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半年后,小区的业主和物业公司之间,开始出现矛盾。市里出台过物业费指导价,一类小区,物业管理费可收二点三元封顶,二类小区一点七元封顶,三类小区一点四元封顶。但这个东西的出台,是房地产商共同商议的结果,其中玩了很多文字游戏,比如说,小区的分类,就没有明确的标准。正因为如此,雍州新城说自己是特类小区,最初,每平方米的物业管理价格是五元,后来因为业主一再交涉,才降到三元。物业管理权控制在开放商手里,他们不仅收取高额物业管理费,还将小区内很多公共资源转化为自己的资源。比如小区的车越来越多,车位不够用,他们便利用小区内道路停车。收取的停车费,公共道路原本是业主共同所有,他们却据为己有。小区内有很多资源,他们都可以变成自己赚钱的工具。比如小区用电、用水,他们均可以提高一点费用,小区公共设施的使用,他们收取使用费,电信要在小区建站,他们要收费,网通等网络公司要进入小区,他们同样收费。单项费用看起来不算太高,加在一起,就是一个巨大的数目。有人替他们算了一笔账,一年下来,二万套住宅,物业管理费大约是七千二百万元,其他各项费用,约三千万元。一年收益超过一个亿。这还仅仅只是前三期,往后还要建四期五期。雍州新城的业主了解这些内幕之后,酝酿成立业主委员会,希望通过招标的方式将开发商的物业公司雍新物业赶出去,将物业管理权收回来。一年一亿元营业收入的一盘生意,开发商怎么肯轻易让出去?他们采取了种种手段阻挠业委会的成立。即使如此,业主还是在进行努力。后来便酿成了暴力事件,业委会筹备小组开会的时候,雍州新城突然停电,一群不明身份的人冲进会场,对里面的成员一顿暴打。参与此次会议的人员,全部受伤,其中重伤四人。这个案子,原本只是一起治安案件,属于派出所管辖。因为中央媒体发布了消息,全国的网络媒体群情汹涌,省市领导震怒,纷纷批示,案件因而升级,到了市公安局刑警队,落到了冷青的头上。十天后,他们将当晚行凶的人陆续抓获。这些人,全部是雍新物业管理公司保安。不过,在物业公司的管理名册上,他们早已于出事前一个月或被清退或被除名或辞职。小区的业主说,出事当天,他们还看到这些保安在正常上班。王宗平看到过这件案子的结案报告,他说,这件案子,不是早已经结了吗?冷青说,结个屁。你想想,那些保安,都是打工的,没有人组织,他们干嘛要打业主?而且,一动手就将人家往死里打,借他们十个胆,他们也不敢呀。

第九十一章

王宗平说,我记得老板在你们的报告上签过字,要追查幕后黑手。冷青冷笑一声,追查幕后黑手?谈何容易。现在每年的物业管理费是几千万,全部建成,每年可能高达一个亿,这么巨大的利益面前,什么事做不出来?我手下原本有一个专案组,可是,这些人陆续都被抽走调走了,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受害人和那些业主还在不断告状,所有部门,只要接到这类材料,全都送到我这里。我每天都能收到一箩筐这样的材料,根本看不完。以前,我对房地产开发一点都不懂,接了这个案子之后才知道,那些开发商有多黑。他们不是在赚钱,简直是在吸民髓喝民血。王宗平说,你太夸张了吧?冷青说,我夸张?我觉得我的想象力一次又一次被挑战。阳春玉进来了,他们的话题,自然也就终止了。开始吃饭的时候,另外两个人来了。这两人是冷青的朋友,一个是中学同学,现在自己开公司,经营还不错。另一个是冷青当教师时的同事,现在是一所中学的校长。两人都和王宗平认识,但远没有到成为朋友的程度。王宗平向阳春玉使了个眼色,阳春玉会意,按铃叫来服务员,替他们点了餐。王宗平算是主人,至少也是主约人,地位比其他人都高,他不得不以主人或者中心的身份出现,因而需要主动和另外两位说话。他问那位中学校长的近况,冷青趁机说,他们学校想扩建,但是旁边的一块地征不下来,想请你这尊大神出个面。这种事,换一个人,王宗平肯定拒绝。他很清楚,需要他出面的事,都不是容易干的事,多少有些不符合法定程序。可冷青不是别人,是铁哥们,这样的忙,能帮是一定要帮的。像冷青这样的人,王宗平的身边有一大帮,几乎每个人都有一两件事想求他帮忙办,只在于他给不给这些人接近自己的机会。冷青想见他,已经约了半个多月了,直到今天,才捞到机会。他能够想象,冷青接到他的电话后,立即就给这两位打了电话。这两位或许早已经有了安排,甚至有可能已经坐上了餐桌,可因为是见他,便立即跑来了。王宗平问了一下那块地的情况,觉得这件事,他还是可以办成的,便说,我记下了。有消息,我会告诉冷青。接着,王宗平转向另一个人,主动说,说吧,你是什么事?那个人说,他的公司生产一种汽车减压装置,在省外销售还不错,省内也有相当销量。最近,他想成为雍州轻型汽车制造公司的供应商,这事已经谈得差不多了,只要雍州汽车的总经理楚绍光签字,事情就成了。可不知为什么,报告在楚绍光那里压了两个多月,一直都没有签字。该做的工作,他都做了,该找的人,他也都找了。人家说,楚总不表态,其他人都无可奈何,现在惟一的办法,就是找一个能在楚绍光面前说得上话的人。

第九十二章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王宗平便停止进食,拿起手机,拨了一个电话。电话通了之后,王宗平便问,楚总,在哪里潇洒?楚绍光说,在喜来登。王宗平说,真的吗?那太巧了,我也正在喜来登,你在哪个房间?我过来给你敬杯酒。楚绍光说,怎么敢劳你的大驾?你在哪个房间?我过来给你敬酒。王宗平说,我正和几个朋友喝剑南春呢,楚总有兴趣没有?过来喝一杯?不久,楚绍光来了,要给王宗平敬酒。王宗平说,晚上还要玩几把,就不喝酒了。结果,楚绍光以茶代酒,和他们碰了一下。王宗平替楚绍光介绍,楚绍光一一与他们握手。握到那个配件生产商时,主动说,你和王处是朋友?你怎么不早说?王宗平及时接过话头,问,怎么,你们早就认识?楚绍光说,何止认识?我们是老朋友了。对了,你有时间的话,明天到我的办公室去一趟吧,我有点事找你。王宗平叫楚绍光留下来打牌,楚绍光说,他那边还有一桌客人,是一帮日本人,不好缠,离开太久了不好。匆匆就告辞了。正事办完了,大家开始打牌。王宗平身边有阳春玉,那个配件生产商便替另外三个人各叫了一位小姐。大家一面玩牌,一面拿身边的女人调笑。王宗平的话不多,阳春玉便也就显得有点闷。冷青和阳春玉很熟,不时拿她逗乐子。冷青对阳春玉说,玉儿,我哥这个人有味吧?阳春玉装糊涂,故意在王宗平身上闻了闻,说,有味儿?没有呀?你说他有什么味儿?昨晚没洗澡吗?冷青说,我哥有个故事,你听说没有?王宗平对阳春玉说,你别听他瞎扯。阳春玉却一定要听。冷青便说,我哥有一个习惯,吃肉之前,一定要把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是不是这样?阳春玉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故意说,你不知道他信佛,只吃素不吃荤吗?一个小姐不明白他们的话,感到十分好奇,问,宗哥吃肉的时候干嘛叠衣服?这两件事没一点关系呀。冷青说,吃肉嘛,当然要脱衣服呀,不脱衣服,怎么能吃到肉?那个小姐还没明白,说,吃肉是用嘴吃,又不用衣服吃。冷青说,吃肉是用嘴吃不错。可肉是包在衣服里面的呀。说着,他伸出手,抓住她胸前的那团肉,说,你看吧,我如果要吃这团肉,你不脱衣服,我怎么吃?小姐娇嗔地打了一下他的手,说,冷总,你真坏。冷青指了指王宗平,说,他好。他可好了。每次吃肉之前,他都要非常仔细地把衣服叠好。既把自己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也把你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女人说,真的?那太好玩了。冷青说,你不信?哪天你让他吃一次就知道了。女人并不清楚阳春玉是什么人,还以为也是像她一样身份的,便和阳春玉开玩笑,说,哪天,把你老公借我?阳春玉恶狠狠地说,你敢,我杀了你。

第九十三章

冷青便在女人的脸上摸了一把,说,这次你搞错了方向呀,下次记得要对准。恰好王宗平自摸了一把大的,中学校长便说,你不看看宗哥今天的手气有多好。人家说什么?情场得意,赌场失意。宗哥赌场运气这么好,说明情场是波澜不惊嘛。宗哥用的是原装货,这你难道看不出来?接近十二点的时候,中学校长带的四万元已经所剩无几,配件商输得更多,有近二十万。不是人民币,而是美元。这些钱的绝大多数进了王宗平的口袋,少数被冷青赢走了。内行人都知道,冷青所赢,是他办这两件事的介绍费,而王宗平,则是得到了他办事的提成。中学校长说,真是抱歉,我和老婆有约定,十二点之前一定要回家。今天是不是就到这里?配件商立即说,也好,明天一大早,我还要去找楚总呢。是不是散了?王宗平说,散吧,有机会,我们再约。配件商于是站起来,拉开桌子下面的抽屉,拿出自己的钱,要给几位小姐派小费。中学校长和冷青也争着要付小费。王宗平拦住了他们,说,你们这不是骂我吗?大家虽然是兄弟,但规矩不能破,赢家负责埋单。其他人于是不和他争,由他给每位小姐派了一张。轮到阳春玉,王宗平拿出一张,却又故意收回去,说,这个我不能给你。冷青便说,为什么不能给?王宗平说,不然就是在骂她了。冷青说,那就算了,反正是你们两口子的事。大家就这么散了,王宗平和阳春玉却没有走。他说,真他妈累死了。我先洗个热水澡,休息一下再回去。阳春玉善解人意,立即进了浴室,往浴池里放满了热水,然后出来叫王宗平。王宗平走进浴室,阳春玉替他脱了衣服,又脱了自己的衣服,和他一起钻进了浴池。王宗平躺下之后就闭上了眼睛,阳春玉则认真仔细地帮他擦洗。王宗平确实是太累了,躺在那里,竟然睡着了。整个白天都没有审讯。黎兆平倒是不安起来。他心里雨后的空气一般透着亮,知道龙晓鹏这帮人不会给他安生日子,整个就一门心事,变着法儿整他,目的也只有一个,让他承认确实清楚周小萸给的那笔钱。五十万对于他来说,虽然是个小数字,可是于腐败案的定罪,已经足够。以前也曾接触过一些审讯的细节,见到某些贪官收钱时贪婪无比,什么事都敢做,什么话都敢说,什么钱都敢收,最终被立案,人家还没动刑,他就撂下了,那时还心存一种鄙夷。可如今他才知道,这种日子,真不是人熬的。他也因此特佩服那些革命前辈,确实是特殊材料制成的。他相信,如果不是舒彦极其突然地出现在面前,给了自己一丝希望,他可能早就熬不住,胡乱承认了。他现在特别能理解为什么会出现屈打成招。

第九十四章

关于舒彦这个女人,黎兆平的感情真是复杂至极。如果不是为了她,他很可能留在上海,以他的才华和能力,在那个权力蛋糕的中心,他相信自己最差也能混个正厅级。他回来了,她却出卖了他和她的爱情,使他整个情感天空塌陷了,从此再也无法建立。那时,他是恨她的,甚至恨得咬牙切齿。曾经有相当一段时间,黎兆平完全可以把她变成自己的女人。可他没有,那时的他,就像个得到天下第一美食的孩子,将这份美食捧在手心里,欣赏着,爱慕着,即使有一千次一万次强烈地冲动着想尝一口,最终他还是强行克制了自己。令他没料到的是,自己舍不得舔哪怕一口的美食,倏忽之间,成了别人的盘中餐,他那个悔呀。后来有相当一段时间,他给自己的人生确定了一个目标,无论如何,都要尝一口这份美食。直到认识陆敏之后,这种愿望才减弱下来。可是,新婚之夜,他竟然发现,陆敏不是处女,他心里的天平,彻底倾斜了。后来,黎兆平有机会了,每到最后一刻,他退缩了。尽管他早已经知道,舒彦绝对不会纯洁,作为一名律师,要想在这个领域出人头地,那是一定要资源付出的。男律师付出的是金钱,女律师嘛,就算你付出金钱,人家也不一定稀罕,你必须付出色相。爱情这个东西,在这个社会早已经成了稀有物种,性却已经完全商品化。只要你有钱,哪怕你是丑八怪,后面也会跟着一群美女。如果你没有钱,却又貌比潘安,后面也一定会有一群女人,却是提着钱排队消费你的富婆。舒彦那句名言,黎兆平是深有体会的,对于很多女人来说,做爱就是比握手多一点,而很多男人,也都期待女人抱持这种多一点的观念。不这样想还能怎么样?如果还是过去那种为爱情而付出的观点,女人在这个世界,还想成功吗?可黎兆平的脑子里,就是不愿面对这些。潜意识里,他希望自己心中有一块圣地,他宁愿这个圣地,就是舒彦。人是需要精神旗帜的,只要他和舒彦永远保持着现在这样的关系,他觉得,自己心灵领空的精神旗帜,就高高飘扬着。他和她一旦跨越了那道界线,他的家园就会失去灵魂。一个人没有了灵魂,就是行尸走肉。一想到自己只剩下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他就浑身颤栗,心慌意乱。在她的心里,他是不是精神旗帜?自己陷进这次危机,几乎所有人都躲着他,她却来了,他惊喜异常。他甚至觉得,如果不是舒彦的及时出现,他可能已经向龙晓鹏交了白旗。她既然是他的精神旗帜,她的出现,就有了一种符号性意义。如果他在此时交了白旗,那实在太对不起她的努力了。黎兆平的预料不错,他们果然改变了时间。直到晚上十点,王雷提人来了。就算是用尽手段又怎么样?此时的黎兆平,已经不再是刚进来的黎兆平,他知道舒彦正在外面为自己努力,也深信舒彦的活动能力。同时,舒彦还暗示他,为他努力的还有很多人,他并不是孤立作战,他有实力强大的后备军。如果他不能咬着牙挺下来,他觉得自己连想起舒彦的名字都不配,也对不起那些在外面替自己奔波的人。

第九十五章

这帮人也够狠的,他们似乎已经失去了周旋的耐心,上来仅仅问了几句,便开始上手段。安顿黎兆平坐下后,王雷根本没有坐到前面的审讯台上,而是站在黎兆平面前,说,想好了没有?死撑下去,对你没什么好处。黎兆平说,你要的东西我不知道,你让我说什么?王雷突然将桌子一拍,说,你不要认为我们就拿你没办法了。黎兆平说,那是你们心虚才会有这种想法。王雷说,不说是吧?看来,你是逼我们用点手段了。说过之后,王雷摆了摆头。他身边的两个男人向黎兆平走过来。黎兆平意识到自己又要受皮肉之苦了,霍地一下站起来,说,你们不能这样,这是违法的,我要控告你们。那两个人一下子将他按下来,迅速脱了他的衣服,仅仅只留下内裤。接着,他们扭过他的双手,右手从腋下绕到后背,左手从左肩绕到后背,将两只手的一个手指铐住。黎兆平当过长时间记者,采访过形形色色的人,知道这种铐法,叫书童背剑。因为双手呈不同方向绕向后背,被铐的人十分辛苦,双手会不自觉地用力往回抽。而使用的是塑料手铐,只要被铐者稍稍用力,手铐就会回收,越铐越紧。时间长了,被铐的手指,可能会因失去供血坏死。铐好后,王雷指挥那两个扶着黎兆平,在椅子上坐下,说,你的脸色发青,说明你怕了?黎兆平冷冷地笑了一声,运动着全身的神经,让自己进入高度的紧张状态。王雷说,怕是可以理解的。如果不想受罪,我建议你还是老实和我们配合。黎兆平仍然像以前那样,一言不发。王雷冲一名手下摆了摆头,那名手下立即拿出一把刷子类的东西,伸到黎兆平的腋下,轻轻挠了几下。那东西看上去像是刷子,但前端的毛很柔软,挠着腋下,黎兆平奇痒难耐,忍不住大笑,身体扭动。如此一来,双臂也动了,手铐便扯住了他的手指,钻心的疼。王雷说,怎么样?现在就说,你会少受点苦。黎兆平不再回答,他担心自己答了,鼓起的气会松。王雷于是挥了挥手,那个拿刷子的纪检干部,再一次伸出刷子,在黎兆平腋下身上一阵猛挠。那滋味实在太不好受,他再一次大笑,又拼命地躲,结果,整个人倒在地上。那名纪检干部还不松手,跟过来继续挠痒。黎兆平无法控制地挣扎,越挣扎,手铐的作用就越大,十指连心的疼痛,难以忍耐。偏偏身上奇痒,他一会儿叫一会儿笑,难受得想死的心都有。王雷坏笑着,说,滋味怎么样?是不是比你泡妞好玩?再来一下好不好?黎兆平以为他会像猫玩老鼠般玩几次,没料到他的话音刚落,又一次开始了。身体在不断地告诉黎兆平,承受已经到了极限,不能再撑下去了,否则,系统可能崩溃。此时,他便想着舒彦正在外在替自己活动,他的脑子里,一次又一次重叠着她为了救自己出去和那些臭男人握手的画面,因此恶狠狠地对自己说,黎兆平,你如果熬不住,你就不是人。

第九十六章

离开宾馆的时候,天上在下雨,这雨细细密密的,能够感觉到雨丝,却丝毫感觉不到声音。因为无风,雨便不飘动,颇显得机械,扯着一条条的直线,鬼子进村般悄然而来。令人无趣。龙晓鹏的心情不佳,早餐也懒得吃了,驾驶着那辆旧别克,向双峰煤矿驶去。黎兆平曾答应送他一辆新奥迪。这小子在钱财方面就是爽,说到做到,多少钱都不眨一下眼。那次,龙晓鹏约了几个领导去黎兆平的青鹿山庄钓鱼,那些领导开的全都是崭新的奥迪,只有纪委是清水衙门,他的级别又不够,一辆别克已经开了七年。黎兆平见了他便说。你什么时候去了一趟博物馆?他不明其意.黎兆平又说,不然,你从哪里找到这种古董?他便借势说,不然,黎大少送我一辆?黎兆平说,白送恐怕不行吧,没明没目的,你别拿了我的车,接着就告我行贿。要不,我和你打赌,你今天如果能钓到二百斤鱼,我送你一辆。那天还真是邪了门儿,龙晓鹏硬是钓了二百零四斤。每斤鱼二十元,付了四千零八十元,确实是贵了点。可第二天,黎兆平的五十六万就打到了纪委的账上。第三天,龙晓鹏知道了这件事,打电话将黎兆平骂了一顿,说,你小子是外星人吗?你自己也在政府部门工作呀,难道不知道,政府部门买车,需要打报告申请指标,需要政府采购?我们已经有了一辆奥迪,申请再买一辆?这个报告猴年马月才能批下来。黎兆平的老婆陆敏开着4S店呢,他自己不会去办这件事,一句话,陆敏就将这事给办了。陆敏只不过想,送钱只要划账就可以了,简单省事。没想到她省了事,人家就麻烦了。黎兆平被骂了一顿,还一再向龙晓鹏检讨,并且说,你把那笔钱退回来。我让人给你送车去。龙晓鹏只好通知财务,把钱退了回去。没料到,这一退,事情就起了变化。先是纪委这边财务手续麻烦,拖了一个多星期。款子退出去后,黎兆平去党校学习,搞了三个月。好不容易等他回来,她的老婆陆敏又去欧洲旅游,等她回来时,又是财务休产假。这么一拖,事情就拖了下来。如果这事儿再日免几天。那辆车就到手了。如今,这个梦还不知到哪一天才能实现,恐怕只能等他升上去之后了。要想升上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黎兆平的金口不开,这件事定不了案,自己还能有升的指望吗?此刻,龙晓鹏的心情,就像是阴雨的天,没一处晴朗。又一个晚上过去了。王雷他们会不会有收获?他已经无法指望了。真的没料到。黎兆平细皮嫩肉的,平常整个一公子哥儿,却也有这种铮铮铁骨。他如果再不开口怎么办?自己还能有招儿吗?四十八小时车轮转,这可是他最后一招了。望见旧监狱门口的时候,电话突然响起来。龙晓鹏抓过电话,先看一眼号码,然后接起来。简单的问候结束,对方便说,有一个不太好的消息,省检今天上午的检察长例会上,有一个议题。龙晓鹏问.什么议题?对方说,舒彦向薛有天提供了一份报告,要求作为代理律师跟进这桩案子。龙晓鹏说,开玩笑吧。谁听说过双规案件也有律师跟进的?这件事,肯定通不过。对方说,你千万别大意.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龙晓鹏说,能复杂到哪里去?县官不如现管,就算她舒彦有握手功,我们还没有关门功?尽管如此,龙晓鹏还是有些心烦。舒彦能弄出个东西送进省检,这件事本身就不简单。他相信,高层自然会有人阻止此事,加上根本没有这样的先例,此事被批准的可能,应该是不存在的。问题在于,有这个女人在那里上窜下跳,自己这方面又没有办法撬开黎兆平的嘴。这么拖下去,总是后患无穷。对方再三对他说,不管能不能批,这总不是个好信号。我担心,越往后越复杂,你那边一定要抓紧时间。大家都绑上战车了,这件案子,你如果拿不下来,后果你是知道的。龙晓鹏说,是是,我知道。我保证。对方口气有些不善,说,你保证?你拿什么保证?给了你一个月时间,你也就现在这个保证而已。龙晓鹏说,当初,我说过,这个方案不可行的,可你们……对方根本不容他多说,打断了他,说,算了,不说这些了,总之,你要知道一点,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建议你去买本挂历,好好地算着时间。龙晓鹏心里本来就郁闷.接到这个电话。更加的不爽。将车子停下,走进审讯室,一看坐在椅子上的黎兆平像一摊烂泥以及王雷等几个人精疲力竭的模样,便知道这一晚上又是什么进展都没有。那一瞬间,龙晓鹏不知哪来的气,半句话没说,将手上的那只小包往桌子上一杵,走过去对着黎兆平抡起了耳光。黎兆平已经被整得死去活来,加上身体极度疲劳,完全处于半昏迷状态,他只知道有人打他.甚至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只是感觉到身体的晃动。他用了很大的劲,才将眼睛睁开,峥开之后,并没有看清面前的人,仅仅看到一个影子。他想做出一点反应。身体完全不受精神控制,动作迟缓。龙晓鹏原想将黎兆平狠狠地揍一顿,转而一想,他现在像死猪一样,揍了他,大概也没有感觉。他改变了主意,走到一边坐下来,点起一支烟。直到烟抽完,他也没有说一句话。他在思考,这场审讯到底应该怎样进行下去。等他扔掉烟头,再看黎兆平时,发现他已经睡着了。他顿时大怒,走上前去,扯住他的头发向上提。黎兆平全身一震,醒了过来,然后睁着一双迷蒙的眼睛望着龙晓鹏。龙晓鹏说,你这是何苦?你这样硬撑,到底能撑多久?不如痛快点,反正横竖都是要进监狱的,进了监狱,就不会像现象这样受罪了。黎兆平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老子有机会,肯定日你娘。龙晓鹏勃然大怒,几步跨过去,准备再次对他实施暴刑。可到了他的面前,发现他对于刑罚已经麻木,整个人极其迟钝,自觉这样玩也很无趣,便悻悻地停下来,想了半天,才说,你要日我娘?那我太欢迎了。我正担心我娘一个人在天堂孤单寂寞呢。不过,我有点担心,你这辈子目的女人太多,死了之后,只能进地狱.上不了天堂。是吗?黎兆平极其艰难地说,我估计你很快就要下地狱了,到时候,你们母子,岂不是天地阻隔,永远没法超生了?黎兆平永远是高傲的,他这一辈子,大概从出生起,就没有输过人。读书的时候,学习没输过人,打架没输过人,工作之后,就算有人职位比他爬得高,可他那张嘴和那目空一切的气势,从来都没输过。龙晓鹏第一次认识他,就是被他那张嘴征服的。当时,龙晓鹏便惊叹,天啦,这张嘴太厉害了。它是刀子,可以杀摔任何人,它也是火炬,可以照亮任何人。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和他做朋友。这次,他也觉得自己有点利令智昏,违背了打从认识黎兆平就定下的基本原则。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他是没法回头了。只得硬着头皮往前闯。他说.你想过没有?现在你是囚犯。我是办案官。黎兆平立即改了曹雪芹的一句诗,说,今天审我人笑蠢,他日审你知是谁?这话让龙晓鹏心惊肉跳。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就算前面荆棘遍地,他也只得硬着头皮往前闯。此时的龙晓鹏,已经没有任何法律底线,惟一的底线,就是逼迫黎兆平就范。他很清楚,这是摆在他面前惟一的出路。你以为你有机会?他冷笑,却笑得有些尴尬。说,我看,你还是准备下半生过另一种日子吧。黎兆平说,听说过最新农夫和蛇的故事吗?龙晓鹏的心再次咯噔了一下。农夫和蛇的寓言,中国人大概没有不知道的。说是一农夫见一蛇冻僵了,顿起恻隐之心,将蛇捂在自己的怀里。人身的热量令蛇活了过来。蛇活过来之后,第一件事,将农夫咬了一口。黎兆平将这个故事改了一下,在很多餐桌上当成笑料。他说,其实,农夫当然知道蛇,当初,他捂进怀里的,根本就不是蛇,而是美女。一个美女冻僵了,他能不动心?可这不是一般的美女,而是美女蛇,醒过来之后,立即变成蛇了。农夫说,日他妈,真是便宜没好货。老子以为今晚可以开个荤了,谁知道她先拿老子开了荤。这样也好,老子今日免总算有肉吃了。他将蛇扔在地上。然后寻草药去了。过了一会儿再回来,那蛇又冻僵了,并且又还原成美女。他冷冷一笑,说,小样,和老子玩阴的?你狠老子比你还狠。说着,一刀切断了她的头,蛇身竟然没变回来。晚上,他先用蛇头汤下酒,然后就抱着女人身子睡觉。黎兆平提起这个故事,自然是暗示说,他就是那个农夫,以前曾有恩于龙晓鹏,没想到龙晓鹏是蛇蝎心肠,反倒咬了他一口。如果这一口咬不死他,后果是非常严重的。黎兆平之所以敢这样说.也是吃定了龙晓鹏。认定他的这一口.根本咬不死自己,仅仅伤点皮内而已。等他有机会反击的时候,那就不是一点皮内之伤了,而是生死之难。龙晓鹏心里也很清楚这一点,黎兆平现在是被自己关在笼子里,成了病猫,一旦有机会让他出去,他定然会成为猛虎。和黎兆平周旋一上午,身心俱疲。普通人以为审讯犯人是斗智斗秀,以前,龙晓鹏审讯过很多犯人,确实是猫玩老鼠,兴致盎然。可面对黎兆平则完全不一样,仿佛被审讯的不是黎兆平,而是他龙晓鹏。这种内心的煎熬,别人是无法体会的。临近中午,另一个小组来换班,龙晓鹏站起来离开。刚刚坐上汽车,手机接到一条短信。这条短信显然发来多时.只是因为他关机了,才在他的门口徘徊,一旦他将门打开,它立即钻进来了。短信只有一句话:省检已批准舒的申请,制定对策。龙晓鹏的心绪原本就很坏,这条短信,让他更加的坏了。他突然恶狠狠地骂了一声,准备回宾馆换身衣服,然后出去放肆一回。岂知回到房间,又遇到当头一棒。他才刚刚进门,门都还没有关上,就听到有人叫自己,转头一看,一身名牌并且洒着浓浓香水的舒彦浅笑吟吟地站在自己身后。舒彦的美艳多次今自己想入非非,此刻见到她,他仿佛见到鬼一般,心灵深处的震动.简直无法形容。他明知故问.你?你怎幺会在这里?她指了指对面的房间,说,我住在这里呀。龙晓鹏抬头望去,房间的门是开着的。他有一种印象,自己回来的时候,这扇门也是开着的。并且,他还记得,这个房间昨天晚上住的是一个男人。这是否说明,舒彦早已经知道他住在这里,并且摸清了他住的房间,然后将对门的宿客赶走,自己住进这里等他了?他更进一步想,今天一大早,舒彦肯定是等在省检,拿到省检的文件之后,便马不停蹄赶到了这里,然后开着门在这里等自己吧。她也知道,如果给他打电话,他不会说实话,对于他和黎兆平的关系,她是太清楚了。哟,这么巧呀,看来,普通的握手即将成为上帝的握手了。龙晓鹏说了一句俏皮话,做了一个请进的动作,并且顺势揽住了她的腰。她并没有拒绝,他的胆子也就大了起来,暗中想,看来她是有求于自己?既然如此,下午就不必去歌厅了。关上门后,他立即转过身,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并且将嘴往她的脸上拱。她一把将他推开,在沙发上坐下,眼睛四处看了看,最后停在那台手提电脑上。龙晓鹏的心猛一缩,太阳穴突突地猛烈跳动起来。电脑的屏保还在闪动,旁边插着一只U盘。电脑只要受到轻微振动,屏保就会消失,随后将显现屏幕上暴风影音的播放器。昨天晚上,为了缓解压力.他带了一位小姐出台。这位小姐颇有几分陆敏年轻时的风采,令他想入非非。可不知怎么回事,真刀真枪上马的时候,他老是不得要领,情急之中,他突然想到了王雷留在这里的那些U盘。他将u盘找出来,插进电脑,直接拖到后段。他站在电脑前,仔细欣赏了一阵,有了感觉后,再回到床上。后来,他竟然连电脑也没关.U盘也没有退出.便呼呼大唾了。如果舒彦好奇,动一下电脑,事情可就麻烦了。他实在没料到会出现这样一个不速之客,还以为一般人不会进自己的房间。他很想一个箭步冲过去,将U盘拔出来,又担心这样做太冒险,只好强行将这个念头压下。后来两人接触的全部过程中,龙晓鹏一直都为此事提心吊胆着。好在舒彦的兴趣不在这里,她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的复印件,递到龙晓鹏面前。龙晓鹏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什么文件,仍然强装镇定地看了好半天。那份文件非常简单,舒彦的报告,只不过两百来字,省检的批示也只不过几十个字,很容易便可以读完。龙晓鹏却看了好几分钟。他并不是要将字面上深埋的意思挖出来,而是要迅速作出应对。此前,他也想过应对之策,比如舒彦如果给他打电话,他可以找理由说不在雍州,再约时间。舒彦如果直接提出此事,他可以说这事没问题,不过他还没接到文件,等接到之后再联系。就算舒彦有通天之法找到他,那也可能是一个星期甚至更久之后的事。那时,他再想办法拖一拖,和舒彦打一打太极拳,这样一来,拖上半个月甚至更长时间,完全没有问题。可现在的情形变化实在太快了,舒彦拿到批示后不久,就出现在他面前,显然,她事前不仅摸清了黎兆平关在什么地方,更摸清了专案组的住地,甚至连谁住哪个房间,都摸得一清二楚。想明白这一点之后,龙晓鹏惊出一身冷汗。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厉害了,如果两人交换一下位置,她来搞侦查的话,还有什么是她查不出来的?再退一步想,如果自己不和她配合,她使出点什么下三路的手段,比如暗中调查他,结果会如何?需要十天还是半个月使得省纪委或者省反贪局立下他的案子?此时,龙晓鹏才知道什么叫进退维谷。舒彦拿出手机,翻了一个,说,龙书记,我今天收到一个段子,很好玩。说如今当官,男女有别。男人是提钱进步,女人是日后进步。不知龙书记进步,提了多少钱?龙晓鹏不得不在她面前装正经,说,这都是谁在胡说八道?舒彦说,也不全是胡说八道吧?我听说,如今当官,是一只脚在牢门里面,一只脚在外面。龙书记,你可得当心哟。千万别两只脚都跨进去了。龙晓鹏听出了她的话意,立即变了一张脸,质问道,你什么意思?想威胁我是吗?舒彦说,你是纪委书记呀,手里握着人家的生杀大权呢,谁能威胁你?我这是关心你。你想呀,你的工作性质特殊,常常要和腐败分子打交道,难免会偶尔往监狱里跑吧?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鞋子湿了不要紧,藏起来不让人知道就行。对不对?龙晓鹏暗想,这是什么世道?怎么什么人都在自己面前硬起来了?想当初,为了一个案子,舒彦求自己的时候,那是多么谦恭多么温顺,自己半真半假地和她开玩笑,说是要握手,她说,你当真?他说,你的手温软如玉,天下哪个男人不想握?她大笑,说,我怎么就没发现这个世界上有一个男人是不好色的?他说,自然没有,你知道中国词将生命说成什么?性命。性命性命,没有性哪有命?舒彦于是笑得花枝乱颤。她知道,这个词的发明权属于黎兆平,他常挂在嘴边,因此,整个雍州男人囤,开始流行这个词。那时的舒彦和现在的舒彦,完全是两个人。他痛恨这种感觉,这种别人高高在上,自己不得不压抑情感的感觉。他很清楚自己意识深处的卑微,那是一种长期弓着身子,对人点头哈腰的感觉。在家里如此,在单位如此,在社会同样如此。他喜欢去歌厅等娱乐场所,当一群小姐站在他的面前,他燕瘦环肥地挑剔的时候,也是他整个生命中,为数不多直起脊梁的时候。接下来,只要有可能,他就会带小姐出台,一丝不挂的小姐被他压在身下的时候,是他的腰挺得最直的时候。你千万别有什么误会。他说,我和你的关系。不必多说了。兆平和我是什么关系,你也是知道的。如果能帮他,我肯定帮。我下的力气,一定不比你少。可你也知道,我干的是这个工作,我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至于你·怀疑他会受到刑讯逼供,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这样对待朋友。同时,我向你表个态,你肯出面帮他,我非常高兴,兆平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我替他欣慰。不过,具体到这件事,这毕竟是双规案,律师是否能够介入,没有先例,我把握不准。舒彦口气严厉地说,这是省检的文件,有了这个文件,一切都不需要你承担责任。龙晓鹏说,理论上是这样,但这毕竟只是理论。你也知道,现在当官,如履薄冰,理论上的事,在实践中根本行不通。何况,你拿的是省检的文件,而我们是纪委。省检好像对我们没有管辖权吧。这些官场上的话。我都不说了,我只说我的一个基本想法。我在这一行干了二十多年,再有几年就可以退休了,我可不想丢了工作。舒彦说,这件事很让你为难吗?你办你的案,我只不过在省捡允许的范围内见他一面,甚至可以不和他正面接触,只需要远远地看一看他,证明他确实没有遭遇刑讯逼供。为了给你机会,我特意复印了文件,你可以留在这里。龙晓鹏说,我要怎么说你才能明白?文件是不错。可有了文件,并不一定就能真的去做,这个难道你不知道?舒彦站了起来,语气更加严厉了,她说,我当然知道,同时我还知道,人在官场混,要懂得分寸,懂得适可而止。凡事要留有余地。龙晓鹏有些发抖,憋了半天,才说道,你在威胁我?舒彦换上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说,我威胁你?我威胁过你吗?还是你自己心怀鬼胎.疑心生暗鬼?说过之后,她并不理他,直接向外走去,到了门口,拉开门后停下来,偏过头,对他说,佛说,回头是岸。不过,对于你,若想回头,应该好好地找一找,你的岸到底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