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碧玉跟着尴尬地笑了:“请饮茶,你们谈。好朋友了,多谈谈。”再也不敢唠叨,匆忙走了出去。

周璇还在唱着。

崔中石面容严肃道:“孟敖同志,刚才那些话你不该说。”

方孟敖面露不解,望着崔中石。

崔中石低声地:“这是组织秘密,对谁也不能说。”

方孟敖立刻笑着手一挥:“这算什么秘密!你代表家里来看我,谁不知道?我们喜欢听同一首曲子,谁还敢拿这个来加我的罪名!”

崔中石更严肃了:“这正是我今天要跟你说的。国民党中统、军统,还有铁血救国会新发展的中正学社,他们吃的都是这一行的职业饭。任何一个细节,都可能被他们当成线索,都可能由此引起严重后果!我们以前交往的事,你不能再说一个字。以你现在的身份地位,可以拒绝任何人的提问,尤其要警惕别人通过闲聊套你的话。千万要记住。”

方孟敖认真地点了下头,接着低声问道:“接下来我该怎么办?今天可是南京方面直接交了任务,叫我查民食调配委员会,还要查北平分行。民食调配委员会我好查,可查北平分行,就是查你。”

“不对。”崔中石望着他,“查北平分行不是查我,你该查就查。当然,你查不出什么来。等到该让你查出来的时候,会告诉你。记住,你查我,在感情上一定要为难,带着为难还得查我。现在已经有两个方面在注意你和我的关系了。”

方孟敖见他停顿,也不问,只是等着听。

周璇还在唱着。

崔中石更靠近了他,声音虽低却十分清晰:“一个方面是曾可达。我来北平的路上,一直有他们的人跟着。另一个方面不是别人,是你爸爸!”

方孟敖一怔。

崔中石:“具体原因我不能跟你说。你爸爸已经怀疑我的身份了,由此也怀疑上你的身份了。这一关很难过。你务必注意,方孟敖从来就不是中共党员!平时你是怎么做人做事,接下来还是怎么做人做事。只要你忘记自己是中共党员,任何人就都没有办法伤害你。组织已经有指示,该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无须请示。保护你是最重要的任务!”

周璇已经唱到不知是第几遍的最后一句了:

柔情蜜意满人间。

方孟敖眼中的崔中石从那个大哥的形象慢慢虚幻了。

一个清秀端庄慈祥微笑的妇女慢慢浮现在眼前——就是照片上他的母亲!

方孟敖轻轻地说道:“我记住了,您放心好了…”

只有崔中石才能感觉到,方孟敖说这句话的时候突然间像十年前那个大孩子的状态——这是儿时常对母亲的承诺。

崔中石:“几点了?”说着到桌上去拿那块怀表。

方孟敖已经看了手上那块欧米茄手表:“八点二十了。”

崔中石:“我得走了。徐铁英约了行长和我九点在你家见面。你也回军营吧。”

“徐铁英约见你们?”方孟敖眉一扬,“他想干什么?!”

崔中石:“都不关你的事!记住了,去干你该干的事。牵涉到我,你都不要过问。”

方孟敖沉默了少顷:“你自己要保重。真有什么事就告诉我,我能对付他们!”

崔中石轻轻跺了一下脚:“要我怎样讲你才明白?组织交给我的第一任务就是保护好你!回去吧。”

方孟敖又深深地望了一眼崔中石,毅然转身走出北屋门。

“嫂夫人,我走了!”

崔中石望着院中方孟敖的背影,一阵忧虑尽在眉目间。

西屋窗内也有四只小眼睛在偷偷地望着院子里的那个方叔叔,满是好感。

叶碧玉碎步奔了出来:“这就走了呀?侬要常来呀!”这两句话说得已充满了亲友之情,全无了巴结之意。

方邸洋楼一层客厅里,所有的人都回避了。

站在厅门内的只有一个谢培东。

崔中石站在厅门外,两人目光短暂一碰。

崔中石微微鞠躬:“谢襄理好!我来了。”

谢培东:“上楼吧,行长和徐局长已经在等你了。”

“是。”崔中石进门,向左边的楼梯走去。

方邸洋楼二楼行长办公室。

不知何时,从不摆设桌椅的高大南窗前摆下了一只细藤编的圆茶桌。

靠窗,茶桌的左右,方步亭坐在右边的藤椅上,徐铁英坐在左边的藤椅上。

靠里边,那只空着的藤椅显然是为崔中石留的。

“行长!”崔中石在门边微微鞠躬,仍站在原地。

“没看见徐局长吗?”方步亭一脸祥和,语气中所带有的责怪也是对自己人的那种亲切。

“徐主任好!”崔中石满脸含笑,紧接着自我责备,“看我,叫习惯了。现在应该称徐局长了。”

方步亭稳坐着,徐铁英却客气地站起来:“小崔呀小崔,都多少年的朋友了,你就不能叫我一声老兄?”

方步亭:“徐局长请坐吧。论辈分,在你我面前他还是小辈,规矩还是不能乱的。你也坐下吧。”

徐铁英仍然站着,直到崔中石走到椅子前,还殷勤地伸了一下手,让崔中石先坐。

崔中石当然不能先坐,望向方步亭。

“这是看得起你。恭敬不如从命嘛。”方步亭太知道徐铁英的做派了。

“失礼了。”崔中石只得先坐下。

“这就对了嘛。”徐铁英这才笑着坐下,又拿起壶给崔中石面前那只空杯倒茶。

崔中石又要站起接茶。

“坐着,别动。”徐铁英真是极尽笼络之能事。

崔中石只好坐着双手虚围着茶杯,待徐铁英倒完了茶双手捧起,浅浅地喝了一口,又双手轻轻放下:“徐局长太抬举我了。”

“错。”徐铁英还是那脸笑,“抬举你的可是方行长。方行长抬举了你,你又代表方行长尽力关照我们这些朋友。小崔,以茶代酒,饮水思源,我们俩敬行长一杯。”

两人都端起了茶杯。

方步亭也端起了茶杯:“小崔呀,徐局长这话可不能当真啊。孟敖这次能够逢凶化吉,可全靠的徐局长。你不要动,这一杯让我先敬徐局长。”说着一口喝了。

徐铁英没有立即喝茶,十分真诚地说:“步亭兄,你这句话一是不敢当,二是总感觉有些见外。且不说孟敖是步亭兄的公子,他也是国军的栋梁啊。你收回这句客气话,我就喝。”

方步亭:“我收回。”

徐铁英立刻一口喝了杯中茶,不待崔中石去拿茶壶,抢先拿起了茶壶,先给方步亭续了,又给自己续了,双手端了起来,望着方步亭:“不是我羡慕,步亭兄,几十年了,跟我的人也不少,没有一个人比得上小崔对你忠诚啊!我们俩敬小崔一杯。”

崔中石下意识地微微低下了头。

方步亭望他时便察不着他的眼神了。

方步亭还是端起了茶杯:“铁英兄,你可别把我的属下都宠坏了。不过说到忠诚,有时候自己一手带出的下级比儿子还靠得住啊!小崔,端杯子吧。”

崔中石心里飞快地将方步亭这几句话琢磨了一遍,神情却还是以往那个小崔,虽然端起了杯子,却说道:“行长,徐局长是客气,您可不应该这样批评我。我干的那点事,当不起行长这个评价。”

“我这是批评吗?”方步亭望着徐铁英,“看到了吧,做上级的有时候说什么话都不对。下级不相信你呀!”

“还不快喝了。”徐铁英装出责怪的样子,“真要让行长觉得你不相信他?”

崔中石举起杯子慢慢喝了。

徐铁英笑了,等着方步亭,同时将茶喝了。

三只杯子搁下时,突然出现了一阵沉默。

客套周旋一过,言归正传前,经常会出现这样的短暂沉默。

青年航空服务队军营营房。

方孟敖大队一向纪律严明,平时,冬天都是晚上九点,夏天都是晚上十点吹就寝号。可今天大队长有命令,每天晚睡两个小时,学算盘。

因此营房里灯火通明,有些是一对一,有些是一对二,在各自的床边或蹲或坐,会打的教不会打的。

算盘声一片。

突然,靠营房门边的算盘声停了。

接着,所有的算盘声都停了。

队员们的目光都望向了营房门口,都有些诧异,有些队员站起来,然后大家都站了起来。

方孟韦取下了帽子,带着尴尬笑着,望向离自己最近的陈长武:“打搅你们了。大队长在吗?”

陈长武没有回言,只是向顶端的单间点了下头。

方孟韦:“你们接着打。”迎着那些目光一边点着头,一边向方孟敖的单间走去。

背后又响起了刺耳的算盘声。

营房方孟敖房间。

“爹叫你来的,还是徐局长叫你来的?”方孟敖一边拿着暖瓶给方孟韦冲咖啡,一边问着,“这咖啡不错。哪里弄的?”

接连两问,方孟韦坐在办公桌边,当然是回答后面一问:“央行的人从美国带回来的。”

方孟敖将咖啡递给方孟韦:“你还没有回答我。”

方孟韦:“我自己来的。心烦,来看看哥。”

方孟敖望着弟弟的眼睛:“‘七五’的事情还没有给学生一个交代,学生随时会上街抗议。你这个警察局副局长还有闲空来看我?”

“哥,在你眼里我能不能不是警察局副局长?”方孟韦也望着大哥的眼睛。

方孟敖突然感觉到弟弟还是那个弟弟,聪明、敏捷,但干任何事情都是先想别人,后想自己。这一点像自己,更准确地说是像妈妈。

方孟敖很难得叹气,这时竟叹了一口气:“你是不是想说,在你们眼里我能不能不是稽查大队的大队长?”

“是。”方孟韦立刻肯定地答道。

方孟敖:“那我就可以不查北平银行的账?”

方孟韦沉默了片刻,又抬起了头:“大哥,你真的一点儿也没有感到北平这本烂账你查不了,谁也查不了吗?”

方孟敖:“说下去。”

方孟韦:“铁血救国会那些人里面就有很多是学经济、学金融的,国防部预备干部局为什么不组织他们来查?倒叫你们这些空军来查?”

方孟敖:“说下去。”

方孟韦:“那就说明,他们是叫你来查爹。可爹早就看到了这个时局,一开始他就没管民食调配委员会的账,全是让崔叔在管。”

方孟敖诧异了一下:“你管崔副主任叫崔叔?”

方孟韦:“我一直叫他崔叔。”

方孟敖:“嗯。接着说吧。”

方孟韦:“那你就只有去查崔叔了。大哥,你觉得崔叔是什么样的人?”

方孟敖两眼眯成了一条线:“什么意思?”

方孟韦:“你能查崔叔吗?”

方孟敖不接言了,也不再催问弟弟,从桌上拿起一支雪茄点着了,喷出好大一股烟雾。

方孟韦不吸烟,立刻咳嗽起来。

方孟敖连忙在烟缸里把雪茄按灭了。

方邸洋楼二楼行长办公室。

“国产、党产、私产,从来就没有分清楚过,从来也分不清楚。”徐铁英望着方步亭,然后望向崔中石,“上面都知道,中央银行的账不好管。北平这边太难为方行长了。”

方步亭这时肯定不会接言。

崔中石也不接言,只望着徐铁英。

徐铁英有些不高兴了,拿起茶壶只给自己的杯子里续了水,却又不喝,转头望向窗外:“这个地方好,什么花,这么香?”

崔中石望向了方步亭。

方步亭也望着崔中石。

徐铁英的脸还是对着窗外,不再说话。

方步亭必须问话了:“中石,你在南京答应过徐局长什么事,当着我说出来。北平分行说过的话要算数。”

“是。”崔中石也必须说实话了。

但这个实话实在难说。崔中石在南京答应将原来归侯俊堂空军们所有的20%股份给徐铁英。原本准备到了北平见机行事,万没想到徐铁英如此迫不及待,自己一下火车就被他的人看住了。现在竟不顾一切,亲自登门,要当着方步亭敲定这20%股份的转让。心里十分憎恶,也十分为难。答了这声“是”又沉默在那里。

徐铁英竟然还不回头,兀自观赏着窗外的夜景。窗外有什么夜景好观?

“徐局长。”崔中石不得已叫了他。

“嗯?”徐铁英假装被崔中石唤醒的模样,慢慢把头转了过来。

崔中石:“北平分行的很多事,我们行长都是交给我在管。有些事我必须请示行长,有些事我必须瞒着行长。不知道我这样说,徐局长体谅不体谅?”

“你们银行办事还有这个规矩?”徐铁英假装诧异,“有些事下级还必须瞒着上级?这我倒要请教。”

这就不只是逼着崔中石摊牌了,而且是逼着方步亭表态了。

“请教不敢当。”崔中石突然显出了精明强干的一面,“比方说国产、党产如何管理,如何使用,我一分一厘都要向行长请示。牵涉到方方面面的私产,我能不告诉行长就不告诉行长。有些钱是拿不上台面的。哪天有谁倒了霉,上面要追查,那都是我的责任,与我们行长一概无关。徐局长,我说明白了没有?”

徐铁英在崔中石手里拿钱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而崔中石以往与自己打交道都是春风和煦,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绵里藏针。

徐铁英被他顶住了,慢慢望向方步亭。

轮到方步亭看夜景了,他的头望着窗外,毫不理睬徐铁英这次投来的目光。

徐铁英只得又望向崔中石。

崔中石:“徐局长,刚才我们行长说了,我们北平分行说过的话要算数。你放心,我对你说的话一定算数。但请你不要让我为难,更不要让我们行长为难。”

“没有什么事能让我为难。”方步亭眼望着窗外突然接言了,接着他站了起来,“这里的夜景不错。徐局长多坐坐,你们慢慢谈。我先回避一下。”

方步亭竟然撂下二人,独自向门口走去。

这是什么话?算怎么回事?徐铁英这个老中统被方步亭软软地刺了一枪,下意识地站起来,蒙在那里。

崔中石快步走到门口,替方步亭开了门。

方步亭走出门。

崔中石轻轻关上门,独自返了回来:“徐局长,那20%股份的事,我这就给你交代。请坐!”

方邸洋楼二楼谢培东房间。

“不喝茶了,再喝茶今天晚上更睡不着了。”方步亭止住谢培东,然后在一把藤椅上坐下,习惯地望向条桌上那幅照片。

照片上左边坐着的是比现在年轻得多的谢培东,右边坐着一个清秀端庄的女人,显然是谢培东的妻子,仔细看竟有几分神似方步亭。二人身前站着一个小女孩,就是现在已经长大的谢木兰。

“十年零十一个月了吧?”方步亭突发感慨,“我总觉得步琼还在人世。可怎么就一点儿音讯都没有呢?”

谢培东端着藤椅在那幅照片前放下,面对方步亭坐下的时候刚好挡住了那幅照片:“内兄,你我都老了,过去的事就让它都过去吧。把几个小的好好安排了,我们哪天去见她们时也算有个交代。”

方步亭只有这时才觉得这个世上还有个人可以推心置腹:“记不记得当年步琼要嫁给你我不同意的情景?”

谢培东苦笑了一下:“那时候我是个穷学生,方家可是世族,行长也只有这一个妹妹,当然想她嫁给你的同学。”

方步亭:“还是我那个妹妹有眼光,嫁给你比嫁给谁都强。可惜她没这个福分,国难一来…不说了。木兰睡了吗?”

谢培东:“傍晚跟孝钰走的,八点来电话,说是今晚在孝钰家不回了。”

方步亭:“木兰这孩子呀,跟她妈一个性格。二十的人了,不能让她由着性子来,尤其当此时局,得给她考虑下一步了。”

谢培东面呈忧色,点了下头。

方步亭:“你觉得孝钰这孩子怎么样?”

谢培东:“百里挑一。何况是世交。”

“知我者,培东也。”方步亭身子向前一凑,“我准备向其沧兄提婚,让他将女儿嫁给孟敖。你看这事有几成把握?”

谢培东立刻严肃道:“就现在你跟孟敖的关系,就算有十成把握,他们结了婚怎么办?”

方步亭:“去美国!还有木兰,一起去美国。”

谢培东睁大了眼:“行长都筹划好了?”

方步亭:“我这一辈子过了无数的坎,这道坎是最难过的,因此一定要过去!崔中石怎么看都和共产党有关系,孟敖看样子也不会和他没有关系!现在又被铁血救国会盯上了!培东,我这也是太子系的那句话‘一次革命,两面作战’啊。不能让孟敖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共产党和铁血救国会夹着当枪使!他不认我,我不能不认他,他永远是我方步亭的儿子,方家的子孙!”

“不要着急。”谢培东难见方步亭有如此激动的神态,连忙将刚才给他倒的那杯白开水递了过去。

方步亭接过那杯开水,眼睛仍然紧紧地盯着谢培东。

谢培东轻步走到门边,开了门向两边望了望,又关了门,返了回来:“我赞成行长的想法。我们从长计议。”

“没有时间从长计议了。”方步亭仍在激动之中,“崔中石刚回北平,孟敖就去见他了。现在徐铁英又找上门来。我们必须要当机立断了。”

谢培东:“当机立断,是应该当机立断了。”

方步亭一直睁大了眼盯着谢培东又坐下,将自己的椅子向前拖近了:“我想听听你的具体想法。”

谢培东的眼却虚望着上空:“木兰这孩子怎么回来了?”

方步亭这才听到远远的关院门的声音,接着是一层客厅推门的声音,接着果然是谢木兰平时快步上楼的声音。

“我去问问。”谢培东立刻走到房门边开了门,“这么晚了,怎么又回了?”

“我不想在那里,我愿意回来,不行吗?”谢木兰的声音十分负气,显然受了什么委屈,连父亲也不怕了。

方步亭十分关心地站了起来。

恰在这时,一层客厅的电话铃响了。

方步亭:“一定是其沧兄打来的,我去接。”

燕南园何其沧宅邸一层客厅。

何其沧很讲究,尽管是夏天,睡觉还是一身短丝绸睡衣,现在却在客厅打电话:“回家了就好。我当然得安排车子送她。没有别的事,她们的老师梁教授说了她几句,也是为了她好。很乱啦…是不应该去掺和东北学生的事。孝钰这几天我也不会让她去。你和培东兄跟她说说…是呀。我得去睡了。”

他的身后是恭恭敬敬站在一旁的梁经纶和站在另一旁的何孝钰。

何其沧挂了电话。

梁经纶走了过去:“打搅先生睡觉了。我送您上去。”

何其沧:“我还没有那么老。经纶,你再跟孝钰说说。也早点睡,不要说晚了。”说完自己拄着手杖上楼了。

梁经纶和何孝钰还是跟了过去,一边一个,搀着何其沧慢慢登上楼梯。

方邸洋楼一层客厅。

方步亭放下电话后,跟谢培东正准备上楼,徐铁英和崔中石已经从他的办公室门出来,步下楼梯。

“太打搅了。方行长!”徐铁英的步履竟这般轻快,面容也十分舒展。不知道是崔中石给了他满意的答复,还是他有意弥合刚才给方步亭惹来的不快。

方步亭只得迎了过去,望着跟在他身后的崔中石:“答应徐局长的事都谈好了?”

徐铁英十分专注地听崔中石如何回答。

崔中石:“谈好了。行长放心。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怎么干,最后我都会给行长一个负责任的答复。”

方步亭这才挤出微笑望向徐铁英:“只要给徐局长一个负责任的答复就行。”

徐铁英这时才接言:“步亭兄,上午的会议你我都明白。我会设身处地考虑你的处境。孟敖那边,还有孟韦,我都会关照。你信不信得过我?”

方步亭:“走,我们一起送徐局长。”

方步亭的手也就这么一伸,徐铁英立刻握住了,而且暗自用了一点儿力:“就送到院门口吧。”竟牵着方步亭的手,让人家把他送了出去。

跟在后面的谢培东飞快地盯了一眼崔中石。

崔中石飞快地还了一个眼神。

两人跟着送了出去。

燕南园何其沧宅邸一层客厅。

梁经纶和何孝钰这时又都从二楼回到了客厅。

梁经纶回头一望,何孝钰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望着他。

“坐吧。”梁经纶轻轻说着,自己先在椅子上坐下。

何孝钰跟着在离他约有一米远的另一把椅子上并腿坐下了。

就是这种关系,微妙而又规矩。尽管梁经纶在何宅有自己的房子,何孝钰却从不单独去他的房间,有事情都是在这栋楼的一层客厅面谈。因此何其沧十分放心。

“你们今天确实不应该去和敬公主府。”梁经纶的声音低到恰好是楼上的何其沧听不到的程度,“形势非常复杂,你的责任又如此重大,从明天起,学生自治会的一切活动你都不要参加了,包括学生剧社的排演。”

“那同学们会怎么看我?”何孝钰轻声说道。

“这个时候还要顾忌别人怎么看你吗?”梁经纶严肃中透着温和,“不只是一万五千多名东北同学的事,现在是连北平各大学校的教授都在挨饿了。国民党还要打更大的内战,物价还要飞涨,他们一层层贪腐绝不会罢手。什么五人调查小组都是装门面欺骗人民的,只有方孟敖大队是一支可以争取的力量。我们就利用他们说的那句口号‘打祸国的败类,救最苦的同胞’!孝钰,你不是一直在追求进步吗?我现在不能跟你说更多,只能告诉你,让你去争取方孟敖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你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吗?”

何孝钰纯洁的眼对望着梁经纶深邃的眼。

“一个新中国就要到来!我们不能等着她的到来,也不只是迎接她的到来!新中国的到来,是需要许许多多的人做出无私的贡献和牺牲的。当她的步伐降临的时候,里面就应该有我,还有你!”梁经纶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眼中同时闪着光亮。

“我能加入吗?”何孝钰仿佛受了催眠,眼前的梁经纶被笼罩在一片光环中。

“你已经加入了!”梁经纶肯定地答道,“我现在只能这样告诉你。用你的行动证实你的加入!”

“需要多久?”何孝钰执着地问着。

“人民需要你多久就是多久。”梁经纶仍然说着不越底线的话,“到了那一天,我会让你看到你追求的理想!好吗?”

何孝钰的目光移开了,短暂的沉思。

梁经纶仍然紧紧地望着她。

“要是方孟敖真的爱上了我呢?”何孝钰突然抬起头,说出了这句惊心动魄的话!

梁经纶愣在那里了。

 

 

第17章 三口箱子

顾维钧宅邸五人小组会议室壁上的挂钟才显示早上七点。

一身书卷气的杜万乘此时十分仓皇,站在他那个主持的座位前,正在紧张地接电话:“知道了。请转告傅作义将军,我们立刻开会,立刻责成民食调配委员会会同北平教育局采取措施,让学生离开华北剿总司令部…平息事件…”

“傅总司令说了,你们五人小组如果解决不了问题,影响了华北的战局,这个仗你们打去!”对方显然也是个显赫人物,军人的嗓门,声音很大,震得杜万乘耳朵发聋。紧接着电话很响地搁下了。

杜万乘望向站在他身边的曾可达:“说好了昨天就给学生发粮食,跟学生商谈入学问题,怎么今天会搞成这个样子?怎么会又闹出这么大事来?民食调配委员会干什么去了?马委员、王委员呢?还有徐局长,怎么还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