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仁素站在城头听通译快速翻译特穆尔慷慨激昂地在下面说的话,才听了一会儿就转身对淡淡地忘机道:“我进去城楼休息,等他们有什么大动作时候再叫我。如果攻城不急,不如叫士兵先分批休息,这是一场持久战,我们不要把体力全部压在今天。”

粥粥听见了对蒋懋道:“你累不累?要不我们找个角落打个盹?看特穆尔还在作动员,看来攻城还不会立刻就开始,他们肯定还要等后面的步兵跟上来呢。”
蒋懋道:“有理,他们攻城的时候一定会山呼什么的,那时我们就会被吵醒的。粥粥,你看那个城墙拐角正好太阳晒着,我们睡那儿去。”
且不说蒋懋和粥粥两个忙里偷闲,睡得像两只幸福的小老鼠。直说忘机接了刘仁素的军令,一下敌方大队人马味道,己方确实得抓紧时间休息。便快速安排了下去,又见缝插针写了一道急报,叫人乘着城门还未被全部包围,飞马送去京城。急报里面,忘机用他久已酝酿的文字捎去此地的黑云压城。

正午的太阳温暖地照在城里城外,草原来的骑兵们没有散开以对全城形成包围,因为他们早已摸清楚,刘仁素被天子孤立了,没人来援救他们,他们的粮草都未必供得上。他们不必在大部队来前做什么动作,因为深知,刘仁素不会弃城而逃,后方不会有人补充进城。反而是他们现在人数有限的情况下就急急散开形成包围的话,可能会引致刘仁素的军队集中优势兵力打散他们的包围。他们等得起,他们有充足的准备,有充足的粮草,等不起的是城里弹尽粮绝的刘家军。

随着日头的西斜,敌军后方的大部队隆隆开来,于是在城外,他们分东南西北团团包围住东西南北门。一批人在忙碌着搭建临时营地,一批人刀枪出鞘严阵以待。渐渐地夜色降临,北风携带严寒席卷大地,皎洁的月亮在黑云中穿梭,城上城下,矗立的旗杆上,旗帜被吹得猎猎作响。

城头,没有刀剑的寒光,甚至都没有头盔闪现,但是城下谁都知道,人一定都严阵以待着,只等他们攻城,城头便会“刷啦”一下冒出大量致命的兵器。谁都不敢大意,这是草原汉子遇到的第一个攻城战,以往统一草原的时候,他们的骑兵如云弥漫,所到之处,不服的部落望风披靡,几乎不用什么战略战术,大家都是硬碰硬。而此时,他们知道他们面对的是战无不胜的将军,而且他们初到便已结结实实领教了他灵活多变的战术。谁都不敢怠慢。

夜风清凉,粥粥被冻醒过来,看见身后的蒋懋还睡得香甜,不过一只手确实紧紧地拽着粥粥的手,一点没有松开的意思。粥粥轻轻抬起身,却发现衣服被蒋懋的衣服粘住,原来蒋懋身上溅到的血斑此时还没结得很硬,当然闻上去也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粥粥想,蒋懋从小锦衣玉食,何尝吃过这等坐着睡觉的苦头,幸好最近陆续把偷懒真经里的招数传授给他,否则他这一觉也是睡得够呛。可能是因为粥粥离开,蒋懋觉得胸口冷冷的,禁不住咳嗽了几声,睁开眼,见粥粥笑嘻嘻地看着他,他迷迷糊糊中说了一句:“天还暗着呢,继续睡。”

粥粥看着他笑,把手抽出来,道:“你继续睡,我去找点吃的,一天没吃东西了,肚子饿得都快前胸贴后背。”
蒋懋却是一把拉住粥粥,闭着眼睛有气没力地道:“等我一会儿,我们一起走,说好的。”
粥粥只得坐下,但身体还没坐稳,却听耳边一声炮响,似乎身下的城墙都会震动,蒋懋此时早一惊而起,拉粥粥往下面一瞧,只见城下将士已经推出云梯,圆木,呐喊着朝城墙冲来。战鼓如雷般敲响,城上城下交混成一片,听得人心头抽紧,恨不得长长呐喊出一声。“进攻了。”蒋懋如是说。

粥粥毫不犹豫拉着蒋懋往城楼跑,“趁还没交手,我们快填饱肚子,否则打仗没力气。”蒋懋毫无异言,此刻他也饿得眼冒金星。
但是蒋懋一边跑一边甩头留意城墙下面的动静,看着敌人呐喊着前冲,而己方却是按兵不动,不知道是不是等着对方进入箭矢的射击范围。忽然粥粥拉拉他的手,道:“猫猫,我刚刚错眼看见一个面熟的人影,一下想不起来是谁了,就那么一闪而过的。”

蒋懋没怎么理会,笑道:“我还看见玉兔包呢。”
粥粥大笑,举起拳头捶蒋懋,知道他在取笑她,也是不以为意。两人偷进城楼,悄悄吃了桌上的点心,居然还有鸡腿若干,也不客气地全吃了。此时,外面已经交上手,耳边满是弓箭飞离的“嘣嘣”声,声声入耳。蒋懋的暗器都射得近,只有看着粥粥取出弹弓,自己当她的后手,给她运送铁弹。月亮虽然被黑云时时笼罩,但是适应了黑暗的粥粥照样弹无虚发,着着命中,在她面前,谁都没法爬上这架云梯。醒悟过来的敌军立刻知道上面的是谁,宁可舍弃这架云梯取道别架。但是粥粥又没有脚底生根,哪里紧急跑到哪里,一时敌方城墙正面的进攻陷于困境,相对安静中,只听见其他敌方杀声震天,不知那边战成什么情况。

但是粥粥知道,城,始终都没有被攻破。因为谁都没有跑进城楼来叫醒刘仁素。
虽然没有破城,但是一夜激战,时间似乎过得特别快,转眼间,东方已经鱼肚白。只听得敌方阵营角弓吹响,众人发一声喊,顿时如潮水般泄去。粥粥松了一口气,叹道:“终于歇手了。我又饿了。”话说完,粥粥只觉得下颌酸痛,原来手上使劲,牙齿也在使劲,可是当时却是没有知觉。

蒋懋抛下长剑,长长伸一个懒腰,道:“我又困了。这一夜都不知杀了多少人,不过一定没你多。”
只听身后有人道:“我听说有粥粥守着的地方,方圆百尺没人敢接近。”
粥粥回头一看,见是大梦回来的刘仁素在表扬她,不由得意地笑了,“人厉害嘛,没办法。”
众人闻言莞尔,刘仁素大笑着取出一块红巾披在粥粥的肩膀上,还亲自替她打好结。旁边的忘机散人微笑道:“粥粥,这是军中对大功人士最好的奖赏。你是此战最出色的战士。”

虽说即使谁都不说,粥粥也知道自己功劳最大,本事最好,但此时在初升的太阳照耀下,刘仁素亲手替她披上红巾,粥粥还是激动得满脸通红。周围全是艳羡的目光,此刻谁的心中估计都在说同一句话:原来这个小姑娘这么厉害。粥粥难得地被众人的目光盯得害羞,才要低下头,却听敌营又是一阵炮响,与昨晚初攻的时候差不多响亮。只听城下齐刷刷地一声吼,潮水般的敌军将士又开始发起进攻。

只听有人失声道:“什么?难道他们不止五万人马?”
虽然大家都没吭声,但是想来谁心中都是那么在想,什么,昨天攻城的就有五万了,怎么可能又来一批新人?看那人潮,一点不比昨晚的少,那么,他们是用什么办法隐瞒了无数次派去刺探军情的小分队?粥粥目瞪口呆地看向蒋懋,道:“蒋懋,我们怎么没有发现多出这么一大股的人?这么多人不可能隐藏在什么里面带过来的啊。”

看着众将都看向自己,刘仁素脸色不变地道:“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兵家之道也。我们还该庆幸他们不敢暴露目标,才让我们前天偷袭得手。没有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有的是坚实的城墙,精锐的将士,还有高昂的士气。传我命令下去,继续轮流休息,没出现紧急,不许连轴作战。我前面已经说过,这是一场持久战,但是今天的局面比之我们在西南单骑追敌时候已经有利得多。我们有信心守住城墙,等候来援。”

刘仁素的话犹如一盏指路明灯,瞬间照亮此时漫无头绪众将士的内心,顿时他们信心百倍地一一得令而去。粥粥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拉蒋懋到一边轻轻地道:“我们等得来支援吗?其实这个刘将军比我们还清楚。他看来是做好与城同存亡的打算了。”

蒋懋警惕地看看左右,见没人看着他们,才轻轻地道:“他不作此打算,也得作此打算,大家目前都只有一战,没其他路可走,除非投降。”
粥粥转着眼珠子想了半天,才道:“蒋懋,我们做最坏打算,但是事到临头,如果眼看城被攻陷,无回天之力的话,我是要拚命杀出去逃命的,留得青山在,回头找陈四爷继续杀过,死了不值。我知道我们一定逃得出去,我们有这本事。”

蒋懋想了想,这个话是不错,但是这儿能从千军万马中杀得出去的恐怕只有粥粥一人,到时自己如果跟着,粥粥将会添上一个大麻烦。思想之间,蒋懋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无论如何,逃出一个是一个,粥粥一定要逃出去。但是这话蒋懋自然不会与粥粥说,他只是顺着粥粥的意思道:“这话不错,我们两个对大军来说也就沧海一粟,如果是夜里逃出去一定更加容易。适当时候我们确实可以这么做。”

粥粥一听,大大松了口气,道:“蒋懋,我还真担心你骂我没志气,仗才打起来我就想着逃跑呢。还好还好。”
蒋懋竭力按捺着自己心中强烈的不舍,他很清楚自己做出这个决定后,与粥粥的生离死别那只是时间的问题了。他挤出微笑,抚摸着粥粥的头发,道:“你说的才有道理呢,不要做傻事,该逃的时候就逃,回头才可以杀更多的敌人。来,粥粥,你看云梯已经又架起来,我们开始吧,等着,我也争取一条红巾来。”

粥粥总觉得蒋懋的话言犹未尽,但是说不出还有什么。再说战事紧张,容不得她多想,收住心神,一门心思对付休整了一夜,如狼似虎的草原将士。白天虽然看得见铁弹,但是寻常人怎么能抵住粥粥飞弹的速度,眼看铁弹飞来,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已惨叫中弹。是以粥粥依然一夫把关,万夫莫开。

来自草原的能人志士原本打算着在攻城中大显身手,不想正门遇见粥粥蒋懋把关,其他地方身手好的人也是比比皆是,想自下而上攻上城头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过他们的参与还是杀伤了不少守城将士。伊不二与熊泼辣休息一夜,精神焕发,呼喝于城头之上,哪里危险抢到哪里,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城头下护城河里,敌我两方的死尸都已经堆出水面,让攻城的人用作垫脚。少了护城河的阻挡,攻城更易。

不知怎的,城下射上的箭上都绑了纸条,上面明明白白写着两军人数对比,和城中存粮可敷吃用的日子。虽然那个日子是想当然,没有算上大家偷偷支援来的粮草,但是蒋懋偷空看了还是心惊,他们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难道他们朝中有奸细?

但是眼下实在不是考虑事情的时机,蒋懋必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才可以时时救援出险的城头。而刘仁素则是提着大刀镇定自若地来回巡视,脸上丝毫看不出任何情绪,似乎看见他,人心都会安定几分。一只跟随在刘仁素身边的毛老哥此刻也握着大刀加入战斗,只有莫修还是紧跟在刘仁素身边,只是偶尔杀几个触手可及的敌人。

粥粥偶尔与蒋懋说出心中的疑问,“要是他们一直这么攻城,我们即使不会战死也会拖死,你说我们哪里放心回去睡觉?但是敌人确实可以分批进攻。”
蒋懋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拍拍粥粥的肩膀,憋了半天才是一句:“粥粥,你如今是万人瞩目的红巾勇士。”
粥粥其实心里也明白,事已至此,不拚也得拚,没有二话。但是肩上的红巾似乎真的给了她力量,一天一夜,握着弹弓的手一丝不软,发弹如初。
第一爷,敌军攻势如潮,第一天,敌军攻势如潮,第二夜,敌军攻势依旧,第二天,敌军攻势依旧。第三夜,第三天,日日夜夜都是杀声连天。于特穆尔来说,这一城,是通往中原的桥头堡,想要进军中原,必得打通这个堡垒。而只要拿下这个第一战,往后携完胜之势,携斩刘仁素于马下之勇,足可席卷而下中原。

是以,特穆尔夜几乎日夜不休,红着眼睛,亲自临阵监督,擂响战鼓,发动一波紧接一波的攻势。
他似乎看到刘仁素阴鹫而骄傲的目光穿过硝烟,与他紧紧对视。是的,这是雪耻的时候,非竭尽全力,攻下堡垒不可。刘仁素,你等着。


第六十四章

前方战报一天不拉地飞到军机大臣值房。郑中溪如今已经养成习惯,进门便是先问一声有没有战报。
昨天加急送到的战报看得郑中溪汗出如浆,果然那边出事了。虽然战报里说偷袭得手,但是前面的战报已经有说敌人几倍于我,区区一次偷袭,杀掉个把士兵,伤不了对手什么元气,怎么可能扭转乾坤。所以今天郑中溪一进门就问,可是叫他揪心的是,没有战报。没有战报意味着什么?想到没有战报的原因,郑中溪一天都是坐立不安,不时地探头看看外面的动静,可是直到天黑都没有战报的任何消息。

郑中溪忐忑不安地回家去,但是留了个家人在,吩咐值房里的官员一有战报到达立刻通知他的家人。这一晚郑中溪不知是怎么过的,起床时候浑身发软,需要佣人扶着走几步才恢复过来,他开口还是那句话:有人传消息来没有。可是答案如他所料,没有。

中午,郑中溪这顿饭吃得茶不思饭不想的,又要应付皇上那儿有关黄河赈灾的事,心神一直恍惚。眼看着日头西斜,他终于咬牙下了决心,手书一封,叫亲信家人连夜赶路送去陈四军中。随后叫人通知晋中富商马良才到府上等候,破例地这天没等天黑就打道回府。

马良才是个一看就知道精明的商人,而且他还不胖,所以瘦削的脸上更是连一条条刀似的皱纹都是透着奸猾。这种人以前郑中溪看见他们是理都不理的,更不用说让他们进府门,但是今天他破例了。走进客堂,面对笑容满面等候依旧的马良才,郑中溪一时有点不知道怎么应对的好。硬生生地牵出一丝笑容,抬抬手让马良才坐下。但是马良才千求万求才得以见到当朝最有实权的一品大员,哪里敢就那么坐了,非等着郑中溪坐下了,他才陪笑着欠了欠身坐下。那种媚笑配在一张精刮的脸上,郑中溪看着觉得很不协调,实在碍眼得很。

但是此时也不得不面对这个奸商。郑中溪不由得想,虽然以前心里不喜欢与红顶商人蒋家结亲,但是蒋家的老爷看上去还是要比这个舒服多了,起码没那么市侩。他用喝水掩去心中的无奈,慢吞吞地道:“你那天托人说什么来着?”

马良才忙笑着回道:“启禀大人,在下犬子已经成年,读书十载,苦无报效朝廷之日。近日听得朝廷开例捐官,在下看着机会难得,也替犬子捐了一个,是候选知县。只是候选候选,什么时候候到上任还不清楚,听说今年的候选考评已经交到大人手上,想拜托大人手下留情,给犬子指条明路。”

郑中溪微咳一下,道:“吏部的考评前儿已经到我手上,不过……”郑中溪官场一路行来,桌面下的交易也做过不少,到如今早就炉火纯青,长袖善舞了,但是他忽然觉得今天的交易特别难出口,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

马良才心里清楚得很,今天郑大人会接见他,并不是因为他儿子考评好,他马良才关系铁,混江湖的谁不知道白花花的银子可以换来天大的面子,所以他很识相地掏出一张银票,但是他也知道规矩得很,什么人可以把银票直接交到手上的,什么人是从不亲手接过银票的,这个郑大人应该是后者,所以他很小心地把折过的银票很不起眼地压在茶盏下面,一边拿眼睛看着郑大人的反应,连连赔笑,态度之好,倒像是郑中溪倒贴他万两银子似的。

郑中溪不是没看见那银票,但是生生地装作不去看它,起身淡淡道:“不早,留下来一起吃饭?”
马良才很识趣,知道这是端茶送客呢,忙也起身推辞一番告辞。郑中溪没有送他出门,只是站着看他出去,这才愣愣地看着茶盏下的银票,半天才起身过去取出打开看了一眼。十万两,真是大手笔,都可以抵过他这个做官的一生俸禄有余。郑中溪掂了掂这张银票,就那么薄薄一张纸,竟然值十万两,足可以收买一个人的良心。他缓缓地把银票收入袖中,招来最心腹的小厮如此这般吩咐了,看着小厮消失在夜色中,这才面色沉重地走去吃饭,路上叮嘱跟随的,叫他们着人把马良才坐过的椅子好好拿水涮上三遍,那个杯子敲碎扔了。

一顿晚饭吃得没心没思的,一直拿眼睛瞟着黑暗的门外若有所思。家小本来就怵他,眼见他今天心情这么不好,都更不敢说话,一个个连吃饭咀嚼都恨不得捂上嘴,怕发出什么声音扰到郑中溪。一时,整个郑府阴气沉沉,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郑中溪吃罢晚饭便进了书房,但是一个人在里面坐立不安,背着手踱步。时不时走到门口看看又回来。看他这样一直板着脸,谁都小心翼翼的,怕万一惹祸。
夜越来越深,但是大着胆子到门口露一个脸示意老爷休息的人都被郑中溪摆摆手挥退。家人只要端上几叠点心放桌上,虽然明知老爷现在未必有心思去吃。
三更鼓后,佣人都被郑中溪喝令进屋睡觉。不久,那个最亲信的小厮带了一个大帽遮颜的人进来,急匆匆直奔书房。随后小厮立刻回身退出,结结实实掩上书房大门,自己距离房门十尺守着,不让任何人靠近。

郑中溪与那个大帽遮颜的人都没什么客套,就在屋子中央对着不说话,直到门被关上,郑中溪这才轻而稳地道:“公公如何?”
那人也是轻道:“得手了,大人请看。”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只不起眼的小灰布包放于书桌烛台下,解开活结,里面露出半只黄澄澄的虎符。
郑中溪俯身下去仔细看了半天,这才满意地“呜”了一声,亲自动手打上死结,收于怀中,顺便掏出袖子里的银票摊给那人。
那人小心接过,拿到灯光下仔细鉴定了,帽子阴影下的嘴角明显地弯了起来,轻快地道:“自此小的不是公公了。”
郑中溪微笑不言,亲自给他打开书房门,道了声“请,久留不祥。”
那人连连点头,跟着亲信小厮消失于夜色中。郑中溪不担心他,虾有虾路,蛇有蛇道,这种人自然有办法黑夜混出城去。
郑中溪自己换上粗布衣服,也不带任何随从,悄悄从边门出去,吩咐亲信小厮守着门等他回来。出门后,他便径直走去粥粥的客栈。外面虽然有月亮照着,但是郑中溪心怀鬼胎,不敢提着灯走,再说他多年未独行夜路,又兼老迈,这一路虽然不长,却是走得跌跌撞撞。好不容易到了客栈门口,看见明晃晃的两个灯笼,想喘口气稍微端正点仪容再去敲门,不想门却是带眼睛似的,自己开了,门中露出钱修齐紧张而严肃的脸。

郑中溪摆手叫他不要出来,自己快步走了进去,急急掩上门,轻道:“快这个僻静房间。”
钱修齐领着郑中溪进入后面私宅,见里面灯光灰暗,若有若无,早有两女子迎在院子门口。郑中溪虽然不认识她们,但早从钱修齐口中知道了这两人是谁,是以进门遇见,便振衣端容,正正地拜了下去。王秋色忙一把抬住他,轻而急促地道:“郑大人折杀民妇了。”说话间一直托着郑中溪不让他在拜下去。

郑中溪只得严肃地道:“不在朝堂而共朝堂之事,忧天下人之忧,当得起老夫一拜。不过今天事情紧急,也不客套。这是虎符,你们谁去?”
王秋色道:“早就在准备着这一天,所以我们已经安排好所有后事,一起护送虎符去北疆。马已经拉到城外侯着了。”王秋色没说的是,他们都已经做好了抄家灭门的准备,所以婴儿送去安全地方抚养,怕粥粥心疼钱财,能变卖的也都换成了银票,只等着做这等泼天大事来。

郑中溪定睛一看,果然三人俱都是劲装打扮,把个原本粉团似的小生钱修齐也衬得英姿勃勃。听他们既然已经做好最决绝的准备,郑中溪放下心来,把攥得死紧的虎符交给王秋色,因为依他老辣的眼光看出,王秋色是三人中的头脑。王秋色接过虎符,低声道:“大人放心,民妇的丈夫也在刘家军中援手,不说民妇忧国忧民,即便是为了救丈夫的性命,民妇也会豁出性命保虎符安全的。”

郑中溪听了更是放心,这个他前几天招蒋懋商议时,听蒋懋详细说起过,所以才会放心交她们护送。此时用谁都不行,用谁都要提着一把汗,只有交给休戚相关的人才是最可放心的。何况他们还有一身惊人的武功,和神秘的江湖路数。

郑中溪不敢多留,拱手一一把三人好好看了一遍,立刻离身回去郑府,这一夜,是他最近一来睡得最好的一夜。最早的时候是下决心的犹豫,然后是步步策划,务求不出纰漏,随后是心情紧张地交付实施。道现在,大事交付,身后事早有打算,也不愿意多想,睡个舒坦觉再说。

而王秋色则与潇子君和钱修齐连夜从秘道出城,神不知鬼不觉潜到城外,钱修齐自回扬州,王潇两女则打马如飞,靠着神马一头醉撑着,星夜直奔陈四大营。这条路两人以前从草原出来走过,那时候是受刘仁素追杀取道草原,受特穆尔协助,而如今时过境迁,却变成助刘仁素对抗特穆尔。想到这些,两人偶尔的言语交谈中自然是感慨万千的。

因为有郑中溪早一步派人飞马布置,所以陈四一早就派人等候在路上迎接,陈四也是深知潇子君治马之术之高超,所以一刻都没耽误,果然迎接的人才到陈四指定地点驻马,两女便已飞马赶到,几乎是一丝不差。军营虽然还是主帅当道,但下面早暗中已是陈四的天下。王秋色与潇子君一路无阻地被带到一个小房子里见了陈四,交上半只虎符。陈四接过置于怀中,大大地施了个礼,吩咐手下安排两人食宿后便雷厉风行展开行动。

走在半路的陈四掏出胸口深藏多日的,由郑中溪偷偷交给他,海地并不知情的伪圣旨,直奔中军。中军里面,主帅正莫名其妙地看着一群不请自来的手下询问,见陈四进门,正要发问,陈四早一个眼色抛给那些他刚刚安排进入中军的将领,那些人会议,看似散散地分部妥当,其实却是封住了主帅前后左右的退路。陈四见此才高举伪圣旨大声宣读。

大帅心中非常怀疑,因为他带兵来前,皇上曾亲自召见,面授机宜,内容与圣旨所言恰恰相反。但是他才挺身欲起,想要查清真伪的时候,却听见身边传来刀剑出鞘声音,一看,四周全是虎视眈眈的手下,这才心里明白,手中有刀,假作真时真也假。略略意思意思反抗一下,便俯首称臣,但是陈四不放心他,依然叫人捆紧了他,叫亲信看守着随军北上,救援刘仁素。

这边郑中溪状若无事地依然上朝下朝,虽然内庭隐隐传出虎符被盗,但是发现的日子不是真正被盗的日子,郑中溪知道,这是因为那只换上的假虎符几可乱真。随即,目标便直指一个不告而别的太监。皇上没有动用刑部追查这个太监的去向,而是秘密派出亲信侍卫追查此太监。郑中溪表面一派云淡风清,但是心里却是时刻关注着周围的一举一动,他知道皇上还未怀疑上他,但是看得出海地看他的眼光却是大有内容。郑中溪一如既往地回避海地,海地不是没想过用强询问,但是姜是老的辣,没用。

四天后的傍晚,郑府飞来几只鸽子。郑中溪取出鸽腿上绑着的纸条看后,老脸终于露出久违的泛自真心的微笑,仰天看了好久,直看到夕阳西下,晚霞黯淡,暮色四合,这才回去书房,换上隆重的朝服,亲手磨墨铺纸,洋洋洒洒把最近的所作所为写在专门的密折纸上,锁入皇上亲手交给的密折盒子,交给亲信连夜送进宫中。自己则掸掸衣袖,扶正帽子,悠闲地坐在太师椅上,几色干果,一壶鹤顶红,笑眯眯闭上操劳多年的眼睛。

收到密折盒子的皇上立刻明白其中的关节,有怒发不出,郑中溪的密折上句句都是大道理。随即传来郑中溪仰毒自尽的消息,皇上虽然吃了一惊,但是随即明白,这是郑中溪所能走的最好的退路,堵死所有可能延祸到他人的路子。但是皇上又不能因偷盗虎符的罪名降罪于死去的郑中溪,怕世人将此与战国时期的信陵君窃符救赵联系在一起,没的自己给自己栽个臭名,但又咽不下胸口这团被郑中溪设计了的浊气,拿起密折又看了一遍,发现刚才直奔主题,忽略了一个可能是郑中溪自己给自己罗织的罪名:收受贿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