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妍的婚礼后,荷沅才有时间打理她的院子。看得出,她去年新种的一丛白芍药今年春天应该是开过花,有一枝顶头结着四粒籽。一枝也是去年新种的百合头顶三朵花蕾,正含苞欲放。只是荷沅好生奇怪,花坛里见缝插针地种着好几棵芦苇似的植物,她心中有所怀疑是什么,摘叶子闻了下味道,更是了然,真的是生姜。荷沅怀疑这是爱好伺弄蔬菜的祖海爸种的。
也不知祖海爸妈怎么会被祖海说动,跟来市中心住。他们一来,荷沅妈便可以放心把安仁里交给他们,只用偶尔来看一下。荷沅看看墙头的韭菜,果然也是浓绿肥大,祖海爸功不可没。现今祖海的房子刚刚油漆完毕,祖海的爸妈见荷沅回来,一定要搬回油漆味极重的王家园里住,荷沅怎么拖都拖不住,只好让他们烧饭烧菜还是过来安仁里,别弄坏油漆还嫩的王家园里厨房。
十点钟的时候,丛妈拿着菜从王家园里过来,见了荷沅就笑道:“祖海说他回来吃饭,这会儿可能在飞机上。这小子早不说晚不说,今天一早我都没买什么菜,让他吃素。”
荷沅听着笑,祖海这人是肉师傅,无肉不欢。让他吃素的话,以后他肯定避着回家吃饭。她笑嘻嘻地道:“祖海姆妈,看你是准备给祖海吃小白菜豆腐汤了?等下子我煮了红烧肉旁边搁着馋祖海怎么样?你一定要说这是荷沅的菜,不许他吃。”
丛妈听着只会笑,明知荷沅一定是会把菜拿出来大家分享的,他们逃回去王家园里住也是因为早知道荷沅大方,怕继续住在安仁里,荷沅对他们太好。这几天吃饭,只要是荷沅在的时候,她一定搬来菜一起吃,她最爱吃丛爸自己见缝插针种出来的茄子小白菜,结果总是她吃丛家的菜,丛爸丛妈吃她的菜,荷沅买的菜好,丛爸丛妈都觉得对不起她。但是让他们也去菜市场买鲜活货色,他们又心疼,下不了手。但是丛妈不擅言辞,好听话不大能说,只会笑。
荷沅忽然抓住丛妈的手臂,仔细看着问:“怎么回事?手上怎么一块一块的红癍?痒不痒?”
丛妈皱眉道:“痒,那边不知道生着什么虫,两个晚上睡下来给咬成这样。我擦了万金油都没用,全身都红了。洗完澡才会好一点。”
荷沅想了想道:“会不会是油漆过敏了?祖海姆妈你在安仁里睡几天,看看红癍会不会褪了。不会是虫子,王家园里旧地板什么的全拆了,花岗石下面不应该能长虫子。你晚上是不是睡地板了?那儿油漆味最重。”
丛妈笑道:“我老皮老脸,怎么还能这么娇嫩?我试试看,晚上把床搬到院子里,还凉快些。反正是挂着蚊帐的,不怕咬。哎呀,还是荷沅知道得多。”
荷沅笑笑,趁丛妈洗菜的时候,她烧了个炒蛏子与红烧肉,然后将灶台交给丛妈,她自己出来外面院子里剪了一枝玉簪花进来,翻箱倒柜找出一只粉青小花瓶插上,旁边配上两枝躲弄堂银杏树下疯长的铁线蕨,越发显得玉簪花仙风道骨。这一切做起来有点陌生,前一阵在广宁工地上,人已变得粗糙三分。扶住花瓶的两只手,黝黑结实。不过荷沅不觉得如何,她从小就是如此,后来看了《红楼梦》才被异化成淑女,现在变成野人,反而自若,晒到太阳的时候都觉得理直气壮了。
豆豆打来电话,开门见山就道:“荷沅,下周一我上来省城,你在家吗?有几份资料的翻译需要你帮我最后敲定一下,你不在,我心里总是没底。你不知道,我们都还没生产呢,据说上面已经又在审批扩大生产能力了。那些供货商不知哪儿打听来的消息,纷纷送资料过来。下周一朱总打算转道省城去北京,我坐顺风车过来你家,下午到,行吗?”
荷沅一口答应:“行,我家大,你住我家都行,你不用定宾馆了。正好下周一前面几天我得回父母家一趟,下周一后我已经与人敲定去张家界。你一定要过来,我都已经在想你了。”
豆豆很高兴,恨不得从电话里伸出手臂拍拍荷沅的肩膀,就像平时那么做。两人又叽叽呱呱说了会儿话才罢。放下电话,荷沅便扒拉出几块肉和蛏子,又从丛妈刚烧好的红烧茄子里夹几筷,捧着饭盆子边看报纸边吃饭。吃完便溜出去打网球去了。她怕与祖海一家吃饭尴尬。
但没想到,尴尬人偏遇尴尬事。她前脚到体育馆边的露天球场,师正后脚也到。荷沅当即便后悔选择这个地方,因为这个球场正是以前师正带她来。师正看见她,便抛开众人,追了过来。荷沅只得止住对墙的击打,淡淡地招呼:“很久不见。”
“梁荷沅,你究竟去了哪里?我多次去你家你都不在,今年春天以后还经常遇到那个谁。”师正在安仁里见到祖海的时候,满心都是疑问和愤怒,可每次都是忍了又忍,终于忍住拔拳相向的冲动。
荷沅还是淡淡地道:“去一家大工程做了半年翻译,才回来。你呢?上班时间怎么出来玩球?”
师正忙道:“设计院让我单独出来负责一家装潢公司,我们已经连着没日没夜赶了两个项目了,刚刚放松下来,我放大家三天假。你呢?看来你没落实一个固定工作?”
荷沅看住师正,笑了一笑,这才转开眼去:“拜你妈妈所赐,我依然高不成低不就。前天去看了人才交流市场,有时间你不如也去看看,那上面稍好一点的单位都框定中心城区户口。”
师正急了,道:“不会的,我去年一回来就跟我妈软硬兼施地谈妥,一定要她把所犯错误纠正过来,可是我去通报你,都没法见到你。不知道你后来还有没有去办一下落户?我妈应该已经吩咐下去了。”
荷沅疑惑,师正的话怎么正好与祖海的相反?但是,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信任祖海。还在广宁时候,她曾电话里面问起祖海她档案和户口的归属究竟如何,被她逼急了,祖海才说出实情,原来仍然是师正妈压着不让办。荷沅当机立断:“师正,你方不方便走开?如果可以,你请跟我一起去一下人才交流中心,我的档案据说正卡在人才交流中心,没法落档。”
师正爽快答应:“这事当然越快越好,不用问我方便不方便。单位里现在给我一辆车,我们立刻过去。”师正已经感觉出荷沅变化很大,性格比以前果敢,却冷漠。
荷沅没有推辞,将自行车甩上师正的旧丰田车,先去祖海的公司。她知道她的那些手续都是祖海的办公室主任在办,而祖海此时一定还在家吃饭享天伦之乐。独自上楼,在办公室与祖海通一下电话,便拿了一袋资料下来。师正看着大楼的入口只是发愣,荷沅与那个海纳房产的老板究竟是什么关系呢?他不信荷沅是什么小蜜,但问题是他们两个的关系何其亲密。可师正觉得问这种问题还不是时候,他认为这种问题比较伤人。
荷沅虽然脾气臭臭地打着不愿解释的旗号,可还是不愿意被人真的误解到底,下楼坐进师正的车里,状似漫不经心地道:“海纳的老板是我发小,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现在搬到城里又成邻居。前一阵我不在的时候,安仁里幸得他父母照料。我的档案便是请他帮忙办理一些琐碎事务。现在拜托你了。”
师正忽然醒悟过来:“对了,你以前跟我提起过,你小时候有两位邻家大哥很照料你。一位是以前一个学校的童青峦,一个便是海纳的老板丛祖海吗?”师正一下明白了荷沅与祖海的关系,绝对不会是妈妈嘴里的那种很不堪的带有交易性质的金钱关系,但丛祖海对荷沅不会没有企图。
荷沅讥诮:“你倒是打听得很清楚。”说完发觉有点冤枉师正,青峦的事,相信以前宋妍早自觉奉送。祖海,他即使不调查,他妈也会向他灌输。
果然,师正有点生气,尽量压抑着道:“我不会胡乱打听有关你的事,只有刚准备接近你时候才打听一下,想了解会不会与谁有冲突,免得反而成为骚扰你。至于在一起后,我希望用心感受并维系彼此,而不是靠什么坚壁清野将你束缚在我的警戒圈内。”师正顺便把当初纠众打他的祖海阴损了一下。
换作以前,荷沅或许会叹一口气,心中感动于师正的心意。但是现在她已经为此吃足苦头,只会冷冷地道:“噢,心诚则灵。”然后便不置一辞。心动不如行动,这话师正可知?师正的真心表白,在荷沅眼里成为口惠而实不至。
师正被荷沅噎了一下,但想到她被他妈害得失去工作,不得不忍住,心说等到了人才交流中心把她的档案和户口都落实了,相信荷沅会得化解戾气。
但是,到了人才交流中心的办事大厅,荷沅将资料递交后,一个办事员不耐烦地道:“怎么又拿来了?你们办公室主任为什么自己不来?我不是早跟他说了吗?我们洪局长下的死命令,你们别再瞎费劲了。”说完,牛皮纸大信封被“啪”一声扔了回来。师正眼看着荷沅对着他勾起一脸冷笑,他懵了。
荷沅最先还以为师正不过是见面时候说几句口惠实不至的动听话,而后一转身便笑话她又轻易翻入陷阱,所以当时在网球上上便毫不犹豫拖师正过来办理手续,想冷眼看他究竟如何推辞。没想到师正真的跟来,而此刻他满脸的不置信,反而让荷沅心生同情,原来他并不知情,或许真像真如他自己所说,他母亲骗他已经对梁荷沅网开一面。
“走吧。”荷沅也说不出更多的话,她再次亲临现场,虽然明知结局会是如何,可真正面对,还是气闷。
师正一声不吭地跟着荷沅出来,走到楼梯拐角,眼见左右无人,便取出手机想给他母亲去电,被荷沅阻止了。“我不想听你妈妈一而再地从嘴里吐出‘道德败坏’这几个字。我的事已经拖了那么久,不急在今天一天,你有疑问回头你单独与你妈交流。我想确认一件事,为什么你妈妈坚决认定我道德败坏?因为丛祖海吗?可这何至于给我摊上道德败坏四字评价?”
师正现在满心的愧疚,他已经非常能够理解荷沅为什么说他“心诚则灵”了,他原以为十拿九稳的事,竟然都是他妈妈施放给他看的烟幕弹。荷沅为了户口档案一而再地碰壁,她不愤怒不怀疑他的诚心才怪。他听荷沅问起,连忙道:“我们找个地方说话,这儿不方便。”
荷沅想着也是,跟着师正上了车。看着虽然只是半旧,但依然好用的车子,荷沅不无讥讽地心想,这社会官大一级可以压死人,也可以捧人上青天。师正多大能耐,竟然上班才不到一年,就可以成为一个小公司负责,开的车子比辛苦多年的祖海都强。还有宋妍,赤裸裸的权人交易。见师正有开车的意思,她淡淡地道:“没几句话,就车上说明吧。我家离这儿近,等下我自己回去。”
近一年不见,师正对荷沅的感情,说不淡下去是不可能的,但见了面还是喜欢。可也因此更能感受到荷沅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恨意,这让他很不安。“梁荷沅,事情起因是我被丛祖海派人打伤,我妈妈气不过,去你家附近调查究竟是谁打我。她调查出来的结果是,你是丛祖海的女朋友,你的房子生活等都由丛祖海供养,还有很多话,听起来很不堪。我妈妈便是由此得出的结论。但是我不相信,所以去年回来后与她多次激烈争吵,本来想同你澄清事实,但一直没法见你。我妈被我吵得烦不过,答应我解除对你的禁令,然后我才不再跟她争辩。原来,我妈是缓兵之计。”
荷沅听了,心说果然与她原先所想一致,还真是又被青峦说中了,以前杨巡安董群力等人也是如是怀疑她。“原来是怀疑我被包养了,怪不得,我还想呢,怎么问题严重到可以用‘道德败坏’来贬损我了。这事本来我是不想拿出来说的,怕人听了说我像暴发户,夸耀财富。我的房子与生活都是我大二时候赚的股票供养,其中包括我的个人爱好。我刚买房子的时候,祖海还睡门市部。祖海打你的事,应该已经由我代为偿付所有代价,我也已向你道歉。不过我们斗升小民,原不敢指望你妈愿意跟我公平交易,所以,请你到此为止,你也别跟你妈激辩了,我怕弄得你妈再次迁怒,到时我的户口连挂我父母家都困难。”
荷沅与师正都已经想到,荷沅第二次档案入不了人才交流中心,原因应是师正回家与他妈大闹一场,惹得他妈恼羞成怒。两人心中都有“草菅人命”这四个字。
师正本来就从没相信过荷沅可能被别人包养的传闻,此刻清楚来龙去脉,心中更添内疚。“梁荷沅,你现在工作无法着落,是不是因为没有档案,户口不明,所以用人单位不敢用你?对不起,我害了你。很对不起,很对不起。”
荷沅闻言不得不苦中作乐:“我可以苦练内功,让用人单位或者因为我能力卓绝而忽略我的户口档案,没眼光地录用我。好了,我回家去。”
师正却把车发动了出去,一脸内疚地道:“都是我的错,你一定要让我陪你打几局球,全场我捡球,行吗?起码你能消消气也好。你别下车,给我一个道歉的机会。”
荷沅听着心软,想到去年这个时候,两人在黄山的快乐,不由轻叹一声,又不愿再说什么。即使与师正打了两个小时的网球,后来也都只是说一些与球有关的话,不再提起别的,师正想说她也不答。她料想师正回家一定会与他母亲争论,而他母亲肯定会恼羞成怒,偏要师正拿出证据,然后,他母亲又把怒气撒到她的头上。想来她现在规劝师正不要回家与他母亲计较也是没用,师正怎么可能相信他妈是个不讲理的人?只是,荷沅想不出来,师正妈一怒,她梁荷沅还能坏到何种程度?她现在已经能明白,天下事没有最坏,只有更坏。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坏结局在等着她。
不过她也不想坐以待毙,与师正分手时候还是拜托了一句:“师正,如果能控制你自己,最好请你别与你妈吵架,否则我会毁在你手里。而且,弄不好还再次连累你被发配。”荷沅现在已经想到,师正当初一报到便被调到省外工作,可能是师正妈对他俩的隔离政策。他妈还真做得出来,这等手段,让人思之心寒。
师正也想到年前与母亲的激辩导致荷沅现在户口都没法着落,但想他母亲当时只是口口声声要他拿出证据证明梁荷沅清白,可他当时连荷沅的面都见不到,何来证明?只有与他母亲歪缠,所以导致母亲恼羞成怒。今天,应该不同。师正虽然口头答应了荷沅,可心中已经有了设想。
久别重逢,心中竟然没有掀起什么涟漪,对师正妈的恨意却是实实在在。所以荷沅坚决没让师正送,骑着自行车汗流浃背地回家,满脸的油光与天边的夕阳交相辉映。
回到安仁里门前,见有一辆奥迪停着,才刚想到什么,后座一扇车窗已经打开,传来豆豆一声欢呼:“荷沅,你总算回来了。想死我了。”
荷沅忙单脚撑地,略微俯身笑道:“咦,豆豆,你不是说下周一才来吗?等多久了?还不出来跟我到里面坐坐。”
豆豆早打车开门出来,荷沅惊讶地发现里面还坐着朱总与朱总的秘书。连上司机,一行四人随着荷沅浩浩荡荡进了安仁里。等荷沅洗澡出来,他们却都没挪窝,坐白藤沙发上面喝薄荷枳壳茶。荷沅本以为豆豆起码会自发参观一下房子的。
荷沅自己端了把鼓凳过来坐下。还是朱总先开玩笑似地闲闲说话,“小梁啊,看你回家日子过得那么悠闲,我们看不惯了,强烈要求你出山。我正好今天来省城办点事,跟你说说。下周一我准备去北京开个会,会议由主管部委召集,届时将有大量相关国外企业应邀到场介绍经验,类似MS重机这样的设备制造商也会到场。秘书我已经有,还需要一个口语流利的翻译。怎么样,跟我去一趟?”
朱总今天晚上与人约了吃饭,时间没到,闲着没事就跟着车子一起过来。本来以为只要工资合理,随便说说就可以叫上荷沅去北京,但是见了荷沅家的境况,心中打鼓,怀疑寻常条件的话荷沅可能不会答应,所以在荷沅上楼洗澡时候心中已经有了打算,必须花点精力了。
荷沅看看豆豆,心说豆豆不知道多想参与如此盛会呢,还是别抢她的机会。再说她与青峦已经有约。“朱总,其实豆豆也已经知道,我下周三已经与人约了去张家界。人家现在回家的路上,我不能反悔的。”
豆豆忙道:“荷沅,这事一定得你出山,否则我去的话,回来一定是光荣捐躯了——还不给朱总骂死?你得帮我。张家界又跑不了,你从北京回来还可以去的嘛。”
朱总却是笑道:“当然,小梁有为难是一定的。不过我半年来认识的小梁是个讲朋友义气的人,更是一个追求事情完美解决的人。小梁你考虑一下,不用急着给我答案。”
荷沅顿时被一向严肃的朱总夸得找不到北,她又是个追求赏识教育的人,朱总“朋友”俩字一说,她心中升起强烈的责任感,现下朱总都已经找上门来,她怎么好意思让朱总三顾茅庐?当下便答应了。虽然朱总他们走后荷沅后悔得要死,但想想朱总提供的条件也颇为诱人,便只有辜负青峦了。朱总提出,北京回来后,她去张家界的车旅食宿费全报。
朱总等人离去后,豆豆留在安仁里不住埋怨朱总因人施教,对荷沅赏识教育,对她棍棒教育,太不公平。但随后便缠着荷沅楼上楼下参观,她虽然不喜欢这种风格,但还是听得赞叹不已。她最喜欢王家园里的装修,尤其喜欢地面的金花米黄花岗石,和整体乳白嫩黄的色调配画龙点睛般巧克力色的饰边。荷沅自己也喜欢,想不到设想变为现实,效果会这么好。只有丛妈一个劲叹息地板弄得那么白那么亮,太不耐脏,一天得擦好几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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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祖海对于荷沅拿走她的档案等材料,心中犯疑,不知道荷沅拿去干什么。荷沅直到招待了豆豆一圈参观下来,才有时间给祖海电话,旁边豆豆还在摆弄藤桌上面的玉簪花。
“祖海,当时在办公室里,我没法跟你说清楚。今天遇见师正,他跟我说没那回事,他妈去年底已经答应放我一马。我就叫他立刻跟去人才交流中心看着,我现场办手续给他看。当然是没法过,估计回头师正会找他妈,他妈又得找我麻烦了,不知道这下会是什么麻烦。”
祖海一听,这才放下心来。见荷沅坦然跟他谈起师正,谈起师正妈回头可能有的态度,知道荷沅已经不再怪他,她如今所想大约只是解决问题那么简单。“荷沅,这事不用太担心,最不济就是把户口拿到你家里去,事态再严重他们也不能把你户口吞了吧?我看师正妈是看你小姑娘一个,老实容易欺负,她欺负上瘾了。你不用跟她道歉什么的去,做人得有点骨气。你中午怎么跑出去了?晚饭一起吃好不好?一桌还有几个朋友,不过都是些讲理的。”祖海迫不及待地想见荷沅,他本来想亲自开车接荷沅从广宁回来,但诸事缠身,不得如愿。这才会中午出差回来先回家,没想到荷沅躲了出去,对,他知道荷沅避开他。
荷沅问豆豆的意思,满心巴望着豆豆能够一口拒绝这种应酬酒席,没想到豆豆道:“老朱把应酬说成洪水猛兽,我今天倒要见识见识应酬究竟是什么。而且还可以见见黄色大屋的主人。”
荷沅脑子转一个弯才想出来老朱是谁,应该是朱总,不由好笑。电话里答应了祖海,回头跟豆豆道:“其实朱总对你很不错的,虽然对你严厉了一点,可我看着都是为你好,态度就像是教育自家人一样。黄色大屋主人也是叫我能不应酬就别应酬,他关心我才会提醒我。你别怪老朱啦,哈哈。”荷沅觉得“老朱”这个称呼安在那么严肃高大的朱总身上,很是滑稽。
豆豆神神秘秘地道:“现在可以告诉你了,再不说给你听我也快憋坏了,但你得给我保密。老朱是我爸爸的徒弟,跟我同辈。他刚分配来我爸厂里的时候,三天两头到我家混饭吃,那时候他已经特烦人了。我爸说我作业有什么不懂可以问他,可他解答前都得先教育我,一定要挖掘出我做不出这道题的根源是因为我上课没听讲,还是因为我做作业不动脑筋,我后来看见他就烦,宁可自己多死几只脑细胞也不招惹他。但老朱一年后就去生技处了,听说他的技术很好,搞了不少发明创新,文革刚结束时候正需要他这样的技术人才,所以没多久,他就蹭蹭蹭爬上去成领导了。我爸托他的福,总算当了几年车间主任。所以我爸一直相信他是好人,一定要把我托福给老朱管,可是我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老朱一个人啊,我爸不是陷害我吗?”
荷沅听着直笑,看着豆豆一脸苦恼,更是笑得刹不住。相信豆豆心中对老朱的逆反与她当初对青峦的逆反差不多。两人一路叽叽呱呱讨论着老朱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很快便到了祖海约定的餐厅。这是一家四星级宾馆里面的包厢,宽大舒适,她们两个到的时候,里面都还没人。好一会儿,祖海与朋友才相继到来。豆豆悄悄对荷沅说,黄色大屋主人看上去像个精明的生意人,没想到会有这么好的审美。
祖海其实没多少时间与荷沅说话,他与在座几个客户有很多话要说,很多感情要联络,没法照顾到荷沅,但看到荷沅的小黑脸他就满意了。却让荷沅与豆豆不受干扰地实地观摩了一场应酬好戏。
饭局结束出来,荷沅与豆豆都自信满满,争相对祖海说:“应酬就是这么一回事?还好嘛,怎么被老朱说得跟人间地狱一样恐怖?”
祖海被这两人的问题搞得哭笑不得,原来两人不声不响在旁边看着门道呢。他不愿荷沅误解应酬原来是那么轻易,怕她以后踊跃应酬,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女孩子,她会吃亏。“今天这种算不得应酬,只能说是工作餐,我们几个喝酒的加起来才喝一瓶红酒。如果是正式应酬,你们两个女孩子一定会被大家盯上,先灌醉你们再说。还是别好奇,应酬并不好玩。”
豆豆踊跃地道:“他们一般吃完后去听歌或者唱歌,我们也去见识见识好吗?歌厅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
祖海顿时头大了,见识过了歌厅,荷沅以后还能相信他吗?看这两个人的样子,似乎想携手探究歌厅的秘密似的,不知会被她俩看到什么不堪入目的。他想了会儿才道:“带你们去夜总会听歌看跳舞吧,那边人多热闹。”
“夜总会?”这是一个多么具有深意的名词,从很久很久之前的解放前流传到现在,可是个堕落腐化的代名词。荷沅与豆豆听着都是莫名的兴奋,终于有堕落的机会了,终于可以见到唱着“夜上海,夜上海”的糜烂风光了,两人的眼睛在黑暗的车厢里面闪闪发亮。但两人只敢用英语讨论交流,免得被祖海笑话了去。
所以两人跟着祖海下车上楼时候,都是小心翼翼,唯恐与祖海走失,一不小心被黑暗席卷了去。祖海哪里知道两人心中存着如此稀奇古怪的念头,昂首阔步地带着两个人进了夜总会,找一张桌子坐下,各自点了吃喝的东西,焦急等待台上开场。
祖海见荷沅东张西望,那神情如同他第一次带荷沅到星级酒店吃饭,满眼睛都是好奇。祖海看着只觉得好玩。他坐在荷沅身边,见荷沅终于安稳下来,便探头过去对她道:“这种地方你光是靠眼睛看看,是看不出什么花头来的。看到那边那个胖胖的没有?旁边两个女孩子都不是正经人。再看左首那边两张小圆桌拼在一起的,我知道其中一个是靠走私发家的,现在还是海里的霸王,渔民们不敢不把鱼卖给他。所以这种地方,你们女孩子自己不要单独过来,连青峦也最好别来。”说话时候,祖海恨不得将嘴再往前方移动十厘米。
荷沅几乎是一字不差地讲话传递给豆豆,豆豆听了连呼“刺激”,双眼如电又将在座诸人都细细审视一遍,可除了祖海说明的几个人,她愣是没看出谁还是有问题的,不得不跟荷沅笑道:“坏人还真没在额上凿字。”荷沅听了大笑,转告给祖海,祖海听着只觉得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