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建人答应了。我这才放下电话,心里忐忑:不知道今日回去红尘,能不能经受之中般般诱惑。是,除了吃,我还想着饭后去酒吧,去咖啡馆,如果实在觉得喧闹之诱人,那就留下吧,我还没七老八十,实在没有离尘索居的理由。
五点半不到,我已经坐在车头等候。范建人单位的大厦投下的阴影恰好可以抵挡九月夕阳的热度。已经多年没有等人,现今等在下班人流如潮的大厦门口停车场,感觉很是不习惯,要不是身后有车靠着,一早踱开去躲避无数目光关注。
五点四十分,见范建人与一男子一起出来,那男子年龄比他略大,但是举手投足比他要沉稳得多,我不知怎么就联想到那个声音动听的老总,但是那是不可能的吧,两人关系势同水火,怎么可能有说有笑地一起出来?
范建人出门就看见车子已快开光的停车场中的我,冲我挥挥手,与那男子一起过来,见面就是一句:“怎么没开你的大切诺基过来?本来还想着我们换车开开。”
我笑道:“今天出来城市花差,开大切有点矫情。就我们三个?那就一车去吧。”
范建人回头与那男子道:“老大,别犹豫啦,难得老李出来一趟,你们还电话里谈过呢。一起去吃吧,不远,这附近就有家最好的川菜馆,走过去就是,冷气很足,人也不吵。”
我立刻明白这人正是那个老总,看来与范建人是哥们儿的关系,还好我那天没有枉作小人。那老总的眼睛也看向我,而且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才笑道:“你是小范的经济人吧?我那天就在想,是什么人可以把个暴跳的公牛拴住的,原来是你,闻名不如见面,走,一起吃饭去。”
我跟住范建人后面走,一边笑道:“拴住公牛小范的是我家小牛似的两条蒙古牧羊犬,小范进门时候还强盗似的,见了我家大黑小黑立刻轻声细语,不敢轻举妄动。”
那年轻的老总欢快地大笑,这人能做上那么家省级企业的老总,不是能力超群,就是背景超群,如今看来,此人之为人确实有过人之处,大开大合,很有领导者的风范。“怎么称呼你?总不能和小范一样称你老大吧?”
那人立刻掏出名片,叫钟慎之,见我没名片,立刻揶揄我:“国家领导人出访,也没见他们见面交换名片的。”
我当然不甘示弱:“家庭妇女带着名片出门,给人感觉有点奇怪。我叫李随意,与你的名字正好相反。”
这条路果然不长,没斗几句嘴就到饭馆门口。这家川菜馆与我印象中小而脏的川湘菜馆大有不同,里面装修得古色古香,桌子是桐油刷得光可鉴人的八仙桌,桌与桌之间用低矮的栏杆隔开,保证了用餐人的空间。幸好凳子不是长条凳,否则我都担心喝醉了怎么办。
菜是范建人点的,我只知道要酸菜鱼和香辣蟹,钟慎之更是没意见,点完菜范建人就道:“你们一个是大领导,一个是富婆,平时当然不会想到吃川菜,如果叫你们吃燕翅鲍的话,你们就不会放我胡点了。”
我看看环境道:“这儿估计是全市最高价位的川菜馆了吧?” 范建人笑道:“放开吃,老大在呢。他好意思看着我们结帐?”
钟慎之笑道:“那还不是一句话,不过我结帐,酒要听我的,先叫三瓶冰啤,每人自己倒自觉喝,别等灌。”
我当下先笑道:“这还用你说,吃那么辣的菜,也就冰啤可以选择,你要来二锅头的话不是火上浇油?”远远地我看见有人在朝我们这儿看,我留神看了,似乎认识,但叫不出名字,想着退出近两年了,人家即使认识我也未必再过来寒喧,心里也就不以为意。而且即使过来又如何。
这两个男人都是绅士,有我这外人在,也就自觉不谈单位里的事,说的都是风化雪月,两人见识多,我也不差,说得很尽兴。范建人当先说:“老大,老李的庄园很不错,不是个搞立体农业,想把土地当千倍产出的摇钱树,那里纯是养人的地方,什么时候我们过去那里钓鱼吃水果去。老李自养的鸡吃口一流。”
我得意道:“我自己种的木瓜已经熟了几颗,给你带来三只,香蕉也不错,都是养熟了的。等下你到我车子上拿。现在也就熟点大棚里的热带水果,过几天才有其他好的陆续成熟。”
范建人道:“我说你年纪也不大,庄园放着周末回去打理就是,干吗天天守在那里,不闷得慌?今天你才有点人气,那天我大雨里见你,一身白色,站走廊里鬼气森森的,即使后来灯光下也觉得你身上似乎有股冰寒气,不象是人。要不是我阳气重,一定被你吓死。”
我笑道:“你这强盗胚子,恶鬼见了你也躲,也就大黑小黑傻大胆不怕你。呀,这水煮鱼真好吃,真是叫水煮鱼吗?怎么就只见一盆子油汪汪的。”我不欲继续庄园的话题,忽然之间,我也觉得黑沉沉的庄园现下该是沐浴在月色下了吧?似乎真是凄清寂寞得很。
“见你白斩鸡做得好,还以为你会动脑筋烧菜,看来顶级厨师都是男的还是有理由的,女人不爱动脑筋。”与范建人在MSN上面交往久了,知道他大男人主义重,嘴臭,但是人心地不坏,见解也独特,是个可以交朋友的人。习惯了,也就不以为忤地与他打打闹闹,说话与听说话都别太当真。
我拿眼睛横他一眼,道:“知道你嘴里不会长象牙,你不说我也会上GOOGLE查去。”话音刚落,就听得原来的背景音乐换了成一首歌,一首我曾经很熟悉又很喜爱,但现在听了却心惊肉跳的歌: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 纵然记忆抹不去爱与恨都还在心里。 真的要断了过去,让明天好好继续, 你就不要再苦苦追问我的消息。 爱情它是个难题,让人目眩神迷,
忘了痛或许可以忘了你却太不容易。 你不曾真的离去,你始终在我心底, 我对你仍有爱意我对自己无能为力。 因为我,仍有梦,依然将你放在心中,
总是容易被往事打动,总是为了你心痛…… 别留恋,岁月中,我无意的柔情万种。 不要问我是否再相逢,不要管我是否言不由衷。 为何你不懂,只要有爱就有痛,
有一天你会知道,人生没有我并不会不同。 人生已经太匆匆,我好害怕总是——泪眼朦胧 忘了我就没有痛,将往事留在风中……
林忆莲的演绎一唱三叹,揉断人肠。这歌初听时候还是不识愁滋味的少年,只觉婉转,婉转到心底深处某个角落,而现在这首歌承载了太多内容,歌未变,听的人已经不复当年。我一时怔住,细细聆听那熟到不能再熟的旋律。一曲终了,我才恍然竟沉默了那么一段时间,正想开口道歉,忽然听得这歌再起。我顿时脸上变色,左右环视,没见那人,莫非是别人点唱,我疑心生暗鬼?
范建人和钟慎之也注意到我的脸色,范建人甚至说:“你不喜欢我们就换个地方。”
我想象得出我的脸色是如何变幻,否则范建人不会看出分晓。我强笑道:“没事,忽然想到些不愉快。”
话才出口,就见一个服务小姐捧着一束可称为巨大的鲜花过来,正是我以前曾经非常喜欢的白色百合。事已至此,我已经不用再怀疑,我很不想见的他就会跟着来了。只有这人一直就只知道用这两样来打动我,而我也曾被他感动得欲一嫁了之。为避免尴尬,我也就对两人先打预防针:“我很不想见的人就要过来,如果你们不想见的话,可以先走。”而我自己,得到确切答案后反而镇定下来,要来的就躲不过,不如从容应对。
花,我没接,两手托着下颌淡淡说:“拿走,你们喜欢去分掉吧,我吃饭时候最怕花香。”
那小姐犹豫再三,终于敌不过我目光下的阴冷,捧着花离开。但是留下一张卡片。我看也没看,当然就不会去动它。范建人建议道:“你那么不喜欢就走吧,别硬撑着。”而钟慎之却道:“李小姐已经知道对付之策。”
我会有什么良策?我心里早想着拔脚溜走,但是很知道溜走也只是躲过一时,这人终究会得再找上门来。怎么说他,真不相信那么大年纪的人,还会一痴至此。
果然他冲锋似地进来,立刻有人迎上去与他说话,我一见可不就是那个面熟的人。原来是他通风报信。我不由自主地进入戒备状态,范建人见此耸耸肩道:“老李,你的眼睛会杀人。”我一听心里一阵松弛,虽然是初交的朋友,关键时刻却没临阵脱逃,还记得宽慰我一二。举手与他干一杯,放下杯正好见他到面前。
两年没见,他又胖了一点,不过还是看得出精心打理的样子,以前他就很喜欢照镜子,出门前打扮得一丝不苟。他那时就有很多小姑娘倒追他,除了他的财富,外表也是很占分数的。就是到如今我虽厌恶他,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就是要比桌上的两个男人长得好,尤其是范建人更不必比。他见面就道:“随意,你看上去一点没变,依然那么年轻美丽。”
我不答,只是冷冷睨着他。他这话不说则已,一说简直有剜我伤口之嫌。当年他看着我沉吟:我在看,你和她同岁,不知以后谁老得快。这个她就是他的前女友,他们交往多年,他心里有她这不是问题,但是拿她来比较我,要是他心里想想也就罢了,偏要说出来。这要置我于何地。他今天是不是在想,李随意原来是那么经老,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占了八仙桌的一个边,就在我的左首。在一桌冷眼抗拒下,他坐也不是,立也不是。到底他也是奸商,很快就若无其事地坐下。他看看桌上另外两个男人,随即就把目光调整专注到钟慎之身上。这人从来不会检讨自己的错误,我不理他,那一定是我有了别人,与他品性无关。死盯钟慎之几眼后,又对我道:“随意,回来吧。你拿那两条狗挡着朋友上门总不是办法,你难道想老死在那个冷僻地方?”
我很不想与他说话,知道说了也是白说,他固执地以为我是气他而离开商场,想来他在朋友面前也得意过一阵:知道大名鼎鼎的李随意不?她为了我去隐居。我也曾经听到过一二。但是我今天不得不再说一遍,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可以打消他的妄想也要一试。“你不是我的朋友,我的庄园不拒绝朋友,希望你以后不要继续自作多情。”三句话下来,我只觉得筋疲力尽,熬个夜都没那么累,我真厌烦见他。
他果然是没把我的话当一回事,仍然道:“随意,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好,我改不成吗?你好歹给我机会……”
我真是累,眉头一定皱出一个“川”字,也不想再说了,今天就说一句,拎得清的话就听进去,拎不清的话就没必要与他多费口舌。忽然范建人起身道:“随意,我们回去吧,你不喜欢他就直说,何必勉强自己应对他。”边说,边帮我拉开凳子,手轻轻拥着我,几乎是若呵护个易碎娇娃的神态护送我离开。我也随他,也没再看他一眼,可以想象他的脸色会是多么难看。他曾经以为我是他的猎物,猎物怎会逃离猎人的掌心?他心中一定已经沸腾起怒火。
果不其然,我们到门口的时候,他快步冲了过来,钟慎之一见叫了一声:“小范当心。”范建人立刻一个转身把我护在身后,小范人高马大,我完全可以安心躲在他的身影里,而他一见小范的气势就知道遇到对手,立刻刹车不再上前。我们这才呼啸而去。但是我相信他还是会跟在后面的,他等着我落单,可以方便他厮缠我。
回到停车地方,钟慎之吩咐道:“小范,我不放心李小姐一个人回去,那个男的看来今天有点失去理智,你送李小姐回家。”这话来的及时,正是我想说又不好意思说的。毕竟认识时间不长,怎么可以麻烦人家这么远地送我回去。
范建人道:“老大,你不说我也会送的。走,老李,既然已经出来了,干脆再去酒吧坐坐,天还早着。”
我低声喃喃道:“我现在哪敢喝酒,就怕三杯下肚,一腔苦水全倒给你。不去酒吧了。”
钟慎之忽然道:“小范,我们一起过去吧,我也想看看你说的庄园。李小姐该不会谢客吧?”
我苦笑道:“我何尝拒绝过朋友,真以为我是离群索居吗?一起去吧,这几天香花毒草开得正旺,晚上在水边大露台上喝酒简直是一绝。”我明白钟慎之是在给我解围,他知道范建人的性子,说酒吧那是范建人真的想着酒吧,而我又不忍很拒绝他的美意,这下去我会尴尬。钟慎之真是个精细的人。
见钟慎之取出车,我又喝了声彩。表面看这车是随处可见的奥迪,但是细看了才知,这车是德国进来的货色,内部性能绝对一流,只有不显山不露水的含蓄人才会选这车当座驾。看来此人不容忽视。对比之下,我的凌志300就显得单薄了。范建人开着我的车,我们一行三人摸黑回去我的庄园。他见有人护送我,知道讨不了好,早悻悻而走。我回头留意再三才真正放心。
送我到庄园,钟慎之没下车,但是摇下车窗四周打量。这时候花有清香月有影,仙境也不过如此。而范建人则跳下车,抢在我前面进屋大致看了遭才放我进门,一边还说:“你一人住这儿就不会吓死,要我一个人晚上回这儿来的话也有点胆寒。不过你这人阴森森的,鬼也倒怕你。”范建人这人真的是很不坏,就是坏个嘴。
我被他说得心里寒寒的,笑道:“从来晚上不出去,呆在屋里也不觉得,被你一说还真是很恐怖的。就不进来坐坐了吗?” 钟慎之先道:“不了,也不早,以后有机会白天过来。”
类似其他有节制的男士,送女孩回家,看着她们进门开灯后才放心离去,这两个萍水相逢的人让我心里暖暖的,这回出山,虽然吃饭时候遇见不愉快,但是和范建人巩固友情,又认识钟慎之这样一个有城府但不冷漠的人,还是比较值。看来,外面的世界还是有吸引力的,偶尔出去走走也未尝不可。
想到这儿,便跑去电脑前坐下,几下轻敲,又到那个俄文网站。其他都无大的变化,就是价格,但是价格波动是正常现象。几番对比,我才拿起手机找寻以前常有联络,如今逢年过节道个快乐的老客户。这个老好俄罗斯人还呆原岗位上,他们做业务没我们这儿奔波,年纪在他们那儿不是累赘,而是经验。我轻车熟路在他那儿下了订单。说是轻车熟路,没别的,因为我是记录优秀的客户,又可以无障碍与他们交流,而且了解这种大国营转变过来企业的积弊,所以他们喜欢与我打交道,我反而觉得与他们打交道比与还在转变中的中国企业还容易一点。要换别人现在找上门去的话,不知供货日期会排到猴年马月。当年业内都也知道,我李随意是组织货源的高手。当然术有专精,我在销售上面就差了一点。
不过,如今的局势是供不应求,只要拿得到货,销售完全不成问题,所以我才会蠢蠢欲动。这一票的出货时间一定还赶得上这波行情,下一票还做不做,那就难说了,做生意切忌脑子发热。
而过去,我是不用考虑销售的,可是那段时光有得也有失,一言难尽。

三 江湖
既然已经下了订单,我第二天一早就得出门到市区办理进口的有关手续。出门的时候帮工都还没来,但是初秋的阳光已经透过薄薄的烟岚,把我的庄园染得橙红一片。我采下一枝金银花放在车上,带着一车的清香出门。
但是慢着,门口是什么东西?我跳下车一看,原来是八袋牛奶。看上面敲的日期,该是今天的货色,唯一的来源就是每天早上送奶工送的那种。可是我这儿遗世独立,又非交通要道,既无这八袋奶是送奶工送错的可能,也无送奶工路过掉下的可能,难道是谁帮我订了牛奶?是谁?
我毫不犹豫就想到他。只有他知道我爱喝牛奶,每天早一杯,晚一杯,喝咖啡喝红茶的时候还另外再加。他就常常被我吩咐来前到商场拐一圈带几箱牛奶。而他也被我培养出早上起码喝一杯奶的习惯。除了他不可能有别人。
我是应该有骨气地不收呢,还是闷声不响地收下?我当时的动作是拎着牛奶放进冰箱,顺便喝上一袋。既来之则安之,谅这八袋牛奶还变不成糖衣炮弹,份量还少了点。只是这个家伙什么时候开始居然知道鲜花以外的东西了。
但为什么是八袋?我一个人喝得了那么多?就当是他大方吧。我喝不完可以喂大黑小黑,这两条从蒙古来的牧羊犬与我有相同的爱好。
早上办了一天的事,中午吃饭时候我婉拒代理商的约请,自己找家饭店吃海鲜,闷在庄园里什么都好,就是想生猛海鲜想得慌。中间掏出以前用的SIM卡换上,给他打个电话。我不想打,但是凡事都得有个交代不是?“董千里?我李随意。”
那一头足足沉默了半分钟,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惊慌,不过我没那么抬举自己,我的估计是出奇不意。“随意,你还记得这号码?我本来一直保留着模拟手机,就怕你想到我的时候找不到我,但是后来全部强制给中国移动改成了数码的,我怕你找不到我,就把住处电话呼叫转移到手机上,其实我已经不住那里了,但是为了这个电话号码我就让这房子空着,你拿支笔记下我的手机号,别拒绝我。”
我想了想,拿出纸笔,“说”。我不知道他的话是真是假,但他的话一直对我有杀伤力,今天依然。所以我不能见他,不能与他面对面说话,否则我将前功尽弃。起码在没见到他的这一刻,面对着冷冰冰的手机,我还是可以对他不假辞色的。
他报了两遍号码,不快。然后就问:“早上出来,牛奶已经送到了吗?”
我想,果然是他,一点不出所料。“嗯,有。对了,你告诉我最近的行情。”我不想纠缠于牛奶之上,那里面有太多话题,话匣子打开,我怕里面跑出个潘多拉盒子里的鬼。
他是我带入行的,我遇见他的时候他是一家装璜公司的小老板,每天苦哈哈地追逐着蝇头小利。我没有改造他的意思,是他自己见机会难得跟上我的,而且其间还与他多年女友做了了断,把手头有几个小钱却狂喊着寂寞的我追到手上。回想起来,我那段时间真的象灵魂出壳,迫不及待地打电话遍告亲朋好友,急不可耐地带他去见父亲母亲,亲自下厨为他洗手做羹汤,为他学会熨裤子叠衬衫,我还毫无保留地把所有客户给他一一引见。
而他是个用功的人,很快他就上手,包揽了我销售的那一部分,看着他销售做得局面打开,业绩更胜于我,我只有为他高兴,从没担心过什么。于是我进货,他出货,在本市和附近县市做得风生水起,行内谁不夸我们一声“鸳鸯双侠”?我退出后我相信他不会也就此退出,一年前我还听说他还在行内打混,而且混得还不错。不知道我今天问他行情,他会不会与以前一样据实以告?
董千里在电话那头开条件:“随意,这又不是一句两句可以说完的,你在哪里?听背景应该是在市内吧?我立刻过去你那里好不好?你离开久了,我得详细告诉你。”
叫他不谈条件是不可能的,董千里做内贸做得如鱼得水,相比于我,他才比较符合常规意义上的奸商形象。我不理他,淡淡报出几种规格,叫他把这几种规格的销路和价位报给我。我以前对他百依百从,也没见他领情,才知道人最是犯贱,对即使最亲爱的人也要保持距离。
董千里心里一定有一阵激烈的思想斗争,说了,他就没机会今天见我面了,但是可以在我心里博一个好,不说,可能今天可以见我,但是也可能会被我不耐烦地把手机摁掉断绝联系。他最终还是不敢冒险,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听他的说话,里面应该没有打任何埋伏,算他有良心。不,应该说算他有策略。不过说完后他立刻问:“你是要从俄罗斯拿货吗?”
我不得不佩服他心思之缜密,不过话说回来,他要没那点好处,我当初也不会那么义无反顾。我应了声:“是,不过才在研究可行性。”
董千里道:“这时侯手头有货就是大爷,你有多少资金就全拿出来吧,不会错。”
我说了声“谢谢”,就顾自把手机关掉,调换SIM卡。不想与他说话,纯粹就是不愿意。我也知道今天这通电话就只有一个解释:利用他。利用他对我居然还没消失的不知真假的旧情,
下午又办了点事,基本把前段该做的全部完成,后面就等着银行开信用证了。回家路上我才开始埋怨自己怎么开了辆大切诺基出来,一天跑下来颠得头晕脑涨。
但是当我看到回庄园必经的丁字路口横着的那辆车时,顿时抚额称幸,幸亏我开的是大切。这大模大样挡我归路的不是董千里吗?我早该猜到他知道我在城里的情况下一定会想到这一招的。天可怜见,他不知道在这儿吃了多少时间的灰才等到我。他一看见我立刻摇下车窗,但是没跳下来,我估摸着他防着我转身绝尘而逃,他若下车欢迎我的话,追我就要慢一拍了。对他的弯弯肠子,我是等到离开后才最终摸清。
我没前行,也没掉头,更没开窗招呼,就是看着他,脑袋转得飞快。对,就这么干。我看着一辆车过去,后面没车,立刻急速倒车,倒到一定位置停住,踩足油门就往董千里的车撞过去。这一刻我是在赌,我赌我退出的这段距离在我车子的加速中可以消耗一定时间,而这时间足够董千里做出最原始的最本能的反应;我赌董千里如所有脑袋灵活的人一般,大难临头的第一反应就是逃命;我赌大切的保险杠坚硬胜过董千里的日本车佳美,我不想我受任何伤害。
一切都决定在电光石火间。董千里的车子果然如我所料紧急启动斜着直避出去,简直是擦着我的车子逃离。我一个大转弯进去回家的路,从倒车镜里看见他的车飞进旁边的农田里。得,这结果我倒没料到,够他喝一壶的了。我手指敲着方向盘感到得意,心里却是有劫后余生的感觉。要真碰到个横的怎么办?而且,呼,我终于又避免与董千里见面了。
进门坐倒,才发现脚都软了。可以想象,飞入农田陷进烂泥里的董千里一定比我狼狈更甚。不去管他,当年他可也没来管过我的感受。他有胆做出来,就是存心拿我当软蛋捏,也不顾忌一下我也不是吃素的。
忽然我一下心惊,刚才真是我干出来的举动吗?我真对董千里下得了手?要换两年前呢?
两年前,我清楚记得,我心碎欲死,但还是没勇气与他面对面,拿回该属于我的那份财产。更不用说算计得那么清楚地开车撞他。那时候如果要撞,也不是没想过,那也是同归于尽,绝不是叫他出糗,吓走他,给他点麻烦那么简单。原来时间真是神奇,原以为是一辈子的伤痛,才两年工夫已经可以直面相对。当初退出江湖的决策还是对的,换一个环境,换一个心境,也换一个人。否则天天钻在与他有关的圈子里,总有一天崩溃。
想到这儿,我又换过SIM卡,给董千里一个电话,接通了,但我不想说,就沉默着等。这号码董千里知道,看他什么反应。
董千里过了很久才说话,不过他没摁掉说明没受伤,否则没那么好气。“随意,你现在怎么这么狠。要是我反应慢一点怎么办?你这不是杀人吗?”
我冷冷地道:“你是个摁一下尾巴全身会动的人物,你的反应怎么可能慢?”
董千里又沉默了一会,真是前所未有的表现,以前只有我那么被动,局面一直是他在掌控的,真是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他最终还是道:“随意,以前我确实有不对,但是你也知道场面上的事,我又逃不了的……”
我不想听,他再声泪俱下的道歉拿到现在来说都已经变调了,那时他可没道歉的意思。我只是淡淡打断他道:“公司生意还可以吗?”
董千里道:“怎么可能象以前那么好?没你组织货源,我就象吃糙的拉精的,日子做多了自然没法硬挺。随意,不管你怎么恨我,你总不恨钱吧?出山吧,我们继续联手,这么多年的老搭挡,已经知根知底,怎么配合都不需说话讨论。你消磨在山村里多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