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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还想扩大电线厂的规模,再上一条生产线,也是没钱。
好在,猪的品种好,个个都是洋名字,什么杜洛克,大白花;老专家配的饲料好,眼看着猪仔出生,眼看着猪仔长大,一天一个样,一月大变样,与以前辛辛苦苦养一年才见长大完全不同,平均一天竟能长一斤多,大家都说吃下去的都变肉了。紧赶慢赶地,春节之前,第一批一千来头白花花的肉猪胜利岀栏,换来同样白花花的大把银子。可以预见的是,未来形势将更好。
至此,雷忠富虽然还气雷东宝,可也对他的霸道决策没话说。
宋运辉春节休假完毕回到工厂,所在科的科长有点艳羡地告诉他,设备改造办已经将与外商谈判人员的名单列出来,交厂部党委批准。因为这次除了任务很重之外,还涉及到与外国公司打交道,对谈判小组人员的要求当然也得严格许多,除了技术过硬,还得政治过硬,双过硬。所以厂部特别成立一个审核小组审核谈判小组的十个人,春节后审核结果很快会出来。科长将十个人的名单跟宋运辉说了下,其中挂帅的就是水书记和刘总工,没有虞山卿。
宋运辉一听就觉得不对劲,这个名单很对劲,技术好的、能决策的、能拍板的、包括他这个能跑腿英语好的都在了,问题出在那个政治过硬。他的家庭成分,在档案里都有记录,这回还会不会被旧事重提?就算旧事不重提,他这回在整党过程中认寻建祥为友这事儿,至今还没完呢,这哪算政治过硬?宋运辉总觉得通过审核的可能性很小,即使审核小组的人没发现,难保有眼红嫉妒的人揭发攻击。
想到盼望已久的与老外技术交锋,而不是过去在北京的蜻蜓点水式上门拜访,想到很可能这个希望会因为他在整党会议上的表现而成泡沫,他心中百样感受。他勇敢直视自己内心,分明看到一个淡淡的“悔”字。他清楚,这等小事,他只要如老徐说的“迂回”一下,找党组织认个错,交个心,这种事根本就不成其为什么事。但是只要他死不改口,这事依然是他污点。
宋运辉内心斗争三天,一直没有行动。第三天审核结果出来,十个人里面删去一个人,那个不走运的人就是他宋运辉,原因就是整党中的问题。而后,虞山卿因为技术过硬,年轻有为,和英语较好,被推荐作为第十个人送交审批。宋运辉人前装作若无其事,人后不得不苦笑,他早该想到设备改造过程中还有个与外商谈判的问题,早该想到严格的外事纪律对参与谈判者政治面貌的严格要求,恐怕年前虞山卿不怕被人侧目,迫不及待抛出炸弹打压他宋运辉的时候,已经考虑到这点了吧?虞山卿从刘总工那儿得到的提示?毫无疑问的,除去他宋运辉,因为是他提出设备改造的初案,他应该是第一人选。虞山卿确实该算是接替他的不二人选:年轻,可供跑腿;英语不错,可弥补翻译技术不足的问题;又现在隐然是刘总工家小女婿唯一人选。虞山卿这个人,如果预先知道将有与外国商团谈判的可能,他怎能不放手一博。宋运辉心想,全是他自己太大意,给虞山卿机会。不过,也只能这样了,求仁得仁。
水书记一看这个结果,火了,但是也没办法,外事纪律严格,自与寻常不同,他有些时候也不能总捧住一个人,那太明显。再说这回谈判主要侧重技术,需多仰仗刘总工,虞山卿明摆着是刘总工的准女婿,他不便在此时插手把虞山卿拖下来,得罪主要人物。他更多时间喜欢顺着用人,而不是处处发号施令。但他气宋运辉没出息,授人以柄,他干脆叫宋运辉过来,虎着一张脸瞪着进门的宋运辉,他的秘书忙关门出去,心说小宋你自求多福吧。水书记这回没叫宋运辉坐,瞪了宋运辉好一会儿,才短促而低沉地问:“你跟那小流氓是怎么回事?”
这回水书记不再是破口大骂,终于给宋运辉说话机会,宋运辉忙道:“他不是小流氓,水书记,您耐心听我说,我是真的不能诋毁一个朋友。不仅是我,一车间的很多人也为寻建祥惋惜,接触过他的人都知道他是条真汉子。我刚进厂时候,是他带我熟悉环境;我在一车间倒班,他一直风雨无阻拿自行车驮我上下班;我姐姐去世时候,我很悲伤,他照顾我好几天;即使他闯祸那天,我加班到很晚还以为得饿肚子了,回到寝室,寻建祥已经给我打了饭菜。他这次打架,是为饮食店工作的一个女孩,那个女孩的妈妈阻止他们交往,令寻建祥很伤心。听说那晚有人在饮食店对那女孩不三不四,寻建祥当然不答应,跳出去打架,才会闹大。寻建祥不是个小流氓,小流氓做不出待人至诚的事。但我也一直想不通他还有熊耳朵那些一起打架的人为什么总是对前途没信心,得过且过,明明是挺有良心的人,偏要穿花衬衫踢死牛皮鞋说话行事古怪招人厌才舒服,我一直怀疑他们自暴自弃,寻建祥那些朋友也常来我寝室,只要看见我在看书做事,他们就不打扰,他们很懂事。我们也常有谈话,我不成熟分析,他们行事古怪有几个原因,第一是因为每天倒班,按他们的话说,每天过日子就是围绕睡觉一个主题,没睡好的人一般脾气比较大;第二是因为总厂规定,夫妻都是本厂职工的才能分房,我们厂女孩少,大多还是厂子弟,寻建祥他们在本厂找不到对象,可我们厂又离城远,他们接触到其他女孩的可能性很少,为此,他们嘴上不说,心里苦闷,都是老大不小快三十的人了,也该苦闷;第三,每天按部就班地工作,看不到其他变化,走出门,又是看来看去只有那么几万个人,对于一个好动的年轻人来说,可能很束缚,这是我想的,因为我跟他们谈起一车间设备改造时候,他们都很有兴趣,还积极建言献策。跟他们不熟悉,可能一看见他们穿花衬衫,就觉得他们是洪水猛兽,但跟他们熟悉了,就会知道他们本质不坏。我很想帮他们摆脱迷茫困境,可我力有不逮。我最多只能在他们出门时候老太婆一样叮嘱他们不许打架,如果他们真打架回来,我帮他们处理伤口。我不敢想象他们关十年后出来会是什么模样,十年最美好的时光都没了,我怎么还能忍心指责他们以前的过错,也跟着不明真相的人称他们是小流氓。其实虞山卿也是知道的,不过可能我一来就去车间,我跟他们能混得比较好。”
水书记最初皱着眉头爱听不听的,后来神情越来越专注,几乎是看着宋运辉眼睛一眨不眨。等宋运辉说完,水书记想了会儿,问:“你找对象不成问题,要我做媒的就不止一个两个,你也不倒班,你在厂里也有被束缚的感觉吗?”
“我文化程度稍微高一点,我能自己找书找杂志丰富精神生活,还嫌时间不够用。但他们不一样,他们的精神生活需要外界来提供,可晚上工人文化宫只开放阅览室,他们只有影剧院和聚餐喝酒两条路。喝酒了还能不闹事?其实集体宿舍还有许多这样的人存在,寻建祥他们不是特例。别人越不理解他们越是鄙视他们,他们越跟别人拧着干。”
“又不是小孩子,那么大的人…。”水书记一时无语。
“所以他们特别爱看《加里森敢死队》,那里面小偷什么的人都能被重视,他们可能也希望有那么个头儿让他们做事吧。”
“有什么办法激活他们?你回去也好好想想,青年工作确实是个问题,七六年前把他们运动得太足,现在又太不关心他们,你能发现这个问题,很好。不过,这回跟外商谈判,甚至以后出国考察的机会都不会再轮到你,你自己调整好心态,不要学寻那个什么他们自暴自弃。去吧。”
宋运辉答应出门,把事情跟水书记讲清楚了,他舒心许多,可是想到不仅参加谈判机会没有,出国机会也泡汤,他又郁闷之极。出国,他向往了多少年的事,从梁思申出国那时候想起。可惜,非常可惜。而他也只能徒呼嗬嗬。
周末,参加生技处一个同事的婚礼。新郎新娘都是厂子弟,钱多,派头大,硬是要到城里的饭店包场子喝喜酒,大伙儿只好都骑着自行车去。喝喜酒不能穿工作服,宋运辉只能翻出自己设计妈妈制造的深蓝薄花呢夹克衫穿上,没镜子,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梳顺头发出门,半路早给风吹乱了。同事们见了都说小宋这小伙子帅,说他平日深藏不露。宋运辉嘻嘻一笑而过。
喝完喜酒,已经是晚上八点,冬日的夜晚漆黑一团。大家纷纷向新人告辞,新郎却忽然拖住宋运辉,指指旁边一个小姑娘,道:“小宋,帮忙,这是小程同志,程开颜,她白天坐公交来市里读电大,现在没法回去,你带她回厂行吗?姑娘家的,这又是大黑天,托付别人我们不放心。”
“行,顺路。”宋运辉看看那个程开颜,珠润玉圆的一个女孩子,眼睛嘴巴都是圆圆的,连手指头都是圆圆的,看上去挺滑稽。他问那个程开颜:“那现在就走,还是再等会儿?”
“现在就走,现在就走,哎呀,非常非常麻烦你。”程开颜笑起来挺甜美。
宋运辉跟新郎同事再次告别,却发觉大伙儿都笑得有些古怪,他忽然想到,会不会又是谁给他做媒的招数?怎么都不来点新鲜招数,每次都是自行车带人,没一点技术含量。看向程开颜,果然见她冲新娘做得意的小鬼脸,程开颜见宋运辉看过来,忙收起笑容,尴尬地干咳一声,一脸通红。宋运辉哭笑不得,同事塞给他一个什么货色,人家小姑娘都还没长大呢。
小姑娘跟着宋运辉走到饭店外面,满脸惭愧地说,她不会跳自行车。宋运辉笑笑,没说什么,取了自己的旧自行车,拿手帕将多年不用的后座擦一下,自己跳上去,单脚支地,让程开颜上车。程开颜一上车,他就闻到一股扑鼻的浓香。他忙骑车上路,免得被熏死。
骑岀好一段路,宋运辉不吱声,后面的程开颜也不吱声。直到大约一半路程时候,程开颜才在后面说话,“哎,小宋,都说你是神童呢,高中没读都能考上大学呀,真了不起呢。”
程开颜的声音与她的长相一样,珠润玉圆,如果用指头戳一下,触感甜腻柔软。宋运辉听了不好意思不回答,但也是硬着头皮才肯搭话,“我没啥了不起,那些毕业十来年还能考上的老三届们才了不起。”
“可是你没读高中呀?”
“自学呀。”宋运辉忽然发觉不对劲,他怎么也“呀”上了。
“难怪呢,你进厂没人教你,技术也能学得那么好。都说现在一车间的机修工有问题还打电话问你呢,是吧?”
“人们都还说什么?”宋运辉都有些不想回答这些白痴问题,想拿这话刹住程开颜的提问。
没想到程开颜不领会精神,继续道:“人们还说你够朋友,讲义气,放到解放前,就是辣椒水老虎凳都拿你没办法。”
宋运辉没想到人们对他挺寻建祥的普遍评价是这样,还以为大家都认为他与小流氓做朋友同流合污呢。不由道:“你也这么想?我没那么崇高。”
“要崇高干什么呀,弄得像老头子们那样每天板着个脸假崇高,多没劲呀。”
宋运辉又忍不住笑,问道:“你电大学什么专业?”
“肯定不是你们化工专业,每天耳朵里都听这个,烦都烦死了。我学会计呢。”
“噢,会计。”怎么又是会计,都学会计。宋运辉想到姐姐,很是黯然。
“不好吗?哎,你说话呀。”
“挺好,很不错。”
“可是你好像不喜欢。”
“我当然不喜欢,我喜欢工程类的。”宋运辉随口应着,跟这小姑娘说话不费劲。他长长吸了口气,空气很凉,凉到心底,郁闷消减许多。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路聊天回到厂区,宋运辉好人做到底,一直送程开颜到她家楼下,好像是处长楼区域。程开颜跳下车,站宋运辉面前,鼓起勇气道:“你的手帕刚才帮我擦后座脏了,我替你洗洗再还给你好不好?否则真过意不去呢。”
宋运辉吓得忙说“不用不用”,又说了“再见”,忙跳上车溜了。洗手帕?这不跟小姐书生一样了吗?恐怖啊。回头再看程开颜,却见她还站路上,只得又转回去,对一脸欣喜的程开颜道:“现在虽然严打,可治安还是不太好,你先上去吧,我下面看着,你进屋后跟我招个手。快上去。”
程开颜笑眯眯地又磨蹭会儿,才上楼。一会儿就从二楼一个房间伸出头来,在上面大声说:“谢谢你,你早点回去吧。晚安。”程开颜的话还没说完,那窗户一下伸出另外两只头,宋运辉落荒而逃。
可宋运辉流年不利,逃得飞快,却无意追上另一个骑车的,被那人叫住,原来是虞山卿。凛冽的寒风中,虞山卿的笑容跨越季节,先一步来到春天。宋运辉只得将自行车慢下来,两人并骑。虞山卿忽然问一句:“小宋,你老家在农村?从小在农村长大?”
宋运辉不清楚那话是什么意思,奇道:“你在学算命?全中。”
虞山卿笑道:“不是我,是启明,启明说你肯定是农村来的,所以做什么事都异常刻苦、用力,姿势非常…非常那个,哈哈,强势。”
宋运辉心说,能有什么好话,大学一个养尊处优的女同学就曾说起过他和其他从农村来的同学,说他们这些人太求上进了,姿势一点不优雅从容,不像伏击在草丛的狮子,倒像是血红着眼睛时刻准备抢食的狼。刘家虽然也曾在运动中起落,可刘启明毕竟也是养尊处优。宋运辉心中异常气愤,比听那女同学说起这事还受刺激。他佯笑着道:“你刚从刘总家出来?看样子准备结婚了吧?”
“早呢,早呢,呵呵,不急。你来这儿,也是从哪家姑娘家刚出来?”
宋运辉笑道:“只有当苦力的命,门没进茶没喝。哎,你说起农村,我倒想起去年夏天我小朋友来的事,哈哈哈。”
想到那次刘启明被梁思申气哭气跑的事,虞山卿有些讪讪的,再说,那次梁思申还用英语骂了他一句色狼,还是他回家拿字典一查才查出来的俚语,他一时没法再太得意,立刻转了话头,继续抢占高地,“下礼拜,我们得集体去上海量体裁衣定做西装,如果最终谈下来的设备在美国,正好我可以帮你带东西给你那个小朋友。”
宋运辉心头刺痛,刘启明那儿倒也罢了,已成过去,但是去北京谈判,以及甚至出国都轮不到,却是他自认最大的失败。他淡淡地道:“小虞,你努力终于有结果。”
虞山卿“嗤”地一笑,笑得异常讽刺。他当然知道宋运辉话里有话,但是绵里藏针有什么用?反正,机会已经属于他了,谈判,甚至出国,多少天,他可以紧密接触最高领导,到时有什么不可手到擒来?所以,在宋运辉面前,他连含蓄都不必了。虞山卿得意地想,所有的,都是他亲手努力得到,而且姿势又是非常漂亮。
宋运辉回到寝室,辗转不能入睡,浑身火热。即便是如此寒冷天气,他两手伸出被子抱头沉思,还一点不觉寒冷。他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从小听多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句老话,究竟算不算过时背晦?
而且,他还想到刘总工,如果不是因为刘总工,虞山卿哪里有这样的机会。这时候,唯一能站出来说话的只有刘总工,可他没说。他如何待刘总工,虞山卿如何待刘启明,刘总工心里怎么掂量?总之,宋运辉对刘总工这个老知识分子异常失望。刘总工快退休了,不赤裸裸地捞取好处,更待何时。
到第二天上班,大家还热议这事,也有人指出虞山卿如果不是打压下宋运辉,机会原本属于宋运辉。宋运辉听着头大,巴望着他们不说。可同事们怎么可能不说,多少年了,工厂终于迎来这么一件大事情,大家又闲得慌,好不容易有这么件大事嚼舌根。这一天,宋运辉度日如年,还是逃到图书馆阅览室躲清静。经过刘启明的时候,他神色如常,还是看了刘启明一眼。
晚上,不出所料,宋运辉吃完饭串了几个门,正半躺床上看书,程开颜上门。宋运辉好像是冥冥之中有感应,或者说是他正在等待程开颜的到来。他客气但并不是很热情地接待了程开颜,将杯子用开水烫了,才给小姑娘冲一杯开水。同室的方平正上着三班倒的中班,冬天寝室门没畅着,屋里只有两个人。
所以程开颜有点坐立不安,有勇气上门了,却没勇气抬头。她拿来的一只铝饭盒放她面前。还是宋运辉问一句:“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问同学的呀。一问就知道。”今晚不用迎着寒风,程开颜就说话细声细气的。
“哦,对了,你们同学都是厂子弟。刘启明你认识吗?刘总工的女儿。”
“当然认识,跟我哥是同学呢。”程开颜忍不住警惕瞥宋运辉一眼,“你也认识她?”
“当然,我常去图书馆,常遇见。很娴静美丽的一个女孩。”
“可她现在跟生技处的虞山卿是一对儿,就是那个踩你的虞山卿。你不知道吗?她太可恶了,伙同虞山卿和她爸一起踩你,我爸说本来机会肯定属于你的。你别理她。”
宋运辉本来今晚有所设计,这会儿被程开颜赤裸裸的偏袒有所打动,不由笑道:“我怎么可能理她,她跟虞山卿同进同岀,我们全寝室楼都知道。前一阵她爸不是失势吗?那时候刘启明上虞山卿寝室找他,虞山卿到处躲着避刘启明,一直到刘总恢复位置,两人才又好上。这些我们也都知道,都看着。”
“真的吗?”话说开了,程开颜不再拘束,又被宋运辉说出的话惊住,两只眼睛更是瞪得桂圆核似的圆。
“别说出去,刘启明挺秀气一个女孩,我们旁观的都替她打抱不平,不忍心看这样一个人伤心。啊,对,你今天不用上课吗?”
程开颜不语,严肃地注视着宋运辉,心里非常排斥宋运辉对刘启明的怜惜之情,好久,才勉强打起笑容道:“今天不用上课,明天呢。谢谢你昨晚送我,我妈妈说你真是个有口皆碑有责任心的人,送我到家还看着我上楼才走。她本来还想自己过来道谢的呢,我不让她来,可别吓着你。我…”程开颜将铝盒推给宋运辉,“我做的肉饼蒸蛋,妈妈说食堂吃得不好…嗯,你一定得收下,我这是谢谢你的。”
宋运辉没推辞,打开饭盒一看,就是在饭盒里蒸的,上面还黄黄地卧了两只鸡蛋,很香。他笑道:“谢谢你妈,不好意思,顺路人情,还要你为我做个菜送我。很好吃的样子,你会做菜?”
程开颜老实地伸出一根指头:“我只会做一个菜,可肉沫还是哥哥帮我剁的呢。”
宋运辉看着程开颜嫩生生的窘态,今天第一次真正地笑出来,“我很会做菜,可在这儿没用武之地。”他心情大好,起身去拿架子上放的筷子,回来尝一口肉饼蒸蛋,味道还真是不错,“一条枝上如果只开一朵花,那朵花肯定开得非常好。你的肉饼蒸蛋也做得好,术业有专攻啊。”
“可是我怎么感觉你是在讽刺我呢?”程开颜一脸的不信。
宋运辉忍不住又笑,程开颜怀疑得很有理,可见很有自知之明,这人好玩。“你虽然只会做一只菜,可做得很好。就像我技术做得好,做人很失败一样。这盒子我不倒出来了,破坏两只完整的蛋很可惜,等我吃完再还给你。你在哪里工作?我到时送到你班上去。”
程开颜惊讶地反问:“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吗?那个虞山卿可是一开始就把我调查得清清楚楚,我烦着他呢。你不知道我是谁,昨晚还送我回家?”
宋运辉立刻想到虞山卿一上来就追求机修分厂程厂长的女儿不果,想到机修分厂厂长就是姓程,又想到处长楼,不由惊住,脱口而出:“是你?”
“还以为你早知道呢,你真是特殊生物,大家都还以为你眼高手低看不起全厂女职工呢,原来你是压根儿没看上一眼呀。你每天是不是净盯着书本了?”
“是,所以比谁都熟悉刘启明。”肉饼蒸蛋实在做得好,宋运辉忍不住又吃一口。看着宋运辉爱吃,程开颜笑逐颜开。宋运辉吃下才又道:“你好样的,刘启明就比较傻,刘总没两年就退休了吧,她爸一退休,还不知道虞山卿怎么变脸,她得早点结婚,甚至得早点生孩子拴住虞山卿。否则危险。”
虽然被表扬,可程开颜并不欢喜,女孩的直觉告诉她,有问题,“你是不是很喜欢刘启明?怎么总提她呢?”
“我们这帮光棍都在提,怎么了?”
程开颜有些黯然地道:“没什么,问问呢。我走了,八点前得回家。”
宋运辉看看手表,八点差一刻。他起身道:“我送你,今天骑车来了吗?”
程开颜立刻满脸高兴,脸色变得飞快,“真的?你送我?我骑车来了,可我一到晚上就骑不好…”
“慢慢走回去。走吧,不留你。不过你得告诉我你在哪儿上班,我没好意思到处去打听程厂长女儿哪儿上班。”
“我在运销处做统计。宋…你真会找我去吗?”程开颜站起来,满脸绯红。她来时就念着阿弥陀佛,最盼望宋运辉别立刻把饭盒还给她,而是另外找时间还她饭盒,这样就又有见面机会,她真巴不得宋运辉能将饭盒送去她家,不过送去她工作的地方也好,一样,一样。
宋运辉没回答,但以笑肯定。送程开颜下楼时,遇见几个人,都看看两人,然后眼神了然。宋运辉不用推测,简直已经可以下肯定,等他一路走着送程开颜回家,明天大家都得传说两人好上了,他一路看看程开颜,看看天,心里只觉得好笑。他昨天就已经看出程开颜的心思,早推测程开颜会找机会继续接近他,所以他设计激发程开颜的嫉妒,让她散布对虞山卿不利的话语。他们这种厂子弟,有个固定而活跃的小道消息交流圈,被激怒的程开颜很容易对着小姐妹们诋毁刘启明与虞山卿的关系,而刘启明与虞山卿的这种关系又很能满足别人的幸灾乐祸欲望,这种小道消息,流传得最快。何愁刘总工听不到。
唯有程开颜高兴得轻飘飘的,只想回家的路走不到尽头。只有在想到刘启明的时候,才针刺一样难受一下。她巴不得刘启明赶紧结婚,免得被宋运辉惦记,她直接就找刘启明的要好同学传达危险信号,让消息赶紧传到刘启明耳朵里,也传到刘总工妻子耳朵里,很快,这消息简直星火燎原的感觉。
对于一个在运动中尝够人性反复的老人而言,虞山卿那样的人意味着什么,他们都心里清楚,只是女儿坚持,他们只好掩耳盗铃。可面对大伙儿几乎异口同声的忠告,他们不得不叹一声气面对。女儿的幸福太要紧,找对人比什么都重要。
去上海量身定做西服的前一天,刘总工招来厂办审核组成员,以及生技处总工办的相关人员,坐会议室一起考核宋、虞二人。很简单,就是拿出一份英文资料,让两人现场口译。刘总工解释说,虽然总厂有专职翻译,中技进出口公司也有翻译,可谈判团更需要的是专业类翻译。
当然,宋运辉成竹在胸,他几乎可以如读中文似地口译,虞山卿手头没有字典,急岀一头大汗。所以,刘总工大义凛然地总结,论技术,虞山卿不如宋运辉扎实得多,论翻译,大家已经看到,这样的翻译水平能上场吗?怎能在外商面前丢中国人的脸面。刘总工甚至非常严厉地说,虞山卿不配去,他的英语既然派不上用场,总厂随便找个资深工程师就比虞山卿有用,虞山卿凭什么资格去。刘总工还警告众人,不能因为他而重用虞山卿,他不喜欢因私废公,作为一个领导人,更应严格约束周围的亲友,严格要求周围的亲友,而不能擅用职权,以公肥私。刘总工最后还发誓,他要带这个好头,只要他在位一天,他对周围亲友就严格到底。一席话,说得虞山卿灰头土脸。最后大家决定还是让宋运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