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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士贞看了一会儿笔记本,又拿出了考察干部专用纸,可竟连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刚才和玲玲那一场风雨交加,心脏还没有平静下来。这次夫妻的分别让他真正体会到了人们常说的“久别胜新婚”的真正内涵。尽管这两个多月他出入在省委组织部,心中有一种满足感,除了在办公室,只要出了省委大门,那些厅局长们对他们是前呼后拥,笑脸相迎,酒食争逐,可见组织部的人在群众眼里是多么的高贵。然而,他内心深处却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孤独和寂寞感,可他自己知道自己是什么,他只不过是一个临时工而已。在组织部里人再高贵,可他一旦回到乌城地委党校?他不知道怎么突然间产生这样的念头。现在他不得不对自己的未来进行种种设想,何时才能正式调进省委组织部,他还没有任何职务,副处、正处,似乎都很渺茫,十分遥远,十分模糊。
夜色已经降临了,大街上色彩斑斓,灯光通明,参差错落的楼房,霓虹灯在不停地变幻着千红万紫的美丽光环。
来省城虽然好长时间了,可贾士贞还没有单独在大街上欣赏如此美丽的夜景,现在陪着妻子走在省城这灯红酒绿的世界里,心中有说不出的快乐和幸福。突然,他停住了脚步,心想带着玲玲去哪儿呢?他想到了天乐夜总会,于是拉着玲玲招了一辆的士,那驾驶员头也没回地问:“去哪儿?”他犹豫了。他在想:天乐夜总会可是省城一流的娱乐场所,这种消费他能承受得了吗?那天是王主任请他们的,那是公款消费。贾士贞下意识地摸摸口袋,口袋里大约还有三百多元钱,三百元钱两人消费总够了吧!于是他硬着头皮说:“去天乐夜总会。”
贾士贞拉着玲玲的手,站在天乐夜总会的大楼前,看着楼顶上那绚丽多彩的霓虹灯,他用力攥了一下玲玲的手说:“怎么样,漂亮吧,在乌城见到过没有?”
玲玲甜蜜地一笑,伸手挎着丈夫的膀子朝那旋转的玻璃大门走去。
贾士贞目视前方,玲玲好奇地盯着身边的女孩子看。两人正站在大厅犹豫时,几个客人从他身边走过,这时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飘进他的耳朵。
贾士贞一抬头,正和这人目光相遇,贾士贞愣住了,原来是王学西。王主任看看旁边的玲玲,那双色迷迷的眼睛盯住玲玲说:“贾处长真是金屋藏娇啊!”贾士贞赶紧介绍说这是自己的妻子葛玲玲。
玲玲怎么也没有想到丈夫来省城这点时间,居然会在这几百万人的大城市里碰到熟人,而且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到底何许人也,她全无知晓,看他的风度,一定是一个了不起的官员,于是微微一笑,没有伸手的意思。王学西却转过身伸出右手说:“啊,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哈哈……”
玲玲耳朵根都热起来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和她开这样的玩笑,她的脸一沉,但不知水深水浅,只好把手伸出去,王学西一下子把玲玲那纤细的玉指捉在手里,握得玲玲差点叫了起来。
“好,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天算是我王某为玲玲小姐接风,我请客!”王学西继续握着玲玲的手,大声说。
贾士贞夫妻俩推辞了半天也没推辞掉,只好随着王学西上了电梯。下了电梯,一位穿旗袍的小姐把他们引进一个包厢。落地式玻璃墙可以鸟瞰城市的夜景,那位穿旗袍的小姐说,这是十七层楼,这个包厢是最佳位置,可以看到市区的主要景点,右边是莫由山,左边是千景湖,山上交错着红黄绿各色激光灯柱,湖面上千帆灯影,一眼望去星罗棋布,美不胜收。
贾士贞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碰上王学西!
贾士贞觉得特别别扭,饭也吃得心不在焉。或许王学西对那次相遇早已淡忘了,可贾士贞只要一看到他就不由自主地想到那天王学西见死不救的场面。贾士贞很懊悔,悔不该带着玲玲到这样地方来,只得窝窝囊囊应付了场面。
回到宿舍,玲玲便问:“士贞,这个王主任是个什么人?简直是个大痞子!”
贾士贞本想把来省城那天发生了车祸时碰上王学西的事告诉她,但是觉得和妻子说这事已经毫无意义了,于是避开玲玲的问题,转了话题。
二人一上床贾士贞就疯了似的搂着玲玲亲。玲玲心里如沐春风,想到丈夫一下子成为人上人,她的就似涨潮的潮水一样,只觉得无与伦比的冲动直窜喉头,她开始在男人身上狂吻起来。贾士贞半睁半闭着蒙眬的眼睛,只见灯光下女人脸色美如盛开的桃花,一种山渺水淼的浪漫感觉霎时弥漫全身,好像结婚这么多年从没有过如此浪漫的。是环境改变了人,还是心情培育了人?
玲玲搂着男人在床上翻滚着,浑身热血恰似海潮一般不停撞击着她那颗早已翻腾到了喉咙的心,她已瘫软了,只是不时地发出喃喃的呼叫声……
多么好的女人,多么快活的人生!贾士贞幸福极了,他搂着妻子,感觉那么安然,那么温馨,她的呼吸渐渐地均匀起来。他却没有丝毫睡意。这时华祖莹的形象毫无阻拦地闯入他的脑际。他看看怀里的妻子,不敢再往下想,似乎觉得鼻腔一阵发酸。
第二天中午下班时,大家都吃饭去了,贾士贞才匆匆下楼,玲玲还在宿舍等着他,两人说好中午出去吃肯德基。
吃了中饭,出了肯德基的大门,正商量往何处走时,突然一瘦高个子,戴金丝眼镜的青年站在他们面前,对着他们端详了半天,大声叫起来:“你是……葛玲玲吧!”
玲玲愣了一会儿,惊叫起来:“石渊?怎么是你呀!”
“你怎么?”石渊推了推金丝眼镜,疑惑地看着葛玲玲。
“来,我介绍一下。”葛玲玲拉着丈夫,兴奋地说,“这是我丈夫,贾士贞!”
石渊紧紧握着贾士贞的手,说:“你好!”
贾士贞拉着石渊的手,道:“幸会,幸会!”
石渊看看葛玲玲,笑道:“真是太巧了,能够在偌大的省城和二位相遇,真是令人高兴啊!玲玲,贾先生,这里有一家翠竹轩茶社,请二位进去叙叙,不知是否方便?”
葛玲玲看看表,对丈夫说:“士贞,离上班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不妨聊一会儿!”
贾士贞点点头,随着石渊,向翠竹轩茶社走去。石渊边走边和葛玲玲聊起来。贾士贞一时插不上嘴,跟在他们后面,那动作依然是轻轻的,慢慢的,两个多月受省委组织部的环境影响,这种谨小慎微的动作已经成了习惯。
进了茶社,顿感一阵清凉爽快之感,石渊选了一个安静而宽敞的位子,让贾士贞和葛玲玲坐在那低矮的沙发里,自己坐在对面,问他们要喝点什么,贾士贞说刚刚吃了饭,喝点绿茶吧!
石渊喝着茶问:“玲玲,何时来省城的?”
玲玲说:“昨天刚到。”随后又问,“你考取了省师范大学,毕业这么多年在哪里发财了?”
“大学毕业后分配在中学当语文老师,前两年省报招聘记者,我一试成功,现在还在省报混呢!”石渊说。
贾士贞喝了一口茶,静静地听着,听说这位仁兄在省报社当记者,便觉得敬重几分了。心想如今这新闻媒体可也是了不得的呀!记者乃无冕之王。
“这我真的要刮目相看了,如今我的同学是省报的大记者,以后可是要多多关照哟!”玲玲大笑着说。
贾士贞照样坐着喝茶,也不言语,石渊只顾和葛玲玲说话,突然间觉得有些冷落了玲玲的丈夫,便转身对贾士贞说:“贾先生在哪里高就呀?”
贾士贞微微一笑,正犹豫用什么话来搪塞石渊,葛玲玲说:“借调在省委组织部呢,刚来时间不久。”
石渊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本来靠在沙发上的后背,突然向前倾了倾,端着茶杯的手轻轻地抖动了一下,他的目光在贾士贞和葛玲玲的身上来回移动着,过了一会,他才有所领悟地说:“没想到乌城那穷地方还真是个藏龙卧虎的宝地呀!”
贾士贞看了看石渊,压低声音说:“石兄才是一匹黑马呢!”
石渊摆着手大笑起来:“我哪能算一匹黑马呀!说不定哪天领导不满意了,一句话就会把我给打发了!”停了一会他又说,“我可不能随便和你老兄开玩笑了,你如今已经是省委组织部的人了,那是人人望而生畏的地方呀!那里真是一个大熔炉,无论什么人进去熔炼一遍,再出来,那便浑身都贴上金了。若干年后你贾某不是省委领导,也是地市委书记,厅长的干干。”
贾士贞一脸严肃地看着石渊,说:“这些话可是说不得的,这是组织部门最最忌讳的。”
“我又不是组织部的,它那一套紧箍咒对我无效。看你吓的,省委组织部有哪个领导在这听着了!连朋友在一起都要小心谨慎,时时罩上假面具,那不累死才怪呢!”石渊说。
贾士贞似笑非笑地端起茶杯,连喝两口,不敢再说话了,害怕自己哪一句话惹得石渊无边无际地侃下去。玲玲已经感到丈夫的尴尬,忙解围道:“石渊别胡诌八扯了,四年大学学坏了,这样记者怎么当!”
“好了,好了。别骂我了,其实我说的都是实话。”石渊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又说,“贾兄,以后小弟在省城还要仰仗您的多多关照呢!”
“石渊,现代社会的特点倒是,有个熟人办起事来要容易得多。”玲玲说。
石渊取出香烟,递一支给贾士贞,贾士贞摆摆手,但他还是把香烟放在他面前,自己拿着香烟却没有点,看着葛玲玲说:“玲玲,你什么时候调来呀!”
“他还没有来呢,怎么就谈起我来了!以后再说吧!”玲玲淡淡地一笑说。
贾士贞看看表,离两点只有一刻钟了,平时中午都是不离开办公室的,现在他好像有些游离在集体之外的感觉,加上这种环境和石渊的一席话,来省里这两三个月他总是与唐雨林结伴,以工作为伍,就是在考察干部那些日子里,中午无论是喝酒吃饭、打牌,都处在组织当中,三句话不离本行,而他都是处处小心谨慎,笑对周围每一个人的。很少表露自己的主观见解,很少发表意见,有唐雨林在,他永远是处于从属的地位。他边站起来边说:“玲玲,我先走一步,上班时间到了,你陪石渊同志聊吧!”
石渊站起来握着他的手,本想说:“你现在还处于谨小慎微的表现阶段,赶快去念那紧箍咒吧!”但他把要说的话吞回去了,却笑着说:“您放心吧!我会把玲玲安全地送回去的!”
玲玲看着他说:“士贞,晚上下班后,我在宿舍等你。”
贾士贞快步地出了茶社,招了一辆的士,在省委大门口下了车,害怕被组织部熟人看到他打的上班,便一头躲到大门右边的松树旁,然后才整整头发,大摇大摆地从门卫面前进了省委大门。
办公室的人都已各就各位,他进来后,动作很轻,大家也像没看到一样,这是组织部的习惯了,哪怕是你迟到了,也不会有一个人感到惊讶,抬头看看你。但是贾士贞总好像自己今天迟到了,心里不停地慌乱地跳动着,他在坐下的同时,看看手表,离两点钟还有两分钟。这时唐雨林朝他看看,微笑着向他点点头,他反而有几分尴尬地点着头,觉得自己的笑不那么自然,赶快拿出笔记本和笔。
贾士贞坐在办公桌前,办公室里,乃至整个大楼都静静的,时而传来旁边办公室的电话铃声,此刻,他的心怎么也静不下来,头脑里闪电似的回放着来省委组织部这段时间的生活,那些刚刚考察过的厅局长的形象,一个个从他脑海里走过,会场、谈话场面如同银幕上的镜头一个接着一个。
他不知道,他走了之后,石渊还会发表一些什么议论,在他心里,自然第一次接触石渊,虽然那一席话让他无所适从,但是石渊留给他的印象倒是不错的。他突然觉得,要在省城扎下根,要在省委组织部很好地干出一番成绩来,石渊还是值得交往的朋友。
他的思绪乱极了,胡乱地翻着那本记录着大批厅局长们的考察记录的笔记本,希望自己慢慢地能够理出点思路来。
“各位,开支部大会了!”吕建华走进他们办公室说。
办公室只剩下贾士贞和江碧玉两人了,贾士贞突然想到自己临来时忘了把几个月的党费都交了,于是心里提醒自己,一定要告诉玲玲,回去后一定去地委党校帮他代交三个月的党费。现在他突然觉得自己临时身份这么明显,支部会的内容对他来说并不重要,而是说明他还不是省委组织部正式的一员。而此时的江碧玉正在呆呆地看着窗外,好像也是心事重重的。当她发现贾士贞看她时,慌忙低下头去。
第十章 心中的迷茫
贾士贞把那批考察材料交出去已经几天了,可他总感觉有些不安,甚至到了提心吊胆的程度。上次为了这批考察材料他就挨了仝处长一顿不明不白的批评,尽管他接受了唐雨林的建议,经常干些违心的工作,但他感觉到仝处长对他所递交的王学西的考察材料仍不满意。他在重写王学西的考察材料时心情那么沉重,甚至感到自己有些卑鄙,有些对不起省区划设置办的那么多群众。他恨自己这种不光彩的行径,不敢说真话,不敢坚持真理,甚至对官场的垃圾还要进行精心地包装和赞美……
“士贞,请把这材料清一下稿。”这时唐雨林拿着王学西的考察材料站在了他的面前。
贾士贞不知道仝处长对这份材料又有什么地方不满意的,心里一阵慌张,马上站起来接过材料。唐雨林意味深长地朝他笑了笑,又轻轻地在他肩上拍了两下。
贾士贞看着王学西的考察材料,上面多处是仝处长修改过的笔迹。令他不解的是王学西的出生年月已由“1938年4月”改为了“1940年10月”;“初中文化”改为“高中”;将“1956年山东泗海县小王庄初中毕业”改为“1956年山东泗海县小王庄高中毕业”。在主要表现的第一段最后还加有“在各项政治运动中立场坚定,旗帜鲜明”的词句。仝处长还注明:要在主要表现栏中举例说明该同志的成绩;缺点部分要把后两条“有同志反映喜好打牌,工作中有时态度粗暴,方法简单”字样删掉。
贾士贞愣住了,感到自己连一个小学生都不如了,居然将按档案照抄的几个数字都写错了。他想来想去,怎么也不明白,自己竟会把王学西的出生年月给抄错了,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吗?这样的工作人员还能留在省委组织部?想到这里,他重新找出王学西的有关材料,在一份干部履历表上,王学西出生年月明明写着“1938年4月”。他又翻阅了许多关于王学西的材料,可都没有“1940年10月”的字样啊!贾士贞有些糊涂了,他反复地想:仝处长把王学西的出生年月改为“1940年10月”的依据是什么呢?仝处长对王学西的材料如此细致,这说明他与王学西的关系非同一般,现在居然把王学西的出生年月和文化程度都改了。这令他很是震惊,更对干部的考察、提拔工作感到一种难以捉摸的神秘。
这时,吕建华叫他去处长室接电话,一下子吓得他额头冒出了冷汗,不知道自己写的考察材料又出了什么问题。若是仝处长对材料还是不满意,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贾士贞抖抖哈哈地进了处长室,一时不知所措地站在仝处长面前。只见仝处长满脸笑容看着他,贾士贞有些糊涂了,不知仝处长突然间怎么露出笑脸来了。自从他到省委组织部,他从没见到仝处长朝他笑过。在他印象中仝处长对他总是黑着脸的,怎么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时仝处长指指放在一旁的电话听筒说:“接电话。”贾士贞胆怯地看看仝处长,小心翼翼地拿起听筒,听筒刚贴到耳朵上,里面传来了王学西的笑声,这令他既尴尬又气愤,但他还是按捺住了自己的情绪,他立刻意识到这肯定是仝处长的意图。
放下电话,贾士贞满脸涨得通红。仝处长抬起头看着他,他只是尴尬地笑笑,不知所措地离开了处长室。
回到办公室,贾士贞一直在想:王学西把电话打到处长办公室,而且是仝处长接的电话,难道王学西只是为了给玲玲接风才把电话打到处长室的吗?他只能做种种设想了,其中到底有什么奥秘,他当然不得而知。说心里话,贾士贞真的不愿意和王学西这样的人打交道。但是有一点他感到踏实了,不会因为王学西把电话打到处长室而引起仝处长对他有看法。当然,无论这是“鸿门宴”也好,还是刀山火海也罢,他只能硬着头皮出席了。
下班时间到了,想到王学西已经派车来接他,贾士贞坐在办公桌前有意拖延时间。可心里却在默默地问自己,王学西的邀请该去还是不该去?他甚至有些后悔,那天怎么会在天乐夜总会鬼使神差地碰上他了呢!他不大习惯王学西那种痞子性格。现在王学西知道他是省委组织部机关干部处的工作人员,处处戴上假面具,而只有那天在路上出车祸时,才见到他的真面目。此刻甚至想到那天夜里他偷偷地算过王学西的民主测评票,五十一人投票,他的不称职票竟有二十七张,占52.9%。还有那个梅处长对他的评价,说他的优点“就是想当官”,“就是想掌权”,说他有三个特点:“一、政治上不成熟;二、经济上不清白;三、生活上不检点。”并且件件有理论有事例,然而,这一切都如同对牛弹琴啊,他们听了之后只是从一只耳朵进去,从另一只耳朵出去了。
贾士贞在写材料时也曾问过自己,这些关键性的问题该怎么处理,如何对一个副厅级干部恰如其分地做出文字上的评价。他不知道,也没有经验,但是他翻阅了大量的“范文”,却没有看到一份是那样写的。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在深深地感到对不起省区划设置办公室群众的心理压力下,已经尽力在初稿上美化了王学西,可仝处长对材料却横挑鼻子竖挑眼。实在没有办法也只能昧着良心“好话多说,坏话少说”了。幸亏当初没有误入歧途,倘若真的把群众的主要意见都以“批评”代替表扬写进王学西的材料里,那仝处长还不把他臭骂一顿!仝处长连王学西的出生年月和文化程度都改了,还有什么不可以改的呢?
他悟出了一个道理:事事处处都要跟着领导的意图走。
在乌城地委党校那几年他养成了另一种性格,自由、散漫。站在讲台上想吹便吹,想侃就侃。在办公室里吹牛、聊天,大声喧哗,谁也不管谁,有时校长来了大家照样天南海北地侃大山。课怎么备,怎么讲,从没有领导过问过。大家都十分清楚,地委党校没有升学率,没有比赛,学生大都是乡镇头头及混学历的干部,没人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只是把几个月的学习当做“镀金”罢了。那几年里,他几乎没有什么提高,更谈不上还有什么人生感悟。可来省委组织部仅仅两个多月,居然有这么多收获和进步。真不愧人们把组织部比作干部的摇篮,政治上的阶梯啊!
不知道下班时间过了多久,贾士贞慢慢地收拾好桌子,在办公室门口站了一会,才匆匆下楼去。出了省委大门,他朝右边望了望,王学西倒是一个有心人,他自然不会把车子停在省委门前,那样太引人注目了,这毕竟不是工作。贾士贞一看这里并没有任何车辆,但又不能在这里久留,怕让人看出来他是在等人的。便沿着路边往前走,突然身后一个女人在叫他,贾士贞猛一回头,小张朝着他甜甜地一笑,招招手,一辆奥迪轿车从路边开了过来。
上车后,贾士贞心想王学西不会就请他一个人吧,仝处长、唐雨林会不会来呢?他回忆着他在处长室接电话时的情景,仝处长面带笑容,并无半点不快之意。仝处长和王学西关系绝非一般,因为在考察那么多厅局级干部过程中他亲自出场的并不多,却亲自参加了王学西所在的二级厅局的考察工作,王学西还亲自接送。为了王学西的考察材料仝处长颇费了一番心思。贾士贞从心底不愿意和王学西这种人啰唆,如果不是看在仝处长的面子上,不是怕仝处长不高兴,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拒绝他。再说,王学西请他贾士贞干什么?在机关干部处里他一个刚刚借调的工作人员对王学西的提拔能构成什么威胁吗?不可能。在这一瞬间,贾士贞心里突然想到王学西的考察材料,难道……想到在当时接电话的一刹那,他看看仝处长,虽然对于王学西的邀请太感意外了,但他顿时觉得不能拒绝。如果拒绝了,说不定仝处长会不高兴的。当他决定赴约时,心里又有一种负罪感。是不是他的笔在起着什么作用?
轿车停在贾士贞住处的楼下,他匆匆地上楼去了。玲玲正焦急地等着他。贾士贞说王学西派车来接他们,玲玲感到几分奇怪,一个厅级干部居然请他这个借调人员,可又不好说什么,只好随丈夫去了再说。
轿车在傍晚城市的暮霭中穿行,直到出了莫由省城唯一保留完整的那高大的古城门后,贾士贞这才明白此时他们已经到了南郊。南郊风景区的山上风景如画,松涛阵阵;山下潮水滚滚,百舸争流。山坡上一幢幢别墅风格各异。改革开放以前,这里长年封锁,唯有高级领导来临时,方才专门开放接待。改革开放之后,市场经济日趋活跃,这些往日神秘的地方开始接待游客。酒店、餐饮部门千方百计地搞出名目繁多的花样招揽客人。
轿车沿盘山路蜿蜒而上,十几分钟后在一个宽广的停车场上停了下来。贾士贞推开车门只见停车场上整齐地停着一排排高级轿车。小张在前面引导,贾士贞和玲玲跟在后面。登上几个台阶,便是大理石平台,偌大的旋转玻璃门,摆着两只高大的鲜花花篮,当人们跟着旋转玻璃门走动时,便会觉得自己正置身于百花争艳的花园中。
放眼望去,西方天际天水相交处一轮残阳浮在水面,恰似一幅刚刚涂抹完毕的油画。残阳缓缓沉入水中,晚霞不断退去,暮色渐渐扩大,景致十分美丽。
在小张的引导下,他们穿过回廊进了5号别墅,推开一楼客厅的大门,清香爽朗的气流扑面而来,客厅宽敞而整洁,猩红的地毯,米黄色的墙壁,却不见一个人影。
贾士贞站在客厅中央环顾一下一尘不染的红木沙发,以及墙上的巨幅裸体美女油画。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并不为这豪华的别墅感到惊讶。只是想,这样一幢别墅接待高级领导和外宾一天要花多少钱?王主任却如此慷慨地在这样高级的地方专门宴请他。这完全证实了那天考察干部时一些群众的反映和塞到办公室的那封人民来信中最突出的问题——挥霍浪费。至于身边的小张和玲玲在讲什么,他全然没有听清。
上了二楼,面前是宽宽的走廊,旁边是雕凿精细的扶手。正面是两扇落地式工艺玻璃门,推开玻璃门,只见王学西等四人正在挥臂甩牌战得正酣。一见贾士贞进来了,王学西忙放下扑克牌,热情地迎上去,眉飞色舞地抓住贾士贞的手,说:“贾老弟,这地方怎么样?请你和夫人到这里来度周末,你们不会有意见吧?!”
贾士贞这才想到今天是周末,明后两天便是双休日了。他微笑着看着这几个人,除了王学西,还有那个副主任汪永,另外两个他已经记不清姓名了。那天陪他们打牌的小李走上前来握着玲玲的手。王学西一一做了介绍。随后说:“先赴宴,吃完饭或打牌,或洗桑拿,或跳舞,总之,这里服务齐全,应有尽有。”
王学西拉着贾士贞的手,像对待大首长那样热情,从客厅右首进去,便是一个宽大的餐厅,人们分宾主而坐,一应如仪。这时贾士贞才发觉组织部并无他人,他心中不觉好生疑惑,王学西为何不请仝世举、唐雨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