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童那天只是把自己送上了电车,就回去了,没有打招呼也没有发短信,电车开动的一刹那,闵小雁紧紧贴在窗上的脸抽动了几下,她张大了嘴,叫着岳童的名字,可被挤在窗上没有喊出声来。
而岳童头也没回头地离开了。
他这个时候在做什么?那么孤单的他在想自己吗?小雁有些替岳童担心。
毕竟自己现在并不孤单。
乔娜已经成了一个标准的产妇模样,每天只是在家里待着,太阳出来的时候去院子里转一转,中午的时候会有人做好饭放进房间,晚上的时候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她的小腹已经开始显形。有的时候,看到悠然自得的乔娜躺在那里,一手薯片,一手遥控器,闵小雁突然很羡慕。
可是一想到大江健司的龌龊样子,小雁便赶快赶走了自己不合实际的想法。
“雁子,你准备好没?”乔娜在客厅里大声地喊着,大江健司是直接从中国回的加拿大,这个townhouse就成了她们两个女孩的家。明天是放送大学的面试考试,闵小雁没有正装,乔娜拿出了自己的一身衣服。
“怎么样?”
闵小雁走出来的时候,乔娜禁不住眼前一亮,在日本,年轻的女孩总会把自己打扮得像个蝴蝶一样花俏,只有在不多的正式场合,比如开学典礼,或者面试的时候才会穿正装。日本人对礼仪要求异常严格,从西装领带到裙子皮鞋,款式颜色都要和谐统一,穿着笔挺后的小雁,显得格外精神抖擞,不失俏丽的面庞陡添几分成熟,让乔娜几乎认不出来。
“这个袖子好像有点长。”
“因为我个比你高嘛。”乔娜笑着绕着小雁转了几圈,“雁子,你真漂亮,明天的面试肯定没问题。”
“娜姐,你又开我玩笑,人家面试的又不是光看外表。”
“呵呵,我要是个男人,光看你的外表就给你打满分了。”
“你要是个男人,我就嫁给你,这么漂亮的男人哪里找去。”小雁笑着和乔娜扭在一起。
“小心点,别把衣服弄皱了。”
“哈哈。”
“雁子,把烟带着?”
夜色虽然下来了,但是盛夏的东京却依旧热得像个蒸笼,乔娜和闵小雁光着脚丫坐在天台上闲聊。
“把烟点着一支吧。”乔娜把那包Mild Seven扔给小雁,“我现在不能抽烟,闻闻味儿就当过瘾吧。”
乔娜说话的时候,却没有看着小雁,她的眼睛直直地望着远方,蒲生没有钢筋铁泥,坐在四层楼的顶上已经可以望得很远很远了。璀璨的灯火遥映着东京繁华的夜生活,不过那已经不属于这里了。
闵小雁突然记起了从前在新小岩的天台上,乔娜也是这样,坐在自己的身边,告诉自己不要老是问为什么。一晃半年过去了,当年那个傻傻的小丫头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接触过那三个字了。为什么,在东京没有为什么,因为没有人对自己的生活,对自己做过的事情,能够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
肉鸽 36(2)
小雁抽出一支烟,摩挲了下洁白的烟竿,点着了。
那份味道已经被身体接受,畅快地在五脏六腑里穿行一圈后又从鼻孔宣泄出来,带去了炎热堆积在毛孔里的烦躁和不安。
乔娜愣了愣,片刻后凑到小雁身边,撅起鼻子在那团烟雾里深深地吸了吸。
“娜姐,你第一次抽烟是因为什么?”
“第一次……”乔娜低头想了想,“第一次也是一个晚上……几年了,我还是忘不了那个晚上……”
乔娜把头压了下去,闵小雁知道自己或许已经犯了个错误,可她现在惟有聆听下去。
“那个男人叫黄放,比我大两岁,岳童应该和你说过吧,我们一起来的日本,那时候他是个很好的男孩,作为一个上海男生,他个头很高,为人直率,聪明能干,却又不失上海男人对女人的体贴入微。我现在依旧记得这个名字,是因为刚到东京的日子里,他曾经给过我很长时间的感动。那份感动如此之深,使得我一直深信不疑,即使是在他刚背叛我的日子里,我还像一个吃惯了蜜糖的小女孩一样,用舌尖咂摸出从前的甜蜜来麻醉自己心头的苦涩。”
“直到有天晚上,我像以往一样呆呆地坐在家里等他回来,我知道他会和以往一样不会回来,但我依然执拗地等着他,哪怕是等到第二天一个拙劣的理由,我也一样会等。可是我等到的是一个陌生的电话,电话那边是一个叫大岛由美子的日本女人,她的口气仿佛在和我谈一件商品的买卖一样从容平淡。她告诉我黄放已经是他的男朋友了,希望我能够和他分手,让黄放到她那里去住。”
“我像疯子一样在电话里骂着,可那边却像念课文一样流利地告诉了我她的地址,她说黄放正在洗澡,如果不相信可以按照地址到旅店去找他们,她说我可以当面去问,让黄放在我们两个人中进行选择。”
“我去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过去的,没有梳洗打扮,我披头散发落魄地赶到了那里,黄放开的门,那个叫大岛的女人甚至连床都懒得下。我推开黄放,冲进屋里,那个女人像一堆肉一样铺在床上,我浑身颤抖地指着她问黄放,他竟然会因为这样的女人而抛弃我,我不相信。”
“可我错了,在这个男人的眼里,我的美丽已经一文不值,在他看来,只是一个混迹在东京的小留学生,一个身无分文的中国人,我没有价值了。他没有半点犹豫地把我推出了门,倒垃圾还要扔到垃圾筒里,我却连垃圾都不如。”
“我用力地砸着门,我问黄放,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可没有回答,里面传来的是大岛夸张的呻吟声,那个男人正在卖力地冲他的主子献媚,我的声音最后小到连我都听不到了。我瘫软地回到街上,还在固执地问自己,在街头流连到天色发白,我还是没有答案,我想或许我错就错在太固执,在这里没有简单的爱情,而我却一直不肯相信。回家的时候我开始发疯地收拾房间,扔掉了所有和他有关的东西,只留下了这个。”乔娜拿起了那个ZIPPO,冷冷地笑了一下,“其实这个打火机也是我买给他的,抽烟的男生总把这个东西看得像命似的,这是他来日本的第一个生日我送他的礼物,那时候他还像个孩子似的高兴地跳了起来,信誓旦旦地说要一直随身带着。”
“那个打火机攥在手里,冰凉地像我的心。我知道已经没有希望去挽回什么了。在楼下的自动贩卖机,我买了包烟,我不知道为什么想抽烟,我只想做一件事情,让我能体会到自己的呼吸,让我知道我还活着。烟点着的时候,我看到那团曾经让我厌恶的气体从我的身体里飘了出来,随着我的呼吸在我的头顶盘旋,变幻着样子,张牙舞爪地扑在我的身上,揪痛了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抽光了那包烟,一个人躺在房间里,不停地呕吐。黄放再没有回来,他给岳童打了电话,让他来看我,岳童来的时候我已经筋疲力尽,说不出一句话来。他背着我去了医院,我才知道,我怀孕了……”
“从那以后,爱情和我绝缘了,换句话说,我和这个世界开始绝缘,我惟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能够活下去,无论用什么方式。大江健司一样不把我当人看,但对我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只要能让我生活下去,任何事情我都不在乎。”
肉鸽 36(3)
“小雁,你还记得那天你在味道园看到我吗?”乔娜歪着眼睛看着小雁,她的脸上突然没有一点血色,像具尸体一样,在月色下凄厉惨淡。
闵小雁手中的烟掉到了地上,她的耳边传来乔娜幽魂似的声音。
“那天大江健司带我去见中山雅志,他把我给了他,明白吗?因为他们是朋友,所以他让我去和他睡觉。”
肉鸽 37(1)
闵小雁开始了向往已久的大学生活,每天又开始了匆忙的奔波,本来自以为不错的日语在听课的时候碰到了越来越多的麻烦,小雁搭乘JR线的时候,也不忘了捧着书背着单词。东京的夏天仿佛特别的漫长,晚上的时候,她总会扶着乔娜四处散步,一是为了乘凉,二也是为了让乔娜开始臃肿起来的身体能得到一个锻炼的机会。
“你多久没找岳童了?”乔娜一边吃着薯片,一边问小雁。
“回来就没找过。”
“傻丫头,你再不找,可就找不回来啦。”
“娜姐,你说难道我们女人必须要去依靠男人吗?”
“不是依靠……”乔娜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其实女人从来都不是在依靠男人,如果非说是依靠的话,我觉得不如用利用来形容。可惜上帝创造人类的时候,似乎没有考虑到这点。”
闵小雁看着乔娜,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小雁,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就和岳童在一起,在感情上的事情,我经历得多,你听我的没错,蒲生只是个歇脚的地方,不是我们长住的家。”
“可是?”
“呵呵。”乔娜笑了笑,“这个孩子出世后,说不定我也得滚蛋,到时候你该怎么办呢?在东京做个女人很容易,可你想做个简单的女人就难了。这是个大火坑,姐姐我是救不了你的,至多拉你一把都不行,只有岳童能救你了。”
“只有岳童才能救我。”
小雁常常会想起乔娜的这句话,她搞不明白其中的含义,但她没有去问为什么。岳童偶尔会发来些短信,小雁挑着回复了几个,其实她一直想知道岳童现在究竟在做什么,可她没有打电话过去。
心情已经平静了许多,小雁违背了初衷,她知道自己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因为几个不眠之夜,几个从梦里惊醒的日子,那个过来捣乱的主角都是岳童。
可她一直没有回到岳童的身边,小雁打小就有着偏颇执拗的性格,她已经习惯了在蒲生平淡的日子,并且开始越来越认真地喜欢上了这份平淡。远离东京后,沉浸在乡村般宁静的蒲生,闵小雁知道自己找到了期望的生活。
闵小雁的记忆里,更多的时候会停留在浅草寺美丽的焰火里。那天岳童看自己的眼神宁静得像一汪没有波澜的秋水,所以她才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然而当她冲破了那道防线后,才发现潜藏其下的暗流,自己则像一个没有丝毫准备的潜水者,还没明白过来就已经被卷入海底。
挣扎后的筋疲力尽让小雁失去了爱的勇气,好像悉尼的阳光沙滩只属于快乐的人们,对于一个溺水者,刚刚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呼吸爬上岸头,哪里还会去欣赏那些。
既然没有选择生活的勇气,那也只好等着生活来选择自己了。
闵小雁闭上了眼睛,也合上了对岳童的思念。窗外又开始发白,一个新的早晨,太阳在东京的地平线上已经冒出头来了吧,从窗外望去,却只见雾气下的都市,慢慢泛出的繁华,太阳在哪里,小雁看不到。
放学后,闵小雁依旧重复着自己的路线,坐JR线到蒲生车站,然后捧起书晃荡在回家的路上,那条路已经走了一个多月,蒲生的车又少,闵小雁专心地背着单词而没有一点顾及,因为她闭着眼睛都可以找到回家的路。
忽然一辆黑色的凌志靠了过来,吓了小雁一跳。
刚要发作,那窗户慢慢地摇了下来,一个灰白的脑袋从里面探了出来,抬起来的时候,一对小眼睛翻了出来,要不是那对眼珠贼贼地转了转,小雁还以为是殡仪馆的灵车拉着死尸去赶路呢。
“闵,是你吗?”
大江健司拉开了车门,又往里坐了坐:“去哪里?我送你吧。”
“我……不……”突然出现的大江健司吓得小雁节节后退,在见到这个龌龊的男人的第一天,小雁就立刻把他划进了要远离的那部分里。她本能地想拒绝,然而她突然想起来,自己现在就住在他的家里。
大江健司友善地看着小雁,日本男人平时都是一身正装,大热的天,那么大的年纪也依旧裹着一身厚厚的西服。那张脸看起来倒是慈祥得很,让闵小雁想起了刚到日本的佐佐木。她虽然放不下警惕,可是面对热诚的邀请她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肉鸽 37(2)
更重要的是,她是住在他的家里,总得打个招呼,只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闵小雁坐上了车,关门的时候她有意地靠在了门边上,大江似乎没有理会小雁刻意保持开的距离,他挥了挥手,司机启动了车子。
面对大江健司的突然归来,乔娜明显比小雁更出乎意料,虽然她很快地挤出了满脸的笑容,可小雁在那一瞬间还是感觉到了。
乔娜害怕了,这个男人让她害怕了。
小雁也害怕了,之前有关这个男人的禽兽行为一桩桩地钻进脑袋里,让她更深信不疑地躲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后,小雁大口地喘着粗气。
笃笃的敲门声响起,小雁惊悚地跳开。门外,乔娜亲热地挽着大江健司的胳膊站在门前。
“小雁,今天我们出去吃。”
晚饭进行得还算顺利,大江健司几杯清酒下肚,话又多了起来,闵小雁从他的嘴里知道了他认识老王的整个过程。
“闵,我的女人漂亮吗?”大江健司一把搂过乔娜,“王说她的女人很年轻,很漂亮,我不相信,在中国的日子里,他食言了,我没有看到。哈哈。”
大江放肆地笑着,闵小雁紧紧地捏起了拳头。
好在话题转换得很快,刚刚回到日本的大江健司很快地又扯出了别的话题。乔娜一直挽着他,那份做作的亲热在小雁眼里很是别扭,说是乔娜搀扶着一个垂危的病人倒还蛮像。
回家的路上,已经有些烂醉的大江倒在了后座上,乔娜开着车,一言不发。
“娜姐,我……”
“你打算搬走是吧。”
“嗯……我觉得不太方便。”
乔娜不说话了,她狠狠地踩了油门。
“雁子。”把大江健司送进房间,下楼的时候乔娜特意嘱咐着小雁,“一会儿你早点睡吧,就别刷牙洗脸了,记得,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也不要开门。”
“娜姐,怎么?”
小雁刚要问为什么,乔娜的目光猛然打住了自己的话,她重重地把小雁推回了房间,拉上了门。
关上灯,四面黑了下来,小雁坐在门边瑟瑟发抖。她一直都是个恐惧黑夜的女孩,于是又站起来把灯点亮。门外似乎有影子在晃动,惊慌中,小雁把被子抱出来,裹住身子,靠着门躺了下来。
不多时,门外传来了浓重的喘息声,跟着好像有厮打的声音,小雁把耳朵贴在了门上,突然听到了乔娜撕心裂肺的喊声。
那个声音仿佛痛苦到了极点,小雁慌忙中忘记了乔娜的嘱咐,匆忙地拉开了门。
走廊尽头的拉门开着,乔娜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浑身一丝不挂,一只手正捂着下体,痛苦地咧着嘴。
小雁刚要跑过去,突然一只手从身后揪住了自己的胳膊,浓浓的酒气喷在了脸上。大江健司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这个看似干瘪的老头力气竟然大得出奇。小雁还没来得及喊出一声,已经被他一把摔在地上。
大江一脸淫笑地走了过来,右手里有个东西在晃来晃去,小雁惊恐地往后挪着,她看清了,那是根硕大的塑料阳具。
“小雁,快跑……”乔娜的声音小得可怜。
闵小雁庆幸自己没有换上睡衣,在大江扑上来的一刹那,她用尽力气抡起了右脚。
大江健司扑通一声跌了出去。小雁爬起身,飞快地跑了出去。
穿过走廊,穿过院子,穿过马路,蒲生的夜色很重,小雁埋头狂奔,直到没有了最后一点力气才停了下来。
“我……我这是在哪里?”抬起头的时候,闵小雁知道自己迷路了。路边有几个小屋亮着灯,很红很暗的小灯,小雁不敢去靠近,她摸了摸口袋,手机落在了房间里,连钱包也没带出来。
在东京的第二次迷路,却足以给闵小雁带来一生难忘的恐惧。
行尸走肉般地游荡在午夜的东京,小雁已经找不到蒲生车站,她想哭,但却挤不出一点眼泪。说不上是委屈还是被侮辱后的心痛,抑或是对乔娜的担心。腿已经像灌了铅似的迈不出一步,小雁的膝头一软,跪在了地上。
“岳童,你这个王八蛋,你在哪里?”
喊声在夜色下传出很远很远,似乎还有些小小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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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前面一束灯光打在了脸上,小雁忙用手遮住,隐约地,一辆白色的小面包车慢慢地开了过来。
小雁想逃开,可是她没有力气了。
“小雁,小雁!!!真的是你吗?”
闵小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千真万确。
刘蒙带着一脸的惊讶,站在自己面前。而从车后缓缓探出头来的那个女孩,虽然头发长了些,小雁却看得清清楚楚。
竟然是Selina。
肉鸽 38(1)
刘蒙似乎有意把车开得很慢,但车里依旧很安静,没有一个人说话,Selina一个人藏在最后排的座位里,把脸压得很低。小雁偶然瞥过去一眼,会和Selina不经意抬起的目光撞在一起,但两个人都会很快地躲开对方的视线,好像怕电到一样。
车子停下了,小雁看了看外面,混沌的夜里,闪亮的霓虹拼凑着东京喧闹的夜生活。“新宿”的字眼抢镜头似的蹦了进来。
“我下车了。”Selina竖起衣领,跳下了车。
“一会儿我送她回家,先不要给我打电话了。”刘蒙看了看Selina,小雁诧异地看着Selina从那件皱皱巴巴的夹克掏出几张皱皱巴巴的钱。刘蒙飞快地接了过来,顺手塞在了方向盘后面的仪表盘上。
“闵……小雁……”在车子启动的一刹那,Selina突然和小雁说话了,“再见……”
闵小雁已经来不及去拉开车门,当她摇下车窗的时候,刘蒙已经把车甩开了二三十米,Selina小小的身影早已消失,街道上一片空寂。
那声很微弱的再见让小雁想起了她和Selina的最后一次见面,那时候气若游丝的她和现在好像没什么分别,一样没有血色的细瘦的脸,一样孤独无助彷徨的目光,一样没有一点力气,挣扎似的声音。闵小雁下意识地摸了摸衣服,那个海豚发卡她一直都别在上衣的口袋沿儿上,冰冰凉凉,让她想起了在悉尼和岳童一起留过影的那只叫做Fenny的海豚,她认为那是自然界里最有灵气的生物,可是Selina丢弃了她的海豚,她就像一条被困在污染了的河流里的小鱼,得不到应该得到的,却一直在失去不该失去的。
“刘蒙,Selina现在在做什么?”
“你怎么不说话?”
“你哑巴啦?”
一辆又一辆车擦身而过,打过来的大灯把刘蒙的背影刻成了剪纸,那长长的头发依旧邋遢地耷着。小雁连珠炮似的疑问被挡驾回来,刘蒙闷头开着车,速度越来越快,仿佛想甩开小雁的一言一语。
东京的夜景被飞快地抛在了身后,小雁带着一脑袋问号,直到刘蒙把车停下,戛然而止的一刹那,小雁的思绪也在那一瞬间被切断。
“妈的,你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
小雁刚刚站起身,车门被刷地拉开了,岳童的嘴巴张得老大,闵小雁一手扶着车门,刚刚踏出去的一只脚悬在半空中,又慢慢地缩了回去。
“小雁……”岳童似乎还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慢慢地往后退了几步。
“你们住在这里吗?”
“租的房子?”
“你……”
从闵小雁进屋后,岳童似乎一直在有意地回避着她,他拿了把椅子给小雁坐下,然后就溜出去,过了一会拎了一个电水壶进来,烧上水,又跑出去找了一罐茶叶进来,然后又开始四下翻着杯子,找出来后又要拎出去洗。
“岳童,你不要忙了。”闵小雁拦住了他,“我有事情要问你。”
岳童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了杯子。
“你不是该住在新小岩吗?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这是哪里?”
“中野。”岳童低着头,嘴里只冒出两个字。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呢?怎么不在原来那里住了?”
“雁子,我们分手吧。”岳童长出了一口气,看得出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说完话后他站起了身,从桌上抓起一顶棒球帽扣在脑袋上。小雁想拦住他,可分手两个字像一把剑一样把她的心划了道长长的口子,她能感觉到血慢慢地流了出来,滴在五脏六腑上。
“怎么了?”停好车走进来的刘蒙看出了屋子里尴尬的气氛。岳童没有说话,把他推在一旁,走了出去。刘蒙想劝小雁,又想拉岳童回来,他前后看了看,六神无主地杵在了原地。
“岳童,你不是人。”闵小雁哭着大喊了出来,可回应她的只有汽车发动的声音。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闵小雁膝头一软,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你没错,岳童也没错,是我错了。”
刘蒙耷拉着脑袋,小雁躺在床上,头还有些疼,她才知道自己刚刚晕过去了。
“我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刘蒙,到底怎么了,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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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小雁轻轻地问了一句,把这句话从嗓子里挤出去后,她再没有力气多说一句了。看着小雁直直的眼睛,在夜色下,里面几滴晶莹在滚来滚去,刘蒙狠狠地抽了口烟。
“好吧,我告诉你吧……”
刚刚来到东京的时候,刘蒙和岳童都是两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傻小子,在一个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花花世界着实大开了一把眼界,可是开眼界的代价就是钱包。随着日子一天天的紧凑起来,他们便琢磨开始打工弥补一下开销。
可是这两个粗糙的男生怎么会意识到在东京,赚钱远远比花钱难太多了。开始的日子里,岳童在一个福建料理打工,刷了几天盘子,就直不起身了,早上睡过头又要耽误功课,被记了几次过后便不敢再去了。而刘蒙则选择了送报纸,这个看似报酬奇高的工作,做起来却是苦不堪言。没过几天,两个人又凑到一起的时候,依旧两手空空。
做店长是刘蒙最先知道的事情。色情服务在日本几乎遍地都是,连报纸上都有招揽顾客的广告。而按摩院的小姐多了很难控制,而且有的客人电话打来了,还得有人负责把小姐送到客人住的地方去。所以按摩院就会招聘一些人来管这些妓女。因为妓女大多数是中国人,所以店长多会选择中国人,在留学生里做这个的人很多,刘蒙在新宿很容易就找到了一家。月薪10万,负责11个女孩。岳童刚开始很犹豫,因为这个活虽然不累,但都要晚上去做,对睡眠很有影响,所以他开始只是偶尔帮刘蒙替几天。
随着生活日益艰难,岳童最终也做了店长,这样两个人才摆脱了生活上的困境,还存了不少积蓄。
自从认识了小雁,岳童愈发厌恶起这个肮脏的工作,刘蒙和他也吵过几次架,但他最终还是执意退出了,他不希望小雁知道自己赚来的钱上,带着娼妓的腐味。
从澳大利亚回来后,刘蒙知道岳童这一趟没少花钱,于是他又重新鼓动岳童做回本行,可完全劝不动,正好这个时候刘蒙认识了一个上海人要出兑房子。在东京到处都有这种小按摩院,可是中国人是没办法经营的。那个上海人的店地盘还好,生意也不错,刘蒙架不住蹿掇,于是决定接下来。
做老板的诱惑是没人能挡得住的,兑下来整个店合人民币要20万。于是刘蒙找到了岳童,正好岳童也在为钱的事情犯愁,刘蒙许诺店盘下来后他来经营,岳童只需要分红就行。几年的兄弟做下来了,岳童也没多想,就把钱给了刘蒙。
没有想到那个老奸巨猾的上海人竟然没告诉刘蒙那个店被警察冲过。在东京,做非法娼妓警察虽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偶尔抓到了哪个也不会轻易放过。被冲过的意思就是以前警察光顾过这里,自然以后被盯的日子也就多了,所以所有想做按摩院的人都最忌讳这个。刘蒙赚钱心切,拿到钱就签了合同,随便找了两个上海女孩就开了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