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气盛的高明勇此刻不得不佩服杜林祥的手段老辣。在江湖上混,看来还是需要多历练几番才能成熟。无论自己或袁凯,在这些老江湖面前,总显得有些稚嫩。

大约两个月后,趁着去北京出差的机会,杜林祥约出了袁凯。闲谈间,杜林祥忽然提到,想弄清楚当初是谁在背后放暗箭,给袁凯提供了那么多摩天大楼以及河州地产界的内幕消息。

杜林祥如今俨然已是袁凯的恩人与大哥,他说:“摩天大楼已经竣工,这场风波也算过去了。以我如今的身份,更不会去找谁报复。但起码我要知道,是谁在背后捅刀子,下回我好防着人家。”

袁凯犹豫了好一阵,才缓缓说道:“是北京另一家媒体的记者告诉我的消息。”

袁凯的回答并不出乎杜林祥意料。即便真是万顺龙使坏,人家也不会亲自出面。杜林祥说:“一个小记者不可能知道这么多。他背后一定还有人!”

袁凯耸耸肩:“那我就不清楚了。”

杜林祥说:“你可以通过自己的关系把背后的人找出来吗?”

看见袁凯一脸为难的表情,杜林祥掏出一张三十万元的支票,说:“你去找关系,少不了打点,这钱就收下吧。如果不够,再打电话告诉我,如果有结余,你就留着当零花钱。”

有仗义相助的恩情,又有三十万利益的诱惑,袁凯终于点头答应,帮杜林祥挖出幕后黑手。

袁凯办事的效率的确很高,仅仅三天工夫,他就告诉杜林祥:“对外放消息的是河州一家地产营销公司的总经理。这家企业在河州只是小公司,但公司总经理的堂哥就是顺龙集团常务副总孙兴国。他们当初就是通过媒体圈的朋友把消息捅到北京的。”

杜林祥平静地说了句:“知道了,谢谢。”放下电话,心中却是怒火中烧!现在看来,给媒体放消息的是万顺龙,指使钟伟哲去北京总行告状的也是万顺龙,甚至安排贺小军来拖延时间,让自己白白贻误宝贵战机的,也极有可能是万顺龙!

 

 

3 朋友就是你一时还战胜不了的敌人


杜林祥点燃一支烟,又让秘书沏了杯茶。他要好好整理思绪,认真想一想,自己是如何被万顺龙一步步逼入绝境的。

无论是为了摩天大楼的转让,自己第一次去万顺龙的办公室接触,还是最后那场有张清波出席的顶楼密谈,万顺龙始终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万顺龙仿佛在告诉所有人,他的资金链也很紧张,如果不是看在吕有顺的面子上,根本不会掺和这个项目。现在看来,这一切都在演戏。万顺龙对摩天大楼垂涎已久,只是出于谈判技巧的考虑,才掩饰住内心的激动。

万顺龙,好手段啊!杜林祥更恨自己,居然就这么容易轻信了人家的表演。

一开始,尽管面临宏观调控的严峻环境,但杜林祥依旧有辗转腾挪的空间。无论香港的央企,抑或福建那家企业,出价都比万顺龙高。万顺龙想以超低价吃进摩天大楼,无异于痴人说梦。所以,他搬出了贺小军。

贺小军的报价比所有竞争者都高,而且其展现出的实力与诚意,也令杜林祥深信不疑。杜林祥自然拒绝了其他买主,转而与贺小军合作。几个月的黄金时间啊,就这样白白流逝。商场如战场!战场上,几分钟时间就能扭转战局,而自己竟然被人骗走了几个月光阴!当贺小军最终退出时,已是“黑云压城城欲摧”,在灭亡与妥协之间,杜林祥只得接住万顺龙抛来的橄榄枝。

杜林祥不是一个初入商场的菜鸟,对于贺小军,他也曾怀有警惕。北京谈判一结束,他就派出高明勇打探情报,想摸一摸贺小军、李光明等人的底细。

整件事情的吊诡之处,或者说万顺龙的高明之处,就在于贺小军还真不是个骗子,起码不是普通意义上的骗子。无论是高明勇打探的结果,还是这次袁凯反馈的消息,都清楚明白地说明:在京城商界,真有贺小军这么一号人物,他也的的确确在各地投资了许多高档写字楼。

谈判过程中,又是公务机接送,又是招待同影视明星颠鸾倒凤。另外,对于合同的许多细节,贺小军更是针锋相对、寸土必争,甚至还使出许多谈判技巧逼纬通方面让步。

如果是职业演员,杜林祥相信自己可以很快地戳穿骗局。关键是,来了贺小军这么一位群众演员,而且还是本色演出。这样的人,你叫杜林祥怎么去怀疑!真是江湖险恶!

杜林祥猜测,万顺龙与贺小军应该是很好的朋友。贺小军不过是受人所托,临时客串了一把。杜林祥猛然想起,在海南岛谈判进入最后关头,围绕保证金数目争执不下时,贺小军出门打了个电话。当时杜林祥心中还闪过一个念头,贺小军就是一把手,干嘛去请示别人?很有可能,这个电话就是打给万顺龙的。两千万保证金自然是万顺龙出,甚至租公务机、搞女明星的钱,都是万顺龙掏腰包。

这个万顺龙,在事情还没有完全明朗时就敢于砸下重金,端的好气魄!

利用贺小军,万顺龙一点点蚕食着杜林祥的宝贵时间。另一方面,他又买通了张清波手下的信贷部副主任,把违规贷款的事情反映到总行,甚至通过媒体放风,制造舆论压力。一步步环环相扣,几近天衣无缝啊!贺小军关键时刻退出,紧接着就是违规贷款的事东窗事发,还有媒体曝光接踵而至。当所有压力山呼海啸般压过来时,万顺龙便可以出手给予致命一击。

万顺龙算准了杜林祥已是山穷水尽,他甚至料定,吕有顺、张清波为了各自的乌纱帽,会力劝杜林祥接受城下之盟。事情的发展早已在万顺龙盘算之中。最终,他以超低价吃进了几乎半栋摩天大楼,几十亿的可观利润流入人家腰包。

万顺龙这一套令人眼花缭乱的组合拳,实在堪称商战经典案例。杜林祥也参加过不少EMBA学习班,课堂上没有哪个老师能讲出比万顺龙所作所为更精彩的内容。当然,万顺龙的收费价格也超过全球任何一家顶级商学院。

愤怒的杜林祥抓起电话便打给吕有顺、张清波,约他们晚上出来吃饭,并说有重要事情通报。万顺龙,这次他不光狠狠宰了杜林祥一刀,更把吕有顺、张清波也玩弄于股掌之间。杜林祥奈何不了你,但这两人可不是好惹的。杜林祥就不信,他们也能咽下这口气!

当杜林祥在饭桌上将自己掌握的情报和盘托出之后,张清波仿佛火山爆发一般,重重的巴掌拍下去,酒杯里的酒洒了一桌子:“我早就知道万顺龙不是个好东西!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这回玩到老子头上了!”

张清波的愤怒丝毫不亚于杜林祥。在万顺龙一手导演的游戏中,他也险些跌入万丈深渊。如果杜林祥不能按时归还贷款,自己今天能否继续坐在这个位置上,还真不好说。如今乌纱帽保住了,仕途前景却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半年前就传出风声,张清波有可能被调往沿海经济发达省份担任分行行长。尽管级别并没有提升,却无异于“背心换乳罩,虽然是平调,位置很重要”。经历这一场风波之后,传言变为谣言,张清波依旧原地不动。

张清波骂道:“万顺龙这王八蛋,以后别指望从我这贷走一毛钱。老子倒要看看,他日后在河州怎么玩下去!”

对于张清波的反应,杜林祥很满意。他所希望的,就是吕有顺与张清波能联起手来,好好教训一下万顺龙,也帮自己出出这口恶气。

吕有顺阴沉着脸,自言自语道:“姓万的这次玩过火了。咱们河州的一项重点工程差点就毁在他手上。”

“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张清波恶狠狠地说,“吕市长,你发句话!咱们一定要想办法,给万顺龙一点颜色。”

吕有顺摇摇头:“想什么办法?实话实说,咱们一时也拿他没辙啊!”

“咱们三人就这么被万顺龙像耍猴一样给耍了?”杜林祥愤愤不平地说,他自知力有未逮,要收拾万顺龙,还得仰仗吕有顺的力量。

吕有顺说:“从目前情况看,万顺龙并没有什么违法的地方,我们只能说,这小子的手段忒阴毒了点。”

吕有顺扭头对张清波说:“老张,你刚才所说也不过是气话。万顺龙现在可是洪西首富,你不贷款给他,其他银行还会跟他合作。再说了,人家真要按正规程序来操作,任何手续都齐全,你能不贷吗?到时姜省长给你们总行的头头打电话告状,我怕你也吃不消。”

张清波闷头不再说话。吕有顺说得有道理,银行开门做生意,只要手续合乎规定,没有不贷款的道理。以后对万顺龙,自己顶多是公事公办,但凡程序上有什么瑕疵,就给他卡下来,但要真说不贷款,似乎也不可能。况且,谁都知道万顺龙和姜菊人的关系。姜省长打了招呼,总行领导都要给面子,自己就能硬顶着?

“没有三两三,不敢上梁山。”万顺龙敢玩这么狠,背后自然有他的底气在!

吕有顺叹了口气,说:“对万顺龙这王八蛋,咱们以后都得多留个心眼。但说到收拾他,起码目前不是时候。我们还要与他继续当朋友啊!”

“还当朋友?”张清波瞪大眼睛,“老子可不想有这种朋友!”

吕有顺苦笑了一下:“美国政治学里有句名言,‘所谓朋友,就是你一时还战胜不了的敌人。’我们在座各位,目前都没必要和万顺龙撕破脸。”

“就算我们和他撕破脸,就能置他于死地吗?他会把已经吃进去的利润吐出来吗?既然这样,撕破脸又有什么意义呢?”吕有顺缓缓地说。

杜林祥细细品味着吕有顺的话。他不得不承认,吕有顺站得比自己高,看得比自己远。是啊,此时同万顺龙决裂,除了发泄一腔气愤之外,可谓既不损人又不利己!

吕有顺继续说:“商场里讲究的都是利益。利益面前,谁都会翻脸不认人。与其埋怨万顺龙太阴损,不如检讨我们自己为何如此幼稚!”

杜林祥的情绪此刻已平复下来,他认为吕有顺的话不无道理。在商言商,自己是个商人,看重的是利益。以后真有一桩买卖,其他买家只出十块,万顺龙肯出十一块,自己会为了今日的过节,就拒绝万顺龙吗?杜林祥的回答很明确,绝对不会。

没有尔虞我诈,就不能称其为商场。今天上了当,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不能怨人家武艺高强。擦干泪,从头来过吧!

“对这个万顺龙,不能小觑啊。他有背景、有后台、有实力、有手腕!”吕有顺感叹道,“这次宏观调控,林祥自然是受了重伤,还有许多房地产企业,也是命悬一线。倒是这个万顺龙大肆扩张,抄底了不少项目。就说摩天大楼吧,他起码有二十亿的预期收益。政府手里的地卖不出去,万顺龙也趁机去省内地级市布点,低价囤了不少地。宏观环境逐渐放松,看来他真要赚个盆满钵满。”

“究其原因,就在于万顺龙一直把企业的资金链管控得很好。宏观调控半年前,他还有意识地收缩战线,储备了大量现金。”吕有顺说。

张清波说:“但对这个人,以后咱们还是得多留几个心眼,不知他什么时候又使出阴招。”

吕有顺笑着说:“有利益时,大家可以合作,但随时也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防备对方。对于在政商两界游走的人来说,这本来就应该是一种生活常态嘛!”

 

 

4 在京城最高的餐厅,赖敬东纵论资本江湖


兴建摩天大楼前,杜林祥曾经雄心勃勃,希望借此一战,超越万顺龙成为万众瞩目的洪西首富。如今这个目标,只得“无可奈何花落去”。他当不了首富,却是“首负”的有力竞争者。

杜林祥曾问过张清波,在河州的民营企业中,他算不算欠银行债务最多的。张清波想了想回答:“这个还没统计过。不过以你的情况,跻身前三那是十拿九稳。”人们经常调侃:在中国欠银行的钱越多,就越是大爷。那些背负几十万房贷,不得已艰辛度日的年轻人,看着坐奔驰、开宝马的企业老总整日出入五星级酒店,发出这种抱怨本不足为奇。但是,事实与坊间传言之间,无疑相去甚远。

巨额的债务就令杜林祥心力交瘁。他不得不小心呵护企业那原本脆弱的资金链,哪笔贷款什么时候又该到期了,下个月几号又要结清建筑商的垫资了,整日里全想的是这些事,不得一刻清闲。纬通集团没有坠入万丈深渊已然万幸,但它依旧在悬崖边跳舞,也是不争的事实。

当然,凭借雄壮挺拔、直入云霄的纬通大厦,纬通集团在普通人心目中仍是河州屈指可数的大公司。不过在业内,这栋摩天大楼早已沦为笑柄。

眼看宏观调控逐渐放松,万顺龙当初低价抄底的项目一个个光彩夺目,顺龙集团的发展势头好得一塌糊涂。就连那些中小房地产商,熬过漫漫长夜之后,也开始重新焕发生机,不断拿地并推出新的楼盘。

只有纬通,受困于企业的债务负担,不得不放缓扩张步伐。那栋壮观的摩天大楼,在杜林祥眼中仿佛像一座五行山,自己就是压在山下的孙行者。他多想挣脱束缚大干一场,可看看企业惨不忍睹的财务报表,他只能提醒自己:淡定,淡定!生活只能在淡定中忍受煎熬,企业也只能在淡定中垂死挣扎。

国庆长假,杜林祥陪安幼琪到了北京。安幼琪已与那个当大学老师的男友分手,她现在不仅是纬通的副总,也是杜林祥的专职情人。上午开车去爬长城,只见漫山遍野涌动着人潮,吓得杜林祥车都不敢下,直接掉头回了市区。

回程的高速路上,安幼琪接到电话。电话是洪西大学教授、洪西经济学界泰斗柯文岳打来的。柯老已从国外游历归来,今晚在北京有几位好友聚餐,他便邀安幼琪与杜林祥一起去。老师相邀,安幼琪自是不好推辞,就连杜林祥也有如释重负的感觉。这几天和安幼琪弄得太厉害,身体有些吃不消。更要命的是,一大早安幼琪又去买了许多鲜花与装饰品回来,说是专门布置一间情趣小屋,吃过晚饭后就开工干活。杜林祥实在是力有未逮,正好趁机出去躲一躲。

晚上六点,两人来到位于建国门外的国贸大酒店。晚上吃西餐,地点就在国贸79餐厅。顾名思义,这家餐厅就在国贸大酒店79层,号称是北京最高的餐厅。俯瞰京华,坐拥无与伦比的景致,为宾客营造了一个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

出席晚宴的,除了柯老、杜林祥与安幼琪,另外还有三人。一位是沿海某省的副厅长,姓何,他以前也是柯老的学生。另一位叫赖敬东,据说是证券业人士,他带着夫人一块前来。在电梯里,柯老告诉安幼琪:“这位赖总,可是位传奇人士。”听柯老的意思,他久闻赖敬东之名,过去却没有见过。今天能聚在一起,主要是何厅长的关系。

闲聊时,何厅长得知杜林祥与吕有顺关系不错,就不无羡慕地说:“我和吕市长当年在国家部委一块提的副局,下派到地方的时间也差不多。他到河州当副市长,我去沿海一座城市担任副市长。这才几年工夫,差距就拉开了。他已经是副省,我这辈子恐怕都只能是厅级干部了。”

柯文岳说:“小何,你离退休还早呢。机会多得是。”

何厅长摇摇头:“老师你不知道啊,错过了这个年龄,以后就不再有机会了。就说咱们省吧,一大把市委书记等着提副省,像我这个厅长,哪有什么竞争优势?尽管都是正厅,可市委书记和厅长的含金量,那是大大不同。”

何厅长说的是大实话,众人只得含笑不语。何厅长继续说:“我们部里过去有位司长,大家都叫他顾老。他可是有名的大才子,在中央领导那里都挂了号的。顾老总爱说,自己年轻时,组织上喜欢用根据地老八路出身的干部,像他这种年轻人,只能等一等。好不容易等到改革开放了,又提出干部队伍年轻化,组织多次找他谈话,要他高风亮节,为年轻同志让一让。这等一等、让一让,黑发转眼成白头,还有什么指望。顾老当年感叹的仕途艰辛,我算是体会到了。”

何厅长的话引来众人一阵捧腹大笑。就连从未踏入仕途的杜林祥也大笑起来。人啊,真还得分圈子!与柯老这样的大儒在一起,总能听到许多既风雅又幽默的段子,而跟着林正亮出去和建筑老板喝酒,则会带回一箩筐又黄又暴力的故事。

国贸79餐厅收费不菲,做的菜也的确精致。色香味俱佳的金枪鱼沙拉,还有香甜细润的提拉米苏,连杜林祥这种不爱吃西餐的人也禁不住竖起大拇指。尤其是晚宴的主菜牛排,更令人回味无穷。

赖敬东说:“这里的牛排的确不错,原料是从澳大利亚空运来的谷饲安格斯牛。安格斯牛肉本来就是世界四大顶级牛肉之一,加之用谷物饲养的安格斯牛肉口感比牧草饲养的牛肉更细腻。”

何厅长来了兴趣,问:“什么是世界四大顶级牛肉,赖总给我们普及普及!”

赖敬东说:“牛肉好不好,眼睛一看就能知道。好的牛肉,一定拥有大理石般的瑰丽花纹。说到世界四大顶级牛肉,那自然是日本神户牛肉、意大利的奎宁牛肉、法国的夏洛莉牛肉,还有咱们今天吃的谷饲安格斯牛肉。四大顶级牛肉,排在第一的还得数日本神户牛肉,因为主要出产于兵库县神户市而得名。长期以来,日本人不怎么爱吃牛肉,所以也没有发觉神户牛肉的美味。直到西风东渐,越来越多的欧美商人来到日本,才让神户牛肉的名气愈来愈大。我有幸在东京吃过一回,那种香而不腻、入口即化的感觉,能让人不忍停箸,可惜现在很难吃到了。”

杜林祥这时插话说:“我的纬通大厦里马上就要开一间西餐馆,它那里面的招牌菜就是神户牛肉,到时请赖总来品尝。”杜林祥这话倒没吹牛。河州一家有名的西餐馆不久前刚在摩天大楼里租下场地,准备下个月开张营业。这家西餐馆的卖点就是神户牛肉。以前,杜林祥还不了解神户牛肉的名气,今天听赖敬东一说,才知道其来头不小。

赖敬东点头微笑了一下,却没再说话。直到晚宴结束后下电梯时,何厅长才对安幼琪说:“一头在比赛中曾获金奖的神户牛甚至叫出了722万日元(约合人民币45万)的高价!用这样的肉做成的牛排,价格可想而知。更关键的是,中国早已宣布禁止进口神户牛肉,哪怕去日本观光的旅客,想随身带一块进来,海关都不会放行。中国市场上的所谓神户牛肉,几乎是百分百的假货,假冒牛肉多数是由新疆、内蒙古等地的黄牛肉和黑牛肉冒充的。”

在万顺龙跟前卖弄历史知识,说什么马关大楼,被人家调侃过一回。这次冒充小资情调,又被无情戳穿。杜林祥由此得出一个结论:闯荡江湖,不是不可以偶尔玩几下斧头,但一定要先弄清楚对面站的是不是鲁班。

何厅长这时说:“赖总,你是证券行业的元老。最近股市上有没有什么内幕消息,给我们透露一下。像我们这种人吧,搞腐败风险太高,凭这点工资又确实太寒碜。”

赖敬东笑了笑:“股市上的消息我现在可是一点没有。好几年不碰那玩意了!”

何厅长说:“赖总这样的专家,现在怎么也归隐林下了?”

赖敬东说:“刚出狱那会儿,手头实在没钱,就去搞了家创投公司。几年下来,起码下半辈子的养老钱已经挣够了,我也就下决心,彻底退出这一行了。”

杜林祥心头一惊,敢情这位赖总还是位蹲过号子的角色。柯文岳可是位仙风道骨的人物,一般说来,他是不会与赖敬东这种有前科的人在一起把酒言欢的。今天柯文岳破例坐到这里,想必赖敬东不是普通人物。

后来的杜林祥通过各种渠道了解了很多赖敬东的消息,才猛然发觉自己是多么的孤陋寡闻。不认识张敬东、李敬东,你可以埋怨人家名气太小,没听说过赖敬东,就只能怪你自己不够档次。“平生不识陈近南,便称英雄也枉然”。赖敬东也是有这种江湖地位的!

赖敬东是陕西人,20世纪80年代便留学美国,堪称改革开放后第一批睁眼看世界、系统学习欧美国家证券业知识的人。回国后正好赶上邓小平南巡讲话,全国上下发展经济的热情高涨。赖敬东毅然决定南下上海,成为中国证券市场第一代拓荒者。

如今在中国证券市场具有举足轻重地位的上交所、深交所,赖敬东都参与了前期创建工作。20世纪90年代末,刚入不惑之年的赖敬东就已经担任一家著名证券公司的总裁。他不仅是腰缠万贯的沪上金融大亨,也是纵横中国证券市场的风云人物。

在赖敬东事业高峰期,一连串的打击却接踵而至。先是被停职检查,后来还牵扯操纵股价,被判入狱服刑。

而此时坐在西餐厅里的赖敬东,头发浓密乌黑,中间或夹有银丝,挫折没有磨掉他的飞扬自信,反使他在大开大阖之中不失细腻。

当聊天的话题转向证券市场时,赖敬东叹了一口气说:“外界所谓的中国证券市场第一代拓荒者,差不多已经全军覆没。尉文渊、阚治东、管金生被称为中国证券业三大教父。尉是上交所首任总经理,阚与管分别曾任申银和万国两家最早的证券公司总经理。后来,管金生因国债期货事件被判十七年有期徒刑,尉文渊引咎辞职,就连转战深圳的阚治东几年后也身陷囹圄。”

柯文岳说:“据我所知,现在证券市场的环境应该说比十多年前好多了。”

赖敬东点头说:“那是当然。尽管目前中国证券市场的规范程度与欧美日相比还有不小差距,但比起刚建立那一会儿,实在是天上地下。”

尽管已淡出资本江湖,但赖敬东对于经济走势的关心丝毫不减当年。他预言说:如今的金融体制决定了众多企业尤其是中小企业都面临融资难题。因此,未来通过上市融资的企业会越来越多,甚至有可能在国际资本市场出现中国企业上市潮。中国的证券市场,门槛还是太高,一些对资金极度饥渴的企业恐怕会选择直接去海外市场上市。

杜林祥如今正忍受着资金饥渴的煎熬。对于他来说,开门三件事,就是:钱,钱,钱!对于通过上市融资来缓解资金压力,杜林祥也听别人提到过,只是这方面的知识过于专业,河州那些半吊子专家的讲法,杜林祥更是听得如坠云里雾里。今天有幸遇见中国证券业的元老,杜林祥正好请教:“通过发行股票融资和其他的融资手段有什么不同?”

赖敬东说:“股票融资大概有三个特点。首先是长期性,股权融资筹措的资金具有永久性,无到期日,不需归还;其次是不可逆性,企业采用股权融资无须还本,投资人欲收回本金,需借助于流通市场;最后是无负担性,股权融资没有固定的股利负担,股利的支付与否和支付多少视公司的经营需要而定。”

何厅长在一旁说:“赖总,你的解释还是太学术化。要我说很简单,从其他地方借来的钱,不管是银行贷款或者民间信贷,借钱的人都要还本付息。而从股市上圈来的钱,是不用还的,也不需要付利息。”

赖敬东笑着说:“你非要这么理解,我也没意见。”

赖敬东的“深入”,配上何厅长的“浅出”,杜林祥算是听明白了。他说:“能找到这种既长期又廉价的资金,企业自然心里乐开花。怪不得那么多企业争着抢着要上市。”

柯文岳插话说:“天上不会白白掉下馅饼。企业上市后,如果经营情况较好,那么利润就会分享给所有股东。上市嘛,说白了就是借别人的钱来发展,最后利润也由大家共享。那些真正不差钱的企业,对上市的热情就会低一些。明明我一个人就能赚的钱,干嘛分给别人?比如娃哈哈的宗总,就到处讲自己的企业资金充裕,不考虑上市。中国企业发展历程还较短,我一时也无法判断,宗总现在说的是真是假,或者日后他的想法会不会变,但我知道美国有许多大公司就一直没有上市。比如安利,它采用直销的模式,资金回笼快,没有三角债,所以发展得十分稳健,不需要上市融资。”

赖敬东竖起大拇指:“柯老的这番见解很是精辟啊。对于那些真不差钱的企业,上市便是可有可无的事情,而对于一般企业,证券市场就是资本的放大器。”

杜林祥坐在一旁仔细地听着。尽管有许多名词,在他耳中还过于生涩,尽管有许多资本运作技巧,他一时还无法理解。但谈话中有一点,杜林祥是真真切切地听懂并记住了:上市融资可以轻而易举圈来几十亿资金,真能如此,纬通集团的资金链困局就迎刃而解了!

杜林祥有一种朦胧的预感或者叫憧憬,这位名震江湖的赖敬东,是否能成为自己生命中的另一位贵人?就好像当年的吕有顺。

晚宴结束后,杜林祥向赖敬东正式提出邀请,希望对方方便时去河州走一走、看一看,为自己企业的发展指点迷津、定位导航。赖敬东微笑着说:“感谢杜总的盛情,有空的话我一定要去叨扰一番。”杜林祥不清楚,赖敬东是真的接受了邀请,还仅仅是场面上的客气话。

 

 

5 踏上奔丧路


西郊有两处楼盘,下个月就要开盘了,还有摩天大楼的招租工作更是一刻不敢耽搁。回到河州后,杜林祥又投入忙碌的工作中。

每月一次的销售总结会,从下午一直开到晚上。杜林祥想到还要去见一位从上海过来考察的老总,就让安幼琪继续主持会议,自己带着秘书先离开了。电梯下行到一半时,停住了。从门外走进一位风姿绰约的女性,乌黑的长发飘逸而柔软,狭小的电梯空间,也因为她的进入,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杜林祥抬头一看,这不是江小洋嘛!杜林祥招呼道:“小洋。”

江小洋一下也回过神来:“三哥,没想到这么巧。”

杜林祥听周玉茹说过,周玉杰在逃亡前几个月就与江小洋彻底闹翻了,甚至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打出手过一回。超市的经销商去江小洋家里闹过好几回,她的住房以及那辆红色法拉利也被公安收缴拿去抵账。

杜林祥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江小洋说:“我现在在做服装生意,有家服装企业河州分公司的办公室就在大厦37层。今天正好过来办点事。”

杜林祥说:“哦,我好像也听说过,大厦37层是租给一家知名服装企业当办公室的。”

江小洋笑着说:“三哥现在真是生意做大了,连你自己大厦租给了谁都没印象了。”

杜林祥苦笑着:“哪里,哪里。”杜林祥如今的主要工作就是负责大厦招租,有哪些商家入驻,他自然是一清二楚。可37层的事他却有些陌生,因为这几层楼当初就卖给万顺龙了,招租工作是人家在做。

外人看着纬通大厦的招牌,都以为杜林祥是这栋大楼唯一的主人。他们哪里知道,闷声发大财的万顺龙,早就从里面剜走了一块肥肉。想起这些,杜林祥内心就有种说不出来的痛。

杜林祥关切地问:“怎么样,生意还好吧?”

江小洋说:“凑合呗。”

下到停车场后,杜林祥说:“听说你换电话号码了,现在的电话是多少?”

江小洋掏出一张名片,说:“我想和过去的生活彻底告别,所以连电话都换了。这上面有我新的号码。三哥你的手机号我还一直存着。”

杜林祥和秘书走向自己的那辆大奔,江小洋则登上一台本田思域,驾驶汽车离开了停车场。看着江小洋为生活忙碌奔波的样子,想着她的座驾从数百万的法拉利,直接降格为十多万的日本车,杜林祥不禁唏嘘,这个女人也不容易,财富、爱情,一夜之间都失去了,所有一切都得从头开始。

晚上陪上海过来的客人一直到十二点多才回家。入睡前,杜林祥习惯性地看了一下手机。有两条短信,一条是安幼琪发来的,说今天销售总结会的会议纪要已经发到公司邮箱,请杜林祥查收。另一条竟是江小洋发来的,上面写道:“三哥,今天见到你很意外。有一件事当着你的面不好开口,又不好意思打电话,只能发条短信。我刚开始做服装生意,资金很紧张,现在就缺七万块钱来周转,不知您能否帮忙?如果有困难,也不要紧。”

又是来借钱的。当初周玉杰借走一千万,到现在杳无音讯,如今江小洋又来了!但杜林祥似乎也不好意思拒绝。江小洋是个要强的女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开口的。再说,人家借的钱也不多,对于杜林祥不过九牛一毛。

第二天一早,杜林祥给江小洋打去电话,让她直接去公司财务拿钱。拿到钱后,江小洋专门走进杜林祥办公室,千恩万谢之后,还说一个月内就还钱。

一个月后,财务方面说江小洋没来还钱,并且问要不要去催一下。杜林祥想了想说“不用”,为了这点钱不必撕破脸皮。就算江小洋赖账不还,起码以后她也没脸再来借钱。

又过了半个月,江小洋却主动去财务部还了借款。之后她来到杜林祥办公室,一脸愧疚地说:“三哥,不好意思,这次是我食言了。当时货款周转太困难,我真拿不出钱来。现在资金稍微宽裕一点,我就把钱还上了。”

眼前的江小洋,少了过去的妩媚婉约,却多了几分成熟干练。杜林祥甚至觉得当初自己的想法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笑着说:“没事,没事。”

杜林祥又问了江小洋生意的情况。据她讲,刚在市区租了一间门面,主要做品牌女装。新店开张,又要付租金,又要装修进货,钱难免会紧张。

看到江小洋的生活步入正轨,杜林祥觉得很欣慰。他说:“万事开头难,做生意尤其是这样。想当初,我和玉杰、正亮刚出来创业时,也经常遇到无米下锅的窘境。”

听到周玉杰的名字,江小洋脸上的笑容立即烟消云散,她仿佛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三哥,以后别再提这个王八蛋的名字。”

杜林祥完全理解江小洋的感受,平时有人在他跟前提起周玉杰,他甚至也会冒出无名火。杜林祥说:“好,不提他。这小子,的确是个王八蛋!”

眼看已到晚饭时间,杜林祥说:“就在这儿吃晚饭吧,楼下新开了一间西餐馆还不错。”

“好啊!”江小洋说,“刚才我去财务部还钱,他们说什么也不要利息,还说是杜总专门吩咐过的。今晚我来埋单,就当是感谢三哥。”

杜林祥一边收拾衣服,一边说:“胡说八道。我能要你埋单吗?你要是想埋单,就找别人去吃饭。”

江小洋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跟着杜林祥走了出去。今晚吃饭的餐馆就是杜林祥当初向赖敬东推荐的那家。服务员见杜总亲自光临,自然殷勤备至,拿出菜单让杜林祥点菜,并介绍说:“杜总,我们这里的招牌菜就是神户牛肉,那可是全世界顶级的牛肉,您要不尝一下?”

杜林祥想起上次在赖敬东那里出了回洋相,便没好气地说:“别扯了,中国哪有什么神户牛肉?糊弄别人可以,可别糊弄我。就给我上两份普通黑椒牛排,那些用国内黄牛肉、黑牛肉冒充的神户牛肉,还是留着去骗别人吧。”

服务员离开后,江小洋不解地问:“什么是神户牛肉,三哥怎么知道这是假冒的?”

杜林祥这回也冒充起专家,侃侃而谈了一番世界四大顶级牛肉,以及为什么中国市场上的神户牛肉都是冒牌货。江小洋说:“记得三哥以前不怎么爱吃西餐,现在可都变成专家了。”

杜林祥得意地笑起来:“这也叫与时俱进吧。”

服务员送上一瓶红酒,两人对饮起来。杜林祥问道:“我听说你过去的车、房都被没收了?”

江小洋点点头:“虽然事发时我和周玉杰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但公安局说,这些东西都是周玉杰花钱买的,所以必须没收。”

杜林祥说:“那你现在住哪里?做生意的钱又从哪来的?”

江小洋沉默了好一阵,才开口说:“几个月前,从泰国来了一个朋友,给我送来三百多万现金。他说是周玉杰早就交代的,让他到了时间就把钱送来河州。我就是用这笔钱重新买了房子,然后做起生意。三哥,这事你知道就行,可千万别说出去。要让外面的债主知道了,又得闹翻天。”

杜林祥问:“他现在人在泰国?”

江小洋摇摇头:“应该不在。我还专门去泰国找过一次,没有一丁点消息。”

杜林祥喝下一杯红酒,笑着说:“刚才在办公室还说不提周玉杰。你看咱们这会儿谈的,又全和他有关。你们俩也真奇怪,一个送钱回来,一个还大老远跑去泰国找人,情丝难了啊。”

“没什么情了。”江小洋狠狠地说,“我找到他,只想重重给他一耳光。三哥你不知道,这王八蛋那天晚上是怎么对我的。”说到这里,江小洋的眼里已饱含泪水。

杜林祥说:“他对你不错了,还惦记着给你送一笔钱回来。他欠着我一千万,至今连个音讯都没有。为这事,我还和玉茹吵过几次架。”

江小洋的神情有些慌张:“他还欠你钱?”对于超市后期的运作,江小洋毫不知情,自然也不知道周玉杰找杜林祥借钱的事情。她此刻有些后悔,刚才还说周玉杰给她送钱的事不能让外面的债主知道,没曾想面前就坐着一位。

看着江小洋的表情变化,杜林祥安慰道:“别急,我不会找你逼债,更不会把这事说出去的。你现在一个人也不容易,我怎么会落井下石!”

提起周玉杰,两人的情绪都变得很差。酒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第一瓶很快喝光了,就连新上的第二瓶不一会儿也见了底。

杜林祥觉得头有些发涨,江小洋更是满脸通红,将身体斜靠在沙发上。杜林祥看看手表说:“时间不早了,今天先这样吧。你喝了酒不能开车,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江小洋趁着醉意,撒娇地说:“我不想回家,就在附近找家宾馆吧。”

“找家宾馆?”一个女人对男人说出这种话,往往含有某种特殊的意味。杜林祥不知江小洋是酒后的胡言乱语,还有意有所指。

沉默了一阵,江小洋抬头说道:“有烟吗?我想抽一支。”

杜林祥从兜里掏出一包红塔山,说:“我一直抽这个,你恐怕抽不惯,我让服务员再拿一包好烟吧。”

江小洋直接伸手从杜林祥手上把烟抢了过来:“有什么抽不惯的?”

江小洋把烟叼在涂着口红的嘴唇上,朝杜林祥眨了眨眼,似乎在提醒对方帮自己点烟。杜林祥掏出打火机,赶紧把烟点上。江小洋深深吸了一口,然后翘起红唇,对着杜林祥吐出一个优雅的烟圈。

吐烟圈是需要一定技巧的,并不是每个烟民都能将吸进肚子的烟雾,吐出圆圈形状。作为资深烟民,杜林祥至今不会吐烟圈。记得当初周玉杰是吐烟圈的高手,想必江小洋的本事也是跟着周玉杰学来的。

烟雾在江小洋的身体内循环后,朝着杜林祥拂面而来,刺鼻的烟草味道中,仿佛暗含某种香味。此刻的江小洋,在杜林祥眼中不再像下午那个干练的职场女性,变得性感、妩媚、热情、奔放。

“附近就有一家酒店,我送你过去休息。”杜林祥低声说道。

“好啊。”江小洋毫不推辞。

江小洋走起路来踉踉跄跄,不经意间总是靠向杜林祥身边,杜林祥则伸手搀扶着她。杜林祥是位“酒精沙场”的老将,大大小小的酒局不知应付过多少,他能轻易看出一个人是真醉还是装醉。比如此刻的江小洋,装醉的可能性就颇大。

装醉的人肯定之前也喝了不少酒,有些醉意朦胧的感觉。但他们向外界所呈现出来的醉态却显得过于夸张。酒桌上装醉,一般有两个目的,躲酒或是准备借酒发疯。江小洋此刻用不着躲酒,那她是要借酒……不对,男人才会发疯,女人只能发情!

杜林祥多少也是有些心理准备的。摩天大楼里就有一座五星级酒店,杜林祥之所以不送江小洋去那里,而要大费周章打车到附近的酒店,就是因为他琢磨着,自己毕竟是企业一把手,万一真发生什么事情,也要避开下面的员工。

江小洋身上的香水味撩拨着杜林祥的心弦。下午在办公室,或者刚到餐厅时,她身上的香水味还没这么浓,气味也不似这般诱人。很显然,刚才去洗手间时,江小洋刻意补了妆。

除了性的诱惑,似乎还有一种力量在驱使着杜林祥一步步向前。这股力量,杜林祥一直深藏心间,他不会告诉任何人,甚至有时自己都在怀疑,我真是这样想的吗?这股力量就是对周玉杰的怨恨。周玉杰背叛了他,欺骗了他。通过搞周玉杰的女人,就能发泄掉满腔怨恨?杜林祥不知道!

宾馆的房门打开了,杜林祥订的是一间豪华单人间。他还想给江小洋,也是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便弱弱地问了句:“要我陪你进去吗?”

江小洋依旧一副醉态,语气却更加轻佻:“反正门已经开了,进不进来就看你啦!”

杜林祥再也不想忍耐,对江小洋的欲火加上对周玉杰的怒火,已经在胸中燃烧。他脚后跟一踹,将房门重重合上,再把江小洋按在墙壁上……

先前酒精的作用,加上这场鏖战消耗掉太多体力。结束之后,杜林祥倒头便呼呼睡去。凌晨三点过,因为要起夜的关系,杜林祥才醒了过来。从洗手间出来后,杜林祥打开台灯,只见江小洋双眼正死死地盯住天花板,眼眶中还闪烁着泪花。

这时,江小洋轻声说道:“三哥,你的酒醒了?”

杜林祥点燃一支烟,说:“我一直就没醉。放心,我不会用酒后失态来做搪塞。”

江小洋忽然爆发出阴冷的笑声:“用不着搪塞,我不会找你麻烦。你就当我是一只免费的鸡,操了就操了,我本来就比鸡还贱。”

“别这么说。”杜林祥说道。

隔了一阵,杜林祥问:“你怎么一直不睡?”

江小洋说:“我在想一个人。”

“周玉杰?”杜林祥问。

江小洋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杜林祥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除了本能的生理反应,还有一点就是对周玉杰的怨恨与报复。江小洋何尝不是如此!怪不得江小洋要给周玉茹打电话,怪不得两人刚才变换那么多招式,甚至有许多动作是在互相摧残。有一句话叫因爱生恨,但自己与江小洋,却成了因恨做爱。

提起周玉杰,江小洋又哭了。杜林祥说:“你口口声声说的那天晚上,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听人说,你因为偷人被周玉杰抓个现行,才会挨打。”

“狗屁!”江小洋声嘶力竭地吼道。她强忍住悲痛,向杜林祥讲述了那一晚的遭遇,最后说道:“我一直怀疑,那是周玉杰为了甩掉我,故意设的一个局。”

杜林祥弹了弹烟灰,说:“用不着怀疑,我敢肯定就是一个局。”

“这个该千刀万剐的臭男人,王八蛋。”江小洋太爱这个男人,所以对他的恨,也会日复一日地强烈。

“你不应该恨他,相反还得感谢他。”杜林祥斜躺在床上,又续上一支烟。

江小洋止住泪水,问:“什么意思?”

杜林祥说:“周玉杰出事后,债主不是上门找过你吗?公安不也把你的房子、车子给没收了?试想一下,周玉杰如果当初不这样大张旗鼓地甩掉你,恐怕你更脱不了干系。现在你能不能安然无恙地坐在这儿,都是未知数。玉杰这小子,早就想好要金蝉脱壳,他对你下重手,那是苦肉计!”

江小洋哭得更厉害了。她或许觉得自己错怪了周玉杰,或许是在悔恨,不应该为了报复而和杜林祥睡在一起。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周玉杰对你也算做了交代,但他心里真正喜欢的,肯定不是你,而是那个跟他一起亡命天涯的女人。”杜林祥说。

杜林祥又自言自语道:“比起你,我更寒心。我对周玉杰比对自己亲兄弟还好。可他就这么拍屁股走了,一句招呼都没有。”

杜林祥让江小洋好好休息,自己则早早离开了。他觉得,这种带有复杂目的的做爱,太荒唐也太无趣。

江小洋的服装生意一直没有起色,杜林祥好几次派人送钱过去,她却以“无功不受禄”婉拒。杜林祥知道江小洋是个要强的女人,不会平白无故接受别人的施舍。为了师出有名,杜林祥隔几个月也会邀江小洋去宾馆开一次房,做完事后再给她几万块钱。用杜林祥的话说,“这样你就算我的情人。收下这钱,可不是无功不受禄。”

几年后,江小洋将服装店转让出去,并和河州市某区的教育局副局长结婚。对方是二婚,已经四十多岁,但对江小洋百依百顺,呵护有加。江小洋算是真正找到了归宿,婚礼当天,杜林祥还带着妻子周玉茹一同到场庆贺。

那天晚上,告别江小洋后,杜林祥再无睡意,很早就来到办公室。接下来的几天,他都忙着公司里的事。好不容易空闲一点,杜林祥吩咐秘书把近期的报刊送过来。他拿起一份国内知名的财经刊物,大致翻了几下。其中一篇文章吸引了他。这篇文章是对赖敬东的专访,一共有三页,还配有两张照片。稿件开头特别写到,这篇专访是赖敬东这位中国证券业传奇人物,沉寂十年后首次接受媒体采访。

睹物思人,杜林祥自然想起了赖敬东。他打去电话,再次邀请对方有空时来河州考察。赖敬东很客气,只说刚从澳洲旅游回来,近期如果能抽出时间,一定到河州来看望老朋友。

“三哥!”刚放下电话,杜林祥正要重新拿起报纸阅读,忽见弟弟杜林阳哭着进了门。

“什么事?”堂堂五尺大汉,居然泪流满面,岂不是脓包一个!杜林祥真的有点看不起这个弟弟了。

“三哥。”杜林阳经此一问,哭得更厉害,“咱爸过世了!”

“你说什么?听谁说的?”杜林祥猛地站起来,双手使劲抓着弟弟的肩膀问。

“大哥刚从家里给我打来电话。说是突发脑溢血,刚送到医院就不行了。”

杜林祥手一松,瘫倒在皮椅上,泪水从微闭的双眼中无声地流出来。好一阵子,他才睁开眼睛,说道:“走,马上回去。”

杜林祥父亲过世的消息很快传开。企业里的员工哪敢有丝毫怠慢,一个个争相表现。去杜林祥老家奔丧的轿车排起长龙,一辆接一辆驶上高速公路。

尽管没能成为首富,但“首负”的影响力同样不容小觑。河州几个局的一把手都亲自前往吊唁。人在香港的张清波,还有在北京开会的吕有顺都打来电话致哀,并表示在出殡日之前,一定要赶去杜林祥老家,送伯父最后一程。就连市委书记陶定国,也派秘书赶往文康,要代表他本人送上花圈。

还有万顺龙,这位杜林祥心头恨之入骨、表面却客客气气的商场对手,也第一时间打来电话,说自己的车已经出发,要亲自到杜林祥父亲灵前祭拜。

父亲终其一生都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所有这些富商权贵,一个个赶来吊唁,当然是看在杜林祥的面子上。几年前,杜林祥在文康以及省城河州,为父亲买了房,请了保姆。可父亲进城住了不到一个月,就又跑回农村。老人家说,城里的生活实在不习惯。回到家中,父亲每天还要扛着锄头下地干活。杜林祥买回去的高档香烟,父亲也都拿去送人,自己却始终抽着几十年来不曾变过的旱烟。这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农民!他赐予了杜林祥生命,也在杜林祥的性格中留下许多无法改变的印迹。

汽车在高速路上飞驰。今天是个愁云惨淡、天地晦暗的日子。前几天暖和一些,水边的杨柳枝已吐出星星点点的嫩牙尖,这几天又被呼啸的北风将生命力凝固了,偶尔可看到的几朵迎春花,也全部萎落在枯枝下。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瑟瑟发抖。小鸟也不出来觅食,全都蜷缩在避风的窝中,等待着艳阳天的到来。

除了杜林祥不时接到表达哀悼之意的电话外,车上的人都不发一言。杜林祥的心更像满天无边无际的阴云一样,沉甸甸、紧巴巴的。他望着水瘦山寒、寂寥冷落的田野,一次次强忍住泪水。

父亲已经年过八十,算是高寿了。他这个做儿子的,也算为父亲、为家族争回来许多荣光。杜林祥昏暗的心情也来自于对企业命运的忧虑。这几年的发展,纬通集团看上去已成庞然大物,可他自己清楚,所有一切不过表面文章,骗得了外人,唬不住行家。公司的负债率居高不下,资金链一直紧绷着。这样的企业,就像一座纸糊的房子,莫说风吹雨打,就算有人拿手指头戳一下,也会轰然倒塌。

不远处的田塍上,一位农民牵了一头羸弱的水牛在走着。杜林祥忽然间有种奇怪的感觉,那头牛仿佛就是自己!

天色更暗,北风更紧,黄昏来临了。四周的山河、田地、房屋、道路慢慢模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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