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从厕所出来,听见笑着道:“外婆一听说你买的是安仁里,当天就想过来瞧,硬是被我拖住,要外婆等我休息天一起过来。我还说安仁里安仁里,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原来是这儿,我也想看看这儿呢。以前跟着外婆一起回娘家,上了码头,老屋会派两个人抬着竹轿等着接姑奶奶,到现在还记得。阿姆,我记得这儿以前是个汉奸住的啊。”
外婆应道:“是啊,后来日本人一来,军长给打走了,这儿换了主人。日本人投降后,这儿又被信仁纱厂老板买下,后来也不知道住的是谁,那时候总是兵荒马乱的,都不怎么走动了。今天看看,这几幢小洋楼竟然都还在。”
荷沅连忙插一句嘴:“怪不得房子的墙这么结实,围墙却破破烂烂,原来是后面堆上去的劣质货。传说这儿还藏着什么宝藏呢,幸好祖海出面摆平,否则总有人来这儿闹事。”说着把那几天的事说了一遍,直把外婆和妈妈听得目瞪口呆。
妈妈先焦急地道:“真没事了?怪不得祖海要住在这里,他还是有点野路子的。那些人来,青峦这个书生只有挨打的份了,荷沅,唉……,不过你那时候也只能豁出去了。”
祖孙三个一下失去怀古的兴致,将那几天有人捣乱的事颠来倒去问了个清楚,知道青峦到现在才能方便行动,很是内疚,开始商量着带些什么东西回去送童家。说了很久,外婆这才又道:“荷沅,我想起来了,以前传说安仁里底下有水牢,但后来汉奸住进来后想装仁义,请了几个头面人物看着,把水牢给封死了。那个时候汉奸应该还不会想到把有用的东西藏起来,什么保藏之类的估计是谣传。”
荷沅有点失望,还真希望有什么密室藏宝,即使宝物已被取走,这密室还是挺好玩的,当然有宝物那就更好。“外婆,信任纱厂的老板娘现在住在隔壁洋楼里,人长得很高贵,现在是我们市与香港同乡联谊会的副会长。难道安仁里以前也是她家的吗?怪不得她家总是不很友好的样子。”
外婆奇道:“是柴碧玉吗?她还住在老房子里?” 荷沅道:“是,就是柴碧玉,外婆认识她?”
外婆笑着起身,“我们从女校一直同学到中学毕业,各自嫁人。当时我们两家的嫁妆都在市里绕了一圈,整整被人比较了好几年呢。不知道她还认不认识我,既然她还住在这里,我一定要过去看看她。你们去不去?”
荷沅巴不得有这机会进去那幢神秘小洋楼参观,忙跟上外婆,妈妈也好奇,一起跟去。
不料,外婆走到门口又折返,闷声不响走进洗手间,再出来时候,妈妈不由扑哧一笑,跟荷沅道:“外婆头发梳了,衣服整了。”荷沅一看,果然是。从来似乎外婆就是外婆,从没想过外婆需要美丽。现在看外婆头发雪白整齐,一张脸也是雪白,很少有斑,竟是如重新发现了外婆的闪光点。原来外婆的长相并不比副会长柴碧玉差,不过衣服上面就别谈了。
外婆走到女儿外孙女旁边,微笑道:“我的外孙女赤手空拳买下安仁里,我今天去见柴碧玉,好有面子呢。”
荷沅这才豁然开朗,原来外婆家被批倒批臭后,现在早平反多年,她不是没时间没精力来安仁里周围参观,而是不愿回来。想当年她与柴碧玉一起出嫁,十里红妆竟奢豪,她怎肯落魄以后再见旧时同学?即使她肯见,柴碧玉又可愿意听旧友叹生活艰辛?除非外婆愿意扮作刘姥姥,先踩上自己几脚以取悦大众,可这哪是外婆所愿意?荷沅没有想到,自己这么稀里糊涂的行为竟然上升到了为外婆争光,为家族争光的历史高度,一时有点适应不了自己的高瞻远瞩。
那么,是不是以后的装修更要顾及到门面了呢?荷沅原本散漫花钱的快乐似乎掺入一丝沉重了。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外婆到柴碧玉家敲门,用的是门环敲击门鼻。这扇门荷沅已经研究过好几次,虽然一只门环已经被人偷去破坏了完整,可整扇门蕴涵的气势,还是让荷沅倾心喜欢。不过如果她想在门口装门鼻门环的话,祖海一定会反对,那不是与那块安仁里砖雕放外面一样,等着招偷儿吗?所以将财露白不怕偷,说起来也是一种气派。
等得一会儿,才听院子里面有人轻快地应了声:“来啦。”都没听见脚步声响,很快里面门闩起落的声音响起,门被稍微打开一条缝。开门的正是荷沅见过的一声不响在安仁里门口张望的婆子。她飞快瞥了荷沅一眼,神色中露出一丝拒绝,不过还是很客气但有点冷淡地道:“请问你们找谁?”
外婆站得身板笔挺,微笑地道:“请告知小王太太,小张师母来访。” 见那婆子飞快应了声进去通报,荷沅对着依然开着一条缝的门,问外婆:“你怎么会是小张师母?”
外婆笑道:“那是我们出嫁前的戏谑,她嫁给王家小K,当然是小王太太。你太外公以前捐资办了所小学,最喜欢人家叫他校长,你外公当时也在小学里挂了个教职,所以她叫我小张师母。”
话音才落,只见那个婆子眉开眼笑地飞快迎了出来,将门大开,嘴里连连说:“张师母请进,请进。”
门开处,一阵馥郁的桂花香袭面而来,原来这几晚天天闻到的桂香竟是来自这儿,走进大门,似乎是走进另一个世界,精致,香软,温柔,华贵,蓦然回首,这才体味到以前生活的粗糙。门内飞快迎出柴碧玉,她依然是鹤发童颜,穿着一套湘色软缎袄裤,下面是双同色的绣花拖鞋,要不是有她们祖孙三个衬着,这儿恍惚竟是多年以前。
见外婆与柴碧玉相拥寒暄,诉说离情,一时忘记招呼三人进门,荷沅忙一眼关六,打量这个比她的院子稍大一点的院子。庭中当然有桂花树,树皮上面已经积有粉绿的苔藓,可见岁月。角落有一棵像桔子树似的树,只是浑圆的果实这会儿还是青绿,荷沅稍微一想立刻明白,这是《红楼梦》中探春秋爽斋出现过,被板儿当球玩过的香圆。香圆很香,它春天的花更香。中间偏东有架老藤,从快凋零殆尽的几片蔷薇似的叶子中,荷沅看出,这竟是传说中的木香,不知开花时候,又是什么样的光景,那么一棚灿烂馥郁的花啊。墙头爬的是金银花和凌霄,夏天时候,金黄大花被星星点点白花映衬,不知多么美丽。另有一棵紫黑树皮宽大叶子的树,别人或许会看错,荷沅好歹还是跟着青峦做过无数标本,知道那是厚朴。想到自己刚刚冲祖海卖弄过的所谓玉堂富贵的学问,背脊冷汗泠泠而下,还好还没种下什么玉堂富贵,否则一脸暴发户的样子还不都出来了。
两老终于说完话,这才携手进门,婆子却又跑过来跟荷沅道:“小姐,你家有人敲门呢,好像是抬了什么东西来。”荷沅听见陌生的“小姐”两个字,心里不由莞尔,沾外婆的光了。忙笑道:“对了,好像火车托运来的天津地毯该到了,对不起,我过去看一下。”
柴碧玉听了微笑道:“妹妹准备装修安仁里吗?天津地毯可是好东西啊,多年没见了,给我们老太婆瞧瞧好不好?”
荷沅忙道:“好,是我邻居到天津出差帮我买的,我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东西,自己也想展开看看呢。”
身后是外婆与柴碧玉就荷沅买下安仁里的问题一问一答,前面是妈妈问荷沅,“天津地毯要多少钱?”荷沅报了个数目,妈妈皱眉道:“虽然钱来得容易,可你也不能那么乱花。”荷沅被妈妈一提醒,心中也是内疚。花出去的时候只觉得是个数字,这时才想到,那是三口之家一年的生活费呢。
荷沅开门时候,等在后面的柴碧玉笑道:“什么安仁里藏宝的话是子虚乌有,地下水牢封死的时候我公公在场,里面什么都没有,封进去的是水泥拌石灰,即使有宝贝在,被水泥石灰一封也毁了。安仁里最后的主人是我小叔,他家大孙子这几天刚从美国过来看望我,你倒是可以问问他有什么东西藏着。真是无中生有,要是有的话,这几年我住在隔壁,我先会掏钱把房子买下了。”
一大捆地毯扛来,本就吸引了左邻右舍无所事事老头老太的眼光,柴碧玉这一现身,更是招来好几个招呼,大家称呼的名称非常古旧,老先生老太太们似乎都想拽住时光飞逝后最后的一条尾巴,以提示自己当年也曾辉煌。外婆与他们寒暄得很好,有两个竟然是旧识,其他也都知道外婆家和外公家。荷沅虽然彻底对室内宝藏失望,是啊,解放前最后买下安仁里的是柴碧玉家,他们哪里用得着把宝埋了,往隔壁一搬不就是了?可见以前在此做过娘姨的愚妇害人。不过安仁里本身就是件大大的宝,荷沅稍微失落一下,便将此事抛诸脑后。相信在场那么多人都听见了柴碧玉的话,七嘴八舌传出去,不消一天,觊觎这幢房子的人都会听到。从此该都死心了吧?连荷沅自己都死心。权威就是权威。
柴碧玉进门便点头道:“院子终于整理出来了,这才大方。解放后搬进来的第一户人家还在院子里搭鸡笼,后来的人家也是好不到哪里去,臭水尽往路上排。呀,这棵野青树倒是还在,以前门边还有几杆佛肚竹,角落一棵总是长不大的银杏树,我家小叔喜欢诗情画意,以前院子也大,一眼看出去,四季尽在眼前。张师母,以前你夫家老房子里的一棵南天竹足有两层楼高,每年冬天红果累累,我们靠在二楼美人靠上都可以伸手撩到。都说你夫家是过三代的富贵呢。”
几个估计自己有资格的老人也跟了进来,唧唧喳喳了好久,不过都说好。不知是客气还是真的好。荷沅却把“野青树”三个字记牢了,回头叫青峦查查去。可是荷沅天天看着《红楼梦》发淑女梦,真一下见了这么多遗老遗少嘴里说着那些遥远古老的话语,她听着又觉得矫情了。不是很想插嘴,打发了搬地毯过来的工人,拉妈妈一起打开包装。
地毯很柔软厚实,虽然没有展开全部,可依然可见其良好品质。众人都俯下身摸了几把,啧啧称好。荷沅也是好奇顺毛倒毛摸了好几把,这才轻轻跟妈妈说:“比家里一条旧毛毯还软呢,又那么厚实,以后客人多,床睡不下的话,都可以睡地毯上呢。”
外婆看了笑道:“现在的人比以前还要奢侈,以前这种毯子都是挂墙上的,我们家里也只有一条,还是祖上传下来的。你看看现在,三条还都要铺地上。”荷沅听得出外婆言若有憾,心实喜之。不知道她们两个以前暗自比较嫁妆的时候是怎样的言语计较,想想都好玩。
柴碧玉微笑道:“这块枣红底撒金花的地毯真是漂亮,颜色用得大胆,反而不显伧俗。上面要是放一色簇新的云南白藤桌椅,或者全套花梨木家具,不知多富贵雅致。再不行,用乐清的黄杨木雕桌椅也好。”
荷沅忽然心里觉得有丝隐隐的难过,以前两个女子分庭抗礼,平分秋色。但外婆那么多年苦日子下来,好不容易从批斗中捡了条老命,言谈之中虽然还记得旧时月色,可骨子里的一股酸气显得她没柴碧玉那么雍容了,可见居移体养移气,失去的岁月那是再也找不回来了。荷沅明白了些什么,这幢房子的装修未必一定要恢复如故,却一定要自己看着喜欢,自己首先得住着舒服,千万不要勉强自己适应什么时代,即便是那个年代出来的人,又能完全正确演绎曾经的过往?一百个人心里有一百本红楼,荷沅要大胆演绎自己心中的安仁里。
荷沅想了一会儿才道:“还要柴外婆指点了,我长那么大,只见过外婆家的摇椅和太师椅样子古朴可爱,外公说那是黄杨。什么花梨木红木之类的都只是从书上见到,从没见过实物呢。”
柴碧玉道:“这个你竟不用担心,宁老家有套清末酸枝木桌椅和花架,家里人多都放不下,椅子叠椅子地放,正想清出去呢。年份不足的酸枝木颜色与黄花梨木差不多,只少一点花纹,但已是上好的了。宁老,你不如将那套宝贝搬来安仁里,以后你想起来了还可以过来坐坐喝茶,放张师母家跟放在你家一样。”
荷沅被一席话搞得有点糊涂,什么叫酸枝木?什么叫搬来安仁里与放宁老家一样?怎么可能一样?究竟是买还是搬来免费让宁老放着?荷沅拎不清楚,又不便问了妈妈,干脆笑道:“谢谢柴外婆,我让祖海晚上过去宁老家里讨教。这屋里东西都是他帮我管着呢。”说完,只见妈妈和柴碧玉脸上都浮出满意的笑容。那个宁老则是为老不尊,急着拉荷沅到门口,指点给她看他家在什么地方。
这时候,柴家的婆子娘姨过来,报说侄孙少爷来了。柴碧玉忙回去招呼,想拉外婆过去,外婆终是没有过去,荷沅这时候也被那种拿腔拿调拽着往日尾巴的说话倒了胃口,外婆不跟过去正好。柴碧玉出去,其他人等又说了几句话,也走了。只有宁老千叮咛万嘱咐地要荷沅一定晚上过去看看,荷沅连连答应,宁老才肯离开。
荷沅关门回来,妈妈已经在屋里笑开了,“阿姆,你们以前也是这样说话的吗?怎么听着那么酸。还是那个柴外婆说的话听着舒服一点。”
荷沅更是赌咒发誓,“今天开始不装淑女了,要我老了跟这群老头老太一样地说话,杀了我吧。”
外婆听了很不好意思,啐了一口,可是见到那么多老友,荷沅新买的安仁里又那么给她争气,她心里还是高兴。“荷沅,那套酸枝木的家具一定是很贵的,你可不要乱来。上年头的酸枝木与紫檀几乎是一摸一样,看不出什么不同,所以价钱也一样,清末的酸枝木已经算是有年头了,价格一定不会低。”
妈妈微笑道:“那个宁老家定是过不下去了,你们看他穿的衣服,还是多年前的卡其布。又是要面子,怕说出来难为情,要柴外婆帮他说话。柴外婆也真会说话,这么一来,宁老的面子稳稳地留在他自己脸上,还幸好荷沅这回心没急出来,没当场拉住宁老问价钱,否则当着那么多老友的面,卖家具的宁老和拉线的柴外婆都下不了台了。”
荷沅闻言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柴外婆也是觉得我说得对的样子,其实我是因为不会谈价钱,只好等祖海来了再说。安仁里也是祖海谈下来的,要我自己谈的话,可能还得多付出两万。外婆,要是酸枝木与紫檀一样,那买下它们与买房子没什么不同,都是置业,钱放在银行还得担心我乱花,放在家业上,我就动不了啦。再说清末流下来的东西怎么也算是古董了吧。我先去学校查一下资料,晚上过去看看究竟是什么。既然是柴外婆说出来的,假的总不会有。”
妈妈见荷沅自说自话,不得不严肃地道:“荷沅,你不能再那么散漫花钱了,为什么一定要烫手一样地拿出来花掉?存银行难道不好?利息都够你每月生活费了。你看那个宁老什么不好卖,偏要卖什么酸枝木家具,可见这东西并不值得拥有,否则他怎么不说他要出卖戒指玉镯?”
荷沅听着也觉得有道理,点头道:“妈你放心,我的钱都让青峦盯着存两年期定期了,手头只有你和爸爸退回来用不了的钱。想乱用都不可能呢。”
妈妈和外婆都放心的样子,妈妈更是道:“还是青峦,从小看到大,一向都是个有分寸的孩子,幸好有他管着你,否则也学着祖海的话,还得帮你一起花钱。荷沅,存折给我带去,省得你乱花。我和你爸爸退回来的钱已经够你装修这儿了。”
荷沅老老实实地道:“这儿因为出了那么多事,我挺不放心把钱放这儿的,存折和百宝箱都放在寝室里,下次我回家时候把存折带回家给你收着,我自己拿着也怕。”
妈妈这才放心。祖孙三个坐下来谈了房子的装修,外婆与妈妈都是以前见得多,说出来的话很有见地,尤其是妈妈做机械设计年头长了,思路缜密,她说楼上地板坏掉的不少,不如将一个房间的地板全换新的,换下来的旧地板补其他两间的空洞,板壁也是一样处理,这样看上去的效果就统一了。荷沅觉得妈妈说的可操作性很强。
外婆饭后睡了一觉,便与逛街回来的妈妈一起回家了,荷沅立刻蹬上自行车回学校,记得隔壁寝室学姐那里有一本濒临灭绝或已经灭绝植物的介绍,先看个大概晚上与祖海商量,不知怎的,听见外婆说酸枝木与紫檀差不多,心里非常向往自己也能拥有那么一套。紫檀啊,大观园用的也不过如此了,探春不是有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旁边放着紫檀架吗?如果酸枝木真与两者相同,贵也买下了。还有柴外婆说的黄杨,刘姥姥用黄杨根套杯喝酒,既然贾府能用黄杨,说明黄杨雕刻出来的桌椅也是很不错的东西。
荷沅想入非非,借了书后回安仁里看,看得入迷,竟发觉自己的专业还是不错的。祖海难得没有应酬回来吃饭,进来见荷沅只是捧着书看,专心得连他进门都不知道,不得不喊了声:“荷沅,你外婆回去了吗?”
荷沅冷不防跳了起来,看清是祖海,这才反常地笑出声来,一看手表,道:“祖海,我带你去宁老家看酸枝木家具,原来酸枝木也是珍稀品种,也是红木的一种,宁老家的又是清末家具,有点古董的意思了,耶,只要价格合适,我要买下,我喜欢这种有底蕴的家具。快去,老先生要是睡觉了就看不到了。”
祖海被荷沅连珠炮似地说得莫名其妙,看着荷沅道:“地毯收到了,颜色还中意吗?”
荷沅急急地道:“地毯我很喜欢,颜色都很好,铺下那天我要在上面睡觉,真喜欢。我妈也来了,她和外婆都喜欢。祖海你别打岔,与我一起去看酸枝木,你说我买红木是不是值?”
祖海这才有点头绪,想了想道:“荷沅,你喜欢那种有点古代的调调儿,我不反对,你花自己的钱买下这房子,如青峦说的,总是置业,何况这幢房子买得很值。但若是花大钱只是为了看着喜欢,我看你还没富到这种地步。你有没有想过你爸妈会怎么说。”
荷沅为了说服祖海,挖空心思地找理由:“祖海,红木成材都要几百年的时间,再加黄花梨和紫檀几乎绝迹,酸枝木也是差不多了,所以说它跟稀有矿石一样珍贵都可以。你看人家都说有钱买金子,因为金子不会跌价,其实红木也一样的,它又不会坏不会蛀,几百年下来还可以用。真正的红木,加上古代的手工,我看只有比金子还保值呢。祖海,我可不是纯粹贪好玩喜欢的,你说买一张沙发要几百块钱,几年就用破了,可红木的可以用一辈子,算是五个十年吧,那就是上千块的赚头了。而且缺钱了又可以卖掉换钱,比存银行都要好。祖海,你支持我吧。”
祖海将信将疑,信的是红木这东西如荷沅所说是珍稀物种,因为荷沅不会对他撒谎。不信的是这东西怎么可能与黄金类比?还能保值?从没听说,按说他走南闯北看得也算多了,他都不知道,荷沅怎么可能知道?但他不愿意直接打击荷沅的爱好,怕她伤心,会冲他噘嘴,只得换个角度说话,“荷沅,你妈妈看见我替你买的地毯,有没有说我帮着你败家?”
荷沅一下没话说,是了,妈妈背后责怪祖海呢。如果她叫祖海帮忙买那套酸枝木家具的话,祖海还不给妈妈责怪死?怎么也不能让祖海帮了她忙还得受妈妈误解。可是祖海不帮忙,那么多的钱她不敢花。她顿时没了精神,垂头丧气地进去厨房热饭,菜都是中午已经烧好的。祖海一见就知道果然不出所料,荷沅的妈妈责怪他了。不过他没觉得是什么大事,全国上下都在骂农民企业家奸猾低俗,难道他得退缩?他只坚持走自己认准的路。
吃了晚饭,不死心的荷沅跟在洗碗的祖海身后,嘟嘟哝哝:“祖海,不买的话,陪我过去看看好不好?我跟他们说的是祖海去看,又不是说我去看的。你要是不去,我还去看什么呢?”
祖海笑嘻嘻地拒绝:“不,不买就不去看,否则害人家白热心一回。你们是邻居,言而无信,以后见面不大好。你不如就过去一下,说明我不同意出钱就算了,不要怕丢面子,那么大笔钱的开支,谁都不会说买就买的。”
荷沅不死心地在祖海身边绕树三匝,见祖海咬住牙就是不答应,只能垂头丧气去宁老家。宁老以前应该是大户,现在住的是连排木楼的其中上下四间。敲开门,就见宁老亲自迎出来。荷沅看着他有点激动,甚至有点讨好的脸,不得不内疚地道:“宁老,祖海不同意我买,但我真想看看。还有,你除了大件的桌椅,有没有小的,比如说笔架啊,笔筒啊等红木小物件,我偷偷带了点钱出来了,卖给我几件好不好?”
宁老脸上明显的失望,过了好久,才道:“小梁,不瞒你说,我家世代书香,本来这些东西都是祖宗传下来的,怎么也不肯买。可是现在我儿子生病,女儿要出嫁,人家看着我们家那样子,都不敢要我女儿。柴会长知道我家的难处,才想帮我的忙。卖给别人我不舍得,怕他们糟蹋了,你不一样,你太外公张校长以前教过我,他一手琴棋书画,我是很佩服的。看你小小年纪,不买公房却买安仁里这种旧屋,我想你的眼光也是与众不同,你一定会识货,会得珍惜我的宝贝。”
荷沅被宁老这么一说,心里很受用,可不是,她要不是别具眼光,怎么会买安仁里这样的房子?打量了一下昏暗的灯光下宁老家拥挤的房间,她有点内疚自己的出尔反尔,让这么个诗书之家出来的老人难受了。“宁老,谢谢你高看我,可是……其实我很喜欢你说的酸枝木家具的,可是祖海硬是不让,还不陪我来。”
宁老叹息道:“难得有你这样的小姑娘会喜欢老古董家具,来,你随我来,我带你上楼看看。好东西要与有见识的人分享,你说是不是?你跟我来,走楼梯小心了,跟着我走,有的地方不能踩实了。”
荷沅忙道:“谢谢宁老,您前面带路,我会小心跟着。”
宁老带荷沅进入朝北的房间,一边介绍:“酸枝木不能直晒,所以我放在朝北房间。以前这排楼都是我们的,我们的家具随便放,现在只有那么几个房间,旁边一套还租了出去,屋里转身都难啊。来,你看看,这是四张酸枝木椅子,加一张长条矮几,一只花架,一只茶盘。”
荷沅欣喜地俯身看去。果然颜色红褐,光泽柔和,线条圆润,比之外公家的硬木摇椅看上去又要坚实许多。不由想起书上的提示,朝花纹多的地方吸了几下鼻子。宁老看见了认真地指出:“外面上过蜡的,虽然上的蜡有年头了,但要想闻出味道还是不容易的。你可以把椅子翻到,下面的没怎么上蜡……罢了,你等着,我拿锉刀来锉几下,看你是个懂行的,我锉掉一些木屑也高兴。”
荷沅又内疚又兴奋,看着宁老下楼去拿锉刀,想出声阻止,免得她不买更添他的失望,可又好奇得要死,怎么也要闻闻酸枝木的酸究竟是什么味道,有点手足无措地看着宁老下楼,忙先下手将一张上面没叠东西的椅子侧翻了,凑近鼻子一闻,只有灰尘味,但那椅子果然重,侧翻竟然用了她好大力气。好不容易等宁老上来,见宁老手中竟然还拿着一把手电。
宁老小心地找椅子最不起眼的地方锉了几下,伸手沾出一些木屑,拿手电照着,道:“你看,这木屑细得跟面粉似的,寻常木屑再怎么都没法那么细的,说明这树质料紧密。你这下可以闻了。”
荷沅看了,果然。又伸鼻子过去一闻,果然有股淡淡的酸味,好像是醋,但里面还夹着一股别的味道,应该说是酸臭。可是离开以后回味,又觉得这气味犹如臭豆腐,闻着臭,却让人喜欢。荷沅心里非常喜欢,忙动手想将椅子扶正。可是翻倒容易,扶正难,力气不够,硬是要宁老援手一把才罢。再看椅子,宽大厚重,用料十足,处处雕花,花式繁复,浮雕镂空,不一而足,即使不是酸枝木,只是普通硬木,荷沅看着都已经倾倒,何况是两人都未必抬得起来的酸枝木椅子。她恍恍惚惚地站了半天,这才双手捧起矮几一角放着的茶盘,诚心诚意地道:“宁老,我自己能做主意的只有这只茶盘,您肯不肯割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