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替他送何记者的,是大鸭梨酒楼的大堂经理林艳。她是被人临时抓差抓来的。当她将何记者送走后,回来对仍旧像堆烂泥般瘫在椅子上口角流涎的马昊说:“也不知你给这位何先生灌了什么迷魂汤,一个劲夸你好,把你夸得跟朵花似的。”马昊迷迷糊糊地道:“什么迷魂汤,一幅挂毯而已。”

  在这个初夏的周末,许多人都在忙着,《瓜州晚报》记者何舍之也没闲着。他现在正按事先约好的在办公室等自己的女朋友官丽丽。官丽丽老不见来。他打电话呼她,呼了几十回,也不见她回。

  夜幕早已降临,窗外已是万家灯火,从哪里不时传来新闻播音员罗京隐约的声音。何舍之的焦的逐渐变成了愤怒,肚子也开始提意见。他只好烧水煮方便面。一边煮,一边想着约翰牛西餐社香喷喷的嫩烤小牛排和浇汁蜗牛,感到心驰神往。

  这会儿他们本该在约翰牛西餐社一边听着小乐队现场演奏的浪漫的美国乡村音乐,一边吃着慢火烤制的正宗的法国嫩烤小牛排和生煎浇汁蜗牛,同时喝着从法国诺曼底进口的高档香槟酒,如此享受却不必他们自己破费一分一毫。前几天何舍之刚刚采访了约翰牛西餐社那位年轻能干的女经理,为她写了一篇相当不错的人物报道,为了表示感谢,那位女经理许诺要按最高规格请他吃一顿约翰牛西餐社的法式大餐,时间就定在今天。

  因为官丽丽的失约,现在他却既无烤牛排和生煎蜗牛吃,又无香槟酒喝,只能孤形只影,凄凄惶惶地以方便面打发自己,何舍之越想越气闷。

  方便面很快煮好了,正要吃尚未吃到嘴里的时候,电话铃骤然响了起来。他猜得到电话是谁打来的。他不想接电话,任电话铃响着,直到电话铃声似乎都要响哑了,他才带着满腔怨愤过去拿起电话。他行动太粗鲁,以致衣袖将盛有滚烫面条的盆带翻,尽管他闪得不慢,仍有小半盆面打在了他的大腿上,滚热的汤面烫得他直嘬牙花子,他接电话的声音都变了调,官丽丽一时竟没听出来。

  她彬彬有礼地道:“您哪位?我找何舍之?”何舍之一边倒吸着凉气,一边怒气冲冲地说:“何舍之不在,他死了。”官丽丽却仍旧好脾气地说:“你就是何舍之吧?”何舍之捏着话筒不说话,气粗得跟牛似的。官丽丽小心翼翼地说:“你生我气了吧?对不起,我给你赔礼道歉。”她停下来等何舍之说话,没听见何舍之说话,她只好接着说:“我也是没有办法。我们领导临时派我到深圳出差,他们先斩后奏,买了机票才告诉我。我下午打电话想通知你,打了一下午,你们同事都说你不在办公室,问你上哪了,他们都说不知道。我呼你,也不见你回,所以就没通知上你。”

  下午何舍之和工会的同志买油去了。报社为职工搞福利,决定给每位职工发两桶五公斤装的火鸟色拉油。报社也和其它单位一样,有好事的时候大家都没事,轮到出力的时候就谁都忙得脱不开身。何舍之人好说话,有什么事没人干大家就拉上他,都成了习惯。

  想到自己在为那些狗东西办福利,那些狗东西却连句话都不肯替他传,何舍之心里很生气,骂同事们都是王八蛋,心里对官丽丽的抱怨小了许多。

  但是官丽丽说呼了他,他却不相信,因为他的呼机一直挂在腰上,一下午从未离过身。官丽丽说:“是不是没电了?”何舍之说:“怎么可能呢,我前几天刚买的电池。”官丽丽说:“那也没准。现在假冒伪劣猖獗得很,你买的没准是个假冒伪劣。”何舍之说:“开玩笑。我是什么人,谁敢卖假冒伪劣给我。”官丽丽说:“不要太自以为是,你看看吧。”

  何舍之从腰带上摘下呼机来瞧,发现呼机右上角果然有一个表示电源不足的绿角方块。何舍之不由气结。官丽丽问他是否呼机没电了,何舍之说是。官丽丽唔了一声,没说什么,何舍之心里却一阵不自在。他岔开话题,问官丽丽现在何处。官丽丽说在机场,接着问他吃过晚饭没有,都吃了些什么。何舍之看着一地的面条,有会儿没说话。官丽丽在电话那头喂了一声。何舍之连忙说,吃过了,吃的是火腿加面包,还喝了一瓶精装瓜州淡啤酒。官丽丽好听地笑道:“够奢侈的呀,你!”就嘱咐他大周末的,不要老是一个人闷在屋里,小心闷出病来,让他出去找谁玩玩。

  何舍之听了说:“人倒好找,可玩什么呢?”官丽丽说:“除了赌,什么都可以玩。”何舍之说:“玩什么都是票子的。”官丽丽说:“钱财乃身外之物,不要看得太重。”何舍之说:“还是看重得点儿好。”不等官丽丽说话,他又说:“行了,你别唠叨了,听你碎嘴唠叨活像个狼外婆似的。我又不是三岁孩子,我会自己照顾自己的。”官丽丽说:“我瞧见了。”何舍之听她挪揄的语气,有些尴尬,正想说什么时,突然听见官丽丽在电话那头喊了一声,何舍之头皮一麻,吓得忙问怎么了。官丽丽说:“没啥,广播在催促登机了,我得把电话挂了。”何舍之松了口气说,笑道:“你一惊一乍没关系,人家可险些被你吓死了。”就祝她一路平安,在电话里吻了官丽丽一下,官丽丽在回吻后,把电话挂断了。

  何舍之听着话筒里传出的忙音,出了一会儿神,然后挂上电话,找毛巾擦干净腿上的面渍,发现烫掉了一层皮,手一碰疼得他直咧咧嘴,他找创可贴没找着,拿拖把将办公室收拾干净,就到外面买了一瓶紫药水,抹在伤口上,又受了一回罪。

  在这个连动物都耐不住寂寞的初夏的周末,何舍之却没有听官丽丽的话,出去找人玩,因为找人玩就意味着要花钱,而他现在需要节约每一个铜板,以便尽早实现他的人生第一大目标——跟官丽丽结婚,成家立业,生儿育女,然后做一个平凡的人,悠闲地过一生。

  要实现这个目标,他什么都不缺了,就缺经济实力。

  这天晚上,他很早就回到单位分给他的单身宿舍睡下了。在他贴胸的口袋里,藏着一张官丽丽的半身玉照,在他的枕套里,掖着一张总额不到四千的工商银行零存整取的存款折子。

 

 

 
老辛《卧底清贫》                


第四章
尚哲义比预计的晚了两天,直到星期一早晨才从甘肃回来。熊之余早已急得坐立不安,一见他走出机场,就忍不住埋怨道:“你可回来了,我都急死了。”

  尚哲义先朝与熊之余一直到机场接他的梁小笑笑,才对熊之余道:“亚丁已经来了?”熊之余道:“前天接到他的电报,说今天晚上到。”尚哲义道:“今天晚上到,你急什么呢?”熊之余道:“我怕你今天还不回来。”尚哲义道:“哪能呢?我在甘肃又没有相好,让人绊住了腿回不来。”熊之余道:“你小子,鬼知道。”尚哲义不理会他,对梁小笑道:“他专会冤枉好人。”梁小听了但笑不语。

  三个人一起坐上了熊之余的二手夏利。熊之余一边顺着机场天桥将车开出机场,一边问尚哲义事情办得怎么样。尚哲义道:“很顺利,订了一千公升西凉葡萄酒。”熊之余道:“对一千公升,管什么用?”尚哲义道:“让亚丁先尝尝,如果他觉得好,我们再去订货。放心,货有的是,我已经跟西凉葡萄酒厂的金厂长打好了招呼,我什么时候要货,他什么时候供应,保证优先满足咱们。”

  熊之余早知道尚哲义办事能力强,但没想到他本事大到这种地步,第一次去甘肃,竟然就将堂堂西凉葡萄酒厂的厂长给摆平了,他不禁由衷地夸奖了一句:“你小子,真有你的!”

  听了熊之余的夸奖,尚哲义只是淡然一笑。这样的夸奖他听多了。

  说起这两人的关系,很奇妙。用北方话来说,这两人是铁哥们儿,换香港话,就叫做“死党”。两人关系不是一般的好。当初尚哲义听说熊之余南下创业时,立刻毫不犹豫地辞去了自己的公职,卷起铺盖与熊之余一起,来到瓜州打天下。两人初到瓜州,打不开局面,最困难的时候几乎闹到无钱吃饭,熊之余觉得是自己连累了尚哲义,几次三番想劝他回长蒲,都被尚哲义坚决拒绝,所以熊之余对尚哲义充满了感激。

  回到公司,熊之余拿了一张名片递给尚哲义说:“不好意思,刚下飞机就又派你差使,你拿这名片到大鸭梨酒楼订桌酒席,你就说是我要的,让这小子给我找个好厨师,好好做一桌菜。”尚哲义低头看了看名片,见名片上印的是:马昊、大鸭梨酒楼法律顾问、保安部主管。

  尚哲义道:“想不到你小子还有这两下子,我才走没两天,你竟然跟大鸭梨酒楼的法律顾问兼保安主管勾搭上了。”熊之余笑道:“不是我本事大。这家伙是我大学时的同学,我也没想到他会是大鸭梨酒楼的法律顾问兼保安主管,要不然咱们几次到大鸭梨酒楼吃饭,我无论如何也要找他给咱们打个八折。毕业分配时,他本来是分配在瓜州市检察院的,没想到他拒不服从分配,自己跑大鸭梨酒楼应聘去了。”

  尚哲义用指头弹了弹名片,笑道:“看来你们班上都是些不安分的家伙。你在长蒲呆得好好的,偏要跑到瓜州来;这家伙放着好好的检察院不去,偏要跑到什么大鸭梨酒楼,大鸭梨酒楼真有那么好吗?”熊之余道:“各人想法不同,他觉得大鸭梨拿钱多。”尚哲义道:“听说大鸭梨坐台小姐多,个个如花似玉,你有这个关系在那里,要不要请他给咱们介绍两个?”

  这时候他们正坐在熊之余的办公室谈话。熊之余听了尚哲义的话,朝窗外望了望了,悄悄朝尚哲义啐了一口道:“你找挨骂呢!”尚哲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梁小正拿着个水壶在走廊上浇花,也不禁笑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今天晚上咱就甭让她去了。”熊之余道:“以什么理由?你要是能给我找个合适的理由,我就不让她去。”尚哲义笑道:“理由还不好找?一找一大把,你就说、就说……”

  他“就说”了半天也没“就说”出个所以然来。熊之余故意逗他:“就说什么?”尚哲义笑道:“唉,你随便找个什么理由不就成了?”熊之余笑道:“我找不出。”尚哲义道:“我刚下飞机,高空综合症还没过去,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出。要不然,今天晚上咱就让她去吧。找小姐的事改天再说。”熊之余道:“改天再说?改天我让人阉了你,让你一天到晚找小姐!”

  尚哲义拿着熊之余给他的名片来到大鸭梨酒楼找到了马昊。马昊一看是熊之余交办的事,自无二话,立刻领着尚哲义下了楼,订好了包间,又领他找到大鸭梨最好的一位姓张的厨师,当面做了交待。

  尚哲义感激不尽。

  按尚哲义的意思,马上就要赶回公司去,但是马昊坚持请他到自己办公室喝杯茶。尚哲义不便太过推托,便跟着他上了楼,来到马昊的办公室。马昊拿出一瓶雀巢咖啡,问他喝茶还是喝咖啡。

  “茶吧。那苦里巴叽的劳什子我喝不惯。”

  “我也喝不惯。”

  “中国人还是对茶感到亲切。”

  “茶我也不太喝,我只喝白开水。”

  “白开水好。所以说白开水是最好的解渴饮料,只是未免太淡了一些。”

  “这日子,有些东西还是淡些的好。”

  尚哲义一时琢磨不透马昊这话是什么意思,没敢轻易答茬儿。

  两人一边喝茶一边闲聊。马昊瞅着尚哲义笑道:“熊之余有眼力,找了两个好搭档,男的英武,女的精神。”尚哲义笑道:“过奖。”马昊道:“我说心里话,你别假谦虚。”

  尚哲义笑了笑。

  马昊呷了口水接着道:“我看熊之余与你们小梁姑娘关系不一般。”

  “他俩关系是挺好的。”

  “小梁姑娘真是个大好姑娘,又漂亮,又能干。她做的那菜,快赶上我们大鸭梨一流大厨师了。”

  “你夸奖了!不过梁姑娘做的菜确实很好吃,我们平时都是她做饭。”

  马昊真心实意地道:“你们真有福气。你们熊老板和小梁姑娘什么时候办事?我好准备一份礼物。”尚哲义道:“你没问他吗?”马昊道:“问了。他不肯说,好像怕我送不起礼似的。”

  “我也不知道。”尚哲义道,“大概还没有这么快吧。”

  “等他结婚的时候,你一定要通知我一声,我也不指望他了,我知道那小子的德性,靠不住。”

  “好咧,包在我身上。”

  尚哲义从大鸭梨酒楼回到公司,一进门就看见熊之余正捧着一本东西在看。尚哲义戏谑地说:“嗬,百忙之中还不忘看书学习,你真是我们学习的榜样。”熊之余放下本子笑道:“别放狗屁。刚才晚报有个姓何的记者拿了个本子来,说是想拍一个电视片,问咱们能不能出点儿赞助。你看看,这就是那个叫何舍之的记者写的本子。”

  尚哲义一边接过本子看着一边道:“拍什么片子?这日子拍电视剧可不赚钱,除非大投资大制作,像中央电视台拍《三国演义》、《水浒传》那样,一投入就是几亿十几个亿,那样的话兴许还能赚两个,投资少了可是不行。”

  熊之余道:“不是电视剧,是一个人物专题片。”

  尚哲义摇头道:“专题片不赚钱。他要多少钱赞助?”熊之余道:“他要五万元。”尚哲义道:“五万元倒是不多。对了,他一个报社记者,拍什么电视片?”熊之余道:“谁知道。现在的人还不都是乱串,无利不起早嘛,哪儿有钱往哪儿跑,这位何记者总也是自己想从中赚几个呗。”尚哲义道:“他妈的,这日子到处都是见钱眼开的主儿,连报社记者也不例外。”熊之余笑道:“报社记者也不是天上神仙,他们也要吃饭穿衣。这个何记者听说挺有名的,是瓜州晚报的头号。”

  尚哲义笑道:“我从来不看报纸。有听他们吹牛拍马唱赞歌的工夫,我不如去听蛐蛐叫唤。”熊之余道:“也不能一概而论,有些报纸还是挺敢说的,像《南方周末》……”

  “敢说管屁用。”

  “行了。不说这个了,咱们又不打算办报。你快看看这个本子吧。”

  尚哲义一边低头看着本子,一边沉吟道:“要是晚报记者来拉赞助,还不太好回绝呢。他们都是地头蛇,方方面面都有关系,要是得罪了他们,可没有咱好果子吃。”熊之余道:“我看这个本子还是不错的,而且五万块钱也不算多。不行的话,就给了他吧,只当是扔进水里听了个响。”尚哲义道:“五万块钱确实不算多,我就怕开了这个口子,以后各路记者都闻风而至,咱们有多少个五万哪?”

  熊之余一想,这确实是个问题,不由也沉吟起来。

  尚哲义一会儿就将本子看完了。本子其实不长,加起来才二万多字,薄薄一册。讲的是个女人的故事。据何记者在这个本子里说,这个名叫郭二兰的女人从前是河南伏牛山里的一个放牛娃,后来耐不住家境的贫寒,从山里跑了出来,跑到一个做炒货生意的老板家里当起了打工妹,在那位炒货老板家里负责烧水做饭,因为长得有几分姿色,被炒货店老板看上,这位名叫郭二兰的山里妹子又急于脱贫,以为傍上大树好乘凉,两个人就搞到了一起。那位炒货老板本来有家有口,事情被炒货店老板的媳妇发现,那个泼妇大闹了一场。后来炒货店老板终于摆脱了结发妻子,与这位山里妹子结了婚,家产却被那泼妇和两个儿子全部夺去了。不久,这位炒货店老板又因聚众赌博和玩弄少女被公安局拘了起来,经过一审二审,判了五年有期徒刑。炒货店老板的前妻和两个儿子就趁机想将那位山里妹子从炒货店老板唯一分得的一套房子里轰出去,以便将这套房子据为己有。这时候这位山里妹子已经给那位炒货店老板生了一个闺女。她向法庭提出起诉,要求维护自己对这套房子的所有权,对方却钱多势大,官司落败。这个年纪轻轻的山里妹子带着个小小闺女,走投无路,又没有脸回伏牛山老家,于是带着平时积攒下来的那个炒货店老板给她的几千块零用钱,还有从炒货店老板那儿学来的一手炒货本领,南下创业,三搞两搞,竟让她在瓜州搞出了一份大事业,现在年收入以十万元计。

  这故事听上去有些像天方夜谭,所以,尚哲义看完本子,忍不住哈哈笑了两声,道:“编的吧?”熊之余也不禁笑道:“我看也像是编的。”尚哲义道:“世上哪有这样的事?世上哪有这样好赚的钱?一个山里妹子,带着一个小娃娃,靠着几千块钱,就能在人精儿成堆的瓜州创出一番大事业来,痴人说梦了吧?”

  “可是……”熊之余指指尚哲义丢在桌上的本子说,“这里面说得有鼻子有眼,而且那女人创业的地方就在本地,看起来又不像是编的。”

  “也许是纪实小说。”尚哲义道,“现在流行一种叫做纪实小说的东西,说它是真的,它又是小说,说它是假的,它又有点儿像是真的,让人摸不到头脑。”熊之余笑道:“我现在就摸不到头脑。好在这本子上面说那女人创业的地方就在瓜州市,你抽点儿时间打听一下看,如果是真的,咱们就赞助它五万,这要是真的,那女人也就不容易了,别说一个女人,就是咱们这些大老爷们,要是碰上这样的事,恐怕也只有哭鼻子的份儿。”

  尚哲义道:“要是假的呢?”

  “要是假的那就算了。”

  “那咱们不就把那什么何记者得罪下了?”

  “得罪就得罪吧,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那要是他将来给咱们找起碴儿来……”

  “找就找吧。我就不信他一个小小的记者能翻了天去,万一不行,咱就搬,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哪儿不能干事业,干吗非得待在这儿不可?”

  熊之余这话说得豪情壮志,一边说一边挥着手。尚哲义受其感染,微笑着点头答应。他起身刚起走,熊之余又喊住了他。

  “对了,你得空从银行划十五万给梁小。她妹妹要承包他们厂的一个什么制花车间,我已经答应她了。”

  “行。”

  他答得这样痛快,似乎有些出乎熊之余的意料之外。所以,熊之余有点儿惊讶地望着他。他知道尚哲义代管着公司的财务,平时一分一厘都算得清清楚楚,多花一分钱他都要计较个没完没了,没想到这次一下划出十五万,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就答应了下来。这可太让人奇怪了。他本来还思量要给尚哲义做一番艰苦的思想政治工作呢。

  “这回你为什么这么大方,说十五万就十五万,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熊之余答问。尚哲义笑答:“梁小的事嘛,我皱眉头管用吗?”熊之余一想也是,梁小姑娘开了口,谁忍心拒绝她呢?他不禁朝尚哲义笑了笑,他根本没想尚哲义的话是否别有含义。

 

 

 
老辛《卧底清贫》                


第五章
已经过了一个星期,官丽丽还没有从深圳回来。何舍之只好一个人熬着。因为舍不得花钱,这个大周末他又只好在被子里窝着。因为睡得太多,周六早晨他起床时不禁感觉有些头痛。在洗脸漱口后,他到街边小摊上随便吃了碗一元三角钱的素馄饨,搭上郊区公共汽车,前往茂林看望他的朋友杨东门。

  杨东门在茂林县利用地热资源办了个养鳖场。七个月前,何舍之在杨东门的养鳖场投了二十万元。他本人没有钱,这些钱都是东挪西借来的,有些甚至是朋友们挪用的公款。这些朋友都欠他的人情,为了报答他,同时也是希望今后继续得到他的关照,他们不惜违反规定。

  何舍之知道这些情况,但他装做不知道。

  他愉快地想,官丽丽老在自己耳边吹风,不是说这个有本事,发了财,就是说那个有本事,致了富,老是抱怨他假清高,没本事,说起来是市报名记者,却两手空空光滋润了一张嘴,一天到晚唠叨着让他到外面去寻钱,现在他终于开始赚大钱了。

  他打算先不把自己投资鳖场的事告诉官丽丽。他想等钱拿到手后,再吓她一跳,看她到时候怎么惭愧自己“有眼不识金镶玉,错把玉壶当夜壶”。

  杨东门是个农民,个子高高瘦瘦,走路打晃,像根竹竿在风里摇。此人曾因盗窃耕牛坐过二年牢。他在大狱里跟个嫖娼折进去的农学院副教授学会了一手养鳖技术,出狱后想利用大狱里学到的技术发财致富,却因为没有资金,美梦难圆。鉴于他坐过牢的历史,银行不肯贷款给他,村民互助会也不肯借钱给他。

  何舍之就是在杨东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出现在他面前的。在此以前,他并不认识杨东门,只是在某次会议上偶尔听说了杨东门的情况,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或许可写出一篇像点儿样的报道,才跑到杨东门家采访的。他了解了情况后,写了一份内参。这份内参给市里某领导看到后,引起了这位领导的重视,根据我党“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一贯政策,责令有关部门对杨东门进行帮扶。

  杨东门因此得到了银行贷款,对何舍之感激涕零。所以,在做了三年的养鳖专业户,自筹资金和银行贷款完全能满足鳖场资金周转的情况下,仍决定以回报率百分之五十的高昂代价接受为期一年的何舍之二十万元的投资,一是为了报恩,一是瞧明白了何舍之手里那支笔的巨大威力,想以此作为巴结拉拢何舍之的手段。在市报做一个广告得花多少钱,能有多大效果,何舍之写篇报道又是多大效果,这笔账杨东门是算得清楚的。他是一个头脑活泛的新型农民。

  何舍之来得不巧,他到杨东门龟鳖繁殖场的时候,杨东门正巧出了门。据杨东门雇佣的小工说杨东门是上左良乡买鳖饲料去了。何舍之让小工引自己到鳖池边瞧瞧。离得老远他就看见一堆堆的鳖们,都趴在水泥台阶上做日光浴,这些鳖一听见脚步声,一齐慌不迭地扎进了水池。

  何舍之见了,不由笑着对小工说:“有个词叫胆小如鼠,搁你们这儿,该叫胆小如鳖。”小工知道他是记者,显得很拘谨,听了他的话只是一味儿憨笑。何舍之说:“我听你们杨老板说有几池鳖再过三两个月就可以上市了,是哪几池鳖,你指给我瞧瞧。”小工就指了几个鳖池给他看。何舍之看后,问小工依他估计第一次能上市多少斤鳖。小工说:“也就是个五六千斤吧。”何舍之一下就在心里核算清楚了,即便以最保守的价值计算,一斤鳖卖一百元,十斤一千,百斤一万,一千斤呢,就是十万元,那也就是说这几池鳖上市后,杨东门一下就可以收入五六十万元,刨去费用开支,那也是相当可观的。

  何舍之算清楚了账,心里十分高兴,因为他知道,自己种下的金苹果就快要到收获季节了。十万元纯利,对任何一个工薪阶层,都不是一个可以小觑的数字,足以使人心跳半天。

  何舍之决定不等杨东门了。他脚步轻捷地穿过乡间小道向车站走去,一路上听见春风在头顶弹奏着杨柳,声音悠扬,心里忍不住地想,孔老夫子一听而三月不知肉味的韶乐,也不过如此吧。在这个初夏的周末,虽然心爱的女人不在身边,大概也很少有人比何舍之的心情更愉快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