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里茶水快干的时候,冯国富也起身出门,去看会议到底准备得怎么样。佛院里站了不少人,不太像烧香拜佛的信徒,看样子是来参加会议的。却没见周英杰两位的影子,问会务人员,说周英杰已下山多时,朱崖正在寺外等人。
第七章(2)
冯国富一时想不起还要等谁,背手在佛堂前徘徊了几步,也出寺门去探问。只见朱崖手搭凉篷,踮足翘首,急切地望着远处的进山路。
原来周英杰是下山接银副部长的驾去了,朱崖有些等不及,也到门口来张望。
冯国富有些不太高兴。照理说自己这个组长和其他领导小组成员都入寺多时,银副部长不过是副组长,他没到场,会议完全可以按时召开的。而且佛门清静之地,两百来号与会人员都挤在佛院里,闹闹嚷嚷的,实在有些不像话。
不过冯国富不高兴也没法子。他在银副部长那个位置上呆得长,知道这个楹联征集活动领导小组副组长,是不能拿来与组织部副部长划等号的。
又过去半个多小时,银副部长才从容上山,颁奖大会终于开始。立地才成佛,众人站在佛院中间的大青石上,只有各领导小组成员被请到台阶上落座。冯国富是会议主持人,坐在前排正中,旁边紧挨着银副部长。朱崖他们来回静场的当儿,冯国富偏了头跟银副部长耳语说:“银部长真是贵人多忙,我们都上山快两个小时了,你才跚跚来迟。”银副部长说:“真对不起大家,最近部里太忙,天天加班,上午我还在部里审阅了好几份材料。”冯国富说:“是不是有什么大动作?”
冯国富刚从常务副部长任上下来,银副部长也没必要隐瞒他,实话相告说:“常委决定对县区和市直单位班子进行一次调整,我们正在加紧准备材料。新任的分管书记是个急性子,说声晴天要情况,挨到雨天就有你好受的,所以搞得大家紧紧张张。”
前几天冯国富还听人议论周英杰,说他可能挪位置。当时冯国富也不在意,以为要挪也就在政协内部挪挪,不可能挪到哪里去。现在听银副部长说要调整县区和市直单位班子,周英杰被调整出政协,也未可料也。
会场慢慢安静下来,冯国富宣布颁奖会议开始。按照事先拟好的程序,由乾川住持做欢迎词,欢迎大家光临紫烟寺。银副部长做主题报告,向大会报告此次活动的重大意义和具体开展情况。周英杰宣布获奖名单,诵读获奖楹联,前排组长副组长给获奖者颁奖。奖品为铜塑小佛像,佛座上刻着楚南市首届楹联征集活动奖品字样。
各项程序进行完毕,周英杰又对大家说,冯主席和银部长等各位领导对佛教事业非常支持,不仅成功主持了此次楹联征集活动,还亲自动手撰写佛联,赠给紫烟寺。加上这次活动还征集到部分佛联,寺里也择优录用,一同刻好挂在佛堂各处,待会儿请大家一边参观佛堂,一边欣赏佛联。
然后散会,大家纷纷走进佛堂。
冯国富和银副部长在乾川广圆两位住持,还有周英杰朱崖李总几位陪同下,在佛堂各处转悠起来。先去正厅参拜佛祖。抬了头,只见两边朱红大柱上挂着一幅佛联,曰:
如来常乐乐无受
菩萨大悲悲有施
众人赞扬起来,说佛联不仅与佛祖身份相符,而且博大精深,体现了佛祖情怀。冯国富却觉得过于直白,实在算不得联中上品。转头悄声问朱崖,出自谁之手。朱崖指指正在侧耳倾听周英杰嘀咕着什么的银副部长,冯国富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各位的赞扬,都是说给在场的银副部长听的。心下不免暗想,肯定是周英杰的主意,他急于拍银副部长马屁,才把他的佛联挂到这个最显眼的地方。
在正厅留连了好一阵,大家才转向左厅。朱柱上同样新挂着一幅佛联:
舌出法音成正果
身修教戒得圆通
第七章(3)
这幅佛联不知出自哪位之手,敢肯定的绝对不是银副部长所撰,因为大家热情不高,点点头也就过去了。
接着去了右厅,迎面两行大字:
悟真实不生不灭
观苦空无我无常
这幅佛联比刚才两幅明显都强,众人有说好的,也有说一般化的。冯国富倒还喜欢,觉得既明佛理,意思也深邃。一边心里想着自己那幅佛联,也不知朱崖弄了什么地方。又不好多问,只得若无其事似地继续往前缓行。
不觉到了后厅,冯国富这才看见自己那“无心常入俗,悟道不留痕”十个字,用的是大方稳劲的隶书。也许刚才大家对银副部长那幅佛联有些过誉,朱崖觉得对这十个字保持沉默,于冯国富实在不公,于是夸奖了两句。众人也就跟着附和起来,说如何如何好。估计是担心大家抬高了冯国富的佛联,不小心会将银副部长刚才那幅比下去,周英杰好像有些慌,忙催众人说:“隔壁还有好联,各位随我来吧。”带头朝侧门走去。
这么转了几处,也不见有特别好的佛联,大家意绪阑珊起来。也许是喝多了茶水,冯国富感觉内急,脱离队伍,要去找厕所。李总忙跟上来,说:“冯主席是要去方便吧,我对这里的地理熟悉,给您做向导。”
自到政协之后,再没人肯献殷勤,帮忙找过厕所,李总有这样的美意,实在难得。冯国富也就由着他,跟着转弯抹角,来到一处僻静处。猛抬头,见一小门,两旁也有一副短联,才八个字:
得大解脱
有小便宜
冯国富甚觉有趣,直至进去方便完毕,出得小门,脑袋里依然在琢磨着这八个字。李总还等在门外,冯国富便往小门两旁点点,说:“你觉得这幅对联怎么样?”李总扭扭自己的
脖子,说:“我是粗人,看不出什么门道。”
冯国富笑笑,说:“要说今天见过的佛联中,最佳还是这八个字。”李总说:“这也算是佛联么?”冯国富说:“怎么不是佛联?我说此联深得佛法精髓,那是一点都不为过的。”李总憨然道:“还请冯主席给我点拨点拨。”
冯国富背了双手,转身往来时的小道踱去,一路给贴在后面的李总解释道:“光看字面,这两句话是告诉你这里就是厕所,可大解,也可小便,该读作:得大解,脱;有小便,宜。人有三急,大解当然是一种大解脱,小便无疑是小便宜。然而仅此便显得浅薄了,跟此处可大小便之类的提示没什么区别。妙就妙在解脱和便宜原本就是佛语禅心。人生在世,若能做到大解脱,常有小便宜,时时自在,处处适宜,自然佛至心灵,渐臻佳境。这样的人生至理,竟然让其附丽于大解和小便这样的俗事,这便是佛法精神,大俗即大雅,大雅即大俗。如此看来,这八个字算不算今天所见佛联的最佳?”
李总忙点头,说:“这八个字在我俗人俗眼里,好像平易得很,到了冯主席慧人慧眼里,竟然有如此高深的意义。今天我可大开了眼界,算是没枉给冯主席做回向导。”
说着话,已回到佛堂。
又转了些地方,斋饭时间已到。大家用完素,跟乾川广圆二位住持道别,往山下逶迤而去。到得大路旁,小曹刚拿出遥控器,对着小车啾一声按下门锁,李总便应声弹过去,打开车门,将冯国富请上车。
冯国富屁股还没放稳,李总又跟着上了车,说公司临时有事急于用车,自己的车被他们开走了,只好来就冯主席的方便。冯国富说:“李总坐惯了好车,坐我这车,那要委屈你了。”李总说:“哪里哪里,能与冯主席这样的高人同车,是我的福份。”
进了城,冯国富问李总家住哪里,先送他。李总说有一个领导住在水电局,正好同车去看看他。冯国富问是谁,李总故作神秘,说暂时保密,冯国富也不好追问。
到了水电局,下车后,李总却随冯国富进了同一个单元。冯国富说:“那领导跟我住一个单元?”李总说:“那领导就是您呀。这么好的机会也太难得了,上门参观领导华府,不用问路喊门。冯主席不会不欢迎吧?”
人都快到家门口了,冯国富当然不好说不欢迎,只得将李总请进屋里。却不知道李总有什么事情,一起在山上呆了大半天不开口,非得跑到家里来。
第七章(4)
刚好陈静如休年休假,没去上班,见来了客人,赶紧送上香烟和茶水,笑着跟李总打声招呼,走开忙自己的去了。李总欠身谢过,又望着陈静如的身影消失在厨房门口,才低头喝口茶水,对冯国富说:“嫂夫人好热情的。”
过去家里客人多,陈静如总是这样,不论客人地位高低,身份贵贱,进了家门就是上客,除了香烟和茶水,还有一张真诚的笑脸,都是少不得的。她是个善心人,知道人不求人一般高的道理,人家上门,实属不得已,是有求于自己的丈夫,早就矮了三分,你如果烟茶不语,还青着一张冷脸,就叫人难堪了。尤其是冯国富做上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后,上门的人更多了,家里难得有几时安宁,陈静如都能不厌其烦,对每位客人笑脸相迎。要知道,来找组织部领导的人,绝对不是闲得无聊,串门凑热闹,无非是想进步,弄顶帽子戴戴。帽子有职数管着,不是谁想戴就戴得上的,何况一些含金量高的帽子都握在市委主要领导手里,冯国富不可能满足每一个求帽人,弄不好就会得罪人。好在冯国富从县委组织部长干到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十多年的组织工作做下来,性格变得柔韧,对什么人都能应付裕如。然而谁的韧性总有个限度,冯国富也有受不了的时候,会无意间伤及人家。不过人都是理智的,他们对冯国富再有想法,却忘不了陈静如的真诚,心里渐渐能平衡下来。这恐怕就是冯国富在常务副部长显位上的时间不短,口碑却还算不错的真正原因了。古人早就有言,妻贤夫祸少,在这上面,冯国富确实叨了陈静如不少光。
陈静如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打过客人招呼,马上就会离开,不影响客人说话。过去冯国富是组织部领导,组织部的人也好,外单位的人也罢,来找丈夫,自然是与组织有关的事。组织上的事不是随便哪个都可以知道的,不该你知道的你知道了去,那还不违反了组织原则?人们的印象里,女人肚量小,话在肚子里藏不住,组织上没最后确定的事被你传得满城风雨,对组织和当事人都不利。何况如今的人都有这么个特长,特别懂得维护领导尊严,维护领导尊严最直接最见效的办法,就是装聋卖痴,以自己的弱智显示领导的高明。装扮和卖弄出来的东西难免虚假,旁人在场,总有些不太自在。陈静如如此善解人意,早早回避,客人对她心存感激,也就毫不足怪了。
冯国富离开组织部后,家里安静多了,偶尔有人上门,也不再是来求冯国富的,陈静如没必要那样太当回事。可习惯成自然,她还是那么客气。今天见李总进了屋,少不了又是烟茶伺候。冯国富手里没有官帽,李总又私企老板一个,自然不是冲着官帽来的,却终究是点头哈腰贴着冯国富屁股进的门,底气明显有些不足,陈静如一烟一茶一笑,确实壮了他不少胆子,心里自然感恩不尽。
李总忍不住说起陈静如的好来。冯国富只笑笑,没有出声。
李总又无话找话说了些闲事,这才道明来意:“下山时,朱秘书长交给我一个任务,要我转呈冯主席撰写佛联的润笔。一路有人,到了车上,又有小曹在旁边,所以不便拿出来,只好跟到了贵府。”然后拿出一个大信封,轻轻放到茶几上,起身走人。
信封不薄,也不知数额有多大。
“才十个字,写得又不怎么样,哪好意思拿润笔?”冯国富说着,要拿了信封还给李总。李总早已弹到门外,带上门,往楼下直奔。
其实冯国富只想客气客气,并不一定要退信封给李总。听着咚咚咚的脚步声自楼头渐渐小将下去,便将信封拿到手上,低头端详起来。自离开组织部后,再没机会拿过别人的好处,今天好不容易有人送钱上门,冯国富心里还多少有些窃喜。要在过去,不时有人朝贡,神经变得麻木,对这种送上门的好处还有些不以为然。人就是这样,物以稀为贵,常得好处,也就不足为奇,偶而得之,难免动心。当然今天这个信封,跟别的好处不太相同,究竟是自己劳动所得,来得正当,属于合法收入。
信封有些沉,冯国富估计起码有三两千。自己已不在显位,撰两句佛联,还这么值钱,冯国富不禁得意起来。不想打开信封,全是崭新的百元大钞,不知是几个三两千。
一数,竟有一万整。
冯国富吓了一跳,以为自己数错了,又重新数了一遍,不多不少一百张。十个字一万元,整整一千元一个字,真可谓一字千金了。
不可否定的是,那十个字说不上佛联中的上品,却也算过得眼。然而再过得眼,也值不了这么一个数字,否则国人都不用办企业搞经营,学五十年前全民皆诗的榜样,十三亿人民都来写对联卖钱,不出半年,全国GDP水平就能赶上美国,超过日本了。
冯国富再糊涂,还没糊涂到敢相信这百张百元大钞真是润笔费。
不是润笔费,又是什么费呢?冯国富将亮花花的钞票扔回到茶几上,一屁股跌坐在沙发里,一时不知如何处置才好。
第八章
一连好几天,李总那笔所谓的润笔费一直在冯国富脑袋里晃悠着,欲挥之而不去,竟让他有些食不甘寝不安了。
倒不是这一万元钱放在家里,像老鼠一样时不时溜出来啃床脚,咬壁柜,或者会惹出别的什么麻烦。钱惹麻烦的事确实也不少,有些官员就是栽倒在钱上面的。可那也不能怪钱,只能怪拿了钱后,没有将该摆平的事给摆平。人家想进步,你左手拿钱,右手给帽,绝对没
事。人家想弄经费,你晚上拿钱,白天签字,签完字放心去坐你的主席台。人家想发横财,你今天拿钱,明天给项目,只管睡你的安稳觉去。据说贪官出事的概率比飞机还低,想阻止人家不坐飞机,实在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那么李总到底想干什么呢?
是想用这钱来换帽子?冯国富摇摇头,当即做了否定。何况自己早没了帽子配送权,就是还有这个权,人家办的是私家企业,你就是给他配个省级国级的帽子,也不可能帮他的企业带来丁点利润。这就是私企和国企的不同之处。国企老总自然级别越高越好,不然成功搞垮企业后,跑到行政部门去任职时,级别难高得起来。
是想通过你去银行借贷巨款?银行属于垂直管理,人才物地方都管不着。计划经济时代银行的钱主要贷给国有企业,钱收不回的时候,还找找地方,出面给企业施加些压力,多少收些利息回去。现在国有企业不倒闭也改了制,地方银行的钱都集中到上面银行,投放给了没有任何风险的国家大型工程,自然无求于地方。当然私人老板要贷钱,那是另外回事,银行有自己的规矩,李总的手段高明得很,犯不着来找冯国富。
是想请你给他联系什么建设工程?花花公司是经营肥料的,莫非李总打算另辟蹊径,插足热闹的路桥和房地产项目?这种可能性倒还不能排除。现在论及赚钱的行当就是这四样:一桥二路三地四房。老总们又善于打一枪换一个位置,享受完政府免税政策后便溜之大吉,叫你找不着北。只是项目都由政府有关部门管着,往往才立项,资金还没到位,市委政府主要领导就开始打招呼,要揽到自己人手上。记得杨家山分管组织工作的时候,冯国富见他不时往建设部门跑,心里纳闷,建设部门不归他分管却跑得多,组织部归他分管竟跑得少,不知是建设部门风景吸引人还是怎么的。后来有老板找到冯国富,求他引荐给杨家山,说是建设部门的头儿最听杨家山的话,冯国富这才知道杨家山是到建设部门去替人落实项目。如今建设部门的人不可能再听杨家山招呼,冯国富身为政协副主席,也不会有人放在眼里,李总如果来找他这样的角色联系什么项目,那就太弱智了。
思前想后,冯国富也没思出想出李总给这一万元的真实意图是什么,不免有些气馁。还是过去好,过去有人上门送钱送物,钱物还没出手,冯国富就知道来人的目的何在,根本不用这么费心揣度,像小孩猜谜语一样。手握实权就有这样的妙处,你管着帽子,人家肯定冲着帽子而来;你管着票子,人家盯着的不用说就是票子;你管着项目,人家自然是想从你这里将项目拿走。你手里什么也没管着,李总也送钱上门,冯国富能不伤透脑筋吗?无权的无奈大概就在此处了。
转而又想,莫不是久无好处上门,自己变得器小易盈,李总一万元就将你喂得直打饱嗝,竟至于心神不定,乱了方寸?好像也不完全是。冯国富活到五十多岁,也算人情练达了,知道天上不可能掉馅饼。哪一天你时来运转,真有馅饼掉到你前面,肯定是有人搞的空投,不可能让你白吃。那么只有两个应对办法,要么扔掉馅饼,要么将馅饼吃下去,然后赶紧给人办事,相互扯平,谁也不欠谁。在组织部副部长任上,冯国富经常有馅饼吃,但从没随便吃人家的,总能让对方心满意足,觉得这个馅饼投给你非常值得。所以每次馅饼吃下去后,冯国富非常受用,从没打过饱嗝和消化不良过。
第八章(2)
这主要是当时的冯国富身为管官的官,还算讲究组织原则,不该拿的钱坚决不拿,不能要的钱坚决不要。钱打家里的门板,不得已拿了要了,也不白拿白要。究竟提拔谁重用谁,跟经费和项目管理不同,都有一套严密的制度在后面跟进。长期以来咱们都是一支笔批经费,一支笔批项目,万一你批出去的经费和项目出了事,对不起,白纸黑字摆在这里,你不认也得认。可有人想进步,给了你钱,你不可能一支笔批官帽,得从民意测验,考察审查,到组织部部务会讨论研究,再到书记会或常委会上通过,最后才登报公示,正式下达任命书,一道道程序走下来,都那么像模像样。领导定下的对象,不可能有走不完的程序,有人背后说这是打屁脱裤,多此一举。冯国富暗笑这些人肤浅,不懂组织程序的深远竟义。局长是领导提拔的,他记住的只可能是敬爱的领导,可这组织程序一走,局长就是不争气出了事,那也是组织考察不慎,至于领导本人,当初又没签过字画过押,仅仅发了句话,空口无凭,怎好将责任兜到他头上去?所以千里马有失足的时候,却从没有人见伯乐也有过什么闪失。
冯国富的神经就这么被李总的那一万元钱牵着,心猿意马,欲罢而不能。过去他的想象力可从没这么丰富过,不然他早扔下头上的帽子,写科幻小说赚银子去了。都说现在男人更年期反应比女人还厉害,冯国富怀疑自己是不是内分泌失调,才变得如此反常。
见冯国富无所适从的样子,陈静如知道是那一万元作的祟,笑着给他讲了一个老牌故事。说是穷人家徒四壁,却穷快活,每天跟老婆有说有笑的,偶尔还唱上几段花腔。隔壁的富人非常嫉妒,跟太太说,真是不可思议,那边的穷人穷得丁当响,还天天那么快活,哪像我们家财万贯,却整天忧心忡忡的。太太说,你给我一包银子,我让他们再也快活不起来。富人一时不解,却真的从银库里给太太取来一大包银子,倒看她有何手段。太太二话不说,一扬手将银子扔到了隔壁穷人家院子里。穷人家里果然一下子安静了,再听不到他们的笑声和
歌声。原来穷人和老婆守着那包银子,眉不展,脸不开,正不知如何是好。拿出去花掉吧,害怕别人怀疑银子来得不正当。找地方藏起来吧,担心藏不绝密,被人盗走。那只好扔回富人家里去,可别说舍不得,世上也没谁这么傻。就这么琢磨来琢磨去的,头都大了,自然想笑张不开嘴,想唱喊不出声。
冯国富笑起来,说:“这纯粹是在丑化无产阶级,哪有得了银子不高兴得屁滚尿流的?”陈静如说:“我看你就是那位无产阶级。”冯国富说:“我知道你是冲我来的。看来我只有傻一点,将银子扔回给隔壁富人家了。”
“你有这样的阶级觉悟吗?都像你觉悟这么高,纪检监察部门的干部岂不只有下岗回家了?”陈静如望着冯国富说,“另外回不回得掉,也不是你说了算。加上李总的借口,是给你润笔费,属于合法收入。”
冯国富说:“是呀,如今的人真聪明,给你送钱,找的借口充分得让你无法回绝。”
既然是润笔费,银副部长也作了佛联,他肯定也有一份,陈静如提醒冯国富,要他打听一下银副部长拿了多少。冯国富说:“我自己这包银子都不知道如何处置,打听别人干什么?何况就是打听,也打听不出实情来的。”
陈静如想想也是,又出主意道:“李总不是说过,润笔费是朱崖要他转交的么?总可以探探朱崖的口气吧,看李总的动机是什么。如果是想叫你办什么事,这事又不难办到,你就赶紧给他把事办了。”
冯国富摇摇头,自嘲道:“我一个二线人员,办得了什么事呢?”陈静如说:“那也不见得,你虽然现在是政协副主席,但在组织部呆的时间长,余威还在嘛。”冯国富说:“什么余威!有位市委领导,儿子在省城一所大学读书,人还没毕业,好多单位就跑到学校去调他的档案,争抢着要要进自己单位,好像领导儿子是个海归博士似的。谁知领导儿子临毕业时,市委人事调整,领导突然做了巡视员,调过他档案的单位再也不肯认帐,领导儿子至今还在家里待业哩。去势的虎是没余威可言的,没有余孽就算是积了大德了。”
话虽如此说,这天冯国富还是在办公桌里找到朱崖的号码,给他打了个电话。冯国富当然不会直奔主题,而是转着弯子道:“国富不才,写了两行没水平的佛联,本来是给你凑趣的,却被你挂到佛堂上,还给了一笔那么丰厚的润笔费,我真是受之有愧啊。”
朱崖说:“冯主席也太谦虚了。那么好的佛联,别说世间少有,至少在咱们楚南是不可多得的佳构。也难得李总虔心向佛,出资赞助这次征联活动不说,又因喜欢佛联,主动出钱提供润笔费。他高兴为佛教事业出力,我们不好拂他美意,当然得遵照执行。”
冯国富只好顺着朱崖的口气,赞扬几句李总的儒商风范。然后试探道:“李总是生意人,走的是市场。可惜我在政协任闲职,手中无权,也不知李总有没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朱崖说:“冯主席堂堂四大家班子领导,还说手中无权,那什么才算是权?我想李总的生意虽然靠的是市场,有求于冯主席的地方肯定会很多的。”
听这口气,李总还真有可能在朱崖那里留了什么话。冯国富紧问一句:“告诉我,他有什么有求于我的?”朱崖却笑道:“这是我瞎猜,李总具体有什么有求于领导的,他没跟我说过,我也就不得而知了。”
冯国富有些泄气,只好说声再见,挂了电话。
没弄明白李总的真实意图,冯国富就拿不出处理那笔润笔费的妥善办法,心里总是悬着,踏实不起来。只好直接去拨李总的手机。开始老占线,好不容易不占线了,又不在服务区,然后什么信号也没有了。
后来冯国富又拨过几次李总的电话,都没拨通,最后竟然成了空号。估计是李总换了手机。现在的有钱人有两样东西换得最勤,一是老婆,二是手机,说是贵易妻,富易机。老婆和手机换得勤,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打一枪换一个位置,征税收费的人找不着踪影,无奈其何。而且又没那条法律规定有钱人不能换手机和老婆,不换还白不换。
第八章(3)
也不知是那笔润笔费作的怪,还是人到得这个年龄,肠胃功能渐趋衰退,冯国富得了便秘,弄得很是狼狈。世间万物都一样,损盈补亏,有得必失,以求平衡。人也如此,有进就有出,否则失去平衡,必然乱了套路。这段时间冯国富出的比进的少,流通受阻,也就够他受的。忽然想起紫烟寺厕所门口那幅对联:得大解脱,有小便宜。人真能解脱,是件多么幸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