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云帆试着核实一些情况,竟然准确无误。他想,这真是天赐之物,厅长在京学习,这正是他立功的好机会,怎能放过?刚钓到一条“大鱼”,现在又引来一群,他能不兴奋吗?他和女子取得联系,女子告诉了他QQ号,于是他们在网上聊了一会儿。他向女子核实她邮件中的内容,女子不想谈这个话题,说信就信,不信拉倒。他们谈会儿别的,宁云帆又回到了这个话题上;这时女子不那么反感了,她说邮件中句句是真,没有半句夸张。
他开玩笑道:“你是黑社会里的人吧,要不怎么知道那么多?”
黑暗的核心 血的深渊(3)
她不予回答,下线了。
第二次再聊天时,女子告诉了他更多的情况,她说:“明天,玫瑰山庄有一个大型活动,代号是‘饕餮之夜’,每年都杀人……”
“什么?”他感到很震惊。
下线后,他连夜突审王绰。王绰仿佛换了个人,咬紧牙关,什么也不交代,而且对以前交代的罪行也一概否定——他显然觉得说得多不如说得少,说得少不如不说。到黎明前,审讯的和被审讯的都疲惫不堪。
宁云帆内心焦灼,结束审讯时他为了给王绰造成思想压力,便吓唬他道:“好好想想吧,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要以为一味沉默就能把罪行掩盖过去!你这样做对自己未必有好处,但有的人却求之不得,巴不得你一个人扛着,他们好逍遥法外,胡作非为。你可能抱着幻想,指望他们来搭救你;哼,都这时候了,你不觉得这种想法天真吗?他们想的可能与你相反:你想活着,他们想让你死。这里边的道理傻瓜都能想透,你是一个聪明人,不会想不明白……”
结束审讯,天还没亮,宁云帆到卫生间旁的淋浴间冲凉水澡。冲凉水澡是他解除疲劳的妙法,无论多么疲劳,一个凉水澡就解决问题了。为了防止感冒,冲澡前他都要做些热身活动,今天他实在是太累了,几个下蹲起立就让他腿软头晕,凉水冲到身上,皮肤收紧,他打了个寒战。他的头脑一直在想着审讯的事,注意力根本没转到对付冷水上。突然他想,王绰肯定比他还疲惫,思想压力又比他大得多,他都快撑不住了,王绰离崩溃还远吗?可是突破口在哪里呢?他一边涂抹淋浴液,一边想着这个问题。
前天,在等王绰的时候李钦详细地给他讲了他们是如何审讯杀手的,当时他觉得他们的做法有点儿做戏的味道,不值得提倡;此时他想:黑猫白猫逮住老鼠都是好猫,何不克隆一下?他要的是结果,至于手段嘛,他认为不妨来点新尝试。
他想起匿名的女子提供的信息,其中有一条是说许多人都有身份牌,王绰的身份牌是“红桃A”,当时他还不信,认为是这女子瞎编的,这时他信了,或者说他假设这是真的。于是他有了主意,他没将身上的浴液沫冲干净,就穿上衣服冲出来,到处找扑克。如果找别的,可能一时三刻找不到,找扑克却不存在这个问题,几乎哪个办公室都有。两分钟不到,他手下和他一块审讯王绰的警员就为他找来了3副。
“一副就够了,一副就够了。”他打开一副扑克,从里边捡出“红桃A”,掏出笔,打了一个大大的黑叉,仿佛是画的对角线。他让一名手下去将这张扑克悄悄从门缝塞进王绰的监舍里。
可以想像得出王绰看到这张牌时的震惊和恐惧,他猜不出是谁塞给他的牌,更猜不出黑叉的寓意,一种凶多吉少的感觉必然会袭上心头……这时候,该走下一步棋了。他让手下“胖子”和看守“铁门墩”去完成这件事。
“胖子”和“铁门墩”打开监舍的门,进去后,他们迅速将门关上。晨光曦微,监舍里还很昏暗,王绰靠墙坐着,似睡非睡,一副呆傻相。
“胖子”把王绰叫醒,说:“有人给了我们一大笔钱,让我们帮你,喏——我们给你带了好吃的,你先吃点儿。”
王绰听说有人来帮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睛一亮,本来没什么胃口,这时突然感到肚子饿了,想吃东西。所谓好吃的,也就是一块蛋糕和一块卤肉而已,以前他几乎不吃这些东西,比这更好吃的他都吃厌了,何况这么平常的东西。但今天他抓起来就吃,也顾不得吃相了,几乎是一眨眼工夫,一块蛋糕和一块卤肉已经进了王绰的肚里,让人怀疑他根本就没咀嚼。
吃过之后,他等着“胖子”和“铁门墩”给他透露点消息;想不到两个人拍拍屁股就要走人,情急之下,他抱住了“胖子”的腿,哀求道:“救救我,救救我——”
“我们已经救了你,”“胖子”掰开王绰的手,拍拍他的面颊,用嘲讽的眼神看着他,声调怪异,“你就要脱离苦海啦!”
“铁门墩”帮腔说:“早死早托生,何必要在这儿苦熬呢?”
“胖子”说:“他们说了,不会很痛苦的,你甚至在不知不觉中就——”他把后边的话省略了,让王绰去猜。
王绰大叫道:“你们让我吃了什么?谁让你们干的?”
“胖子”说:“别叫,你最好配合一下。”他上去捂住王绰的嘴,让“铁门墩”掐他脖子……
宁云帆“查监”时看到了这一幕,问“胖子”和“铁门墩”在干什么。他们说在给王绰治病。宁云帆说看上去不像。他们说王绰得的是怪病。宁云帆让他们放开,他们说不能放。宁云帆问为什么,他们说不为什么,放开他会死的。宁云帆坚持让他们放开,他们只好放开手。王绰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一时半会儿还不会说话,只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睛翻看着“胖子”和“铁门墩”……
黑暗的核心 血的深渊(4)
“戏”演得很成功,王绰一点儿也没看出来他们是在演“双簧”。王绰喘一会儿,对宁云帆说:“他们要害我。”
“为什么?”
“他们被雷云龙收买了……”
宁云帆让人拘留了“胖子”和“铁门墩”。然后他坐下来宽慰王绰,像老朋友似的。这时天亮了,宁云帆想着火候差不多了,他该开口了,可他为什么不开口呢?
宁云帆继续关心他,问:“要不要给你换个地方?”
王绰怔了一下,问换个什么地方。宁云帆说换个朝阳的牢房。王绰这才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他问宁云帆自己会不会被枪毙——看来他很怕死,声音都有些发抖。
鱼儿终于要上钩了,宁云帆想,不急,要让他咬稳!他故意沉吟一会儿,说:“这要由法官来决定,不过你有自首情节,如果……”他卖个关子不说了,让王绰干着急。
王绰说:“如果什么?”
宁云帆说:“如果再有立功表现,法官不会不考虑的,说不定真能让你保住一条命。”
王绰问怎样才算立功,这时他和法盲差不多。宁云帆说立功有多种形式,比如检举同伙、帮助公安人员破案等。
王绰要了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一口。
宁云帆答应回头送他一条“白沙”。
王绰只三口便吸下去半支,他咬咬牙,说:“豁出去了,横竖是一死,我死也不能让他们便宜!”
于是,他供出了他与黑社会的关系,他说若不是看到那张牌,他还不相信雷云龙会对他下手。
“雷云龙快疯了,也难怪,”即使到这时候了,他还要高雷云龙一头,他从人格上鄙视雷云龙,“一个疯子,何必和他一般见识!”
宁云帆心中暗暗发笑,他头脑中突然蹦出一句俗语,“狗咬狗,一嘴毛”,用在这儿真是形象啊!王绰的话一一印证了网上匿名女子的话。
宁云帆拍拍王绰肩膀,手感到了那个身体的觳觫,心中突然涌出一丝难过,不是兔死狐悲的难过,而是对一个生命由堕落到毁灭的难过。他知道王绰难免一死,谁也保不了他。几天前王绰还呼风唤雨,几天后却像一条断了脊梁骨的狗,造化弄人啊!但转念一想,王绰即使到最后一刻也没有闪现出一丝人性中的善,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王绰并没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善,他到死都没有一点点仁善。看来另一句俗语说得更有道理:江山易改,本性难易。
宁云帆走出王绰的监舍,站在门口,看到朝霞满天,心情豁然开朗。有个成语叫前程似锦,他好像看到了自己灿烂的明天,顿觉豪情万丈。
上午,宁云帆直接向高书记汇报了审讯结果。也就是说,他没有与厅长沟通,虽然客观上厅长在中央党校学习,家里工作由他这个副厅长主持,这是他分内的事,他可以做主;但按惯例,这么大的事是应该向厅长请示的,何况打个电话费不了多少事。可他没这样做,他担心厅长顾虑过多,优柔寡断,贻误了战机。再者,此时不表现,更待何时?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一个人一生不会有几次这样的机会,切莫放过!此外,若得到省委书记支持,厅长纵然不高兴,岂奈我何!说不定,过一段时间,可以引用项羽看到秦始皇时说的那句话:彼可取而代之……
高书记听他汇报完审讯情况,不说话,不表态,脸色铁青,显然在生气,但看不出他在生谁的气。
高书记起身去喂鱼,他的办公室里养有一大缸金鱼。他颤巍巍的身体站那儿像一座山。喂鱼只是个幌子,他借此控制自己的情绪,并在想着怎样下达指示。金鱼大概不饿,对他投的鱼食不是太感兴趣,有不少鱼食都沉到了鱼缸底儿。
高书记首先称赞了宁云帆的能力,宁云帆刚刚有些兴奋地表示谦逊,高书记话锋一转,问他想没想过这案子会轰动全国。
他如实回答:想过。
高书记让他说说看,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想想看,一个地级市的市长同时还是黑社会老大,这对我们省会是个什么影响?全国人民会怎样看我们?”
宁云帆有些发懵,刚才的兴奋劲消了大半,他说:“请高书记指示。”
高书记说:“案子要办,但也要注意影响。”
现在,箭在弦上,他率领着169名警察正直扑临江市。他很清楚高书记的意思,他要按自己的思路去做,而且要做得让高书记满意。如果领导不满意,过是过,功也是过。省里出这么一档子事,领导自然没面子;所谓注意影响,其间拿捏的分寸很重要。他相信只要自己掌握这样一个原则,就会立于不败之地,即:要么不动这个团伙,要么迅速、彻底地予以摧毁,绝不能干“逮不住黄鼠狼惹一身骚”的事。高书记可能还不知道他已经被他们盯上了,而且他们正准备要挟他……想到这儿,他觉得这件事可发挥的余地很大,只要动脑筋,他相信自己会把这件事干得很漂亮。
黑暗的核心 血的深渊(5)
其实到目前为止,他已经干得很漂亮了。得到高书记点头后,他只和几个心腹在一起商量行动方案,他们信不过临江市的警察,决定异地调兵,远距离奔袭。他从省城和临近几个城市共抽调169名警察,让他们荷枪实弹晚上5点半前赶到天堂加油站集合。他没告诉他们任务。
在加油站,他做了简短讲话,主要是强调了三项纪律:一是任何人不许单独行动,二是不许打手机,三是不许给家人打招呼。他没说目的地是哪儿,只是让后边的车跟着他的车,并和他保持联系。谁也没想到他们会在高速路上一走就是4个小时,450公里。
到达临江市城北是夜里11点50分。月亮已到西边,悬得很高,看上去比原来小了许多,但皎洁依旧。月亮背后那片金色的云彩不见了,那个很大的风圈也消失在广漠的天空。此时他嗅到了田野的气息,清凉、湿润,让人舒心。路上他将咖啡当水喝,喝了大半壶,搞得睡意全无,头脑异常清醒。
行动在即,他并不急着部署,而是像将军战前踏勘阵地一样站在车边冷静地打量着这座静谧的城市。城里的灯光远远看去显得很柔和,也很明亮。他想,这是个不平凡的夜晚,应该记住这个夜晚的一切,包括她的气息、她的味道、她的声音。声音主要来自于田野和路边的水沟,青蛙、蟋蟀、蝼蛄等在施展着歌喉,为空旷的夜打发着寂寞。
几个副局长围过来,听候命令。他们到现在还不知道此行的目的和内容。再走就要出省了,他们不可能跨省去执行任务。他问他们几个累不累,有的说不累,有的说有点儿,有的说还可以。
“好啦,振作起来,该干大事啦!”他告诉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前来摧毁临江市最大的黑社会组织,“黑社会在此经营多年,关系盘根错节,有不少干部经不起权力、金钱和美女的诱惑,已经被拉下水了,其中就包括临江市公安局一些人,所以我才调你们来完成这项任务。这正是你们立功的好时机,好好干,我不会让大家吃亏的。”他简单介绍了他掌握的关于临江黑社会的情况,然后兵分两路,他领一队人马包围玫瑰山庄,“胖子”领着一队人马包围林场。凌晨一点整同时采取行动。
在他们部署行动时,玫瑰山庄大的活动已经结束,少数骨干分子随着雷云龙来到地下室白虎厅,等着观看“饕餮之夜”的压轴节目——终极娱乐。
后来从审讯中得知,今年的“饕餮之夜”比往年要气派得多,请来的是天皇巨星级的歌手,不是一个,而是两个。冰上舞蹈的俄罗斯姑娘们像蝴蝶一般轻盈,她们个个如花似玉,衣着暴露,穿的衣服是用透明的轻纱做的,灯光一照,远远看上仿佛什么也没穿,让观众席上的男人不断吞咽口水。魔术节目,虽然没请来大卫·科波菲尔,但请来了另一位脱逃大师,他被戴上手铐和脚镣投入到一个装满水的大铁皮水罐里,锁上盖子;3分钟后,打开盖子,大家以为他十有八九会死在里边,没想到他竟然神奇地消失了,水面平静,青幽幽的,连晃动都没有,可以当镜子来用,大家目瞪口呆。
宁云帆想,举行“饕餮之夜”请来天皇巨星级的歌手和魔术大家,大概不仅仅是为了娱乐,更主要的是为了炫耀:一是炫耀实力雄厚,二是炫耀能量巨大。据说从北京请来的歌星很有背景,攀上这样的歌星可以给人造成如此印象,即雷云龙之所以发达他是有靠山的。
子夜时分,“饕餮之夜”的演出已经结束,但还有一个参与性的节目即将开始。这个节目只有少数人有资格参加,历年如是。所有参加的人没有一个泄露节目的内容,就是对他们的亲人也只字不谈,这更增加了这个节目的神秘。无论再好的朋友要求参与这个节目,他们都一概回绝。但每年都有新人加入,当然这新加入的人都是经过严格考察的,而且一旦加入就不能退出,除非死亡光顾。
白虎厅的墙上装饰着许多可怕的刑具,每个刑具上方都有一个小射灯,将一束蓝幽幽的光投射到刑具上,使刑具显得沉静、内敛。厅内呈扇形放着27把椅子,也就是说,今年参加最后一项活动的是27个人。另外有几个手下,他们是没资格坐的。每个进入白虎厅的人都在门口领到一个面具,都是戴着面具进入大厅的。里边的光线不是太亮,气氛阴森森的。进到大厅里的每个人都很严肃,有的还战战兢兢两腿哆嗦。
穆子敖主持仪式,但发号施令的是雷云龙。
每年都有新花样。今年是请了一个瞎子来给大家算命。瞎子是穆子敖请的,说算得很准,而且会解梦。在扇轴的地方有一个台子,台子上放一个圆凳,这是为瞎子准备的。瞎子大约50来岁,头发花白,面色黧黑,他说他的瞎是天生的,他没见过一天光明。和其他瞎子一样,他有一个灵敏的鼻子和一对灵敏的耳朵。他从容坐下,面朝大家。
黑暗的核心 血的深渊(6)
“唐先生是命学大师,算得很准,虽然做不到前知500年后知500年,但前推100年后推100年当无问题。谁先算?”穆子敖郑重地向大家介绍瞎子。
大厅里静得像古井,没有人开口。
“谁先来?”穆子敖又问。
还是没人响应。
唐瞎子的身子动了一下,好像刚才没坐舒服。他虽是瞎子,但心如明镜,大厅里大概惟有他知道空气中弥漫着什么、人们心头笼罩着什么。
穆子敖又问了几遍,他的声音中已经透出了尴尬和无奈。
终于有人说话了,是雷云龙的声音,他戴的是狮子面具:“先给穆总算算吧。”
大家一致响应。
“好吧,算什么?”这是唐瞎子的声音,他的声音很洪亮,这也许是自信的表现,也许是不自信的表现。大厅里只有他和几个手下没戴面具,他说话时嘴唇的动作很节省,说完话他就紧紧抿起嘴唇。他的嘴唇给人的感觉是:它不但能发声,还能捕捉到声音。不说话时,他的嘴唇在静静地倾听。
“算他的寿命。”雷云龙说。
穆子敖的腿哆嗦一下,又站稳了,他说:“你就算算我还能活多少年吧。”
“报上生辰八字……”
穆子敖报了出来。
唐瞎子掐着指头算起来,嘴中喃喃有声。最后,他说:“你今年有道坎儿,过去了你能活89岁,过不去就……”
他虽然语调平缓,但省略的话让人不寒而栗。
雷云龙问穆子敖到底能不能过去这道坎儿,唐瞎子说那要看他的造化了。雷云龙对他的回答很生气,让他说确切点。
唐瞎子说:没法说得更确切,命就像一个飘着的气球,我看到前方戳着一根针,他如果碰到,就完了,如果没碰到,就可以飘下去,飘很远很远。
“那算算你自己吧,看你能活多久?”雷云龙说,声音中充满了杀气。
唐瞎子从座位上站起来,头仰得很高,仿佛他能看到地下室上方的神灵,神灵正在给他以启示和力量。这儿的整个过程都被录了像,但瞎子并不知道有摄像机存在。
“我虽然是瞎子,但我看到了你们都没看到的东西,那就是罪恶。罪恶早就在这儿集聚着,发出血腥的味道。
“罪恶,在你们心里,像癌症一样扩散,要置你们于死地。你们容忍了不义,你们放纵了邪恶,你们……正在为自己掘坟墓。”
他站在台上,可能误以为自己是在演戏,慷慨激昂,声若洪钟。不知是他变成了另外的人,还是另外的人在借他的口说话。总之,一个算命的,平时也就是靠嘴皮子骗点儿钱,谁会去关注他的精神他的心灵,想不到关键时候他身上会焕发出这么多的正义感,会有这么大的勇气。
“你们,这些沉默的人,你们为什么不说话?你们以为闭上眼睛闭上嘴巴,发生的事就与你们无关?你们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心安理得地回去,冲个澡,躺到柔软的席梦思床上,搂着老婆睡觉,说不定还会做一个甜蜜的梦,并从梦中笑出声来……早上起来,面对新鲜的太阳,你们会把在这儿的经历忘得一干二净;即使没忘,你们也会把这种记忆封存到头脑的角落里,任它落满灰尘,再也不打开……
“对着血沉默是可耻的。每个人、每个徘徊的灵魂、每颗哭泣的心,都应该连在一起,他人的死也是我们自己的死,至少是我们自己的一部分的死。死带走一切,除了死亡本身……
“坐在这里,你们呼吸的空气中那么多血腥味,你们难道不介意吗?我听到很多声音,那是少女在哭泣,不是一个,而是一群……不,我不是胡说八道,是她们的鬼魂没有安宁,她们想回故乡……我的灵魂也会在这里徘徊,我也是异乡人,可我回不去,我会躺在某个角落里饮自己的血……”
唐瞎子豁出去了,越说越激动,与平时稳重的形象判若两人。
雷云龙说:“好,让他饮自己的血!”
穆子敖命令3个新加入的少年站起来。他们戴的面具竟然是一样的,都是狼面具。他们走到台前。一位穿旗袍的礼仪小姐双手托一方盘袅袅婷婷地走过来,站在3个少年面前。穆子敖揭开方盘上的红布,3把亮闪闪的刀整齐地摆在方盘上,渴望着血:一把匕首、一把长条杀猪刀、一把三棱刮刀。
穆子敖让他们每人选一把刀,用刀把唐瞎子杀了。
唐瞎子说:“看来这道坎儿你是过不去啦。”穆子敖闪到一边时,差点自己把自己绊一个跟头。
第一个少年选了匕首。他左耳戴着铂金大耳环,大耳环很醒目。他可能事先得到过提醒,知道杀人是入伙的必要程序,所以他没怎么犹豫,就用力把匕首插入唐瞎子的肚子——匕首扎得太深,他的手腕都陷进肚子里了。
黑暗的核心 血的深渊(7)
唐瞎子大叫一声,弯下腰,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不让他动,他的手腕很快变成了红色。唐瞎子眼瞪得那么大,眼珠子快要掉出来了;他突然抬起右手拽下少年的面具,少年的面孔露了出来——他仿佛大庭广众之下被剥光了衣服似的,羞愧、恐慌、不知所措。
唐瞎子的身子像龙虾一样蜷缩着,倒在台上,少年的手才抽出来。他把血糊糊的匕首放回到托盘上,发出很响的撞击声。礼仪小姐的头往后仰了仰,仿佛匕首发出了刺鼻的气味。
第二个少年一头黄毛,他肌肉发达、头脑简单,他说杀人没什么可怕的,和宰只鸡差不多。他拿起那把三棱刮刀,上台时他绊了一下,摔倒了,他于是爬着过去,把三棱刮刀也插入唐瞎子的肚子。他选择的位置和第一个少年选择的位置一样,所以没费什么力。
唐瞎子求他狠一点儿:“让我死,让我死吧,别让我再受罪了……”他没理会唐瞎子的请求,爬了起来。他的腿在发抖,三棱刮刀上沾满了血。
穆子敖让他取下面具,他听从了。他皱着眉头,咬着嘴唇,仿佛在想什么问题,他左侧鼻翼上吊着一个闪亮的大鼻环,大鼻环轻轻抖动着。他的三棱刮刀从手中滑下,“当”的一声掉落在地板上。他弯腰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托盘。
第三个少年年龄大概只有十五六岁,但看样子闯荡江湖却不是一天半天,他没拿刀前就先取下面具。他脸上是好勇斗狠的神情,沉着,冷酷,残忍。
他说:“我给你来个干脆的!”
他抓起那把还没沾血的杀猪刀,纵身跳上台,在众人注视下,飞快地割下了唐瞎子的头。那么多人还没看清他是怎么下手的,唐瞎子已经身首异处了——血溅了他一身。
据说他从12岁开始杀猪,杀过200多头猪,早就做到游刃有余了。不知道他杀人是不是第一次,但手法之娴熟令人吃惊。他拎住唐瞎子耳朵,将他的头颅在空中绕一圈。唐瞎子的嘴唇还在动,但谁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了。然后他将头颅扔地上,跳下台,把杀猪刀啪地拍到托盘上,骇得礼仪小姐面色苍白。
“且慢——”雷云龙说,“你没听瞎子刚才怎么说吗?”
少年愕然。
“想想看。”雷云龙说。
“他说别再让他受罪了。”少年说。
“在这句话之前——”
“之前?”少年摇摇头。
“穆子敖,你来告诉他吧。”雷云龙说。
穆子敖意识到了什么,声音干硬得像劈柴:“不,不,我和你是一心的,我为你弄了那么多钱,你……不能这样对我,不能……”
“这是命,认命吧,这个算命瞎子还是你请来的,你不是说他算得很准吗?”
“放了我吧,我还有用,我还能……”
“‘看来这道坎儿你是过不去啦’,命中注定,有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