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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秘书长皱起眉头,恼火地敲了一下桌子:老高,你少唱高调。
高育良却继续笑着争辩,调门益发高昂:再举个例,雷锋是什么官?什么级别啊?二十二岁的解放军战士,汽车班班长嘛,可雷锋同志却是全党全军全国人民的学习榜样,至今仍然是我们的道德楷模!
李达康实在听不下去了,指出高育良偷换了概念:现在讨论的是干部人事问题,是在总结经验教训,不是评学雷锋标兵。钱秘书长又用大白话直指要害:大教授歪理多,一边要求易学习他们提着饭盒学雷锋,一边把自己的弟子拼命向上推荐,安排副省级,能服人吗?
高育良这才发现,自己今天好像犯了点错误,怎么把好端端的辩证法搞成了诡辩论?似乎还激起了众怒。哪里出毛病了?他秉持的正确理论怎么会出现这种不正确的效果呢?要检讨总结呢!再一想,又觉得不是他的错误,而是权力效应!因为他不是一把手啊,权重不够大嘛!如果这些话都是沙瑞金说的,那就是堂堂正正的辩证法了。
沙瑞金这时接了上来,态度鲜明:育良同志啊,你说的道理都不错,但用错了地方就难以服人了!干部任用我们一直有明确的规章制度、选拔标准和考察办法,但长期以来没得到很好执行,为什么?因为在某些时期,组织部不是党的组织部了,成了某位一把手的组织部了!这话的分量很重,指向也很明确,几乎就差点赵立春的名了。
高育良和李达康注意地看着沙瑞金,脸上都现出惊愕的神色。
沙瑞金环视众人,说:今天我们的组织部重新成了党的组织部,才发现了易学习等一批德才兼备的好同志!这次到吕州调研时,我就特意和易学习接触了一下,到他家亲眼看了看,这么一看一聊,我放心了,使用这样的干部就有了底气。
高育良这时已有预感,省委书记做起了伯乐,易学习必成骏马。
果然,沙瑞金接着说:我提议把易学习摆在这次省委表彰的十位优秀区县干部第一名。下一步建议安排吕州市委副书记、副市长、代市长。当然喽,这还要在常委会上认真讨论,然后进行公示!
说完,沙瑞金宣布散会,却把高育良和李达康留下了。
收拾着桌上的文件,沙瑞金对二人说,自己调过来已经有一段日子了,还没开过民主生活会,提议召开一次班子的民主生活会。高育良和李达康都说手上事多,希望推迟一些日子。沙瑞金不依,话里有话说:不好再迟了吧?我还希望你们二位在会上为大家带个好头呢。
李达康心里一紧,当即表态要在民主生活会上第一个发言。准备从前妻欧阳菁落马谈起,在这件事上,他有不少话要说,得对组织有个交代。沙瑞金也不客气,批评说:本来就等着你来找我谈,可你没来,那就在生活会上谈吧。沙瑞金指出,离婚不是错,但离婚后用专车把涉嫌犯罪的前妻往国际机场送,那就错了,起码是没有警惕性。
李达康接受批评,道是自己心硬了一辈子,关键时刻却软了。高育良在一旁叹息:可以理解,几十年的夫妻嘛,平时关系又不好,最后时刻对方提出了也不好不送。再说当时也不知道欧阳菁涉嫌犯罪嘛。沙瑞金很严肃:话虽这样讲,可如果没有侯亮平,会是啥后果啊?李达康坦承道:后果就太严重了,我没法对省委、对中央交代啊!
沙瑞金又不动声色地和高育良谈了起来:还有你育良同志,吕州那个美食城又是怎么回事?据说是你批的,是当年的政绩工程吗?高育良苦笑不已:沙书记,还真让您说对了,就是政绩工程嘛!经济滑坡了,赵立春同志和当时的省委提出要大力发展第三产业,美食城就匆忙上马了。认识不足,没想到会严重污染环境,教训沉痛啊。沙瑞金同样不客气:这个教训是够沉痛的!你高育良书记大笔一挥,批下了一个权贵项目,吕州的名片月牙湖就成了污水坑,代价也太大了吧?
高育良也出汗了:是啊是啊,历史局限性啊,当时谁也没想到这个嘛!沙瑞金紧抓不放:育良同志,缺少说服力吧?达康同志怎么没有这种局限呢?他在吕州做市长就没批这个项目嘛!到了林城,又改造采煤塌陷区做开发区,这一正一负结果我都亲眼看了,令我触目惊心啊!李达康不失时机地点出问题要害:关键在“权贵”二字上。如果这座美食城不是赵家公子要上马,相信育良书记的局限性会小一些。
高育良只得咽下苦果,主动检讨:达康同志说得对,这正是我要好好反省的。认识上的局限性,加上不唯实只唯上,就犯了一个历史性错误。沙瑞金呵呵笑了起来,指点着高育良打趣:哎,瞧瞧,我们育良同志都出汗了,这个民主生活会应该能开出一个好效果了…
三十四
收网的时机已成熟。侯亮平和陆亦可反复研究琢磨,精心制订了一个行动方案,代号——利剑行动。根据利剑行动方案,反贪局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霹雳出击,把所有涉嫌犯罪的嫌疑人一网打尽。这次行动涉及的贪官之多、行业范围之广,都是H省历史上罕见的。
季昌明看过利剑行动方案没犹豫,马上签字,但签字时把高小琴划去了,说是要再看看。侯亮平坚持拘传,道是蔡成功再怎么搅,高小琴和山水集团都不可能超然局外。陈清泉事件证明了这一点——这是一张硕大的蜘蛛网,稍一触动,大蜘蛛就爬出来了。季昌明表示,既然知道有大蜘蛛,就更得谨慎。先让陆亦可把山水集团的账本拿回来查吧。侯亮平还想争辩,季昌明手一挥,别说了,行动吧,这是命令!
既然是命令,侯亮平只好执行。根据预定方案,侯亮平亲自出马对付刘新建,原拟拘传的高小琴不传了,但山水集团还是要接触,账还是要查的,执行人仍是陆亦可。陆亦可听罢传达,对季昌明甩手就是一枪,讥问侯亮平:咱季检是不是也常去山水度假村打球唱歌?侯亮平脸一拉:啥时候了,还开玩笑!拘这位阿庆嫂,得有确凿证据!
阿庆嫂的证据没那么好拿。检察警车到了山水度假村,高小琴和十余个身着职业装的男女摆出阵势迎接。陆亦可嘴角带着讥讽的笑意,潇洒地走在最前面。高小琴在她快走到面前时,象征性趋前了两步:欢迎,欢迎!陆亦可说:别客气,你欢迎不欢迎我们都得来!
十几个装满账册的邮袋摆放在陆亦可和检察干警面前。高小琴微笑着对陆亦可说:知道你们要来,该准备的给你们准备妥了!陆亦可从高小琴的话里听出话来,嫣然一笑:你是嘲讽我呢,还是嘲讽我们检察院?高小琴挑起眉梢:您这叫什么话?我既不敢嘲讽您,更不敢嘲讽检察院!我和您一样痛恨腐败。陆亦可说:好,那我们就来清除腐败!
山水集团财务人员将账册一本本交给检察干警。检察干警接过账册,核实后,在一张张接收单上签字。双方的三台摄像机同时对这一执法过程进行摄像。高小琴说:陆处长,交接要办一会儿呢,要不,咱们出去走走?陆亦可也不反对:好啊,据说你这个地方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办不到的,连外国洋妓女都有?对了,京州市有个法院副院长就是在这儿落马的吧?高小琴一本正经地摇头:这事我不是太清楚。后来听领班说,那个副院长可能有些冤枉,他还真是在学俄语呢…
她们来到高尔夫球场,踏着草地边走边聊。秋高气爽,远处的马石山显露出雄伟的轮廓。草地上零星生长着一些野菊花,隔上三五步就是一朵。这些艳黄的野菊花在明媚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两个女人一时间仿佛恢复了女人的天性,一路采花,扎成小扎握在手中。
这样的环境和气氛比较适合谈心,哪怕是对手之间也可一谈。
陆亦可说:高总,咱俩岁数差不多大,你怎么入世这么深,这么老练啊?高小琴道:那是因为我没你命好,啥事都得亲力亲为。陆亦可说:谁不是亲力亲为?高小琴说:你就不是!你母亲是法官,父亲是军队干部,你生在一个能为你安排一切的权贵家庭,没错吧?陆亦可笑了:我还权贵?高总,你这是奉承我,还是讥讽我啊?我若是权贵,你山水集团不得有我点股份了吗?赵瑞龙赵公子就有股份嘛!高小琴瞟她一眼:有股份就得担风险啊,你愿承担风险吗?
陆亦可一怔,看看,一不小心反被将了军,人家话里有话呢!
见她不接话题,高小琴又说起了自己的创业史。高小琴自称一介平民出身,能有今天,都是拼搏奋斗的结果,她为此感到自豪。陆亦可讥讽:十年间成就了一个几十亿的大集团?真是了不起的奇迹呢!
高小琴一脸庄严:所以说要感谢改革开放的伟大时代嘛!我经常教育员工,只要有能力,肯奋斗,大家都能创造奇迹!陆亦可问:这是权力创造的奇迹,还是能力创造的奇迹啊?高小琴一脸真诚说:当然是能力了,我一直认为,能力之外的一切资本都等于零!
这种真诚的厚颜无耻显示出对手稳定的心理素质。陆亦可深感面前的这位美女老总不可小觑。
话锋一转,陆亦可又问:扫黄扫出了一个法院副院长,你就一点不担心不害怕吗?高小琴说:我做生意管不了别人的道德品质。再说这种情况哪个酒店没有?家家还不照样开门迎客?担什么心,害什么怕?瞧这绿水青山,这蓝天白云,生活多么美好啊!瞅着陆亦可,高小琴又补充了一句:说到担心,也有一点点,就担心人生苦短啊!
陆亦可看着高远的天空,说:高总心量真宽!如果我是你,就会反思一下发家过程中的问题,比如,有没有巧取豪夺啊,财富里有没有民众的血泪啊?高小琴不屑地说:血泪?瞧你这话说的!在一个爱拼才会赢的时代血泪肯定有嘛!你不让别人流血泪,别人也许就会让你流血泪…陆亦可打断高小琴的话头:高总,你就没担心过那些失地的农民、下岗的工人吗?高小琴眼皮一翻:他们和我有毛钱关系啊?我山水集团的每一亩土地都是经合法手续受让的,给了农民应有的补偿。至于下岗工人,和我就更没关系了,我非但没让他们下岗,反而给他们提供了几百个岗位!陆亦可低头嗅着手上的野花:那请问,大风服装厂的一千多号工人呢?怎么失业了?高小琴轻飘飘地来了一句:哎,陆处长,这你得去问奸商蔡成功啊,是他把大风厂搞垮了嘛!
蔡成功是奸商不错,你山水集团呢,不是奸商吗?当真那么清白吗?陆亦可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盯着高小琴:真那么清白,你们的财务总监又是怎么回事?高小琴装糊涂:财务总监?哎,刚才你看见了呀,正和你的人办交接嘛!陆亦可敲打:高总,你可真健忘,一个跟了你十几年的老财务总监啊,在岩台山滴水洞死了没多久,你竟然就把人家忘记了!高小琴似乎恍然大悟:你说的是刘庆祝吧?好人啊!
陆亦可紧逼上来:能说说这位好人是怎么死的吗?不是被吓死的吧?高小琴淡然回答:谁吓唬他呀?刘总监死于心脏病,是意外!陆亦可道:听说你到刘家慰问了?还代表了高育良书记?高小琴立马反驳:陆处长,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啊?我去刘家看望慰问是事实,代表高育良书记就是恶意编派了。我算老几呀?能代表高书记?陆亦可笑笑:就是,我也纳闷,你高总就是高总,怎么能代表高书记呢…
就在这时,一位检察官过来报告:陆处,交接办完了!
陆亦可点了点头,与高小琴告别。高小琴拉着陆亦可的手,满脸恋恋不舍的表情:陆处长,有空常来聊聊,和你聊天令人心旷神怡!
如果说陆亦可这一路是台含蓄的文戏,不显山不露水,那么侯亮平出马的这一路就惊险了,文武须生齐出场,差点出现重大事故。
一进入省油气集团大楼二十八楼,侯亮平就感觉气氛不对。正对着电梯的秘书台无人值守,走廊上空无一人,董事长兼总裁办公室大门上竟然上了把外挂锁。恰巧,一个清洁工提着拖把匆匆从面前经过,侯亮平叫住她,问她刘新建刘总在不在?清洁工很紧张,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说着,快步闪入电梯,下楼去了。
情况不妙,有可能清洁工把刘新建反锁屋内了!考虑到刘新建的特殊性、重要性,侯亮平当机立断,命令法警砸锁破门。众法警上前砸锁,砸开后,又猛踹大门。门被强力打开了。众法警夺门而入,侯亮平随即跟上。一进门,一幅惊人的图景呈现在侯亮平眼前——
侦察兵出身的省油气集团董事长兼总裁刘新建手持水果刀,站在紧靠窗子的大办公桌上,刀锋压着自己脖子上的动脉血管,嘶声叫喊:别过来,你…你们都别过来!你…你们过来我就自杀…
侯亮平心中一沉,糟糕!刘新建是本案的关键人物,他万一出问题,造成事故,那可就前功尽弃了!一定要谨慎。这么想着,侯亮平慢慢地靠近办公桌,安抚道:哎,刘总,请你冷静些,把刀放下!
刘新建仍在嘶喊:那你们先退出去,给我一个冷静时间!
侯亮平还试图往前靠:可以,但是,请你先把手上的刀放下!
刘新建挥刀乱舞:不,不,你们先退出去,都退出去…
侯亮平心悬得更紧,迟疑了一下,只好后退了几步:刘总,事情既已如此,请你最好理智一些!你是军人出身,又曾经在我们老省委书记赵立春同志身边工作多年,起码的觉悟应该有吧?别把自己搞得这么难堪,也别给我们出难题,我们今天只是一次例行传讯。
刘新建冷笑不止:少来这一套,我知道你们想干啥,快退出去!
侯亮平又向门口退了两步,做了个手势,法警们也退了下来。
这时,侯亮平胸前的执法仪红灯闪烁,显示“摄像进行中”。侯亮平指着红灯说:刘总,我这台执法仪正在监督本次执法,你的举动全会摄入镜头。我想当你冷静下来,哪天再看,会后悔莫及的!刘新建叹息说:我现在已经后悔莫及了,早就有人暗示我出国避风,我没听啊!侯亮平及时跟进:还有这样的事啊?让你也像丁义珍一样溜之大吉?刘总,实话告诉你,丁义珍在国外的日子并不好过,现在在加拿大一家中国餐厅洗盘子,还受到了当地华人黑社会的威胁!刘新建脱口而出:你扯吧你,人家丁义珍在非洲加纳办公司开金矿呢!
侯亮平本能地警觉起来:刘总,你是从哪儿知道的?说出来就是立功表现!刘新建冷笑:立什么功?我先给自己一刀,身子再往后面一倒,从这二十八层楼上栽下去,一切就结束了!比画着水果刀,刘新建又叫:侯亮平,我知道你,早就有人告诉我了,说你六亲不认,落到你手上就完了!侯亮平温和地笑着:恰恰相反,落到我手上也许你就得救了!先放下刀好吗?刘新建挥着刀叫:那你让法警先出去!
侯亮平注意到办公桌紧靠窗口,而玻璃窗敞开着。正如刘新建所言,这位董事长兼总裁只要一头栽下二十八楼,一切就都结束了。他要想稳住他,就得做出让步,于是硬着头皮指令法警:你们出去,我要和刘总单独聊一聊。法警们遵命退到门外。屋里只剩下了侯亮平。
刘新建稍稍犹豫一下,也把水果刀扔到了地上。
侯亮平松了一口气,暗自盘算伺机扑上前去,一把抱住这位前侦察兵。但前侦察兵仿佛看透他这位现侦查员的心思,及时且敏捷地把自己一只腿跨到了窗外,骑坐在窗台上。那好吧,谈吧。前侦察兵刘新建神情变得轻松起来,现侦查员侯亮平却又把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更让侯亮平想不到的是,有人正盼望刘新建跳下去。假如侯亮平具有全方位透视的特异功能,那么他的目光越过熙熙攘攘的中山北路,就会发现对面海天国际大厦有个人,正拿着望远镜对着油气大楼这边窗口看——当望远镜镜头里显现出骑坐在窗户上的刘新建和他悬在窗外的腿时,那人一脸兴奋地用手机汇报说:他把一条腿跨出来了!手机里的回应同样兴奋:好,他如果能跳下去就太好了…
侯亮平劝刘新建不要跳:刘总,我知道你不怕死,在部队当侦察兵时,还从大火中救过驻地百姓的孩子,立过一次三等功。但是今天你如果是拒捕自杀,那脸就丢大了,恐怕没脸见你地下的长辈吧?刘新建的表情上出现了明显变化:侯亮平,你对我有些了解嘛!侯亮平说:办你的案子对你不了解我就失职了。知道我为什么亲自过来吗?就是担心出意外,可还是出了这种意外…刘新建冷笑:侯局长,这说明你对我的了解还不够深入。侯亮平承认:有可能,所以咱们得好好谈谈,深入了解一下!刘总,你看咱们能不能像个战士,或者像个绅士那样谈话,把你那条腿从窗外收回来?刘新建有些不好意思了,嘴却还硬:可我这样才舒服!侯亮平摇头:但是不雅观,真的。我知道你是要面子的人,讲尊严。现在这形象被执法仪录下来,你以后看了一定会后悔!刘新建迟疑了一下,终于将悬在窗外的一条腿收了回来。
侯亮平按捺着内心的喜悦,表面平静地在屋里踱步。危险尚未完全解除,刘新建还是紧张,高高站在办公桌上,做出随时朝窗外一跃的姿态。侯亮平装着不在意:刘总啊,我知道你是老革命的后代,你爷爷是打鬼子牺牲的,没错吧?刘新建眼睛瞪得老大:没错,我爷爷是“三八式”干部,前年省电视台有个电视剧,说的就是我爷爷的事!侯亮平说:还有你姥姥呢!她当年是京州民族资本家家的大小姐,生长在金窝银窝里,却视金银钱财如粪土,是吧?刘新建眉飞色舞:这你也知道?一点也不错,老人家经常把家里的金条元宝偷出来,把账上的钱转出来,交给京州地下党做经费。侯亮平说:最困难时,组织经费都是你姥姥提供的嘛!你今天跳下去,看九泉之下你姥姥怎么骂你!说着,侯亮平招了招手:下来谈好吗?你站得那么高,我晕。
刘新建跳下写字台,在大班椅上坐下。气氛得到很大的缓和。
侯亮平一声叹息,颇动感情地说:刘总,你家前两代人几乎个个都是共产党员,你刘新建也是共产党员,对比一下,你走到今天这一步,比前辈们究竟差了些什么?是不是差了信仰,丧失了信仰啊?
刘新建表示自己从没丧失过信仰,道是甚至能把《共产党宣言》背下来!说罢,张口就来——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游荡。为了对这个幽灵进行神圣的围剿,旧欧洲的一切势力,教皇和沙皇、梅特涅和基佐、法国的激进派和德国警察都联合起来了…
侯亮平看着刘新建,默默听着慷慨激昂声情并茂的背诵,心想:这刘新建,又是奇葩一朵啊。《共产党宣言》背诵得竟那么流畅!办公室的书橱里也摆满了马列经典著作,抬眼望去,一排排精装本犹如闪光的长城。据说这位老总现在看红色经典电影还会流泪,尤其喜欢《列宁在十月》。刘新建对革命、对革命导师们的理论有着非同一般的爱好,这不像假的。想想也是,这位前侦察兵在部队得到过良好的训练,给赵立春当大秘又下过一番功夫。他的同事评价他记忆力非同寻常,惊人的好。别说《共产党宣言》了,《资本论》都能大段背诵。
刘新建却不背了,突然停顿下来,发出感慨——无产者失去的只是锁链,得到的将是整个世界!伟大导师说得多好啊。这时,早在外面等待机会的法警们出其不意地冲进来,扭住刘新建,给他戴上了手铐。侯亮平一颗心这才落定。刘总啊,你现在还是无产者吗?你得到的是锁链,失去的将是整个人生啊!走吧,你今天也真是折腾够了!
出门前,侯亮平顺手关上那扇一直让他提心吊胆的大窗子。
对面大楼一直窥视动静的监视者,自从刘新建收回跨在窗外的那条腿,便陷入了困惑:咦,腿哪儿去了?监视者移动望远镜镜头,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反复搜寻。整栋大楼有那么多窗户,太阳射在玻璃上的反光令他眼花缭乱。这里那里,忽而有腿,忽而没腿,搞得他很辛苦。直到刘新建办公室的窗户关闭了,监视者才明白那边发生了很大变故,好戏看不成了!监视者失望地放下望远镜,嘴里开始骂娘。
这时,遥控的手机里传来了那个权威的声音:嗯?怎么了?
监视者赶快汇报:腿不见了!这软蛋,他到底没跳下去啊…
三十五
刘新建被拘当天下午,祁同伟的电话就过来了,要请侯亮平到山水度假村吃晚饭。这很不寻常。更不寻常的是,当侯亮平说正审案子去不了时,祁同伟挑明了说:不就是提审油气集团的刘新建吗?老书记赵立春的公子赵瑞龙为这事来了,想见见你,估计是老书记的意思。
侯亮平脑子里闪过一串念头:反应真快,而且这么直截了当,有戏了!但却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来捞人啊?这饭我还能去吃吗?祁同伟说:有啥不能吃?有我陪你,你怕啥?侯亮平故意明言:刘新建的事很麻烦,人拘了,案子也立了!祁同伟轻描淡写地说:人拘了可以放,案子立了可以撤嘛!侯亮平直叹气:老学长,哪这么简单?我可不是你,我调来才几个月,敢乱来啊?这饭还是别吃了吧。祁同伟不依不饶:那就过来唱唱歌吧,人家阿庆嫂想问你姓蒋还是姓汪呢!
合上手机,侯亮平心中一阵窃喜。这正是他期待的效果:利剑行动引得大鬼伸出头来了——这回不但是网上的黑蜘蛛了,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赵公子带着他前省委书记父亲的旨意过来捞人了!而身为公安厅厅长的祁同伟竟然不顾死活地亲自安排,这是啥分量?岂能不去探个究竟?看来,拘捕刘新建十有八九是击中了对手的致命死穴。
侯亮平来到检察长办公室,郑重地向季昌明做了紧急汇报。
季昌明也很吃惊,竟然这么快就惊动了赵立春!身为公安厅厅长的祁同伟竟敢公开捞人,这是要摊牌的节奏啊!因此,季昌明判断是鸿门宴,劝侯亮平最好别去。侯亮平觉得,有鸿门宴才有机会看看项庄舞剑,就更应该去了。季昌明踱步思索着,眼睛根本不看侯亮平——但风险很大呀!现在的情况是,我们已经一步步逼近了真相,陈海的车祸不再扑朔迷离,刘庆祝的旅游死也有了合理的解释。可以说是基本上看清了对手,也知道了对手有多么危险!他们黑白通吃,心狠手辣!侯亮平便也说出心里话,其中最危险的一个人物,就是他的那位老学长祁同伟。季昌明凝视着侯亮平说:你能想到就好。祁同伟是公安厅厅长,他若在鸿门宴上做了项庄,这场现代舞剑就会要了你的命!陈海已经吃了大亏,我可不愿你再冒这个险。
侯亮平努力说服检察长:情况不一样,我可不是陈海,我是孙猴子!其实,陈海一出事,侯亮平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嫌疑人就是祁同伟。祁同伟是于连式的人物,为了出人头地不顾一切,为了保住得之不易的名誉、地位、权力、财富,同样也会不顾一切。所以他早就防着这位学长了。这时,季昌明也适时交了底,道是他对祁同伟的怀疑也有些日子了,始于丁义珍的意外逃跑。他从没怀疑过李达康,李达康没有公安和政法工作经历,不可能安排这么一场紧迫而又周密的逃亡!
侯亮平笑了:既然我们想法一致,鸿门宴更得去了,这么好的侦查机会,绝不能轻易放弃,就算冒点险也值得。最终季昌明同意了,让侯亮平带上录音设备,全程录音,坐实证据,谨防以后被诬陷。
当晚来接侯亮平的还是高小琴。高小琴开着轿车出了城区,在郊外路上一路急驰。月黑风高,路边的银水河和起伏的马石山都被阴影笼罩着。侯亮平有些遗憾,他喜欢山水度假村一带的风景,特别喜欢听银水河的潺潺流淌声,但那晚没听见,潺潺水声或许被一路上的汽车噪声掩盖住了。他们上路时恰逢下班高峰,进城出城的车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