞机,很累,她在床上躺下来,脑子却在飞转。再次拿起手机,又翻出电话号码本,查找半天,竟然没有巫丹的电话。巫丹和黎兆平到底是什么关系,舒彦只是猜。有一次,她旁敲侧击,说,我听到高层传说她和赵德良怎么怎么,你会不会在玩火?他竟然说,我五行旺火,怎么可能玩火?我只喜欢玩水。尽管如此,她并不认为黎兆平是否定,女人是属水嘛,他说玩水,似乎是一种肯定。再次给唐小舟发短信,向他要巫丹的电话。这次过了十几分钟,手机显现的是一串号码,没有一个多余的字。拨通巫丹的电话,她竟然在香港,气得舒彦想杀人。她猛地将手机往床上一扔,骂道,卖B的货,他现在进去了,你却去香港独自偷欢,你还是人吗?放下电话的一瞬间,舒彦全身都在发抖。她真是弄不明白,黎兆平怎么会喜欢这么个货?她不想再管这事了,将手机装进LV包里,站起来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手按在门把手上,开始犹豫起来。心里说,算我上辈子欠你这鸡巴日的。转过身,回到沙发前,将身体重重地摔上去,然后一动不动。虽然姿式很难受,她竟然不想动一下。她的身体虽然没动,脑子却在飞快地转着。她突然想,自己应该做一件事,让他一辈子记住自己,一辈子欠着自己,永远都还不清。现在是她一辈子欠着他的,是她一直在还,他就像高高在上的主一样,哪怕是给她一个微笑,也是恩泽。她翻动了一下身子,拿过包,取出电话,刚刚打开,有短信进来。唐小舟说,晚上老板有安排,肯定不能一起吃饭。务请等待,无论多晚,都要见一面。她坐在那里,发了一回呆,又打电话叫了一个快餐,点了两杯红酒。吃饱喝足了,精神振作起来,从包里掏出随身带的笔记本,坐到大班台前,拨通了王宗平的电话。舒大美人,在哪里握手呢?王宗平说。握你个头。舒彦没好气地回应。王宗平说,握的当然是头,不过,肯定不是我的头了。

第二十章

舒彦说,少贫。说正经话,兆平的事,你知道多少?对方突然愣了一下,然后说,K歌?K歌就算了。你请我洗头我就去,哈哈哈……随后听到一声门响,王宗平的声音轻了下来,问,你在哪里?舒彦知道,他刚才一定和很多人在一起,不方便说话,现在有可能躲进洗手间了。她说,在喜来登,你放心,我身边没有别人。王宗平说,这事有点奇怪,到底是怎么回事,省里市里,好像都还没完全搞清楚。舒彦说,不是说雍州市纪委抓的吗?问题就在这里。王宗平说,省纪委和省检察院好像不知道这件事,市纪委我也打听了几个人,他们同样不知道这件事。舒彦说,你是老板身边的人,你也不知道?骗鬼吧。王宗平说,我的姑奶奶,你要我怎么说,才肯相信?我告诉你,不光我不知道,连老板都不知道。这次,舒彦吃惊了,说,老板都不知道?这怎么可能?王宗平说,事情怪就怪在这里。舒彦想了想,问,市纪委谁在办这个案?王宗平说,龙晓鹏,应该知道这个人吧。舒彦一下子糊涂起来。据她所知,黎兆平和龙晓鹏的私交是很不错的。她和龙晓鹏认识,还是通过黎兆平介绍。舒彦知道,龙晓鹏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吃喝嫖赌的坏事没少干。舒彦将王宗平刚才所说的要点记下来,并且在旁边做了一些批注。这是她多年当律师养成的习惯。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同一件事,往往用笔写一遍,会得到一些新奇的想法,说不准,这些想法,在她处理案件时,能产生意想不到的作用。做完笔记,她开始给龙晓鹏打电话,对方关机了。接着又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是打给既和龙晓鹏交好又和黎兆平交好的人。他们都知道黎兆平被双规这件事,却不清楚具体细节。该问的人都问了,并没有更进一步的情况。舒彦将自己的思维集中在市纪委,于是想起一个人来。这个人名叫汪鼎臣,以前和龙晓鹏一样,也是一名检察官,他比龙晓鹏先调进纪委。四年前有一个机会,要在他和龙晓鹏之间提拔一名副书记。汪鼎臣走通了关系,已经定了下来,只等常委会讨论通过。龙晓鹏得知消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跑来找黎兆平。当天晚上,黎兆平带着他去一位省领导家里走了一趟,第二天,一切都变了,汪鼎臣的名字换成了龙晓鹏。而汪鼎臣由于年龄关系,这次提不上来,大概只有退休时安慰性地解决个级别了。正因为如此,汪鼎臣明里暗里和龙晓鹏对着干,龙晓鹏也拿他没办法。如果要打听与龙晓鹏有关的情况,找汪鼎臣是最好的人选,只不过,舒彦并不清楚汪鼎臣是否知道黎兆平帮龙晓鹏这件事,如果知道,汪鼎臣一定连带黎兆平都恨了,找他肯定没用。

第二十一章

正在为这件事犹豫的时候,唐小舟来了。唐小舟先跟她来了个拥抱,在她耳边悄悄说:来,我们握握手。她一把将他推开,说,胡说八道,我从来不跟熟人握手。舒彦曾经在不同的场合说过,做爱就是更深层次的握手。这句话因此成了雍州的名人名言,至少整个雍州官场,都知道这句话。舒彦也知道,很多人在背后提起她根本不叫名字,就叫握手。她也无所谓,反正当律师若不想和法官握手,官司一定赢不了。唐小舟说,你给我打电话,又约在喜来登,我心里一喜,还以为有机会握手了,原来你是熟人不好下手。舒彦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唐大秘人称二号首长,想跟你握手的人排着队呢。唐小舟在沙发上坐下来,说,我怎么没见你排队?你如果排,我让你插队。再胡说八道我就走了。舒彦说。走?好呀,你走好了。唐小舟捏住了她的筋,根本就不吃她这一招。不过,他也很快将话题转了过来,说,兆平真不知哪辈子修来的福,有你这样的红颜知己。你真的打算豁出去?她说,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唐小舟摆了摆手,说,算了,我们不必绕了。我知道你心里丢不下他。下午,见到你的电话,我就知道是为这事。舒彦也不想再装了,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可能受贿?唐小舟将自己所知的情况说了。舒彦立即说,不可能,说别人受贿,我信,说他受贿,而且才区区五十万,我不信。唐小舟说,五十万难道不是钱?中国百分之九十的人,一辈子都赚不到五十万。舒彦说,你说的没错,可黎兆平不是那百分之九十。他不仅是百分之十,甚至是百分之十中的百分之十。唐小舟说,是不是夸张了点?舒彦说,夸张?你知道这里,一天赚多少钱?说着,她用手在沙发上指了一下,显然是指三十八楼。唐小舟说,这里一天赚多少钱,和黎兆平有什么关系?舒彦说,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是三十八楼董事长办公室,黎兆平的。三十八楼唐小舟来过多次,从来没听说是黎兆平的产业。舒彦说,我这样说,你可能不相信。那我再告诉你,这是我和兆平两个人的产业。当初,我们花两千多万买下来,又花近千万装修。现在值多少,你知道吗?人家愿意用两个亿买走。现在,这里一天的毛利,就是二三十万。你应该知道,这只能算是兆平的零花钱。他有这么多零花钱,会在乎人家送的五十万?唐小舟明白了,每个人都是有价格的。黎兆平的价格,无论整卖还是零售,都奇高无比,钱对于他来说,已经仅仅只是数字,他根本不会为了区区几十万湿鞋,更不会为此湿身。唐小舟说,现在的问题是,有人举报受贿五十万。除非你有办法证明,黎兆平根本没有受贿,或者他被人栽赃。

第二十二章

舒彦说,这不是你们政府应该做的事吗?为什么要我证明?唐小舟说,情况比较复杂,市纪委有独立办案权,龙晓鹏又是纪委副书记,他说这是上面交办的案件,如果没有确凿证据,别人根本插不上手。舒彦问,如果有确凿证据呢?唐小舟说,如果有,那你就去把证据找出来。舒彦叫了起来,说,我去找出来?我怎么找?唐小舟说,你不是律师吗?你可以成为他的委托人啊。既然成了他的委托人,那你就有权监督相关部门给予他公正的待遇,有权对他的相关案情进行调查。总之,这些东西不需要我说,你知道怎么做。当然,我也可以告诉,如果我的判断不错,这件事的水很深,后果到底是什么,我现在也没法评估。舒彦说,你少给我来激将法,我怕过什么人?唐小舟说,既然如此,那我还可以给你指条路。黎兆平被关在岳衡市双峰煤矿。听了这话,舒彦跳了起来,说,岳衡市?巫丹的老公在那里当副秘书长,岂不是把兆平送到林志国手里去了?这是谁出的馊主意?麻烦还不仅如此,双峰煤矿原是一座监狱,后来,煤挖完了,矿废弃了,监狱也同样废弃了,目前只有部分人在那里留守。这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地方,你说那里是监狱吧,那里已经没有一个犯人,若说那里不是监狱,又属监狱局的地盘。黎兆平作为省里的干部,在雍州被双规,却又被关到了岳衡市,这事实在是太怪异了——黎兆平看着面前的三个人,心情很平静。他知道,自己目前是被双规,甚至连拘留都算不上。通常情况下,他应该限制在宾馆一类的地方,可眼下这个地方到底是哪里,他完全不清楚。他也曾听说,有些特殊的双规案,纪委会将双规对象带离本地,找一个偏僻之所住下来,目前是阻隔与外界的的联络。被带进来时,他观察过周边的环境,觉得这里像一座监狱,又觉得不像,很难判断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所。龙晓鹏看上去很烦躁。王雷坐在龙晓鹏的左边,显得有点魂不守舍。龙晓鹏右边坐着个年轻女人,是那种大脑安错位置的美女,也是那种性感像夏天的汗一样浮游在身体表面的性感尤物。黎兆平想,面对这样一个女人,龙晓鹏肯定把持不住。这样看来,他的烦躁并非因为长时间没有性交,那是因为什么呢?三个人在他面前已经坐了二十分钟,竟然没有说一句话。黎兆平说,你们有话没有?没有的话,我回去了。龙晓鹏突然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大声怒斥,黎兆平,你别太嚣张了。是我嚣张还是你嚣张?黎兆平寸步不让,说,你屁股下面那么多屎,还是好好想想先把自己的屎揩干净吧。屎越来越多,靠几块破布是包不住的。

第二十三章

黎兆平的话音刚落,龙晓鹏已经从坐着的地方扑过来,朝他的脸上狠狠地甩了一巴掌。那迅疾的动作,令人难以相信,他已经是五十岁多的人。自从成人后,还没有人敢动手打黎兆平,就算是小时候,也是他打别人多。他猛地站起来,想和龙晓鹏动手。龙晓鹏逼近他,说,怎么样?不服?黎兆平忍了半天,终于忍住,冷冷地笑了一声,坐下来。屁股刚落凳,龙晓鹏一把抓住他的胸襟,猛力往上一提,将他提起来,大声叫道,给老子站起来。老子让你坐了吗?黎兆平刚刚站稳,龙晓鹏又狠狠地抽了他一巴掌。这一巴掌非常重,黎兆平觉得鼻子下面以及嘴角很湿润,伸手抹了一下,看看手掌,上面是鲜红的血。黎兆平一下子懵了,完全没料到龙晓鹏会这样对待自己。他说,你,你竟敢打人?龙晓鹏说,老子打你了,怎么了?说着,抡起巴掌,要再一次打下来。恰在此时,门被推开了,进来三个穿警服的人。领头一个五十多岁的年纪,头顶已经半秃,腰有点弓,一副很懦弱的模样。他叫杨诚刚,是双峰煤矿留守站的站长,一名副科级干部。杨诚刚快步走进来,伸手拉住龙晓鹏举起的手掌,说,龙书记,使不得,使不得。黎兆平被送到这里,杨诚刚是很不愿意接受的。这里只是监狱管理局的一个留守处,总共五个人,要管的地盘却异常之大。虽说此前是监狱,设置没有拆掉,可这些年,那些设施,早被附近的农民毁坏了。将一个重要人物关在这里,万一出点什么事,杨成刚负不起这个责。可是,上面下了命令,杨成刚人微言轻,根本轮不到他反对。见到杨诚刚,龙晓鹏满脸堆笑说,杨站,巡视呢。没事没事,我和他闹着玩呢。杨诚刚把龙晓鹏拉到一边,又是递烟,又是点头,极尽讨好之意。他说,龙书记,你是上面来的,脸大面子大。我就不同了,我都五十多岁的人了,才混上个小站长。我现在是什么都不想,只想再干几年好好退休。希望龙书记帮我个忙,好不好?龙晓鹏说,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呢,你怕什么?杨诚刚将脖子缩了缩,说,真的很抱歉,龙书记。我别的都不想,只想平平稳稳退休。龙晓鹏不耐烦了,一挥手,说,好好好,我答应你。杨诚刚离去,王雷开始审讯,说,怎么样?想清楚了吗?如果不想再受罪,就老实坦白。黎兆平狠狠地瞪了龙晓鹏一眼,一言不发。龙晓鹏说,你不想说那五十万也可以,说一说清水塘安居工程吧。我们已经获得的证据表明,为了得到这个工程,你送了不少钱。说说,都送给谁?送了多少?黎兆平只是轻轻哼了一声,不说话。龙晓鹏并不是第一天审讯黎兆平,知道这些对他没用,便开始上手段。

第二十四章

所谓上手段,是指一些特殊的侦讯方法,既包括侦查方法,也包括审讯方法。侦查方法中上手段,通常指通讯窃听等,而审讯方法的上手段,则往往带有变相刑讯性质,却又不完全属于刑讯。上手段需要相应的条件,这里曾经是监狱,确实有专门的审讯室,可设备早已经撤了。龙晓鹏要对黎兆平上手段,就得从外面弄些设备进来。忙碌了几天,特殊审讯室准备好了,黎兆平被带进来。最初,黎兆平并没有感到异样,一切似乎都是前一天的重复,只不过,今天又多了一个问题,延安西路征地,有权钱交易没有?这个问题一旦问出,黎兆平明白了,所谓五十万受贿,只不过是他们的一个突破口。显然,他们的目标并不是黎兆平,而是别人。黎兆平还是一贯的态度,无论他们问什么,他基本不回答。不想龙晓鹏挥了挥手,头上突然射下来几束光,最初他还不以为然,仅仅几秒钟之后,他意识到了事情的严峻。这些灯光照在他的身上,就像火烤着他一般,坐在灯光之下,和坐在桑拿房,没有丝毫区别,几分钟之内,开始大汗淋漓。那些汗出来之后,很快便会被高温蒸发。尤其是穿着衣服的情况下,身体不断地往外冒汗,汗接触到衣服时,由于衣服表面温度已经很高,立即就蒸发了。那种难受,是没法用言语来形容的。电影《上甘岭》中志愿军战士缺水的镜头令人印象极为深刻,那种缺水,是渐变的。坐在聚光灯下的缺水,却是突变的,时间稍长,肯定昏倒。昏倒之后,又被用冷水泼醒,再一次暴蒸,如此反复几次,往往出现幻听、幻觉甚至精神错乱,更多的人在这些症状出现之前,意志便已崩溃,彻底放弃了抵抗。黎兆平一次又一次昏倒,一次又一次被冷水浇醒。这么反复折腾了几个小时,仍然没有结果。这里只是留守处,没有食堂,四周很荒芜,也没有餐厅。杨诚刚等人,平常是轮流做饭,一口小锅,无法解决更多人吃饭,龙晓鹏等人,只得驱车二十多公里,到岳衡市郊区吃饭。吃过午饭,下午接着再审。上午的手段不能再使了,他们也害怕,这样审下去,可能把人弄死。下午又审了几个小时,还是没有结果,另一个小组来接班,晚上接着再审。龙晓鹏和王雷等驾车离开,到了市区后,龙晓鹏将王雷等人放下,自己赶去和林志国见面。林志国比黎兆平小六岁,大学毕业后来省政府办公厅报到时,一米七八的身高,体重仅仅一百一十斤,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起来。尽管平台不错,可他永远都是最低一层,爹不疼娘不爱,似乎永无出头之日。在个人问题方面,人家先听说他在省政府办公厅,以为他能够手眼通天,接触一段时间之后,发现他什么事都办不成,也就扭头而去。最初的几年时间里,林志国平均每年谈三次恋爱,也平均每年三次失恋。直到二十七岁那年认识了黎兆平,两人迅速成为好朋友,又通过黎兆平介绍,认识了巫丹,立即展开追求,还一次又一次求黎兆平玉成。

第二十五章

黎兆平和女人来往,很少有超过一年的,巫丹是惟一的特例。当初,巫丹从北京广播学院毕业,在雍州电视台上班的第一个月,认识了黎兆平,两人的关系迅速到达白热化。这一关系持续太久了,久得黎兆平有些后怕,多次生出放手的念头。林志国恰好给了黎兆平机会,黎兆平有心促成。巫丹对林志国虽然热情,却并没有那种意思。林志国在巫丹那里没有得到结果,只好一再缠着黎兆平。黎兆平和林志国开玩笑,说,你就不怕捡我穿过的鞋?这话已经说得够明白了,林志国却说,你是我的哥,我哥穿过的鞋,我接过来穿有什么问题?小时候,我家里穷,我不光穿我哥穿过的鞋,还穿我妈穿过的裤子呢。巫丹那时的心理很波动,会莫名其妙地发脾气,彼此都很受伤。某次,两人又一次大吵,巫丹心里极度不爽,赌气见了林志国。巫丹问林志国,你是不是真的想娶我?林志国非常肯定地说,是,做梦都想。巫丹说,我和黎兆平曾经是情人,你应该知道?林志国说,我知道。那又怎样?你和我结婚了,就是我的老婆。黎兆平是过去,我是未来。巫丹说,那好,我们明天就去办证。那年,林志国三十岁。这以后,林志国出现了一系列变化,最早的变化是身体上的。林志国的身体开始横向发展,一年时间,胖了十几公斤,以至于目前的体重,达到了九十公斤,那张瘦脸变成了胖胖的国字脸,额头又平又阔,最为特殊的是耳朵,像两把扇子一样挂在两边,走动时,长长的耳垂还能摆动。有看相的说过,林志国是大富大贵之相,有封疆拜相之运。事情说起来还真是玄,自从他的相貌变了,运气似乎也跟着变。三十一岁那年,刚当副省长不久的陈运达对几任秘书不满意,七挑八选,最后挑中了林志国。林志国顿时乌鸦变凤凰。三年后换届,陈运达当上了常务副省长,林志国的地位也跟着上升。当领导的,不可能长时间留用秘书,也需要考虑他们的前途。陈运达当常务的第二年,放飞了林志国,让他到岳衡市的岳衡县当了县委副书记,进常委班子。副书记没当几年,县委班子大调整,林志国直接由副书记升任书记。后来,老省长因为到龄退休,陈运达盯着这个位子,要进行一番角逐。可是,省委书记袁百鸣想用彭清源来压制陈运达,彼此有过一番明争暗斗,最终还是陈运达胜了。当上省长的陈运达,自然要分胜利果实,计划提拔的人员有一大堆,其中就有林志国,目标是岳衡市副市长。然而,袁百鸣坚决不干,卡住了。省长虽然当上了,和省委书记的矛盾,却已经表面化和公开化。此时的陈运达,真的不想和袁百鸣斗了,他很清楚,即使挤走了袁百鸣,省委书记的职位,也不一定落到自己的头上。他为此制定了一个五年计划,准备利用这段时间韬光养晦,然后在换届前动手,一击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