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到什么时候?”
“很难说。”
“也就是说我做了这么多工作都白做了?夜长梦多,也许到时领导变了,就没我的份了。”吴晓露顿时情绪低落了。
“那倒不至于吧,风险肯定是多些了。不过,有几个关键的和急需用人的岗位,市委还是决定先行调整。”吴大德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哪些岗位?”
“比如市委接待处,处长一职一直空着,主事的副处长前不久又出车祸去世了,急需补缺。”
“接待处不是您分管的吗?”
“是啊,”吴大德笑眯眯地。
“您的意思……”她惊喜地瞪大了眼睛。
“嘿嘿,我的意思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你的机会来了!既然是我分管的单位用人,我当然就有相当的发言权了,再说组织部王部长和我关系还不错,问题不大。别的常委那里嘛,我也可以做做工作的。以你的特长,是很适合到接待处当个副处长的,现在,就看你愿不愿吃这嗟来之食了!”
“愿意愿意,我当然愿意,能在秘书长手下工作,那是我最大的幸福了!”她高兴得差点跳了起来。
“让家门小妹幸福,那可是我最愿意做的事啊!”
“秘书长,我一定好好谢谢你!”
“你打算怎样谢我呢?”吴大德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到了她身边。
“我……你要我怎做我就怎样做!”
“哎,怎能这样说呢,应该是组织上让你怎样做你就怎样做嘛,一切听组织上的嘛,是不是?”吴大德说着抓住了她的手。她顺从地嗯了一声,没有动,吴大德便搂了搂她,开始动手解除她的衣服。天气已经有些寒意,但他们全然没有怕冷的意思。桌上的电话响了,他们也充耳不闻。
“秘书长,您说我能拿到这个职位吗?”她闭着眼睛问。
“要有信心嘛,有我你就放心吧。”吴大德抚摸着她。
“您一定要帮我的忙。”
“不帮你我帮谁去?”吴大德低头亲着她,气喘吁吁地,抽空抬头道,“以后,你做好接待处的工作,那就是对我最好的支持和报答,知道吗?”
“我知道……”
他们像在演一幕荒诞喜剧,他们的台词和动作完全脱节,说的是一套,做的是另一套。但是他们的演技太高超了,两种套路完全融合在一起,起承转合,天衣无缝。也许由于这个原因,眼前的画面有了间离感,使得我感到这不过是一场戏,因而大大地减少了心理冲击。我盯着屏幕,视若无睹,好像成了一个局外人 ——实际上也是,吴晓露已经不是我的什么人,她做什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她有使用她的身体的权利。我不过是个心理阴暗的偷窥者。是的,我只能这样给自己下定义,我不想在这种肮脏的时刻打起爱情的旗帜。我们在说到爱情的时候往往是与爱情毫无关系的,就像他们在说工作的时候其实是在偷情一样。
尽管我觉得监视器里的画面与我无关,但我还是看不下去了。他们身上已经没有一根遮羞的纱,虽然她的裸体不是很清晰,但我还是窥见了她屁股上那块紫红色的胎记。多年以前,我曾百般爱怜地抚摸过它,并且矫情地说,那是上天为我盖上去的印记,我天真地以为,除了她的父母之外,只有我能见到它。我从没想到,裸体的她会与秘书长丑陋的躯体纠缠在一起。即使是在装备监视器的那一刻,我也没想到会碰到这种场景。
我无颜再窥探下去。
我两只手心全是汗,我只能心颤颤地背过脸。
监视器此时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眼睛,它盯着我的背。
我感到它窥见了我内心复杂的情感。
几声急促而零乱的脚步声响过之后,监视器里传来床的吱呀声,看来床的质量太次。根据那声音我脑子里清晰地勾勒出了他们的情状。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他们应当完事了,才艰难地转过身来。转身的过程中我听见自己的脊椎喀喀地作响,恍若我的尊严在开裂。我只朝监视器瞟了一眼,就完全呆住了。
撞击我的视觉的是秘书长肥白的背。吴大德背对摄像头站在床前,上身前倾覆盖在她身上。休息室里没有开灯,光线是从办公室那边投射过来的,她的脸和身子都隐藏在一片晦暗之中,只见到她的两只脚丫子翘在空中微微晃动。我的眼神模糊了。我不知呆了多久,等我目光清晰起来时,吴大德已回到办公桌前,她也已经不见了。
我将这一段录像保存了下来。我不想回味吴晓露的私情,但我更不想抹杀秘书长的身体给我的古怪印象。我可以将它删除,删除了它就只是一段记忆,一段不可告人的记忆,可如若保存了它,特别是将它制成光碟的话,它就可能是一颗炸弹了。
也许,我也有需要一颗炸弹的时候。
快下班的时候,见隔壁的人都走了,方为雄把刘玉香叫到自己的办公室,轻轻掩上门,闷头闷脑地说:“告诉你一件事,我离婚了。”
刘玉香点点头:“我听说了。”
方为雄问:“你有什么感想?”
“你怎么蠢得连老婆都不要了?”
“是她不要我了。”
“她有外遇了?”
“没有。”
“何以见得?”
“她不会的,虽然她不会做人,在机关里四面碰壁,但在这方面我是最放得心的。”
“舍不得她了吧?要等到失去了才懂得珍惜,你们男人都这个德性!”
“还不是因为你!”
“因为我?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天晚上我打电话时你乱笑什么?结果被她听到,我都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这么说你离婚的事还要我负责喽?”
“我没这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难道想要我也离,我们来个重新组合?好啊,不过你养得起我吗?我老公每月给我一万,你拿得出吗?况且,你即使有钱,也没有好身体啊,你是伺候不了我的。”
方为雄脸色难看,不吱声了,半晌才说:“我并没有这种奢望,从来没有,我们并不合适。我只是心情不好,想得到一点精神安慰,毕竟我们关系不一般……”
“你想要我如何安慰你?”
“我……我想喝你熬的鸡汤。”
“我的鸡汤要有心情才能熬的。再说,我也不想老当你的保健医生,你自己的事情还是要你自己解决。有些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不可重复的,就像人的生命一样。”
“其实,我不过是想听你说几句贴心体己的话。”
“对不起,以后我也不能和你多说什么了,我们来往多了局长有看法的,不能影响我们的前途。”
“我懂了。”
“懂了就好,条条道路通罗马,想开点吧。你现在是自由身,哪里不能找到安慰呢?我们还是朋友,关键的时候我们还会互相配合的。我有事先走了,你开心点吧,再见!”刘玉香摆摆手,转身扭着屁股出了门。
方为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他没料到,连刘玉香这样的女人也鄙视他,疏远他。他的鼻腔里还残留着她的香水味,于是狠狠地揉了揉鼻子。
看看天色开始发黑了,他才出了办公室,沿着人行道慢慢前行。自从提了副处级之后,他经常泡在酒席上,与官员们相处他很小心,也很累,可他已经习惯了,在阿谀奉承和黄色笑话的海洋里他如鱼得水,而一旦没有饭局,没有应酬,他反而无所适从。此时此刻,除了女人,可能就是酒桌能安抚他这颗失落的心了。他下意识地掏出手机看了看,既没有信息,也没人来电相邀,官场上的朋友们似乎约定了冷落他,要让他难受似的。当然他可以主动给他们电话,这个时间他们大都在酒桌上大快朵颐,充分享受公款消费带来的快乐,可他没有心情主动。他不是少了一顿饭,而是袁真的离去让他失去了心理依托。他一时没法摆脱那种挫折感和空虚感。他既感茫然,又倍觉凄凉,只好踅入路边的小餐馆,匆匆地吃了一个盒饭,便急忙走了出来 —— 他怕被熟人瞟见,他毕竟是个副处级,在这种简陋的地方用餐有点丢面子。
方为雄实在不想回到他临时租住的地方去,乱走了一通,不知不觉竟走回过去的家来了。抬头一望,三楼阳台上隐约地晾着袁真的衣物,这普通不过的景象令他恍若隔世。鼻子不禁一酸,一阵伤感之情就涌上了心头。刹那间他恨透了刘玉香,也恨透了自己,若不是一时没有把握自己,做下了龌龊之事,哪里会走到这步田地?
他一步一步往楼上走,那扇熟悉的防盗门出现在面前。他身上还有一片钥匙忘了给袁真
,但他没有权利使它了。他想了想,摁了一下门铃。门开了,袁真有些意外地看一眼他:“是你啊,有事吗?”
他舔了舔嘴唇说:“我来看看你,你好吗?”
“我很好,谢谢。”袁真站着不动,没有要他进门的意思。
方为雄摘下腰间的钥匙链,将房门钥匙取下来递给她,问:“洗菜的龙头还漏水吗?我来修修。”
“不用费心,我已经叫人修好了。”
“噢,那就好。”
“还有别的事吗?”
“……过去的事,还请你原谅。”
“那些事已经跟我没关系了。”
“造成今天这个结局,我很不情愿,也很遗憾……”
“现在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了。以后有事我们还是电话联系吧,你不要来我这儿,免得影响不好。我也不想有任何打扰,我只想过清静的日子。”
“好吧。”
方为雄背过身,门在他背后碰上了,他的心为之一震。突然一股怨愤之情充塞他的胸。你有什么了不起?连个科长都还没混上!没你我就不过日子了?他脚步很重地踏下楼梯,边走边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不管不顾地在楼道里大声呼叫起来:“喂,赵主任,吃过没有?喊一嗓子去不?到天上人间吧,选两个漂亮小姐,就我们两个,对,你买单,下次我请,OK!”
眨眼之间,他的失意,他的伤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回到了他熟悉的生活里。他在街边派头十足地招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天上人间娱乐城。刚进KTV包房,就有一漂亮小姐一脸灿烂地迎上来。小姐一点也不嫌他的臃肿,二话不说抱住了他的脖子。
他很快就陶醉在那一堆软玉温香之中,他上下其手之时,忿忿地想,人生不他妈的就这么回事?袁真,你就当你的圣人去吧!
傍晚时分,吴晓露在步行街游逛时收到了吴大德的短信:“你的愿望实现了。”吴晓露愣了一下,就感到血往脸上涌,嘈杂的市声顿时消失了,只听见自己脑子里嗡嗡的响。她脸颊发烫,喉咙发紧,赶紧掏出手机给吴大德打电话。然而刚拨通就被挂断了。过了一会,吴大德的又一条短信过来了:“不便通话,还在常委会上,提拔你的动议刚刚通过,如何感谢我?”
吴晓露稍稍一想,回了四个字:“随你所欲。”
她没有心思多想吴大德,她太兴奋了,她有身轻如燕之感。很平常的街景变得格外亮丽多彩,陌生的人群也令她十分亲切。她兴冲冲地穿行在人群中,到宽敞处,她得意地张扬开双手,似乎想飞起来。快乐在心中鼓胀发酵,憋得她怪难受,她极想将这消息传给所有的朋友与熟人,但是显然不妥,还没有下文呢,组织部还没有找她谈话呢,别人会说你烧包。所以,就只好先与老公分享了。她拨了娄刚的手机,开心地说:“亲爱的老公,告诉你一件事,今晚你要跟一个处级干部睡觉了呢!”
“毛病!”娄刚在里头嘟哝了一声,显然没有听出她的意思。
“你才毛病呢,我提拔了,知道不?”她娇嗔道。
“噢,那下一个目标是什么呢?”
“不跟你说了,阴阳怪气的,嫉妒我,故意扫我的兴!”
她啪地合上手机盖,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娄刚的态度刺激了她,她的兴奋并没有因此消褪,相反愈发强烈了。无论如何,她需要一个分享快乐,展现得意的人。噢,她怎么忘了表姐呢?她真是乐昏头了,没有比表姐更适合的人了。她迫不及待地打了袁真的电话:“姐,你快到步行街来!”
“有事吗?”袁真问。
吴晓露随口道:“我发现一套好衣服,最适合你穿了!”
“哦,我没兴趣。”
“哎呀快来吧,难得碰上合适衣服的,我买了送你!快点来吧,到了给我打电话!”
吴晓露挂了机,赶紧去找那件她发现的好衣服。可是到哪儿去找呢?她知道袁真对买衣服挺挑剔,袁真有自己的审美标准,许多的名牌都看不上眼的。吴晓露走进了一家韩国服装专卖店,倒是发现了一套样式新颖的浅棕色职业装,不过她自己先喜欢上了。她想穿着它当接待处的副处长是再合适没有了。她到试衣间换上了它,到镜子前端详了一遍,就不愿脱了,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以一千二百元的价格买下了它。
这时袁真打来电话,她到了。两人约好在肯德基前见了面。
袁真说:“你说的好衣服呢?”
吴晓露噘嘴道:“嗨,你来迟了一步,被人买走了,她出了高价,我拦都拦不住。我想买吧你又没来试,怕不合身。”
袁真瞟瞟吴晓露,微微一笑:“好衣服在你身上嘛。”
吴晓露高兴地原地转了个圈:“你看,我穿着庄重不庄重?”
袁真道:“庄重又不是穿出来的。”
“怎么不是?现在不是都讲究包装吗,什么气质都可以包装出来,”吴晓露扯扯衣襟,挺挺胸脯,“姐,你看我这样子,像不像个处级干部?”
“我看都像厅级干部了。”袁真说。
“是吗?那说明像过头了。”吴晓露咧嘴笑道。
“怎么回事?这样喜形于色的!”袁真说。
“告诉你吧,我捷足先登了!”吴晓露挽住袁真的手,喜滋滋地说。
“什么意思?”袁真不明究里。
“意思是表妹我提拔了,接待处副处长,常委会刚刚通过的!”
“你怎么知道?”
“我有内线啊!”
“难怪要叫我出来,什么买衣服,幌子嘛,是要向我显摆,让我当你的快乐见证人!”袁真道。
“姐真是冰雪聪明,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不过,买衣服也是真的,我们好久没见面了,邀你来一起享受消费的快乐啊。你没听说,男人一高兴就喝酒,女人一高兴就买衣服吗?”
“好吧,就让我高兴你的高兴吧。”
袁真说着,就随着吴晓露沿着铺面一家一家地逛过去。袁真很少说话,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眼神也是飘忽的。一连逛了十来家服装店,也没挑到合意的衣服。吴晓露就说:“姐,你好像挺孤单的,是不是要考虑找个对象了?”
“用不着,我一个人过得挺好的。”袁真说。
“我看你怎么高兴不起来?还说高兴我的高兴呢。是不是有点嫉妒我?”
“嫉妒你干吗?机关里每年都提拔那么多人,我嫉妒得过来吗?”
“倒也是。唉,我都为你抱不平呢,论能力,论人品,你都在许多提拔的人之上,当然也在我之上,可是每次都没你的份。可见你在处理人际关系上是有欠缺的,甚至可以说,是太失败了。你在市委大楼上班,四周都是领导,却没处理好关系,真的是资源浪费呢……”
袁真打断她的话:“不说这个好吗?你再说我可不陪你高兴了!”
“好好我不说了,我给你买件衣服向你陪罪好不好?”
吴晓露说着将袁真拉进佐丹奴专卖店,给她买了一件休闲装,又打的将她送回家。临别时还特意说,感谢表姐陪她度过了这个历史性的时刻。而袁真也笑笑说,她很愿意给表妹的进步作陪衬。
吴晓露回到家中时已是晚上十点,打开门她就吓了一跳:娄刚一动不动地歪在沙发上,额头上有暗红的血迹。她急忙跑过去,抱住他的脑袋仔细观察,迭声叫唤。娄刚却推开她,说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回家路上抓小偷,被砖头擦破了皮而已。吴晓露说,真是反了天了,小偷还敢砸警察?娄刚说,我没穿警服。吴晓露责备道,谁让你不着装?自己吃亏不说,还让我陪着心疼!说着她眼里就泛起了泪光。她手脚麻利地拿来纱布和典酒,小心翼翼地为娄刚处理好伤口,又将他拉到浴室给他擦了个澡。
两人正要上床休息,吴晓露的手机嘟的响了一声。她低头一看,是吴大德的短信:“共度良宵?”她赶紧将短信删除,回了一条过去:“我睡了。”然后关了手机。
娄刚在她身后说:“谁这个时候还不消停?”
吴晓露说:“还不是单位上的,晓得我提拔了,就都发信息祝贺一下。”
娄刚说:“过去是别人指挥你,以后就是你指挥别人了,该没有这么忙了吧?”
吴晓露说:“那难说,也许更忙了,不过肯定是忙大一些的事情了。”
娄刚就不吱声了。
吴晓露毕竟很兴奋,搂着娄刚蠢蠢欲动,说:“你行吗?我想庆祝一下。”
娄刚说:“行,轻伤不下火线。”
吴晓露便很主动地要了他,想到她的新身份,忍不住大呼小叫了一番,将她的快乐发泄得酣畅淋漓。
几乎整整一个上午郑爱民都在与网友聊天,除了肉麻地打情骂俏之外,还戴着耳麦五音不全地唱歌,完全无视同室的袁真的存在。袁真烦不胜烦,只好借故跑到妇联和人扯了一会儿闲话,回到办公室,却又看见一个嘴唇涂得血红的女人在和郑爱民促膝谈心。那女人操着一口冒牌的普通话,大谈网络趣事,一听就知道是郑爱民的网友。袁真做不了事,心里烦恼,也就不理他们,将电脑打开,放起了音乐。那女人受了打扰,竟然反客为主,不满地白袁真一眼,甩出一句莲城话:“一点麦( 没 )礼貌!”然后就做少女状,扬起兰花指,对
郑爱民说声拜拜,鼻子一哼一哼地走了。
袁真得罪了郑爱民的网友,郑爱民也就对她没有好脸色,两块脸直往下垮。直到中午快下班时,郑爱民才一拍脑门说:“差点忘了件大事!袁真,秘书长交待下来,派你给新来的于副书记写个有关农业产业化的报告!”
袁真看着电脑头也不回:“不写。”
郑爱民讶异不已:“你脑子进水了吧?”
袁真说:“我写才脑子进水呢。给书记写报告有综合科,有政研室,凭什么要我写?不在我的岗位责任之内,不写。”
郑爱民说:“书记点名让你写,是领导看得你起。”
袁真说:“提拔的时候怎么没人看得我起?”
郑爱民说:“怎么,你也计较这个了?我还以为你真的不食人间烟火呢。还是写吧,过去不是写过不少吗,你又不是不能写。”
“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
“到底写不写?我好回复秘书长。不写的话,你可要考虑后果啊。”
袁真的火一下就起来了,红着脸说:“什么后果?是双规还是开除公职?我等着!就是坐牢也比在这儿受罪强!”
说着,没有用正常的关机程序,她就直接抽掉了电脑的电源线,抓起包就冲出了办公室。郑爱民看着她的背影,惊得目瞪口呆。
回到家中,袁真才慢慢平静下来。她感到眼睛有点热辣,往镜子里一瞧,竟然还含着一层薄泪。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发这么大的火,胸中那汹涌的委屈感从何而来。她真的不想在这个地方呆下去了。
可是,她能到哪儿去呢?哪里是她的安身立命之地呢?
她无力地躺在沙发上,迷惘不已。
后来饥饿感将她拽起,将她往机关食堂里拉。离婚之后,她就懒得做饭了,一直吃食堂。自己给自己做饭是最没意思的,往往等到饭菜做好,食欲就一点也没有了。还是简单的生活让人轻松。她要了一份快餐,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慢慢地吃。饭堂里就餐的人并不多,倒是包厢里人满为患。但是她很快发现,那位从省城下来挂职的于副书记也坐在饭堂里,津津有味地吃着一份快餐,好几个男女干部围绕在他身边,个个有说有笑。
这个叫于达远的副书记袁真见过几次,但从没说过话。听说他留学美国十年,是从海外归来的博士,俗称“海龟”。所以他的装束也与众不同,上身总是一件茄克衫,而下身则是一条牛仔裤,很精神,也很洒脱,容易让人联想起美国西部和小布什总统。又听说他是来莲城挂职镀金的,一年后就会回省城任要职。于是就像一块喷香的蛋糕引来了许多的蚊蝇一样,他的身旁很快聚集了一帮各有所求的人。对这样的领导袁真从来都敬而远之,所以她懒得多瞟他一眼。如果说这之前她对他还有所好奇,对他的精神状态还有一丝好感,那么现在那好感已烟消云散了。他与别的官员没什么两样,也颐指气使,也盛气凌人,也要命人捉笔,也要拾人牙慧。
袁真没想到这个于副书记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端着饭盘子向她走过来。她诧异地望着他,一时有些手足失措。于副书记笑眯眯地在她身边坐下,说:“是袁科长吧?”
她胡乱地点了点头,她的眼角余光瞟见,周围的人都向她转过脸来了,这让她很不自在。于达远肯定知道她拒绝为他写报告的事了,她就等着挨批评吧。她埋下头,很认真地吃着饭,同时用无声的矜持捍卫着她的尊严。
于达远瞟她一眼说:“我喜欢你的文笔。”
袁真脸蓦地红了,她没料到他如此直截了当,而且,他怎会知道她的文笔呢?
于达远似乎看见了她的心思,说:“为了解情况,我浏览了近年来的一些主要报告,其中有几个很抢眼,一问才知是你写的。”说着他将那几个报告的标题点了出来。
袁真没想到他记性这么好,虽然她仍心存戒备,却也有一点受用的感觉。她咬咬嘴唇说:“也不过是官样文章。”
于达远说:“不一样,同样的报告,你写来就鲜活得多,既有逻辑感,更有一种伸手可触的现实感。”
袁真不由地看了他一眼,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评价她写的文章,令她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她说:“于书记也许看走眼了吧?”
于达远摇摇头:“我的眼力一直很好,既不近视也不老花。其实那个报告应该由我自己动笔的,我习惯于说自己想说的话。无奈初来乍到,实在不了解情况,所以才想请袁科长代笔,不料碰了个钉子。呵呵,机关里难得这样有个性的干部吧?袁科长的情况我也听说了一些,心情可以理解,不过还是把心胸放宽一点好,来日方长嘛!其实这篇报告不难写,你以前有过一篇,挺不错的,在此基础上充实一下,加点新事例新数据就行了。你再考虑考虑,如果愿意代劳,就跟我到县里去看几个典型,增加一点感性认识。”
他听说了她的什么情况呢?袁真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一个市级领导,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她也只能服从了。
下午三点,袁真坐上了于达远的车,跟他去青山县。车里除了司机、于达远和她就再没别人。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于达远不时地回过头来和她说话,态度很随和,也很亲切。想起多年前,第一次坐市领导车下乡时,她有受宠若惊的感觉,而现在,她心里是波澜不兴了。到了县里,在县委书记和分管农业的女副县长的陪同下,他们参观了几个花木生产基地,重点了解了产销一条龙组成产业链的情况。袁真有点分心,因为她觉得女副县长面熟,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女副县长十分热情,到一个地方就要亲自来给于副书记开车门,过沟坎时也不忘扶袁真一把。后来听汇报时从一份材料上看到女副县长的大名,袁真才恍然大悟:原来她就是当年状告吴大德性骚扰,后来又反说是自己引诱工作组长的女教师廖美娟。接下来,袁真就更听不进什么汇报了,她反复地盯着廖美娟的脸看,心里想:这个女人是怎么从一个乡下女教师变成一个女县长的呢?她还记得她么?如果她也认出她来,她会不会尴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