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雪一说:“我就是属狼的。你属什么?你属狐狸。比狼还狠,比狼还有心计。”说着又笑。笑得方登月很无奈。
听着张雪一在浴室洗澡的哗哗水声,方登月有点后悔不该把张雪一叫到家里来,虽然这里不是那种正规的小区,没有门卫,没有保安,可老婆不在家,和别的女人出双入对,万一让邻里们看见,总会背地里有微词。方登月看了看表,对自己说,六点钟之前,一定让她离开。
正想着,张雪一在浴室里喊:“喂,有睡衣没有?借我一件。”
方登月不想把彭赛赛的睡衣拿给张雪一,索性一下子推开浴室的门,把张雪一从浴盆里抱了出来,大步走进卧室,然后把她扔在了床上。
方登月的意外之举显见刺激了兴致正浓的张雪一,在她对这个夜晚的无数个预想方案中,唯独没有这一场面,她几乎陶醉在这种疯狂的游戏里,还没等方登月凑近,就已经低低地尖叫起来。
或许是因为近一个时期太压抑,郁闷在心里的东西一直没有一个突破口,或许是因为对眼前的女人怀有太多有期待和欲望,方登月的爆发尤如火山般铺天盖地,和上次在张雪一家里的时候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张雪一并不意外,却抑不住满心的欢喜。
“登月,嫁给我吧!”欢娱过后的张雪一仍然紧紧地贴着方登月,娇气又霸道地反客为主。
“这句话怎么理解?是不是承认你已经被彻底征服了?”方登月也有点大言不惭。
“那倒不是,实力吗?还算可以,但不够艺术。”
“艺术?别故弄玄虚了,又不是唱歌画画!”
“哎,你真老土,农民!光知道几大盘儿,几大碗儿。不懂美食。”
“扯淡!”方登月出言不逊。老土和农民的说法伤了他的自尊,犹如被人骂了一句“乡巴佬”。
“我说的是真的,你这么时尚的人,怎么连前戏都不懂?就知道直奔主题。不过这倒不是大问题,有好苗子就不愁出冠军,重在培养。”张雪一说着,又把方登月从头吻到脚。
⑺方登月好不容易才让张雪一从激情里平静下来,把话引入正题。这一回,张雪一倒是没有再卖关子,把方登月急于知道的一切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小金库事件和方登月料想的出入不大。在总公司干部任免频繁的过程中,维华的另一位副总经理想趁机挤掉方登月,自己坐上那把交椅,从而检举小金库就成了这一人生规划的最佳捷径。
总公司在接到这份检举信之后颇费脑筋。下属的子公司中,几乎都存在同样的问题,如果朝维华砍下这一刀,其他的几个子公司就不得不过问,一旦把所有小金库问题都作处理,接下来就是所有的子公司领导全要换人。
总公司经理新官上任,在重要部门安插自己得力的人,是绝对必要的,可上任伊始就要全面换血,却无异于玩火。单以维华一个子公司为例,目前经营状态良好,上交利润额排在众多子公司的前三名里,一旦替换领头羊,人心浮动,万一磨合不利,就可能出现混乱局面继尔带来经济上的损失。根据维华公司的历史看,由于领导不利,管理混乱,经营亏损,险些破产的事也不是没发生过。如果这种局面再现,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总公司放弃了调方登月当总公司助理的考虑,也是基于想让他继续把维华经营好。最终,总公司决定派人监查各个子公司的财务情况,但实际上只是走走形式,目的在于给下面一个侧面的提醒和警示。
方登月心里的石头一下子落了地,接着问:“你对我们总公司的内幕了如指掌,这些情况是从哪儿知道的?刘鲲鹏?”
张雪一笑了用手指点着方登月的脑门儿说:“你是个绝顶聪明的家伙,可有时候傻起来,竟像个卖菜的乡下大姐。我和刘鲲鹏是挺熟,一个机关大院长大的,可他算什么呀?西餐桌上的一瓶胡椒粉。芝麻粒大的一个助理,何况他爸爸直到离休才是个副局长。”
方登月一时又有点懵。
张雪一得意地说:“知道我和大华新任总经理的关系吗?我管他叫二哥。他爸爸是我爸爸的老部下,他能混到这个位置上,还靠我老爸去说了几句话。明白了吧?”
方登月倒吸了一口冷气。
“为了你,我费了多少心思,你不会心里没数吧?”张雪一问。
“雪一,真难为你了。”方登月说得很由衷。
“监查财务的事是不是刘鲲鹏亲自抓?用不用打点打点?”方登月又问。
“说你蠢,你真蠢!既然检查是例行公事,你还怕什么?送礼上贡的事看起来没什么,可里边全是学问。什么时候该送,什么时候不该送,什么人能送,什么人不能送,该送的送多少,用什么形式……哎呀,懒得跟你说了,其实你上上下下混了这么多年,比我油滑得多,现在倒来跟我装糊涂。”
“不是我装糊涂,你把刘鲲鹏郑重其事地介绍给我,怎么着我也得有所表示。不光为了小金库的事。”
“我真不知道你这么多年的经理是怎么当的!人家还没想抓贼,你却追着行贿,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再说你还不了解刘鲲鹏那个人,在西北当兵这么多年,当傻了,他答应对你多照应,是因为他拿我当朋友,愿意帮帮朋友的朋友,你要是敢为这个事塞红包,他一定认为你在污辱他,非扇你不可!”
虽然被张雪一数落得一无是处,方登月却笑了,很长时间以来,都没这么轻松过了,戴在头上的紧箍咒一下子解除了,全身的每一根神经都一下子松弛了,连呼吸都变得格外通畅。再透过窗帘上泻进的晨曦看张雪一,那张五官精巧的脸就愈发显得艳丽润泽,秀色可餐,方登月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又给她加了0.5分。
“看来,我真是当事者迷了。谢谢张小姐开导,胜读十年书呀!”方登月说着,给了张雪一一个长长的吻。然后看了看表,时间已经是清晨5点45分。便伸了个懒腰说:“宝贝儿,你该走了。”
⑻出院的时候,母亲说彭赛赛身体虚弱,得有人照顾,坚持把女儿接回了四合院。
住回四合院的彭赛赛被呵护得像个小公主,她自己也尽量地说说笑笑,但心情并不好。
母亲天天熬鸡汤,每顿饭又有肉又有蛋,还有不同的蔬菜。尽管这样,柳婶还老是说:“赛赛妈,小产比大产更伤人,何况又做了手术,伤了原气,你得多给她补养补养。”不光说,还拿来一袋袋的黑豆、黑芝麻、红枣和一大篮鸡蛋,说这鸡蛋是桂香特意从乡下家里拿来的,新鲜。自家养的鸡吃活食,吃粮食,下的蛋更有营养。
每天四顿饭吃得彭赛赛一听“开饭了”就反胃。鸡蛋吃多了,打呃都是一股子燎鸡毛的味儿。一再跟母亲解释说,医学科学证明,每天吃两个鸡蛋,就能为人体提供足够的蛋白质,吃得多了,也是浪费。
母亲说:“不管科学不科学,我生你的时候大出血,月子里每天吃十几个鸡蛋,所以现在的身体还这么棒。如果不是嘴头壮,恐怕早就玩完了。”
养病的日子百无聊赖,彭赛赛除了看看杂志、看看电视,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倒是和母亲聊天的机会多了,从小到大,像现在这样和母亲促膝而坐,一聊就是一两个钟头,真是很少有的事。
“算命先生说,咱们娘儿俩的八字相冲,一辈子都得磕磕碰碰,你克我我克你,没想到这几年你变得懂事多了,说话也不再横着出来了。我可真得念阿弥陀佛。”母亲感慨地说,样子看上去挺欣慰。
彭赛赛笑了起来说:“我觉得是您变了,变得更像妈了。”
母亲打了彭赛赛一巴掌:“什么像不像的?让人听了,还以为我这个妈是冒牌的!”
彭赛赛说:“我小时候什么样?我都忘了,给我说说。”
母亲摇头叹气:“你小时候一天到晚手不停、脚不停、嘴不停,像是得了多动症。幼儿园老师最怕你了,不是东跑西钻磕了碰了,就是追着老师问这问那。你们那个老师总跟我说,您这个孩子话真多,老有问不完的问题。一会儿问孔雀的尾巴为什么比鸡尾巴长?一会儿问鱼在水里会不会憋死?更可气的是还追着人家问,女人为什么不长胡子?男孩儿为什么站着尿尿?哎,真丢人哪!”
彭赛赛听了哈哈大笑,她自己已经不记得这些事了,听着倒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后来上了学,就更不让人省心了。那时候我真拿你没办法,什么事不说还好,越说,你越是拧着干。告诉你前边有坑,就非跳进去看看,告诉你这东西有毒,你也得先尝尝,死了都不怕……”
彭赛赛笑着问:“我真有那么酷吗?我有点不相信。”
母亲说:“有一回,胡同东头的马大爷送了我几棵花,我也忘了叫什么名儿了,反正是根儿长得像大蒜头的那种。我放在院子里,还没来得及往盆里栽,错眼珠的工夫,就被你剥了一棵,还咬了一口。没有五分钟,嘴唇就肿得像个烂桃儿,赶紧上医院,又是打针,又是吃药……”
母亲没说完,彭赛赛已经笑得接不上气了,依稀记得,真有过那么一回事。
⑼闲散的时光,彭赛赛会在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想起小时候的童年往事,虽然都是些陈谷子烂芝麻,却让人抚今追昔,格外感慨和亲切。
五斗柜上有一个小小的红木像框,里边镶着一张彭赛赛和母亲的合影。照片上的母亲还年轻,长长的黑发在脑后上盘了个髻,穿着一件白底蓝花的衬衫,亭亭玉立,神情却有点忧郁沉闷。站在母亲身边的彭赛赛个子刚刚到母亲的肩膀,穿了一身大红的运动装,一双白色的运动鞋,双手叉腰,挺大的眼睛却眯成了一条缝,大张着嘴,笑得忒傻。
照片上的彭赛赛才上初中一年级,那身大红运动装是在全市中学生运动会上获得的奖品,那双白运动鞋是彭赛赛苦苦求了两天,母亲才买给她的。母亲不是因为吝啬不给女儿买运动鞋,是因为不想看到小姑娘家家一天到晚像个野小子似的活蹦乱跳。
运动会上,彭赛赛一人为学校争得了两项殊荣,初中组的跳远冠军和四百米中长跑第三名。光闪闪的奖杯和雷动的喝彩声让彭赛赛看见前方的路上百花盛开、金光四射,成功还让这个大眼睛的少女相信自己有足够的力量跳得更远,跑得更快。
母亲却一点都不欣赏女儿的运动才能,还总忧心忡忡地觉得这个孩子多半是得了多动症。
少年时的彭赛赛喜欢带钉子的跑鞋,喜欢充足了气的篮球、排球,更喜欢水光蓝蓝的游泳池和高高耸立的跳水台。
做母亲的却逼着女儿学书法,学绘画,学舞蹈、学小提琴,甚至还手把手地教女儿织毛衣、做十字绣。恨不能一夜之间把彭赛赛塑造成一个不折不扣的淑女。
可怜天下父母心。当所有的努力在女儿身上全不奏效时候,母亲并不灰心,反而更加变本加厉地对女儿的一言一行都严加矫正起来。
许多年过去之后,彭赛赛才多少有点明白母亲的这份苦心,一个心比天高的女人,在步入中年依然困顿失意的时候,让女儿拥有一个辉煌的未来,就成了她此生唯一的目标和理想。
“喂,这院里有叫彭赛赛的没有?”
彭赛赛正在愣神,院里传来机器猫的喊叫声。这孩子,不论走到哪儿,都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自从彭赛赛住院手术,科里的人差不多都来看过了,机器猫这趟来已经是第三次。唯有吴红芳没露面,大概还在跟彭赛赛较着劲。
母亲给机器猫泡了杯茶,又拿来水果和瓜子,然后到柳婶家串门去了。
彭赛赛说:“医院里挺忙的,你别老来看我,再说,我也好了,再过几天就去上班了。
机器猫点了点头,样子看上去不太高兴。
“你怎么了?怎么看上去蔫蔫的,是不是又买了好几百块彩票,一张没中上?”机器猫是个铁杆彩民,没少干拿钞票买废纸的傻事。
机器猫推了推鼻子上的小眼镜,笑了一声,还是没说话。
彭赛赛给机器猫削了一个苹果,机器猫拿在手里却不吃,满腹心事地说:“丁克,我……”
彭赛赛笑着说:“你平时挺痛快的一个人,一个多星期不见,怎么变成了这样?嗷,我知道了,八成是在谈恋爱,一本杂志上说,女人恋爱十八变。一恋爱,爱说爱笑的安静了,不说不笑的,活泼了,爱跑爱跳的,改成看书了,懒得到处疯跑的,喜欢旅游了……坦白交待,是不是有男朋友啦?”
机器猫说:“看你心情这么好,我就更不忍心说了,可如果不说,又觉得对不起你。”
彭赛赛惊讶地问:“事情好像还挺严重!出什么事了?”
机器猫像下了狠心似地说:“早说晚说早晚得说,还是告诉你吧,不然人家吵得沸沸扬扬,你还蒙在鼓里。”
彭赛赛更惊讶了,催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机器猫说出来的事,果然让彭赛赛欲哭无泪。
自从彭赛赛流产住院,这事就成了医院的热门新闻。这倒也不奇怪。一个坚持了七年的丁克突然怀了孕,又突然流了产,本身就有一点新闻性。
护士长听说彭赛赛流产吓了一跳,又自责了好些天,怪自己做工作不够深入细致,竟让一个怀了孕的护士去献血。这份自责弄得她一闲下来就自言自语,让大伙一个劲地害怕她因此精神错乱。
谁知新闻传着传着不断变形:由彭赛赛怀孕引伸为彭赛赛从来不是真心要做丁克。由不是真心做丁克引伸为没有孩子是因为彭赛赛的先生有毛病。由先生有毛病引伸到是谁让彭赛赛怀了孕,由谁让彭赛赛怀了孕引伸到流产是自然流产还是人工流产。
众说纷纭,归结于一句话:这回可有好戏看了!
事情闹到这一步并不算完,接下来竟然又传出彭赛赛曾经在夜班值班室和男病人幽会的丑闻。而且居然还冒出了一张男病人给彭赛赛传情递爱的卡片,卡片上画着一个戴墨镜的大米老鼠,挥舞着一杆大旗,大旗上赫然地写着两行红字,写的是:SAI SAI SAI SAI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SAI SAI就是赛赛两字的拼音,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明眼人还能一眼就看出,正经八百地求爱,决不会用这种无厘头的方式,这种方式顶多是一种带点暧昧意味的玩笑。可怕的是,这个玩笑竟然让那些谣传的绯闻一下子变得真而又真,让人不得不信。
彭赛赛的脸灰了,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还有……”机器猫被彭赛赛的样子吓得有点不知所措,可话没说完,又有点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你说吧,我没事。”彭赛赛尽量平静地说。
“这张画是吴红芳拿出去的,她说是你们忘在值班室的桌上,被她拾到的。”
彭赛赛苦笑了一下说:“让她们说去吧,人正不怕影斜,脚正不怕鞋歪。”
“那不成。”机器猫强烈反对:“吴红芳这么做是侵犯人权,造谣诽谤。破坏他人名誉要负法律责任。丁克,你不能听之任之,要知道谎言重复一百次,就成了事实。”
⑽送走了机器猫,彭赛赛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生怕母亲看出来又要没完没了的追问。可母亲还是看出来了,吃晚饭的时候,母亲问彭赛赛:“你今天好像有点不高兴,为什么?”
彭赛赛怕母亲刨根问底,顺口撒了个谎:“机器猫说医院里给表现好的人长工资,比例是百分之三,没有我。”
母亲一下子放了心说:“嗨,我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原来为了一级工资!至于吗?”
彭赛赛低着头吃饭,母亲又说:“你原来可没这么小心眼儿。算了算了,我好孬还有一点积蓄,你的钱不够花,我给你。”
彭赛赛哭笑不得:“妈!我也不是为一级工资,只是咽不下这口气,我平时比谁差了?刚休几天病假,就这么对待我,太欺负人了吧?”
母亲摇着头说:“我说过多少遍了,别老是那么争强好胜,凭什么才百分之三就一定得有你呀?算了算了,好好吃饭!”
这天夜里,彭赛赛失眠了。想来想去,还是想不出有什么地方把吴红芳得罪了。
彭赛赛琢磨起绯闻的起因,想来想去,倒是想出了一点影子。
13号病床住了一个男病人,姓章,网名火星蟑螂,是某电影厂的美工,二十八九岁了还是单身,人很活泼又幽默,住院是因为胃溃疡出血,血止住之后,他就没一会儿闲得住。每天都有人抱着图纸、报表之类的材料来向他汇报,不知底细的人还以为他是什么大公司的老板。没人来看他的时候,他就抱着个手提电脑坐在病床上打游戏,再不然就满楼道找人神侃逗乐子。楼里的人不管是大夫护士还是病人,都喜欢这个大活宝。
那天是彭赛赛和吴红芳的夜班,吴红芳是后半夜,去休息室睡觉了,彭赛赛巡查完病房,回到值班室写值班日志,火星蟑螂就跑来跟她聊天。其实这已经是大家见惯司空的事,病房晚上十点钟熄灯,这个夜猫子睡不着,就总得找点事做,不管是谁的夜班,他都会跑到值班室来臭聊,开始的时候护士长还警告了他几回,后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管了。
至于那张画着米老鼠的纸片,彭赛赛也有印象。
彭赛赛记得那天她写值班日志的时候,火星蟑螂坐在办公桌对面画画,画完了还拿给她看,当时彭赛赛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还为“就像老鼠爱大米”这句话笑了半天,却没注意那几个英文字母拼的是自己的名字。
后来蟑螂被彭赛赛哄回去睡觉了,再后来吴红芳接彭赛赛的班。那张画就一直留在护士办公室的桌子上。
人心险恶。
绯闻空穴来风,如野草一样地疯长。谎言重复一百次,也就成了事实。
万一谣言传到方登月的耳朵里,他会怎样?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不在了,连做DNA的机会都没有了。
想到再有三五天就要去上班,彭赛赛有点心惊胆战,她不知自己将如何面对所有疑惑和卑睨的目光,如何面对背后的指指点点,更不知如何面对自己的明天、后天和将来。
梦里,那些可怕的小白鼠又重复出现了,无助、惊慌、挣扎,被人扔进一个正咕嘟咕嘟冒着汽泡的玻璃水箱里……


第五章 弄潮

  弄潮(1)

  ⑴流产和绯闻的双重压力,让彭赛赛变得更加抑郁,病愈后头一天上班的时候,竟然忐忐忑忑怕和同事们见面。她卡着钟点儿,直到八点差几分才磨磨蹭蹭来到病房里。
这一天,机器猫刚把一头乱发染成了酒红色,中间还有一绺挑染成金黄,穿了一条破牛仔裤,裤脚边毛着,裤腿上还戳了好几个大窟窿。上身穿了一件短短的紧身薄毛衣,灰不灰,黄不黄,低领露肩。两边的耳垂上夹了两个黑塑料的大海星,再配上她那副粉红边框的小眼镜,十足的一个卡通人物,新造型引得护士们一片哗然。
护士长拧着眉毛朝机器猫看了半天,不说话,有个护士问:“机器猫,这又是什么潮呀?”
机器猫一边往身上套着白衣,一边得意地说:“不知道了吧?老土,这叫‘哈韩’,最新潮呀!”
护士长摇了摇头说:“你就等着吧,医院快有规定了,上班不许穿奇装异服。先把那两个怪里怪气的大耳环给我摘下来。”
机器猫争辩说:“都什么年代了,还管人家吃什么,穿什么?”虽然这么说着,却听话的摘掉了耳环。
护士长说:“该管的还是要管,穿戴自由,但得分场合。听说电视台就下了名文规定,主持人要着装得体,连衬衫第二个扣子不扣上都不行。这叫职业形象,懂不懂?”
机器猫眯起眼睛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
众人见彭赛赛走了进来,全都一愣,停止了说笑。
短暂的冷场让彭赛赛窘了一下,故作镇定地笑了笑说:“我来了。”众人也像突然解冻似的围上来问候。
护士长说:“嗯,你的病假还没休完,怎么这么快就来上班了?”
彭赛赛说:“在家闲着太难受,再说,我已经全都恢复了,护士长,派活儿吧。”
护士长宣布说先不给彭赛赛排夜班,让她先上两个星期正常班再说。
接下来各干各的活儿,发药的发药,做治疗的做治疗,一如往常。大家也和从前一样有说有笑,连吴红芳也走过来和她打了个招呼,打过招呼之后,吴红芳似乎想和彭赛赛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地站了一会儿,走开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机器猫凑到彭赛赛的身边,向她透露了两条消息,一条是她自己的,她现在真的谈恋爱了,找的是娱乐圈里的一个“北漂”,现在正在北影当群众演员。另一条消息是火星蟑螂已经出院,出院前在病房的楼道里贴了一张《正义宣言》:“坚决与不良风气决战到底,不把造谣生事者揪到光天化日之下誓不罢休。”彭赛赛听了苦笑着摇头,这个蟑螂也真是!三十来岁的人了,说话做事竟还这么冒冒失失,不管不顾,真让人没办法。
从表面上看,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可彭赛赛却觉得每一个人的神色里都藏着一点小心翼翼,最突出的感觉是,没有人提到她的流产和手术,连“恢复得怎么样”这句话都不敢问。幸好火星蟑螂已经出院,避免了不少尴尬。
好容易盼到了下班,彭赛赛已经累得腰酸背疼,到底歇了近一个月了,一下子跑来跑去八小时,还真有点不适应。可累归累,却不想回家去。
⑵霓虹灯下的城市永远没有夜晚,满街的人来来往往。
为了让城市亮起来,街道两边便道旁的护栏上,都装上了灯箱广告,人走在上下左右的光亮中,就像是在舞台上攸着时装秀。
彭赛赛沿着华灯初上的街,慢慢地走。
临近“三·一五”,所有的商店都在大张旗鼓地打假促销。彭赛赛偶尔也选中一家商店进去转转看看,没什么可买再出来。突然非常迫切地想随便拉个陌生人交谈交谈,想想又觉得可笑,才知道什么叫喧闹中的空落落。
彭赛赛在一家快餐店里吃了份盒饭,然后竟不知不觉来到关自云住处附近,这个单身女硕士一天忙到夜,也不知这个时候在不在家,彭赛赛试着拨通了关自云的电话。
关自云是彭赛赛的小学同学,虽然从上了初中就不再朝夕相处,可好多年以来,彭赛赛一直把关自云视如同胞姐妹。关自云三十未嫁,也成了彭赛赛的一块心病。
去年夏天彭赛赛过二十九岁的生日,关自云顶着大太阳跑了好几家商场,选购了一件水晶工艺品做生日礼物,是一对正在KISS的男孩儿女孩儿,用彩盒装了,再用彩带系好,小心翼翼地捧着直奔彭赛赛的家里。
彭赛赛给关自云开了门,关自云一边高声唱起:祝你生日快乐……一边往屋里走。一句歌词还没唱完,腿上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人一下子失控,向前栽了过去,要不是被彭赛赛一把拉住,肯定摔个结结实实的嘴啃泥。
回头一看,绊住自己的是一根横拴在两边门框上的七彩丝线,距地面约有两尺的距离,这一绊,丝线已经断成了两截。关自云立马恼火地大叫:“搞什么鬼名堂?你差点摔死我!”
彭赛赛却在一旁双手合掌,口里念念有辞地说:“上苍保佑,这回就该好了!”
关自云弯腰捡起四百度的近视镜,镜片已经摔得粉碎,然后又拾起那个礼品包,打开一看,亲亲密密的两个小孩儿,已经摔得支离破碎。
彭赛赛笑着走过来,一脸喜悦地说:“一年之内,保你做新娘!”说着神经兮兮地凑近关自云的耳边,说出原由。
原来闯彩线的做法在民间流传已久,也可以算是从前的时尚一种,遇有婚姻阻滞的大男大女,就让他们闯一闯七彩丝线关,闯过了,就能姻缘美满,鱼水和谐。彭赛赛想到这个办法,是受了母亲家邻居柳婶的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