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活儿就是没活儿嘛。我又不是头儿,我知道它咋整的?”
“强子来找过你两回了。”
“哪个强子?”
“还有哪个强子?你们那个邻强呗。”
“是吗?”
“你干吗不答理人家?”
“我没不答理他。”
方父的说话声一下拔高了:“那你起码也得给人家回个电话吧?”
方雨林低下头去切肉,不再跟父亲拌嘴。
方父仍然愤愤不平地:“大队里的同志,不管谁,对你对咱们这个家真是没得说的!”方雨林不想跟父亲吵嘴,仍保持着沉默。“你被省反贪局借调到东钢专案组以后,人家也没把你当外人。每回发什么困难补助,都把咱们家放在头一个……”父亲仍在絮叨。“听强子说,大队里正想法子解决雨珠下岗的事儿。”
这档子事方雨林还不知道。听父亲这么一说,他的心一颤,一刀切在了自己手上。他撂下刀就向农贸市场人口处跑去。雪还在下着,小风也嗖嗖的。方雨珠仍围着那条红头巾,和一帮大学生、一帮下岗女工一起,捧着各自的求职硬纸牌,在刺骨的风雪里苦苦地等待着。一辆高级轿车开了过来,从车上下来一位40多岁的“富婆”。下岗女工们一拥而上。
“富婆”操着一口上得掉渣的东北话:“干哈(啥)呢?
你们干哈(啥)呢?“女工们只得收住脚,不再往她跟前围了。”富婆“款款地向大学生那边走去。轿车里,一只长得极丑的沙皮狗把头探出车窗,冲着女工们猜猜狂吠地叫了两声。
女工们自嘲般地哄笑了一下散去,又退回到各自的位置上。所有这一切,都被在不远处站着的方雨林看在眼里。他走过去,叫住方雨珠:“走,我有点事儿要跟你说。”“你手又怎么了?”方雨珠问。方雨林夺下方雨珠手里的硬纸牌,推着她向一边的小吃店走去。这时,又开来一辆旧的伏尔加车。已经有了一点等待经验的方雨珠忙对方雨林说:“这是公家的人。你先去那边小吃店里等着,我一会儿就去。”说着,便从方雨林手里把硬纸牌夺了去,迎着那辆旧伏尔加车跑去了。不一会儿,方雨珠极兴奋地跑进小吃店,告诉方雨林:“有了!有了!我有活儿干了!有活儿干了!是九天集团。赫赫有名的九天集团!还就愿意要女工,就要23至30岁之间的下岗女工。
大了不要,小了也不要。还就要纺织厂下岗的女工。真神了!
他们这回招工,简直就是冲着我来的。请客,我请客!哥,你想吃什么?大渣子粥?豆腐脑儿?杏仁茶汤?粘豆包?快说呀!“方雨林说:“我已经吃过早饭了。给你要了一份你爱吃的炒疙瘩。“方雨珠忙说:“一份怎么够?老板,再来一份炒疙瘩。多放辣椒,多放蒜泥。”
不一会儿,两大盘拌得油红油红的炒疙瘩,冒着腾腾热气端了上来。方雨珠拿起一把醋壶,“哗”地往炒疙瘩里又倒了不少的醋,接着便搅动起两根又粗又长的竹筷,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方雨林没动筷子。“哥!”方雨珠催促。方雨林端起自己的那盘,往方雨殊的盘里拨去一多半。
“你要撑死我?”方雨珠笑嗔。
方雨林勉强地笑了笑,这才慢慢地往自己嘴里挑了一筷子,细细地嚼了起来。而方雨珠却仍显得十分兴奋:“明天就让去面试哩。要行的话,下个礼拜就能去九天集团上班了。
哥,你使使劲嘛,你熟人多,能拐着弯儿帮我给九天集团的老板递个话吗?”
“我想想办法……”
“能去九天集团上班,太棒了。你不知道?这半年多,省市的电视台报纸老在宣传他们的那个老总冯……冯什么来看?”
“冯祥龙。”
“对对对,就是冯祥龙。说他特别能干,特别有点子,优秀企业家。”
“行,我在走之前,一定替你把这件事办妥了。”
方雨珠一楞:“走?你又要上哪?他们怎么老要支开你?”
方雨林沉吟了一会儿:“这件事,我还没跟爸实说。怕跟他说不清,又让他费心。我只告诉他我可能要出一越长差,去外地办一件大案。一时半晌儿不能回家照顾他们……”
“你到底要去哪儿?”方雨珠急了。“桦树县双沟林场派出所。去那儿当副所长……”“让你去桦树县双沟林场?他们可真行!干吗不一竿子把你支到喜马拉雅山那边,把你的国籍也开除了算了!”“可惜他们管不了开除国籍的事。”“你就这么应下了?”“我是警察……”方雨珠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两个人度:“警察就该随便让人支来支去?我找你们局领导去!他们凭什么呀!”方雨林忙拉住她说道:“雨珠,这次调动,原因相当复杂……它牵涉到……牵涉到一些我不能跟你说的事情。我不知道这些事情今后会怎么发展……但我想不管怎么样,你一定能把爸、妈照顾好……”方雨珠撇撇嘴,说道:“干吗?留遗嘱呢?告诉你,我可经不住吓唬。”方雨林苦笑笑:“谁给你留遗嘱?!”
到下午,方雨林去市局政治部拿调动手续。手续该组织科办。拿上行政介绍信、组织介绍信、工资转移证明等等一摞盖着鲜红鲜红的大印章的纸片,方雨林对组织科的几个办事员客气了一句:“走了,以后欢迎各位上咱林场派出所去检查指导工作!”办事员们也叹惜:“唉,真不知道咱那些头头是咋想的,怎么就会得把你这么个破案高手随随便便地外放了……”
方雨林走出组织科的门,遇见组织科的宋科长。宋科长在法学院上过一期三个月的短训班,见了方雨林总喜欢叫他“老校友”或“小师弟”。如果组织科的人当着他的面向外单位来的同志介绍他是法学院“毕业”的,他一般也不否认。
“老校友,干吗呢?”
“宋要害,您响!没干吗,在您这儿办事哩。”因为这位科长老爱说“政治部是要害部门,而我们组织科呢,又是要害中的要害。”所以方雨林爱叫他“宋要害”。
“不上科里坐一会儿?”
“不了不了。”方雨林说着便向楼梯口走去。“老校友”
也没再挽留方雨林,只是走到办公室门口,却好像想起了什么,忙转身大声地问方雨林:“调动手续你都办了没有?”
“办了。”方雨林答道。宋科长忙又回头问那个办事员:“你跟方雨林说了没有?马局找他。”那个办事员一拍脑袋,叫了声:“哎哟,我怎么给忘了。”“你真是个黄鱼脑袋!”家科长训斥了一声,忙跑出去追方雨林,告诉他:马局找他好几天了,有重要的事跟他说。还特地吩咐,来办调动手续时,一定让他到他办公室去一趟。
方雨林淡淡一笑道:“请你转告马局,该明白的,我全明白了。我方雨林会好好在基层接受锻炼的。”
宋科长忙说:“那你也得去见见马局,要不我怎么跟他交代呀?”
方雨林说:“不用了。”
宋科长说:“那可不行,你小子……”
方雨林却一扭头,快步走出楼门,骑上车走了。傍晚四五点钟左右,他已经上了去桦树县的火车了。那是一趟慢车,柴油机头拉着十来节挺脏的老式车厢,“呼哧呼哧”地行驶在北方辽阔的大平原上。缓缓起伏的岗地酷似壮汉的胸脯,厚实而宽阔,在大雪的覆盖下,白茫茫一片真干净。不算拥挤的硬座车厢里,方雨林仰靠在坐位上,似乎在打盹,但他并没有睡着。从略微虚眯着的眼缝里,他警觉地注视着坐在自己对坐的那两个彪形大汉。上车不久,他就注意上这两位了。他俩的坐位分明不在这儿,却偏偏要守在他跟前,而且总是轮班守着,不知道惦记着他身上的什么玩意儿。方雨林当然不敢大意。不一会儿,他起身走到两个车厢的接头处吸烟。那两个大汉立即跟了过来,一个进了厕所,一个就在厕所对面的盥洗室边上站着,公然地监视起方雨林来。几分钟后,列车咣咣当当地进了一个小站。方雨林忙揿灭了烟,下了车。两个大汉也跟着下了车。方雨林走到站台前的一个布告栏前站住,装着在看布告。
那两个大汉就在他后面大约六七米的地方站着。
站台边上有一个老大不小的旧枕木堆。方雨林突然蹿到枕木堆后面,侧身隐蔽。这两个大汉显然是受过某种跟踪训练的,一个殿后掩护,另一个一个箭步蹿将过来,但没等他站稳脚,方雨林便从暗处猛一个抢背把他摔倒,并将他死死地摁在了地上,迅即从他身上抄出一支手枪。殿后的那个听到枕木堆后有人惊叫了一声,忙蹿过去,也被方雨林一个剪腿摔倒,刚翻身站起,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已对准了他。
“别误会……自己人……自……自己……”这个大汉慌忙叫嚷。方雨林没听他解释,只是一猫腰把他身上带着的那支手枪也抄了下来。
头一个大汉忙说:“是局领导让我们来护送您的。不信,您看我们的警员证。”说着伸手去掏警员证。
方雨林怕他又去掏别的暗器,厉喝一声:“别动!”
那大汉忙说:“不动,我们不动。您自己掏。我们是新成立的治安二科的。去年在省警校受训,您还给我们讲过擒拿格斗课。说实话,刚才您这两招,哎哟,比您在讲课时给我们演示的厉害多了!”
火车终于停靠在了桦树县站台上。几个穿着公安制服的人早就在那儿等候着了,不等列车停稳,便迎了上去。他们是县局的同志,是市局马副局长安排他们来接站的。尔后他们乘坐一辆挂着民用车牌的小面包车向林场驶去。小面包车在林区的便道上疾速地行驶。不远处还平行地行驶着一辆由老式蒸汽机头牵引的林区窄轨小火车。小面包车里,方雨林和前来护送他的那几个警员保持着沉默,迎面扑来的是一片茫茫的林海雪原。
小面包车终于和那窄轨小火车分手。小火车喷吐着大团大团的浓烟继续向林海深处驶去。小面包车却拐了个弯儿,向一片面积不小的“洼池”驶去。尔后,洼池里出现了连片的木屋、连片的木架,有经验的人便能知晓,快到林场了。果不其然,很快,小面包车在一个独立的小砖房前停了下来。小砖房前挂着一个“双沟林场检查站”的大木牌,木牌前有一辆警车和两个警员在那儿等候着。警车的车身上印有“双沟派出所”字样。
小面包车和车上的那些警员不再往前走了,他们把方雨林“移交”给双沟派出所的同志,就算完成了任务。方雨林转过身向小面包车上那些仍在目送着他的同志认认真真地敬了个礼,那些同志也向他认认真真地还了个礼。
方雨林心里一热,眼眶立刻湿润了。他忙一弯身一抬腿,上了那辆双沟的警车。
警车驶进暮色,一直到它慢慢地从视线中消失,奉命护送他的那几位同志,才把手从帽檐儿上慢慢地拿了下来。他们和市局大多数同志一样,在一知半解的情况下,都特别同情方雨林,也特别敬佩方雨林。
警车慢慢地行驶在通往林场场部那略有点颠簸的土路上。
路旁堆着的雪几乎有一人多高,小家小户的围墙都是用树木的板皮夹成。
警车从派出所门前开过,却没停,这让方雨林有些疑惑。
后来它开进林场场部背后的一条小巷。这里的路况非常不好,能把人颇晕了。好在这段路并不太长,要不,方雨林宁可步行。不一会儿,车子开进一个非常陈旧的院子。院子里有一幢非常陈旧的两层楼的砖房,但院子里却停着一辆崭新的进口本田越野车改装成的高级警车,这着实地让方雨林吃了一大惊。
因为这样的警车只有市局一级的领导才配得上坐。难道说,天下事真有那么寸的,市局的某位领导居然也上这儿来“检查工作”了?
方雨林暗自琢磨着,那两位警员把他引进了那幢小砖楼,引到一个房间门前。其中的一位敲了敲门,低声对门里头的人说了声:“方所长到了。”然后恭敬地向方雨林点了一下头,示意他过去。方雨林犹豫了一下,慢慢推开门。他万万没想到,房间里居然坐着马副局长。
方雨林一愣:“马……马局?”这时,方雨林才明白过来,他这一回的调动,是马副局长特意安排的一出“双连环好戏”!马副局长从郭强那儿得到报告,知道方雨林通过现场照片的分析排队,居然把侦查的方向对准了刚提起来的副市长周密,他着实地吃了一大惊。从理论上说,方雨林的确可以怀疑任何人。但这样单枪匹马,不经任何组织批准,就把侦查的矛头直指一个市委常委、市政府的常务副市长,多年的党性修养、纪律规范和经验教训都告诉他,在我们的体制下,这是绝对不允许的,也是绝对行不通的。虽然他认为,方雨林做的工作并非没有价值。
“你觉得你一个人就能把这个案子搞个底儿穿?有人能在来凤山庄那样的地方,在咱们的鼻子底下把人杀了,你这么蛮干,是不是想做第二个送命鬼?”
方雨林说:“我觉得策划这起凶杀案的人主要目的还在于掩盖他自己在东钢股票案中的涉案真相。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他会把自己深深地隐藏起来,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再作案,更不会轻易杀人……”
“如果他发现有人在跟他过不去,死活要把他推到法庭上去受审,他还会稳坐泰山,不闻不问?”马副局长反驳道。
方雨林哼了一声:“怕喇喇蛄叫唤,还不种麦了?”
“像你这么个种法,还想收麦子?老本都得赔个精光!”
马副局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方雨林不再做声。方雨林打心眼儿里佩服马副局长。就因为两点。第一,马局是实干出来的。这个领导真有两下子。嘴皮子上虽然翻不出太大的花儿,但在实际操作上,每每到关键时刻,他真能给你点到痛处。搞侦破其实没那么神秘,有时也就是一层窗户纸的事,谁能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什么事都解决了。但这一层关键的窗户纸到底在哪儿?学问可大了。你找不到,马局来给你说上一句两句的,嗨,还真豁然开朗,能给你点拨清楚。第二,马局宽容、正直。要求一个领导没一点毛病,没一点个人爱好,不可能。现如今最时髦的一句话就是谁都是人嘛。是人都吃五谷杂粮,都拉臭屎,都有七情六欲。当领导的能例外?不能。但你在那个位置上就得能容人。能容人者人方肯跟着你干。你的心眼儿就耳招儿那么点儿大,能从人群中悟出多大一勺芝麻油?你心术不正,老在算计别人,别人能死心场地跟着你干吗?但马局其客人。他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不记恨自己的同志。只要都是为了做好工作,你完全可以戳着鼻子跟他吵,吵过不算数。你要真能出一点他想不到的高招,他不仅不忌妒你,还真喜欢你维护你。当然,你要是拿工作不当工作,给你布置了任务,你不好好干,他可绝对轻饶不了你。这也是方雨林敬重他的一点。当领导嘛,该耍权威的时候,耍不了权威,这样的人肯定连红薯也卖不好。
过了一会儿,方雨林问:“那我现在还能做些什么?”
马副局长回答得特别干脆:“现在要你什么也别做。”
方雨林一愣:“又像‘5.25’大案结案前那样?”
马副局长说:“但不希望你重犯那时犯过的错误。”
方雨林想了想:“难道真的必须把一切都停下来,什么都不做,才能把事情搞清楚?”
马副局长说:“你不做什么,我不做什么,不等于组织上也什么都不做。局部停下来,是因为整体操作的需要。你应该看清,‘5.25’、东钢股票和来凤山庄谋杀案,绝对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经济犯罪和一般意义上的刑事犯罪。我们的对手更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刑事犯罪分子。”
方雨林说:“……”
“还想不通?”马副局长又点着一支烟。这支“老枪”一天有时得烧三盒烟。“好吧,跟你通报一点情况,你就可以知道,除你以外,还有很多人在为破这个案子工作着。现已查实,那天下午4点36分左右一直到枪响前那一刻,已经到达来凤山庄的那些客人和工作人员中,没有一个人到大厅的后门外去过。”
方雨林眼睛一亮:“那……去后门外的只能是那个姓周的人了?”
“有关方面也查实,周副市长,当时的周秘书长,在下午4点36分左右的确离开过大厅向后门走去。但有人证实,他去的是男厕所,而不是后门外。”
方雨林一愣:“那么,在枪响前20分钟,在后门外的小杂树林边上跟张秘书在一起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不知道。你放大的那几张照片,连同它们的底片,我们已经拿到北京,请公安部技术鉴定中心去做鉴定了。”
“你们怀疑照片的真实性?那张照片是省报记者照的,他是个老资格的时政记者。”
“最后鉴定出来以前,我们谁也别下结论。凶手是否就一定是我们内部的人?那天下午,在来凤山庄是否真的就不可能再混进来外边的人?等等。所有这一切,都还不能说板上钉钉了。还有个情况,你可能还不知道。当天下午,案发前一刻,市政府秘书处的阎秘书奉命到后门外去找张秘书,有人听到那个杂务工对阎秘书说,他没看到张秘书上哪去了……”
方雨林忙问:“是同一个杂务工吗?”
马副局长答道:“是同一个杂务工。就是那个失踪了的杂务工。”
方雨林忙站了起来:“那太不可思议了。我们在向他调查时,他一口咬定,他看到张秘书出去了,而且是和一个背包的陌生人一起出去的。而且……而且照片……照片上也照得非常清楚,枪响前20分钟,这个张秘书的的确确在小杂树林边上跟一个什么人在接头。尔后,他就失踪了。尔后,枪声就响了!”
“枪响前20分钟,在山庄的各个角落,相互在接触、在谈话的,大有人在。就说你吧,当时也在山庄值勤。枪响前20分钟,你很有可能也在跟谁在说什么悄悄话。如果有人拍下照来,一口咬定说你们俩在合谋枪杀张秘书,这不滑天下之大稽?”
方雨林愣征了一下,说:“可是……可是……你们已经派人查实,那天下午在来凤山庄里的人,从4点36分开始一直到枪响前那一刻,没有一个人走出过山庄的后门。但是照片上明明拍到了有这样的两个人出现在山庄后门外的小杂树林边上。这两个神秘的人到底是谁?您刚才说,下午4点36分左右,在山庄内外,相互在接触谈话的大有人在。这没错。但是,处在其他位置上,根本不可能在20分钟之内,既要谈完话,又要去找到那个张秘书,带着他一起穿过那片小树林,再走进门窗都已经封死的那个旧别墅里,再开枪把他打死。只要做一个简单的测试,就能证明这一点。”
“你总是叨叨你那些照片、照片……你有什么充分的理由认定照片拍到的那两个人里,有一个人一定是凶手?凶手到山庄后为什么一定要先跟张秘书接头?他为什么不可能早就和张秘书约好在旧别墅里见面,等张秘书一走进别墅的门,就开枪……”
方雨林想了想又说道:“如果根本就没有人在后门外的小杂树林边上接头,那照片上的两个人到底是谁?”
马副局长终于有些受不了了:“照片!照片!方雨林,在北京的专家对你那几张照片做出最后的鉴定以前,你能不能别再跟我提你那照片了?”
方雨林得了愣,不做声了。
陆天明--大雪无痕--十八
十八丁洁悻悻地走出方家,方雨珠赶紧跟了出来。两个人默默地走了一会儿。上午,丁洁很偶然地从新闻部一个专门跑政法口的记者那里得知方雨林“受了处分”被“下放”到某个林场去了,下班后便急急忙忙地赶到方家来核实消息。她真正气愤的是,方雨林临走居然连个电话都不给她打。对这一点,方雨林的老爸也觉得“方雨林这小子特浑,真对不住人家丁洁。”
方雨珠跟出来,就是想安慰一下丁洁。方雨珠特别佩服丁洁。
每次看本省和本市的电视新闻,她都会忍不住地跟人家说:“这些报新闻的播音员都归我哥的女朋友管。她特能耐,真的!人长得也漂亮,比我哥强多了。”
“有时,我……我们全家,包括我爸、我妈,都非常非常想不通。我哥这么对待您,真的太不公平了。您对他那么好……”方雨珠说着,眼囵竟红了起来。
丁洁轻轻地搂住方雨珠说道:“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真的……是不是有点太贱了。干吗呢?这世界就剩他方雨林一个男人了?到底是我丁洁太幼稚,还是他方雨林太幼稚?!”
“丁姐,别呀。您千万别这么想,也别这么说。我知道我哥,他心里还是喜欢您的。不知道他拧了哪根筋,这么浑蛋……他有时候的确挺幼稚,但是……但是……他绝对没有坏心眼儿。他对自己所做的一切,绝对能负起他应该负起的那份责任。您应该比我更清楚,现在好男人真太少了,特别是那种能够对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敢负起那份应负的责任来的男人,的的确确不是太多……我……我说错了吗?也许……也许……他真的只是觉得自己配不上您……才这么故意冷落您的……真的……我从来没听他说过您一句不好……”
丁洁觉得自己的心在一阵阵缩紧,便无言地紧紧搂了一下方雨珠,快步走到胡同口,赶紧上了她那辆欧宝车,刚关上车门,眼泪便再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坐着,紧紧地咬住嘴唇,由着眼泪自己去流淌。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不想接,但手机却顽固地响个不停。她一下摁停了它。但过了一会儿,它又响了起来。她再次摁停了它。然而它却第三次响了起来。她无奈地看了看显示屏上显示的来电号码,赶紧拿起来接听了。是周密打来的。
“丁洁,没出什么事吧?”“我有什么事可出?”“一个小时内,我给你打了四次电话。”“对不起,我正在处理一起紧急事情。”“你不在电视台吧?我打到你办公室去了,那里没人。”“对,我现在在外头。”“后天是星期六,能见个面吗?晚上不行,白天也行。”“周副市长,我现在完全没有那个心情度周末……”“我也没有那个心情度什么周末,我只是想跟你谈一谈。”“谈什么?私事?公事?”“丁洁,你为什么要用这样的口气跟我说话?”丁洁苦笑了一下,应道:“我现在跟任何人都用这种口气说话。”周密换了一个坐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你到底怎么了?丁洁……”
丁洁不做声了,但眼泪却无声地流了下来。
陆天明--大雪无痕--十九
十九第二天一早,天色还不是太明。习惯早起的马凤山刚起床不久,正在屋里练那套他自己编的徒手操,忽听门外响起一阵悉悉卒卒的异响。他厉声问:“谁?”“方雨林”。
马凤山去开门。方雨林拎来一桶热水。他趁着马凤山下楼上院子里洗脸刷牙的工夫,指挥两名年轻的警员赶紧地把屋子收拾了。等马凤山刷完牙洗完脸回到搂上时,房间已收拾干净,早饭也摆放在那张虽然挺旧,但擦得十分干净的办公桌上了。马凤山掩饰不住那份高兴,夸道:“方雨林,你进入角色挺快!”方雨林向那两个警员使了个眼色,那两个人立即退出屋去。马凤山端起那碗滚烫的豆浆,小小地吸了一口,故意问:“你们双沟林场喝豆浆不搁糖?”方雨林忙把早准备好的糖罐拿过来放在马凤山面前。马凤山摇了一勺子糖放到豆浆碗里,一边慢慢地搅和着,一边通报道:“吃了早饭,我就打道回府了。”方雨林闷闷地说道:“知道。我已经让人给车加了油。”“怎么了,你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似的?”方雨林笑了:“局座明鉴。”马凤山推开豆浆碗说道:“甭跟我油腔滑调的,有话就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