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冰看看高高在上的任歌,说:“你真应该到艺术学院去,那里是你冒险的天堂。”
任歌一张本来兴奋的脸拉了下来,转过身悻悻向楼上走去。夏冰连跑几级台阶,走到任歌身边,用一只胳膊挽住了任歌的胳膊。任歌说:“其实,我根本不会后悔,如果我们这批学员有到西藏的名额,我肯定会选择西藏的。我就想远远地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两人边说边向七班的宿舍走去,迎面走来了王萍平,她手里端着一盆要洗的衣服,看样子是要到水房去。
“哎,王萍平。”夏冰一下子叫住了她,其实平常因为不在一个班,她们很少说话,就是面对面碰上了,也顶多点一下头。自从宣布了分配名单后,夏冰突然对要到一五八去的人产生一种特别的亲切的感觉。
“哎。你们好。夏冰,任歌。”
王萍平做出一付大家闺秀的样子,极其有礼貌地对着夏冰和任歌回了一句。她的文质彬彬倒让夏冰和任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不过王萍平的声音真是好听极了,绵绵的轻轻的,像一个软软的东西贴在你的耳朵上。
夏冰突发奇想,对任歌说道:“叫一下我们一五八的同学。”
任歌笑着看了一眼夏冰,说:“进入角色倒是挺快的。”接着任歌走开准备去叫人。
“哎,别一个一个地去叫了,就在这里喊。”夏冰叫住了她。
任歌担了扭头看了看长长的走廊,说:“我还是去叫吧。”
的确,走廊太长了,任歌这样文绉绉的人的确不适合干这样的事,夏冰用手挡下了她,拉开嗓门喊了起来:
“戴天娇……朱丽莎……”
忽然有一些脑袋从不同的房间伸出来,当然,这其中也有戴天娇和朱丽莎的,她们似乎立刻就明白了什么似的,不一会儿就跑步来到了夏冰她们站立的地方。
“哇,一五八。”朱丽莎这个绝顶聪明的家伙,她一下子就了解了这个走道聚会的内容。
“正是。”夏冰说道,“让我们大家先见见面。”
夏冰的话一出口,大家立刻笑了,“难道我们还没有见过面吗?我看就差没有见过个别同志的裸体了。”又是这个朱丽莎。她的话音一落,立刻响起了一片山响的大笑。笑声立即引来了一个个探出宿舍的脑袋。
她们五个人立即停止了笑,互相小心地对视了一眼,又轰地笑了起来。
好像去一五八是最让她们开心的事一样,这时朱丽莎又怪声怪气地说:
“天哪,一五八可是一个不能去的地方呀。大姑娘去了会找不到对象的。小伙子去了会打光棍的。老头去了就出不来了。老太太……”说到这她用手指了指她自己的鼻子和大家,“老太太去了能变成18岁呵。”
她说一句大家就笑一阵,最后大家符合著朱丽莎的声音,齐声说道:“老太太去了能变18岁呵!”
朱丽莎伸出了自己的手,说:“来,姐妹们,我们手拉手,向前进。”
五只纤细白嫩的手重叠在了一起。走廊的上空飘扬着充满青春分子、原子的笑声,立刻像一张网一样罩住了整个楼道。
4
学校办公楼在教学大楼的右侧,从宿舍到办公楼要穿过大操场。戴天娇蹦蹦跳跳地下了楼,越过宿舍楼前一条宽敞的柏油路,就来到了操场边,一弯腰迈过核桃树的枝蔓,就到了操场的跑道上,跑道是用煤渣铺成的,走在上面会发出嚓嚓的响声。戴天娇穿的是一双军用胶鞋,她迈着大步,身体随着步子上下起伏着,似乎她总有一下会跑起来、跳起来。
走了一段煤渣铺的路,她就到了操场的中心,在中心的一角集中地放着单杠、双杠、障碍墙等军事体能锻炼的器材,在这些东西的旁边有一个正规尺寸的跳远沙坑,戴天娇走着走着就来到了这里,只见她冲着沙坑开始助跑,到了坑的边缘,一挺胸脯跃起身子,一个三级跳的动作,趔趄着摇摇摆摆地站在沙坑里,回头一看,很叫人沮丧,看上去也就1米多的距离。
旁边空无一人,这个时候,在校生都已经放假口家了,只有毕业生准备出发。谁也没有看到一个像文工团员的女兵在这里一展英姿。
事实上,戴天娇在人多的时候是羞于作这种动作的,在她跑动的时候,她总感到她那抖动的双峰被那些男人的目光搓揉着。再加上她的体育成绩不好,这种体育才能几乎是天缺的。从小生为家里最小女儿的她,就被她的母亲和可以管她的人严格按照一个女孩子来管教。她被告知不能剧烈地运动,不能翻墙,也更不能爬树,尽管大院里有单、双杠,可是她却委屈地一次也没碰过。
就在戴天娇准备越过另一条铺着煤渣的跑道时,一个男声在她的身后响起:“我知道你为什么非要到一五八去。”
戴天娇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她转过身去看到是一个年轻的男军人,身材伟岸,看不清脸,却看见一座塔似地立在那。
接着这个男人又说道:“你以为你能找到她吗?她早就死了。”
“你是谁?”戴天娇看这眼前的这个人,她不知道他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对她这样说话。
“你以为你能替你的那个混蛋父亲赎罪吗?永远不可能。他将带着永远的不安进入坟墓。”男人的声音带着一股能透进入骨髓的寒气。
“你……你……”戴天娇颤抖着嘴唇,这一切对她来说大突然了。就在她找不到回敬这个男人的语言时,她看到男人迈着傲慢的步子,从她的眼前大步离去。
戴天娇忽然觉得可怕极了,在太阳当顶的时候,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发生。此时,戴天娇只感到周围一片漆黑。太阳似乎忽然躲到了厚厚的云层后面,刚才还是葱绿的树枝也突然变成了黑色的,眼前没有花朵,空气也有一股令人感到窒息的腥味。
在这个时候,像一朵鲜花一样的戴天娇只感到迷茫,她不知道在她的生活中会出现一个这样的人,一个像一团迷雾的男人。难道说在今后的岁月里如花似玉的戴天娇会在她的生活里遇到一个不可知的灾难么。
快到队长办公室的时候,她张开嘴又闭上嘴,把牙咬了几下,脚步也看上去轻松了许多。
“报告!”她站在门口,双腿靠拢,成立正姿势。
“天娇,快进来。”里面传来了熟悉的队长崔茜茜声音。
队长正坐在她的办公桌前,像许许多多的队长形象一样,她笑容可掬,一张端庄的脸,五官挑不出什么毛病。
戴天娇一进到队长办公室,看到只有队长一个人,便叫了一声:“茜茜姐。”
队长用手指了指一个简易沙发,说:“快坐下。我有话和你说。”
“太严肃了,我害怕。”戴天娇一副发嗲的声音。
“你还害怕?你从来就是不怕我这个姐姐的。”队长把姐姐两个字咬得很重。
戴天娇能听出她话里的潜台词,心里悄悄地说了一句,反正你没嫁给我哥时,我就不叫你嫂嫂。
戴天娇在队长手指的地方坐下,仰起脸,作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来。
“天娇,现在分配名单已经公布了,已成事实了。我也就不说你了。这回我总算领教了你的犟脾气了。看来你哥说得还轻了。今天,我才听你哥说,你之所以态度那么强硬地要到一五八去,是有原因的。我问他什么原因,他不肯说,他说这是你自己的秘密,你以为没有人会知道,他是清出来的,他说,他猜得绝对对……”
崔茜茜话没说完,戴天娇的脸色已经变得苍白,似乎有另一个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崔茜茜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急忙说道:“天娇,你不舒服吗?”
戴天娇马上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她摇了摇头,故作镇静地说:“没有,没有呵。”
崔茜茜没有再说什么,本来她说这些话就已经超越了她该对戴天娇说的话。但是,当了戴天娇的三年队长,她已经把未来的嫂嫂和领导关系混在一起了。后来,她站了起来,离开了她的办公桌,她走到戴天娇旁边的另一个沙发上坐下,把身于扭向戴天娇,说:
“天娇,我去过一五八,那里的条件的确不太好,你要多小心。需要什么就给我来信,我们这里去的人多,我会给你带去的。”
戴天娇离开了办公楼,向宿舍走去的心情与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她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她看不到别人,但别人能看到她的地方。她的身上猛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5
出发的那一天,天亮得比平时早了许多。其实,天还是像头一天亮得时间一样,只是要走的前一夜大家睡得不好,总之有一种莫明的躁动。有人在说,睡吧睡吧,明天要坐整整一天的车呢。可是,还是听到黑夜里一个又一个翻身的声音,都在床上辗转反侧呢。
学员是分好几批走的,因为到达的地点不一样,到一五八去的定在第二天走,第一天已经走了一些同学,平时好像看不出大家有多亲,可是在送同学上卡车的的那一刻,不知是受环境影响还是怎么了,反正眼泪装都装不住,就好像下眼睑被开了一个小槽一样,泪就像一条小溪一样,不停地流呵流呵。
头一天晚上,大家的心情就很不一样,似乎都感觉到,真正的分别已经来了,好歹大家吃一锅饭三年了。有报纸上登文章,说夫妻时间长了,会越长越像,就是因为总是吃一样的食物。再怎么说这些姑娘们也是三年同学了,当然不可能越长越像,但总有一种感情了。
七班宿舍已经空出了三张床。本来住十个人的房子,一下子觉得清静了许多。夏冰把头移到床边,说:“你妈妈真漂亮。”夏冰这样说是因为任歌的妈妈上午来学校了。
上午任歌的妈妈来学校了,尽管她一副心事很重的样子,但是还是让人一眼就看出是那种部队文工团员的样子。虽然这时的她身材已经不再苗条,但她那种成熟的丰腴更有一种美的感觉。夏冰早就听说任歌的妈妈曾经是军区文工团的一个演员,想当年也曾大名鼎鼎过,演过舞剧《红梅赞》里的江姐,还演过《红色娘子军》里的吴清华。就是现在她也是文工团的一个主力编导。
任歌听了夏冰的话并没有满脸喜色,倒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夏冰脑袋里就出现了上午任歌妈妈来时的情景。
当时宿舍里一片混乱,平时被内务要求箍得紧紧的宿舍,一下子有一种大松气的感觉,地面上也冒出了各种各样的纸片、破纱布、包装袋,一切都有一种仓皇逃窜的感觉。任歌的妈妈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走进任歌她们宿舍的。可是,任歌在见到她妈妈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一种欣喜时的表情,她像一个受委屈的小女孩一样,平常好好的嘴唇撅了起来,一扭头坐到了自己的床前。
任歌的母亲急忙跟过去,在床沿坐了下来,对任歌说:“兵兵,妈妈能为你做点什么?”
被叫做兵兵的任歌冷冷地看了她母亲一眼,说:“不用了。我自己会。”说话的口气就像对后妈。
“兵兵,说实话,妈妈不太理解你的选择。我原来想让你爸爸找找人,把你分到门诊部,这样离家近一些。我们也好照顾你。”任歌的母亲对她说,声音听起来像在念一段台词。见任歌没有吭声,她又接着说,“我本来是想找你好好淡淡的,可是这段时间大忙,马上‘十·一’要到了,团里有一台大型演出。我和你爸爸都整天忙得不着家……”
“那你还来干什么?我又没让你来……”任歌任性地说道。
“你……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我最讨厌你们说忙。”任歌说完这话,扭头就向外走。
“兵兵……”任歌的母亲站了起来。
“我说过,这里不需要你,你快去忙吧。”任歌丢下话就出了门。
面对眼前的一切,任歌的母亲一片茫然。许久,她呆呆地站在一片狼藉的宿舍中央。
夏冰见任歌对她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就忍不住对任歌说:
“你对你妈有些过分。”她的声音不大。她不想让别人听见,其实夏冰心里是有着一大团疑团,她没有想到任歌还有这一面,看着平时的任歌,夏冰想她该是有一个多么叫人羡慕的家呵。
任歌许久没有说话,她把眼睛死死地盯在天花板上,宿舍里已经熄了灯,天花板变得一片苍白,但是周围并不是寂静无声的,临床的都在互相小声地说话。
这时,夏冰听到任歌的声音,很轻很凉,但是一字一句的很清楚:“我就是想离这个家远远的。永远都不回来。”
这话像一个惊叹号一样,突然敲打在夏冰的心上,她似乎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她在心里感叹到:做一个幸福的人是多么不容易呵。后来她就再也没有说话。
因为有了不太沉睡的夜,天才蒙蒙亮,大家就都睁开了眼,先是李亚说道:“你们听见没有?晚上任歌梦里哭了。”
尽管睡得都不好,可是听到梦话的事好像又没有。大家就此又说开了话。
“任歌是舍不得离开大家吧。”
“任歌你太好了,我也做梦了。”
“我也做梦了,我梦见我到了医院以后,才发现根本不是医院,到处都是太平间一样的房子,只有队长一个人站在那。吓死我了。”
后来就有人说:“咦,我们怎么都还躺着呢?好像不对。”
夏冰说:“你以为还要出操呵。”
“哇,我们再也不用出操了!”
忽然大家一下子反应过来,今天不用出早操了。于是欢呼声一下子此起彼伏。
吃过早饭,陆军一五八医院派来接学员的车就开到了学员宿舍楼前。是一辆解放牌大卡车,从车上下来一个干部,队长崔茜茜已经等在那里了,见了面就是握手,来的干部自我介绍说是后勤助理员,因还有其他事,就把接学员的事也一起办了。他说医院出一趟长途车也不容易。
不管是去一五八的还是不去的,都跑上楼去帮着搬东西。这时,五队的学员就感到没有男学员的不好了。人家四队、六队,干这样事的肯定是男学员,不管到哪里去的,都是男学员帮着上行李,女学员就只在一旁说一些告别的话,然后在说话之余大声喊着,错了错了或是就这样。
五队学员再大的行李也是几个女生一起抬着,一点一点的挪步子,本来五队有几个男同胞,那就是炊事班的战士,可是这会儿都找不到人,反正是放假了,看来不是同学感情就要差一点。崔茜茜一边喊着慢一点,一边亲自动手和大家一起搬。
每个人几乎都是一个背包一个箱子或旅行包,之前车上已经装了一些军需品,占了半个车,五个人的东西放上去以后整整放了一整车厢。同学们就只能坐在自己的背包上。比起头一天来接学员的单位,明显感觉到了一五八的条件很差。
上完了行李,接下来就是真正的告别,五个人挨个和队长、大家握了手,在同学拉的拉、推的推下,先后跳进了车厢。上了车厢全都趴在车厢的后沿上,像一群才出窝的小狗,每一双眼睛都让人不忍久看。队长崔茜茜忍不住把头扭了过去,自从她毕业留校以后,已经送走了三批学员,每一次她都要陪哭到最后一个学员离开。在她眼里学员一届比一届小,一届比一届更能惹得她想流泪。
站在一旁准备坐在驾驶室里的那个助理员看到这一切,怯怯地说:“我们路远,今天要坐一天的车,晚了就不行了……”
崔茜茜扬起一张湿漉漉的脸,向助理员也向大家摆了摆手,示意开车吧。
车上的那一排趴着的,都已经每人向车下伏着一张湿漉漉的脸,车子咯噔一动,那一排脸都向一个方向晃了一下,接着都露出半个胳膊,只有手在摆动。
车在滑行,有人高声喊道:“再见!”
后来就响起了一片再见声,只是车上的人仍在摆手。一句话也说不出。
出了学校的大门,就到了市区。几个人缓缓地挪开身子,各自找一个地方坐下,许久没有人说话。车子穿过一条又一条的街,街上走着或匆忙或安详的人,依然是普通的一天,没有人知道这一天这个城市里将会少了几个年轻人。
走到一条大街上,忽然车子颠了一下,一个电热杯的盖子跳出了车厢,大家随着那个金属盖子倾斜了一下身子,都没有发出声,只是车下传来了一阵笑声。几个年轻小伙子冲着车上的女兵打起了唿哨,姑娘们都把头转到了前方。只有任歌眼睛呆呆地看着车下,目光像一柱光,随着车轮的辙移动。
姑娘们心里都在盼着早点走出这个城市,这一天她们不愿意将自己展览在这辆车上。更主要的是她们感到这里对于她们来说是一个驿站,而真正的归宿却是她们将要去的地方,陆军一五八医院。  
漫林《军人大院》                
第二章
6
这一年,五个如花似玉的女兵,像仙女下凡一样地来到陆军一五八医院,成了一件让许多人关注的大事。
姑娘们到达陆军一五八医院的这一天,已经是晚上了。尽管坐了一天的汽车,冒着猎猎风尘,已经把花朵一样的女孩折腾得蔫不卿卿了,但是,当陆军一五八医院的几盏昏黄的路灯灯光出现在姑娘们的眼帘里时,她们还是兴奋地直起了身子,把头探出了解放牌卡车车厢。
灯光的四周一片漆黑,姑娘们不知道陆军一五八医院的许多人就在那一片漆黑里注视着她们。第二天早上,科室的交班会上,关于这五个女兵的话题成了主流。在这个总是需要新鲜的事物刺激的地方,人们的语气多少有些亢奋。在此之前的几天里,已经有了关于军医学校将有五个女学员到来的消息,最令一五八人感兴趣的是,这五个女兵居然是自愿要求到陆军一五八医院来的。
本来学员到一个新单位是一件普通的事,这五个女兵都是军医学校的应届毕业生。如果这事要是放在二十年前,那么人们的惊奇就没有这么大。在20年后的今天竟然有这么几个在学校就挂了号的好学员,分别被总医院和学校选中的种子,在毕业这个人生转折的关键时刻,向学校领导递上了志愿书,要求到陆军一五八医院。
在军区几乎没有人不知道陆军一五八医院,应该说,陆军一五八医院是近几届学员分配的一个难点。为此,一五八的人多少有些耿耿于怀,在一些一五八以外的人的眼里,似乎这里是一个不能生存的地方。不过,一五八的人,特别是那些建院初期就在这里的老军人,实实在在地对一五八医院因为地理位置的关系,而带来的诸多生活上的不便,有着切身的体会,尤其是当年那些天真可爱的孩子长大成人以后,出现的关于就业、入学等等的问题,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在远离父母的地方工作或学习,那种在晚年颐享天伦之乐的场景,在这里很难实现。
忽然间来了五个献青春、可能还会献子孙的女兵,倒让一五八的人仔细想了想一五八也许真有一些没有发现的好处,于是,他们真的想出来了诸多一五八的好处,比如一五八是一个干事业的地方,这里有军区一流的医疗设备,有军区一流的专家学者,当年留美留苏的就有好几个人,在这样的学术氛围里,还愁干不出一番事业?
在医院的人各种各样的猜测和想象里,五个女兵的身份多了一些神秘的色彩,首先她们被说成都是来自有背景的家庭:有人用肯定的口吻说,军区戴副司令的千金就在其中,另外有人说出了部长、主任的名字,反正来自军队干部家庭。最后,有人总结性发言:“那还用说,她们都是五队的。”
在军医学校,学员五队的名气是很大的。在远离城市的一五八,军医学校学员五队的女孩们,就好像是一群展示着艳丽羽毛的凤凰。现在凤凰是落到了这个山沟里来了。
五个还没有到来的女兵已经被好奇的人渲染得太多,很多人都说,这五个女兵都长得貌美。有人马上应道:“就是,她们一个都没有哭。”
这几年,一五八的人看惯了哭哭啼啼到来的人,好像分到一五八人生就已经失去了一半的幸福。这五个女兵不仅没有哭,而且那些大大圆圆的眼睛里,还透出亮晶晶的光芒来。
“都剪着齐耳的短发。”
“脸都很自,像玉一样。”
“笑起来才好看呢。齐白白的小米牙,好像还没有换的奶牙。”
五个还未谋面的女兵,在善良的一五八人的期待中,像从浓雾中走来,走向她们的希望和未来。
7
姑娘们在黑夜进入一五八,这多少让她们有些失望。其实,事先夏冰就告诉了大家,到一五八的时候一定是天都黑定了。但是,姑娘们更愿意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时刻进入她们开始成人生活的第一站。
她们是齐崭崭地乘坐一辆医院到省城去拉被服的军用大卡车来的,可是在学校准备毕业分配的时候,她们还不知道她们会做出共同的选择。所以当分配名单一宣布,五个人的目光就不约而同地对到了一起。只是每个人的心里都在犯着嘀咕:她们为什么也选择了一五八?
其实走出城市是一件很简单的事,那一天,在不知不觉,没有惆怅也没有感慨的时候,城市就被抛得远远的了。眼前的一切,就好像从一间背光的房子里走出来似的,给人一种视觉上的明亮,忽然间风似乎也大了起来,呼呼地吹拂在姑娘们的耳边,一个个被统一剪短的头发被风吹出了火箭一样的尾巴。姑娘们一副享受风的样子,都眯着眼睛迎向风。
在这八月的日子里,有风真好。
首先兴奋起来的是夏冰,车一走上公路,她就指着路边的树大叫起来:
“桉树,桉树,还是桉树。”
的确,路的两边长满了粗壮的桉树,看年头已经有50年了,树干粗糙,树冠茂密,树叶是那种鲜绿色。公路上因为有了这些树,路面上几乎没有一点阳光泄进来。只是在汽车的运动中,偶尔有细碎的阳光从姑娘们的脸上掠过。
被夏冰感染,大家把目光都送给了桉树,夏冰又接着说:
“又长大了,记得那年我走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大呢。”她一副很懂的样子,“这种树最大的用处就是药用价值,你走近它时,你会闻到一股刺鼻的臭味,不过闻久了你又会觉得有一种特殊的香味。特别是用桉树叶炼成的油,是很值钱的。”
这种树在城市里不多见,听了夏冰的话,姑娘们似乎一下子对村投去了肃然起敬的目光。而朱丽莎已经扬起了手,做出了要寻机抓一片树叶的样子。王萍平见状,说了一句:
“朱丽莎,你别。太危险了。”
朱丽莎缩回了手,她淡淡地说了一句:“这有什么,多刺激啊。”谁也没有接她的话,她看着树,把满脸的柔情投向了树叶,看上去,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美,这种美似乎是上了这辆大卡车后才有的。她假装把目光投向了树后面的田野,她的目光霎时充满了一种风情,本来白皙的脸,有了一层淡红色。
戴天娇的目光从路边的桉树收了回来,在车厢内短暂的停留后,就被投到了田野以外的山上,此时,山的轮廓很模糊,是一小块灰灰的黛青色,仿佛在天边爬着,起伏着。她的目光似乎在那模糊的山上寻找什么,由于寻找的使得她的眼睛感觉很累,因为山这时离她们还很远,尽管她们要抵达的地方是一个难进难出的山沟,这时她们还奔驰在一条向东的大路上,这是一条国家二级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