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朵雪莲兀自开放

刘扬打的到市委门口。门口有好多人,正在和保安争吵。一个眼尖的青年人大声说:“来了,不要争了,他来了。”想冲进去的人静了下来,一齐朝门外看。两个保安跑了出来,把刘扬护住。“干什么的?”刘扬问道。“要跟您对话的。”一个保安说。“我们是歧北市房地产商人,想跟您谈些问题,能不能赏个脸?”一个说。刘扬说:“能不能换个时间?今天我要去BB厂的。”“我们也不容易,一天要损失几十万的,请刘书记可怜可怜我们吧。”另一个说。

院子里已有几位常委站在车前,看样子是等着刘扬的。刘扬说:“两个小时,可以吧。”对方说可以。刘扬走进院子中间,对杨哲说:“你们先各自忙自己的工作,十点半我们在院子里集合。”这样,房地产商们随刘扬到了常委会会议室。显然是对话,刘扬坐他惯常的位置,房地产商们坐在对面。刘扬让小何给各位老板倒水,自己叫于洋过来,参加这个对话。

“刘书记,你为什么要把我们赶出歧北市?歧北市今天的崭新面貌是我们建成的。”一位个头不大、脑袋瓜子方方正正的中年男人说。

刘扬笑了,说:“你犯了两个错误,第一,我没有赶出你们,让你们离开歧北;第二,歧北市今天的城市形象不是你们建成的,而是歧北市人自己。我到歧北来,城市建设工作的方向和思路变了,由过去的经营城市转变为现在的正常建设城市。经营城市,牺牲老百姓的利益搞开发建设,虽然可以积累一定的资金,但失去的远远大于得到的。我们目前的上访案件中,城市拆迁占了很大的比重,这个问题本来是可以避免的。只要我还是歧北的市委书记,城市建设和开发的关系就是这个样子,即开发服从服务于建设,而不是以开发为主,我首先考虑的是老百姓的利益和城市的长远发展。这就像企业产品的研发,要满足不同消费者的需求,高中低档形成梯次。我们已经开始实施了,有钱人住高档住宅楼,低收入者住经济适用房。歧北的城市开发、旧城改造搞了差不多十年了,你们赚得盆满钵满了吧。你们还可以继续赚取,但是再也不是老百姓给你们腾地方,而是到我们指定的区域分层次建房。建别墅赚大钱,建一百平方米的中档住宅楼,你们还是有得赚,建经济适用房你们也还是有赚头,不会是赔本的买卖。”

“我们搞不懂你的意思。”一位体态丰满的女人说。

“你们搞不懂有人搞得懂,那就让乐意在歧北搞建设的实业家来我们这里投资兴业。”刘扬说,“歧北的地价已经从四月份的五六百万降到了几十万,这笔账谁都会算。还有,城市将分功能区,不再是在老城区有黄金地段,各个住宅区谁先拿到了土地,谁就会成为房地产商人中的最有利者。”

“我们不同意。”方脑袋瓜子说。

这句话让刘扬震怒。你们不同意?你们是谁?

“刘书记,你打乱了我们的发展战略,你的到来使我们的中长期规划全部泡汤。我们过去为这个城市的建设付出了双倍的代价,往明白里说,就是拆迁一块要大笔资金,拿到土地再建设又是一笔,近十年来,是我们让破烂不堪的歧北旧城消失,让二十多层的高楼大厦拔地而起。我们想的是在歧北发展下去,把歧北市建设成为一座现代化的在中国西部享有很高声誉的中型城市,现在倒好,我们的前期投入白茫茫一片洒在了荒草丛中。我们不会接受的,我们也会成为上访人群中的一部分。”

于洋举手要说话,刘扬说你说吧,你比我更了解实际情况。对面那个女人不干了,尖叫着说:“你是谁?我们今天只跟刘书记对话,田市长都不行,你算什么牌子的牙膏皮!”刘扬站了起来,对着女人沉缓地说:“出去,请你离开这个地方,这是党的地方组织机关,不是你撒泼骂人的街道。”女人不出去,坐着不动。刘扬说:“这位同志叫于洋,是我们歧北市委的副秘书长,三十岁以前是我们省最有理论水平和思想水平的青年干部,如果经商搞房地产,可能现在在美国的某个城市,你们是望眼欲穿、望尘莫及的,见面的机会都非常少,更不要说对话了。今天有幸听听他的高见,对你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方脑袋瓜子说:“那就请于秘书长发表高见吧。”

于洋看着对面说:“在座的各位今天来的目的很清楚,就是要闹事。昨天你们打发了一拨雇员,闹了一阵子,没有结果,反倒一些人去了你们根本没有想到的地方,因此今天就亲自来了。我现在告诉各位,你们来,结果也差不多。你们看到了,或者说听到了,刘书记到歧北两个月的时间,倒下的领导干部有多少?我奉劝各位,回去踏踏实实搞建设吧,市区两级税务机关已经成立了二十个工作组,将进入你们的企业进行税务大检查。在座的房地产实业家中的三位,你们的企业所做的亏损账是假账,你们有可能要为自己的偷税漏税付出代价。另外,市审计局在建设系统的审计工作正在紧张有序地进行着,随着工作的结束,有的企业将面临着更严峻的考验。”

于洋的声音不大,说话的速度比较慢,但对面各位商人的表情却不停地变换,刘扬在心底里笑了,他为这个人才的发现而兴奋,他很清楚,于洋的话有些是假话,比如审计一说,但很管用,已经镇住了这些曾经在歧北市呼风唤雨的人物。他站起来,亲自给于洋的杯子里添上热水。这一举动让对面的老板们掂量到了这位副秘书长在市委书记心目中的地位。他们刚进门就斜身躺倒的身子,现在一个个坐直了。

于洋接着说:“你们当中的老大,我们歧北市房地产界的旗帜性人物,自己想一想是怎样发展起来的。不到十万元,不到十天时间,用什么手段得到了歧北市城市居民的六千万。有人说是用智慧赚取的,我同意这个看法,你用自己的智慧空手套白狼,让那些有点钱的歧北青年人把父母亲多少年的积蓄拱手相送与你,使你成了歧北市的首富,但是你要明白,不是所有的歧北人都是愚民,好多人对你的鬼把戏一清二楚。平民百姓对你没办法,尤其是你跟手握大权的人勾结起来搜刮财富的这些年,我们只有恨,恨那些愚昧的人被你们玩于股掌之中,恨你们的蛇蝎心肠。现在不同了,风方变了,你可以继续在歧北赚钱,但不是以前那样的疯狂和无耻。你我都清楚,歧北市的房价是怎样从不到一千元涨到现在的五千元的,这中间,你赚了多少,银行赚了多少,而老百姓失去了多少。回去吧,回去认真地想一想,下一步该怎么做。”

于洋站了起来,刘扬也站了起来。对面的商人也站了起来,他们没有了舍我其谁的汹汹气势,像经了霜冻的花草,蔫了几分。刘扬大声说:“欢迎大家以后常来坐坐,更欢迎大家投资兴建学校。”

刘扬没想到一个上午没完没了的所谓对话就这样结束了,他拍了拍于洋的肩膀,低声说:“不错,到市委的第一炮打响了。”于洋回敬以谦恭的笑意,说:“你不了解情况,所以他们就狂傲,打到他们的痛处,就疼痛了,就无力还击了。等你有时间了,我给你汇报这些年歧北的城建史和一些人的发家史。”刘扬握住于洋的手,说好,我找个时间,你给我说说。

BB厂是歧北市属工业企业的老二,是一家上市公司,出口占全市外贸出口总额的三分之二,但是近几年内部管理问题很多,职工上访不断,矛盾集中在管理阶层收入水平数十倍于一线工人,并且是有恃无恐地滥用职权,侵害工人合法权益。工厂领导住宅楼在全市工业企业中最豪华、最显眼,市民也有看法。如果是民营企业,这些问题就不是问题,而BB厂是国有企业,这就说不过去了。刘扬之前的市委书记王斌,对工人们的反映置若罔闻,田野在不同的会议上多次讲过,要求正视工人的合理诉求,但有市委书记的支持,市长的话就没有多少分量了。刘扬原是企业老总,也是年薪过百万的管理者,但他那个企业工人的年收入平均过了十万,是BB厂工人的十倍,他早就听说这个歧北市的工厂工人收入很低,有些同情,但只是同情。到歧北后了解到了更多的问题,由于时间关系,今天才来解决这个问题,心里有些愧疚。

刘扬一行径直到了检验车间,问几位女工,你的月工资多少?女工回答说八百多块钱。另外一个说她六百多一点。刘扬问有没有拿一万元的,几位工人都笑了,说工人哪有那么高的工资,她们的车间主任才两千多一些。刘扬问你们的厂长工资多少你们知道吗?她们都摇头,说不太清楚。就在这时,厂长来了,厂长是一位中等身材的中年人,穿一套蓝色工作服,他身后是两名副厂长,年纪小一些。这位厂长只握了刘扬的手,其他常委没有被招呼,连一个点头的问候也没有。刘扬说到财务处去看一看。厂长有点不理解,以往的领导来工厂,财务处是不去的,只在车间里看,了解产品的生产情况,最后吃一顿饭,花掉企业几千块钱就完事了,这个刘扬不去生产车间去财务处,看不懂。

财务处属工厂要地,门口有“闲人免进”的牌子,刘扬还是率领同事进去了,他没有坐沙发,而是在一张办公桌前坐了下来,对厂长说:“请财务处长来。”一位衣着时尚的中年女人款款走来。刘扬说:“把你们的工资表拿来我看一下。”财务处长看厂长脸色。“不方便吗?”刘扬问道。没有人动。“对我们市委来说,这不是商业秘密,我们不会泄密的。”厂长说拿来吧,刘书记是关心我们的职工收入嘛。一位年轻人开始在一排铁皮柜里翻腾,财务处长见状过去从另一处拿过来一套。几千工人,哪里看得过来,刘扬只看数字,不看姓名。都在千元以上,还有五千多的。厂长、副厂长是四千到两千之间。刘扬问:“工人领工资是签字,还是持卡在银行领取?”财务处长说在银行领取,这个表册只是厂里面的汇总表,是存根。刘扬转问厂长,“你们厂领导不是年薪制吗,这里面怎么还有月工资?”厂长回答:“年薪是一年的总账,每一个月我们还是领工资的,要养家糊口嘛。”刘扬对财务处长说了一声谢谢,就从财务处出来。接着他们到厂长、副厂长的办公室看了看。这些房子都很讲究,比市委常委的办公室奢华多了。这个奢华刘扬没有意见,工厂么,来的人比较杂,尤其是BB厂这些有出口业务的企业,装潢考究是正常的。到了一个小型会议室后,刘扬让各位常委先说话,到厂的各位常委都说了一些激励企业的话,都表示希望BB厂尽快发展成为在全省具有举足轻重的创汇大户和全国同类机械产品企业中的排头兵。轮到刘扬说话,刘扬问道:“工厂对市委和我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实事求是,不要客气。”厂长说还是希望市上在安排技改资金方面给予照顾,有关部门的收费能按政策办,不要信口开河,由他们自己乱来。刘扬说没问题,技改的倾斜保证做到,做不到你们问我的罪;收费的事你们要及时反映,不反映不知道,只有你们吃亏了,不妨你们今天下午就给我一个单子,我去查处。

十一点半,调查结束,刘扬和厂领导一一握手,说我们来是打扰你们的工作,但不能不来。他抱起拳头表示感谢,厂长跟了出来,说我们的饭已经订好了,刘书记是第一次到厂里来,到餐桌前汇报工作吧。刘扬说中午还有接待,就不麻烦你们了,改天我请你们到森林公园里去,一边呼吸新鲜空气,一边谈工作、谈发展;我们已经是一个地方的人了,还怕没有时间见面?一辆中巴车,载了刘扬等返回市委。

于洋要回家,刘扬说:“昨天晚上的饭局还欠着哩,想溜呀!”于洋就停了下来,说有一家小吃店,土豆粉蒸肉的味道好香哟,去不去。刘扬说为什么不去。两个人出门打的来到北山脚下的一个山庄,要了一间付费的包厢,点菜之后,刘扬便要求于洋谈谈歧北近十年的城市开发史和今天上访企业的情况。于洋轻淡一笑,慢吞吞道来。

“歧北市的旧城改造始于一九九九年,当时整个国家的经济形势是内需不足,为了刺激国内消费,中央发行了相当数量的国债,歧北利用这些国债修了几条主干道,这比建几个工厂成效显著,看得见,老百姓也高兴,上级领导也满意。道路修完后干什么,就成了一个大问题,不能再建工厂,这是当时的共识,因为现有的工厂都是开工不足,效益下滑,一些已经倒闭。不建工厂,就改造旧城吧,这也是能够看得见的成绩。因此,大张旗鼓轰轰烈烈的旧城改造开始了。这项工作顺应民心,实际执行也的确是让利于民,一个平房院按户数分配住房,父子母子分了家的给两套房,原来极其窄小的人家住进了宽敞明亮的中户楼房,居民一百个高兴。到了二〇〇〇年,大面积的旧城改造铺展开来,从中得到好处的不只是住户,还有房管员。老住户的拆迁是拆一还一,或者是兑付现金,当时的房价只有几百块钱,而补偿价高过房价,绝大多数住户不但住上了新房,还从中赚了一笔钱,而房管员从拆迁的时间、面积等环节上都得到了奖励或提成,有的房管员赚了一套新楼房。这个问题政府及时发现后就停止了原来的政策,专门成立了一个拆迁公司,由这个公司负责拆迁和开发,利益留在了企业。到了二〇〇一年,城市经营与开发成了旧城改造的主题,重点不再是让利于民的建新城,而是从一拆一建中谋利,这个食利群体中有政府,有拆迁公司,有开发企业,有银行,还有政府要员,与食利者相反,住户就成了受害者,政策还是拆一还一,但新建房面积缩水,如果要增加面积,就按市场价交钱,购买所需面积;货币安置更不划算,补偿价远远低于市场房价。这样就出现了矛盾,抵制拆迁就成了新的社会问题。小河区的古民居、古宅院被强行拆除了,住户倒没有上告,而那些对歧北古城情有独钟的文化人、老干部、老艺人不答应了,先是找市长,后来就向省上反映,直至向中央纪委、中央组织部反映领导干部的问题。在中央、省级新闻媒体和国家文物部门等力量的干预下,一小部分古街道、古院、古房、古树才得以保留下来。我听说现在某些黄金地段的铺面就是当时一些重要领导干部的,产权在他们手上,出租给别人赚取租赁费。”

“有多少?”刘扬问。

“不同的地段,几乎都有。”于洋说。

“后来呢?”

“后来就是各县区效仿市上的做法,全市范围内的旧城改造开始了,到了民怨沸腾的地步。有一个县,为了拓宽马路,拆除了所有临街的商店商铺,职工买断工龄,一个工龄年三百元,干三十年还买不到一万元,商店经理不同意,就免职,职工抵制,就抓人,最后是公检法三个司法部门现场办案,县委书记指到哪儿抓到哪儿,指到谁就抓谁,一个小小县城搞得鸡犬不宁,市上还当典型经验全市推广,把这位县委书记列入后备干部名单,结果是异地提拔当了副专员。”于洋停下来。

“后来的小河区呢?”

“继续拆,想拆哪儿拆哪儿。如果遭遇抵抗,就来硬的,城管队员上,理由只有一个,就是现在最新的城市规划这里要建什么什么,是市政府的决定,不服就去法院起诉政府。歧北市政府从县上也学到了一些法律措施,用法律途径解决问题,区别只在于县上是粗暴地现场执法,市上是文明地让住户去法院控告。后来,政府的拆迁公司开始请律师状告住户不执行政府决策。表面上热热闹闹,弄得鸡飞狗上墙,给市长的大字报晚上贴白天剥,老百姓哭天抹泪,实际上简单明了,就一‘钱’字,为了钱不惜一切代价。”

“具体分析。”

“表面看,这拆迁的事是出力不讨好,拆掉要一笔钱,新建还要一笔钱,政府为什么要搞这么麻烦的事?看得久了,就看出了门道。拆迁的是眼下的好地段,是商业集中、交通便利、文化繁华的地方,政府名正言顺得到相当高的土地出让金,开发商拆迁本身就赚一笔面积差价,待按市场价售房时,又是一笔。这是我们一开始没有看懂的奥妙之处。银行是幕后的食利者,他们给开发商贷款得利息,反过来又给购房者贷款得利息,两头赚钱,如果银行不参与,开发商是没有能力拿到土地的,不给购房者贷款,新建楼房卖不出去。总之银行这个资金枢纽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现在一亩地几百万的地价,是各方力量综合作用的结果,但银行是最关键的。”

“人的因素呢?”刘扬问。

“市上主要领导要经营城市,目的很明确,一是政绩显而易见,城市漂亮多了;二是财政收入增加了;还有三,自己得到了好处,房子、票子、现代时尚的各种享受,应有尽有。房地产商就不用说了。银行我已经说过了。权力握在人的手中,机关是权力和人的综合体,买卖双方都是人,人的世界,也是弱肉强食,老百姓始终处于不利的一面——只要权力失去制衡。”

“你说过一些歧北人是弱智。”刘扬笑着问。

“是,如果都是聪明才智,房价就不会是这个样子,那个方脑袋瓜子的郑力就没有这么多财富,那个还不知名的女人就没有现在这么发神经。郑力原是个街头补鞋匠,跟外地一些文物贩子倒腾文物发了财。这是一个有心眼的人,看准了房地产的前景,就与一个倒闭了的工厂联系,请了建筑设计院的设计师,搞了一个楼盘模型,在二〇〇一年的一次投资贸易洽谈会上摆了出来。这个模型的确好看,有水有绿地,楼的间距比较大,吸引了许多年轻人的眼光。短短四天时间,六千万元就飞进了他的怀抱。这就是郑力空手套白狼的第一次巨大成功。郑力的这次成功敛财,刺激了歧北的房地产市场,早先开发出来但好几年都卖不出去的一些住宅楼由原来的一平方米八百元左右一下子飚升到一千二百元,而郑力开发的这个玫瑰苑小区的平均楼价是每平方米一千八百元,三四五六楼是两千二。一年后,玫瑰苑建成,这才发现,建成的楼房与那个模型完全是两回事,没有草地,没有流水,没有健身设施,只有几栋楼,与当初的承诺相去甚远。专家指出,房子的面积严重缩水,高度不符合法定标准,但是,没有一个人起诉,糊里糊涂开始装修,住了进去。这就是歧北人。有了钱,郑力的开发就与政府结合起来,外地的一些房地产商人也开始涌进歧北,在很大程度上推进了歧北城市经营的步伐,同时也一步又一步地把一些住户推向了对立面,量大面宽的上访开始了。有人把郑力的公司戏称为歧北市第二政府。”

刘扬叹出一口气,摇了摇头,说:“王斌就灰溜溜地离开了歧北!”

于洋淡然一笑,说:“王斌本质上不坏,但他不是个好书记,他没有主见。王斌搞务虚的工作可以,他有别人无法比拟的记忆力,口才也好,但想问题不深入、不全面,更谈不上长远,而田市长生性平和,这样一来,以实干家出名的马强就成了歧北市的主心骨,有好多事情是王斌和马强商量,田市长就是个摆设。”

“那我怎么干才符合老百姓的心愿呢?”刘扬问道。

“你现在的作风就很好,市民一片叫好声。”于洋说。

“歧北的工业、农业、商业都落后了,闹心啊,而切入点又在哪里?”刘扬感叹。

“关键在于干部,在于用什么样的人。”

“现在老百姓怎么评价最近的人事变化?”

“还是一片叫好声,但是歧北市干部队伍的整体作风还没有大的变化,‘三不三无’状况没有根本改变。”于洋说。

“‘三不三无’指的是什么?”刘扬突然来了精神。

“工作干了白干,得不到提拔,看不到前途,无任何意义;不干工作就不干,不影响升迁,照样提拔,无后顾之忧;违法乱纪不惩处,继续当官,无牢狱之灾。”于洋回答。

“这是你总结出来的?”刘扬的眼睛睁得老大。

“不是,是一些对歧北市的贪官污吏恨之入骨的知识分子总结出来的。这种状况你不从根本上改变,抓上几个撞在枪口上的,对整个歧北市来说,还是杯水车薪,作用不大。”

“怎么改变?”

“从信访抓起,从严从快处理问题,处理干部,作风转变了,工作实了,干一天就有一天的成绩,有一天的收获。”

刘扬笑了,说:“奖你一条中华烟,两瓶茅台酒。”

“不用奖赏,这是歧北市所有老百姓的期待。如果你真这么做了,我们歧北人应该感谢你才对。”于洋动情地说。

刘扬从一个包里拿出一条中华烟来,说:“两瓶酒今天晚上给你。下午去教育局,看看教育整顿的工作进展如何。”

“我就不去了吧。”

“你不去谁去?”

“秘书长会有意见的。”

“这个人我还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主见,只是材料写得好,一篇又一篇的长篇大论,个性上八面玲珑,谁都不得罪,我在想让他当副市长,让他出一出性子,干些实事。”

“好吧,我跟你去。”

市教育局面目一新,新鲜的感觉不是刷了墙,油漆了门窗,而是干净整洁了,墙壁还是原来的墙壁,门窗还是原来的门窗,只是没有了污渍。没有人大声说话,没有人在坐着睡觉,也不见闲人。汪江涛和张永生按照刘扬的吩咐赶回局里,在等待刘扬。刘扬给汪江涛介绍于洋,说这位是他无意中发现的人才,现在已经是他的左臂右膀,你们在县上跑,要发现几个现在就可以用得上的人才。汪江涛说他们发现的人才不是一两个,而是好多好多,这些人才已经成为学校校长,眼下最需要办的事情是提拔副局长,他们的想法是提一个初中校长,提一个小学校长,这样,市局的班子就完善了,中小学都是行家在管理。刘扬问有人选吗。汪江涛说他们俩的意见已经一致了,现在就可以汇报,一个是谷粱县朝阳初中的校长,一个是河曲县兴旺小学的校长。刘扬问这两个人有什么特点。汪江涛说最好是现场去看这两个学校,从当地群众中了解他们的作为。刘扬说,形成一个材料,最好是叫你们电教室把这两个学校和两位校长的事迹制作成专题片,给常委们看,以便赢得大家共同的支持。汪江涛说这个事已经做过了,他们早在半月前就已经制作成光盘送给全市教育系统的各个学校,让每个老师都看,学先进,找差距。刘扬说那就明天上午,给市委常委们看,解决你们班子的问题。刘扬还说,要在局里建立一个举报中心,或者成立督察科,专门检查基层学校和老师反映的问题,不要害怕跑路,哪里有问题就去哪里,现场解决。一个暑假的时间,把校长官员化、管理行政化、考核弄虚作假的形式主义这三个时下最突出的问题彻底解决,恢复我们学校教育的光荣传统。汪江涛说:“一个暑假彻底解决不现实,难点在城市,有的县区现在副科级以上的校长任用权在组织部门,不在县区教育局,我们无能为力。”刘扬说:“这个事我来办,你们做好人选工作。县区教育局的局长必须独当一面,要敢于跟县区领导说实话。”

刘扬问及民工子女上学的问题。汪江涛说:“学校建设已经有了眉目,但新的矛盾又出现了。”刘扬等待下一步的说明。“我们济北县有一家建筑公司,是民营的,答应建设一所小学,一所初中,但是,民工越来越多,不是民工的农民要把孩子送到城里上学,我们要不要?一所能供两千小学生上学的小学,肯定有空位,外地来歧北务工的农民工子弟没有这么多,我们本地的要进一部分,进谁?又有了后门了。”“这是个小事,原则上一个不进,空房子就空着,干别的事;口子一旦打开,就如潮水一般涌进来,农村以及城乡教育不平衡的问题将更加严重。”刘扬说,“你说说这个建筑公司建学校的事。”汪江涛给刘扬一支烟,说:“说来话长。这个建筑公司是私营企业,老板是我的学生,只上了初中,家里穷,不上了,就去建筑工地搬砖头,从小工学起,几年下来,建筑工人会干的活没有他不会干的。他就成立了一个建筑队,给大的建筑公司当帮手。他的两个弟弟也学了建筑工,在一个队里。国营的建筑公司江河日下的时候,他的建筑队发展成了建筑公司,公司建起的当年,就给村里盖了学校,三层楼,当时的造价是十来万,他没有要公家一分钱。当时我已经是那个乡的乡长,他对我说:‘老师,给我一面锦旗吧,给我们的村学校调几个好老师吧,我不希望我们村里的孩子再有一个像我一样在建筑工地上出苦力。’我当时都哭了。我请了县上的领导给新学校剪彩,县委书记、县长——就是马强,都非常感激,把教育上的一些建筑工程给了他。我这个学生在建设新学校的同时,每年无偿给我们县上建一所村小学,直到今天。”“政府对这个人有过奖励吗?”刘扬问。“每年都有,我们济北县医院的门诊大楼建成后他们拿了建设部的鲁班奖。物质上的奖励全部回报给了社会。他父亲三十六岁成的家,母亲是个哑巴。父亲待母亲特别好,这位老农民对所有人说,他后半生的幸福是这个哑巴老婆带来的,三个儿子,现在三个经理,老家里三个院落,一个连着一个,全都是青砖红瓦大房,门前有石狮子。庄子里的女人都羡慕这哑巴女人,男人心疼、儿子孝顺,老年儿孙满堂,是那个乡的首户人家。”“这位老板叫什么名字?”刘扬问。“张孝娃。成了建筑老板后有人建议他把名字改了,起一个洋气一点的。孝娃说叫个驴粪蛋都行,只要有事干,人活得干干净净、滋滋润润。”“他建设两所学校有什么要求?”刘扬问。“所有的费用他的公司出,手续我们教育局办,问题是我和永生还没有选好地方,因此就没有给你和田市长汇报。”“这两所学校的造价大概有多少?”“孝娃说不到一千万。”“怎么叫人家出这笔钱呢?市区教育局有的是钱。这样吧,两所学校的建设工程给他,让他保证质量,建成一流的学校。地方尽快选,让你们的科长和小河区教育局抽调专人专门搞这个事情,一个礼拜的时间。”刘扬说,“你现在联系孝娃,如果在市里,我们去拜访。”“在,今天还通过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