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来谈周密的事的?”丁司令员急切地问道。
丁洁呆呆地答道:“不是……”
“你跟我还不说真话?”丁司令员关切地嗔责。
丁洁抬起头怔怔地看了一眼父亲,只说了一句:“不是不是,他真的没说周密的事。”就跑回自己卧室去了,只待卧室的门“砰”地一声重重地在自己身后关上,早已忍不住的眼泪便夺眶而出。
陆天明--大雪无痕--五十
五十还是那家西餐馆,还是那棵高大的桶栽橡皮树,还是那一张小巧的餐桌,那带挑花边纹的蓝白间色桌布。
“今天……你怎么了?你那种看我的眼神,特别怪……好像……好像在看一个不认识的人似的……”周密低声地问道。
方雨林找过丁洁以后,经过几天的心理调整,丁洁虽然仍然不能说服自己确认周密是一个“有问题”的人,但她暗自还是做了个决定,不再跟周密来往了——最起码也得是暂时不来往。她确信方雨林不会跟她玩儿“空穴来风”那样的把戏。
不管怎么样,总得等有了一个结果再说。长期生活在那样一个家庭里,这几年又处在那样一个工作岗位上,她比起同龄的女性来,头脑里要多许多政治意识。但今天下午5点左右,当接到周密约她出来一块儿吃晚饭的电话时,她居然没加任何犹豫,就一口答应了。电话传声器传出周密声音的那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非常想见到他。就是为了证实他到底有没有问题,她也要见他一下。这一瞬间,她天赋的冒险性和任性顿时占了绝对的上风。她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半个多小时。她不安地向餐馆门口张望,不断地“演练”那些旁敲侧击的“台词”,心跳加速了又加速,甚至觉得小肚子都有些发胀,总想去卫生间。虽然地努力让自己镇静,但还是让周密觉察出了她的异常。
“我……我很正常啊。你是不是‘做贼心虚’了?还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瞒着我?”她勉强地笑笑。由于内心紧张,鼻尖上免不了渗透出一小片热热的油汗。
周密坦然地笑了笑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哪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丁洁往椅背上一靠,说道:“没有就算了。”她必须用一些较为夸张的举止来掩饰自己此刻极度的不自在。“干吗不说话了?”她又问。
周密又坦然地笑了笑:“没什么事啊。”
“……以后,我们换个地方坐坐,行吗?你不觉得老在一家餐馆吃饭,挺让人心烦的?”丁洁皱起后头说道。
“行,上哪儿、吃什么,一切都听你的。”周密拿起雪白的餐巾纸文雅地擦了擦嘴角,温存地笑道。尔后端起那杯干红葡萄酒,小小地抿了一口。眼睛里依然闪烁着平时常见的那种自信和沉稳,还有那种只给于丁洁的特有的体贴、顺从。而且你还可以明显地觉察出,这会儿,他在心灵的深处,是在充分地“享受”着这种由于自己的体贴和顺从在两个人之间所酿造成的“温馨”和“平和”……如果说得酸一些,那就还有一种“甜蜜”……丁洁的心开始慢慢地平静下来。不,绝对不可能,周密绝对不可能是个涉案人。方雨林关注他,一定是另有事因。她松弛了,眼瞳里再度闪烁出周密所熟知的那种活泼和机灵,并端起干红葡萄酒杯,着着实实地喝了一大口。
陆天明--大雪无痕--五十一
五十一6点来钟,天已大黑。苏大夫匆匆赶到住院部值班室,让正在当班的几位大夫护士都大感意外。“苏大夫,您今天不是休息吗?”他不置可否地只应了声:“啊……”便换上白大褂,匆匆拿起夹着廖红宇病历的铝质薄板翻看了一下,向廖红宇住的病房走去。
“廖红宇今天挺稳定的,怎么了?”一位护土问那个当班大夫。
“是挺稳定的,没怎么呀!”那个当班大夫也不明白苏大夫突然返回是为了什么,只能这么应道。“苏大夫很少主动加班。再说,今天也没有加班的任务呀!”“这就叫利益驱动啊!
多得多劳嘛!“一个小护土撤撇嘴调侃道。她以为苏大夫一定是因为收了廖家什么人塞的”红包“,故而特别来劲儿,连休息日都放弃了来关照廖红宇。在场的各位听了只是嘿嘿一笑,便散开各忙各的了。
苏大夫走到廖红宇的病房前,先叫出特别护理,问:“刚才没发生什么情况吧?”
特别护理愣了愣:“没有啊!发……发生什么情况了?”
苏大夫只说:“没发生情况就好。”
这时,廖莉莉拿着暖瓶出来打水,苏大夫忙对她使了个眼神,让廖莉莉跟他一起到楼道拐角处。苏大夫窥探了一下四周,见无人注意他俩,便压低了声音问:“今天没什么人来找过你妈吧?”
廖莉莉见状,也愣了一下,答道:“没有啊!怎么了?有什么情况?”
苏大夫犹豫了一下说道:“冯祥龙今天派人来找过我……”
廖莉莉一惊:“是吗?找您干吗?”
“给了我一万元钱。当然,我没拿……”
“他们没说要让您干啥?”
“只说是冯总提前给的年礼。”
“年礼?谁会提前这么长时间送年礼的?!”
“是啊……”苏大夫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那是在傍晚时分,冯祥龙派了两个心腹开着一辆车,找到苏大夫开的惠力私人诊所。当时诊所里候诊的人不多,只有两个老街坊病恹恹地坐在窄窄的过道里,打着吊针。突然走进两个身穿黑呢子大衣的人,还真把那两位老人吓了一跳。得知是冯祥龙派来的人,苏大夫忙把他们迎进一侧的一间小屋。小屋的门被漆成白色,门上写着两个红字:“诊室”。这两个人不等坐下,就去把门关上,然后就掏出了那个装着钱的信封。苏大夫掂了掂信封,心里自然明白这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便赶紧先去把那两位老人打发了,关上诊所大门,并在门上挂上“休息”的牌子,再回到那小屋,问:“冯总要我干什么?”其中一个人不屑一顾地说道:“干啥呀!你这当大夫的怎么也那么俗呢?怎么一见钱就问要干啥?冯总特地交代了,他什么也不干,就是跟您交个朋友嘛。”苏大夫当即把钱装回到信封里,忙说:“无功不受禄……一万元钱,可不是个小数。”这个人大大咧咧地说道:“嗨,别装得跟个没破过身的小童子鸡似的。你们这些当大夫的什么世面没见过?一万元钱算个啥嘛。”说着,又把信封扔了过来。
苏大夫把信封又推了回去。
另一个人就问:“嫌少?”
苏大夫忙说:“不不不……”
两个穿黑呢子大衣的人说:“你怕什么?这会儿只有你和我们。我们说没给,你说没拿,谁还能把我们怎么样了?”
苏大夫说:“我不是怕这个……”
其中一个人说:“那您就是不给我们冯总这个面子了?”
苏大夫忙说:“不不不……不是那意思……”
另一个人开始面露凶相了:“苏大夫,这样……不大好吧?”一边说,一边把信封往苏大夫怀里一塞,冷冷一笑道:“我还不信哩,真有不吃腥的黄猫?不吃腥,就别在家里偷着开私人诊所呀!您一个国家大医院的大夫……”
苏大夫不高兴了:“你能不能把嘴放干净一点?我偷着开诊所怎么了?我出卖的是自己的劳动,我用自己的业余时间,我挣的是自己的血汗钱。我一不害人,二不坑国家……”
那两个穿黑呢子大衣的人见苏大夫真来火了,人家毕竟是冯总的“朋友”,真把他得罪了,在冯总跟前也不好交代,便说了声:“得得得……”拿着钱赶紧撤了。
等剩下自己一个人时,苏大夫越想越觉得不是味儿。再往深处想,不觉一哆嗦:冯祥龙那边是不是又想要对廖红宇下什么毒手?便赶紧赶到医院里来了。
“你为什么还不给你妈换一个单人房间呢?我担心住这样的大房间,人员那么杂,总有一天还会出事。”苏大夫低声对廖莉莉说道。廖莉莉暗自一惊:“还会出什么事?”苏大夫叹了口气:“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这两天都留点神吧。”
叮嘱了几句,苏大夫便抽身回家去了。
回到家,也不安生,左想右想,总觉得要出事。
“怎么了?不舒服?”妻子问。“咱们家这个诊所……”
苏大夫吞吞吐吐地说道。“咱们家这诊所又怎么了?单位里有人说你了?原先不是允许个人利用业余时间开诊所的嘛!”妻子说。“唉,又下了个新文件了,又不允许了。”“一天三变!甭管那么些!现在哪个有本事的人不搞第二职业?没有灰色收入?你没看报上刚登了个案子,一个副省长,光从他家抄出现金就二百来万,满屋子的家用电器一摞一摞地堆到天花板,几辈子也用不完,就跟个百货公司仓库似的。他一个副省长,光靠那点工资不吃不喝一辈子,能攒几个钱?二百来万现金,他靠啥?”妻子说得慷慨激昂。苏大夫却叹了口气:“他这不犯了事了吗?进了局子,等着吃枪子儿。”“你管那么多哩!这年头,谁跟谁呀?能挣一点算一点,到上门来封咱这诊所时再说。他是犯法,咱们这最多也就是违纪。不怕!”嘿,妻子还挺懂法。
这时,有人敲门。两个人一惊,忙去开门。敲门的居然是廖莉莉。苏大夫又一惊:“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然后给妻子介绍道:“这就是我告诉过你的那个病人廖红宇的女儿……”“廖莉莉。”廖莉莉礼貌地自我介绍道。苏夫人忙把“廖小姐”让进屋里。
傍晚时分,苏大夫离开医院后,廖莉莉赶紧把苏大夫说的情况悄悄地告诉了廖红宇。廖红宇沉静下来,认真忖了忖,还真没想到自己能遇见苏大夫这么个好人(从表面上看,这个大夫还挺滑的),想着不能让好人吃亏,说不定自己以后还需要他帮忙,就赶紧打发女儿来见苏大夫。
“我妈让我来谢谢您!她说,当大夫的工资收入也不高,为了她,您拒绝了那一万块钱……”廖莉莉说道。
苏大夫说:“还不能说是全为了她。”
廖莉莉说:“但怎么说,她心里都特别过意不去……”
苏大夫满不在意地说道:“嗨,钱的来路多得很,咱干吗非要拿那钱?莉莉,我早就提醒过你妈,装着不说话,装着神志不清,以此来麻痹那些坏家伙是长久不了的。下一步怎么办?你妈想过没有?”
廖莉莉说:“她今晚让我来找您,主要的还就是为了这事儿。她想去北京,找一找那儿的领导。进不了中南海,能见见中纪委的人也行啊!”
苏大夫问:“怎么去北京?”
廖莉莉说:“我妈说,您开个转院证明,建议送北京治疗,就管用。”
苏大夫想了想:“这倒是个好主意。”
廖莉莉说:“为了装得更像一些,医院可以找一两个人陪同。比如您,再加上一两个护士。你们来回的路费和在北京的开销,我妈全包了。”
苏大夫想了想又说:“费用还不是主要的问题……”
廖莉莉说:“不解决费用问题,医院不会同意让你们护送的。没有医护人员护送,那些家伙不会相信我妈去北京是为了治病。闹不好,他们还会在半路上对我妈下手。这费用当然不能让医院、更不能让你们个人负担。所以你们就甭客气了。”
苏夫人忙插话:“为了避嫌,老苏最好不去。”
苏大夫说:“这问题不大,医院里同情和敬佩她妈的同事有的是。”
廖莉莉打量了一下苏大夫两口子,犹豫道:“还有一件事……不知道……不知道该不该……”
苏大夫笑笑道:“该,不该,你自己全说了。我还说什么?”
廖莉莉脸微微一红,又犹豫了一下道:“我妈请您,也请阿姨别生气……她没有别的意思……”说着,她犹豫着从皮包里拿出一个小白信封,怯怯地放到苏大夫面前。
苏大夫立刻变色道:“干什么?”
廖莉莉慌忙站起:“我妈说,您为了她,担惊受怕,还受到威胁,她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她真的是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怎么感谢您都感谢不尽……”
苏大夫一下站起来,脸色整个变得十分难看,指着桌上那个小白信封,嘴唇颤动道:“你……你们……”
廖莉莉从没在别人家里遭遇过这种场面,此时脸色一下吓白了,慌慌地连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并慌里慌张地收起了小白信封。
深夜,苏大夫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苏夫人不耐烦地说他:“瞧你这人,给你钱又不敢拿,不拿了吧,又不甘心……”苏大夫嘟嚷道:“谁不甘心了?”“那你翻来覆去地在床上烙什么饼?折腾得别人也睡不成!”苏大夫一下坐起,把被子全带了起来。妻子叫道:“你疯了?怕我不感冒?”苏大夫拉亮了灯,却说道:“你说,咱这中国到底怎么了?好人坏人办事,全拿钱铺路……”妻子叫道:“哎呀……
这有啥想不通的嘛!“苏大夫回头问妻子:“是不是我这个人不怎么样,好人坏人跟我打交道,觉得都要拿钱来填补我才行?“妻子不乐意地嘟囔着:“行不行……么正你一分钱也没敢拿。窝囊!睡觉!”
苏大夫长长地叹了口气问道:“也许……我这人的胆儿,真的太小了?”
“知道就好!睡觉睡觉。”灯关掉了。不一会儿,她那边便响起了粗重的鼾声。
陆天明--大雪无痕--五十二
五十二进了卧铺车厢,把一切都安顿妥了,廖红宇才知道,苏大夫给他自己买的是硬座票。
廖红宇忙说:“您这不是明摆着要让我们难受一路吗?!”
苏大夫笑笑道:“咱们别讨论车票问题了,一会儿人都来了,说话就不方便了。您又不让我自己掏钱买票……”
廖红宇说:“让您送,我心里已经特别过意不去了。再让您自己掏钱买车票,我廖红宇还是个人吗?”
苏大夫说:“听着,其实我并不赞成您跑北京告状……”
廖红宇说:“您一个大夫,不了解医院以外的情况,也不太了解冯祥龙的情况。他在省里市里朋友特别多,这些人平时吃他的花他的,这时候,您要让他们站出来为我说句公道话……”
苏大夫说:“可总不能说省里市里都没好人!”
廖红宇说:“那当然。可我没那个时间,也没那个可能慢慢地跟他们打交道,一个一个地分清谁好谁不好。我已经挨了五刀了,我只有一条命!”
苏大夫忙说:“好了好了,我不跟您争了。但我要告诉您,在北京,我肯定不能待长了,医院那头也不会允许。”
廖红宇应道:“那当然。”“另外,您千万不要把上京告状想得太简单。也许去了就解决问题了,也许这是一个非常非常漫长的旅途的开始,甚至有可能暂时还看不到尽头……以后你们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哩!从现在开始,能省一点儿,就得省一点。既然走上了这条路,恐怕就很坚持走到底,否则,你们的结局就会更惨!”廖红宇点点头:“这我心里有数。”苏大夫又说:“别人能帮你们的,只能是一点儿,不可能太多。我能为你们做的也就是这些……”听到这儿,廖红宇的眼睛顿时湿润了:“这已经很感谢您了……”
这时,别的旅客陆续上车,再说什么话便不方便了苏大夫闭了嘴,对廖红宇母女俩示意了一下,便转身要挤下车去。
刚走了两步,听见两位刚上车的旅客在议论。“你怎么到得这么晚?人家在车站外头等了你40多分钟!”(女的)“塞车了……没误点儿,就算不错了……”(男的,满头大汗地)
“你走大东门那一线,塞什么车?”(女的)“是呀!谁想到车走到省反贪局门口就走不动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那人才叫多噢,里外三层,围个水泄不通!”(男的)“又出什么事了?”(女的)“嘿,这事出得新鲜。有人在检察院反贪污贿赂局大牌子上做了手脚,拿张白纸把‘反’字给贴住了,这一下,反贪污贿赂局成了贪污贿赂局了。把好几百人围在那儿叫好,把整条马路都堵死了。检察院的人出来揭那张白纸,围观的老百姓还不让,闹得山呼海啸般的……我问了好几个过路的人,才问清楚,说是省九天集团公司有个经理助理给反贪局写了一封举报信,本来是绝密的事情,不知道怎么的给透出来了。这位经理助理让人砍了二十多刀……”(男的)“我的妈呀!”(女的)“那还不剁烂了?”(另一个男的也凑了过来)“听说都别掉了一只胳膊。”(男的)“你说这叫什么事儿?真是没王法了!”(另一个女的)“让大伙儿想不通的是,发案这么些日子了,愣就是没人去追查凶手。”(男的)
“你真幼稚!还追查呢?闹不好就是他们内部人整的!”(又一个男的凑了过来说道)“那位经理助理也是的,她怎么就还不明白,这胳膊是永远拧不过大腿的。干吗不是干,非得跟当官的过不去?这不是自找的吗?”(议论的人越来越多)“你还别说,要真没这些自找的傻人,那咱这中国,不就完了吗?!”(一个男的敲着小桌子,极其动情地说道。)坐在这些人旁边,没法插嘴,也不能去插嘴的廖莉莉一时间心潮澎湃,十二分地感动。自以为已相当了解这个社会,特别是相当全面地了解自己母亲的她,第一次体会到了母亲作为社会人的另一面,体会到了自己这个小家和整个大社会之间居然还存在着这样一种密切的关系。这个曾让她觉得远而又远的“社会”,居然如此关注着她们的行为,使她不仅受到巨大的冲击,为之感动,也禁不住地自豪起来,为自己能有这样一个母亲而自豪。她深深地打量了母亲一眼,悄悄地伸出手去楼住她,并把整个身子也紧紧地偎了过去。
开往北京的这趟列车走动10分钟后,省反贪局招牌上的那张白纸终于被揭了下来。两个工作人员站在凳子上使劲儿地用湿抹布擦去留在牌面上的胶水痕迹。一些交警也奉命赶来,拼命地吹着哨子,疏散人群。两辆洒水车贴着路边,一边洒水,一边慢慢地向前推进。这冰冷的水虽然没有明着向人群喷去,在此情此景下,人群还是散去了。
省高检的张检察长走进小会议室时,反贪局的几位领导已经在那儿等候着了。
“这件事咋整的?你们是不是觉得国内几家大报的驻省记者在我们这儿闹得没事儿干了,不给他们制造点情况写个内参往中南海桶,你们心里就不痛快?廖红宇举报冯样龙这件事,怎么透到社会上去的?”张检察长未待坐下,就厉声地训问起来。“廖红字所举报的那些事情,你们派人查了没有?”
“她被人砍了以后,我们马上派人去医院看过她。她一直神智不清,话都说不成,没法配合我们的人搞这案子……”反贪局局长报告道。
“她是真不能说话,还是装的?她要是真的神智不清,已经失去说话能力,这件事怎么会闹得满城风雨?”张检察长是搞批捕出身的,后来又当过多年的办公室主任,写一手好字,正经是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干上来的。
反贪局局长说:“有个情况还没来得及汇报。据刚得到的情况说,这个廖红宇已经离开省城,转到别处去治疗了……”
张检察长一愣:“转院?转哪儿去了?”
反贪局副局长说:“据院方说,可能是去北京了。”
“北京?”很有经验的张检察长马上意识到事态可能严重了。马上说道:“接到廖红宇举报后,我就告诉过你们,要马上组织人查。当时我就意识到,这里可能会有什么名堂。但你们对这件事太不敏感,启动太慢!”
反贪局另一位副局长说:“她去北京是治伤去的。”
张检察长非常不高兴地:“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你们还觉得她是去治伤的?什么大病要去北京治?不就是砍了那几刀吗?去年煤矿爆炸,一二十个矿工炸成那样,省医院都治好了。她那几刀就非得到北京去治?醉翁之意不在酒,事情没那么简单。你们回去马上研究一下,考虑个解决问题的方案。但先别动,等我向省反腐领导小组把情况汇报了以后再说。”
反贪局的几位领导立即回局去贯彻落实张检察长的指示。
他们心里也还是有不痛快的地方的。在回去的路上,其中一位副局长就说:“刚接到廖红宇举报那会儿,我就亲自向他汇报过。我记得当时他没让我们马上组织人去查。他当时还强调说,廖红宇的举报涉及到九天集团公司。这个公司是省里一些领导抓的点儿,是个很敏感的领域,要我们处理的时候一定谨慎再谨慎。当天下午还特地追了个电话过来,说,他已经看了廖红宇的举报信,信的内容主要说的是橡树湾的事。而橡树湾那边,省反腐领导小组已经派了工作组去查了,反贪局就不要再插手了。现在他怎么又批评我们对这件事不积极?”
“唉,你就别发牢骚了。领导当时不让你去查,是对的。
现在批评你当时没去查,也是对的。领导嘛,永远是对的。”
另一位副局长说完了又轻轻地叹了口气。
反贪局的几位领导一走,张检察长就驱车去了顾副书记那里汇报这新发生的情况。顾副书记多年来一直在省里主抓经济,刚从副省长的位置上调整到副书记的位置上。他是本省人,大学毕业回乡劳动。从生产队队长、公社团委副书记干起,一直干到省级领导,除去在中央党校专设的省部级班学习的那两年,可以说一天也没离开过这个省,也可以说是本省的“土地爷”了。他的实力(威力)不在于经济理论上多么精明通达,把握政策上多么全面深刻,行政管理上多么纲举目张中规中短,而在于他惊人的记忆力和深广的社会关系。多年前他能熟知本省一多半的公社书记,几乎全部县委书记、县长的名字和身世,能够和不同性格、不同爱好、不同经历、不同处境的地市级主管干部保持着极良好的个人关系。在他当地区行署专员时,他那个地区从来没有总结出什么突出的经验,提供给省的有关部门上他那儿召开现场会。各项工作的综合达标指数都不在全省的前列,地区新闻在省报的见报率一直也是维持着中下水平。但是他有一点是突出的,那就是贯彻落实省里的指示和推广省里要他推广的兄弟地区的经验,总是非常到位非常彻底。所以“突然间”宣布,偏偏把他,而不是把另几位工作特别拔尖的地市领导提到副省长这个岗位上时,人们虽然也有瞬间的愕然,但细细一想,却也认为正常,甚至还觉得应该。
张检察长之所以立即要找顾副书记报告这个情况,一方面当然他现在受章书记之托主管省反腐领导小组工作,还有一个更直接的原因是,九天集团公司是当年他当副省长时抓的一个点儿。涉及九天集团公司的一切情况,理所当然地要尽快向他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