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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肯光顾谁,就证明谁的投资眼光与魄力不弱。能得到保罗的青睐,本身已是一项荣耀,且在行业内能起宣传作用。
李察波尔把一个档案递给荣必聪,说:
“这是你要打理的新客户,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直接问保罗,他全权主理这个大客户的投资。”
李察波尔稍稍俯身向前,用手按着那个档案,郑重地说:
“把这个客户服侍得妥妥帖帖,我们部门今年的花红一定极为可观。通过他,不难把香港,以至台湾的很多大户投资户口拉到我们手上来。
“为什么呢?因为这些日子来,香港的政治局面极不安稳,主要是中国大陆闹文化大革命,香港怕被波及,于是人们慌忙走资。只要让他们尝到了投资在欧美的甜头,不怕没有生意。”
这是个难得的时机,荣必聪晓得把握。他在走出李察波尔的办公室前,是非常爽快而肯定地答应,他必会尽心尽力而为,而且很有把握把这个新户口的投资打理得有声有色。
然而,当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翻开档案一看,情况就有变了。
荣必聪赶快地把档案合起来,定一定神,重新再将之打开。
一点都没有错,新客户的名字正是庄经世。
由自己去为庄经世管理他的个人与家族投资户口,这是个很大很大的冲击和引诱。
聪明盖世的荣必聪飞快地就掠过几个念头。他绝对可以让庄经世的投资受损,叫他亏大大的一笔,甚至可以安排他先尝甜头,引他下重注后,才要他一下子摔得头破血流。
正如李察波尔所言,现今香港人心惊肉跳,不知多想寻求资金的避难所,趁着他们心理虚弱,急谋援手之际,报复前仇,正是千载难逢的机缘。
没有比叫庄经世在自己手上栽倒了更痛快的事了。
当然,荣必聪也可能把照顾这个客户的责任推卸,不劳把自己的本事贴补在姓庄的人身上。
还是,应该趁这个机缘,做好功夫,以祈重修旧好。说到底,庄经世是自己的岳父,且已是刚满周岁的荣宇与刚出生的荣宙的外祖父。
血浓于水,何来解不掉的恩仇。
荣必聪思前想后,不知如何是好。
枕畔的妻子在哺儿之后,精疲力竭,总是睡得很熟,并没有察觉到荣必聪午夜梦回,惘怅满怀,旧恨填胸,难以入寐。
经过了多天的心理挣扎,他终于把决策定下来了。只为接到父亲荣恩泽的信,给了他很大的启迪。
信是这样写的:聪儿:
你们一家在美,想是辛劳干活,但心境还是开朗的吧?
没想到年前迫不得已地远走天涯,异邦谋生,如今却成了很多香港人梦寐难求的出路。
中国文化大革命令香港的经济与安定都蒙上了阴影,人人自危似的慌忙走资移民。
我可是泰然处之,老是相信一个道理:今日的福,可能是明朝的祸;今日的祸,也可能是他日的荫庇。
做人,不能只看目前,必须向前看很多个循环,才能大定人生的顺逆贫富与贵贱。
总之,眼前的因,未必是因,眼前的果,亦未必是果。世事发展要看我们的造化,而造化又得端视我们做人的宏量……阅函至此,荣必聪的胸怀开拓了,思路清晰了。父亲的一番话,令他决定在商言商,公私分明。
不能把昨日的仇恨与怨怼,牵引到今日的工作上头。
为了报复,把分明可以替庄经世赚到的钱亏蚀掉,赔进去的还有自己的商场名誉,平白地委屈了自己的本事与才干,让辛苦积累的功勋蒙上阴影,太不值得了。
就把庄经世视为一个普通的客户去尽心照顾好了。
主意立定之后,整个人也畅快起来,更投入工作。
果然,十个月下来的投资业绩斐然,由此而获得保罗威顿拨来更多的户口与投资金额,荣必聪拿到的花红与薪酬实在令他喜出望外。
保罗威顿对他说:
“怎么样,钱赚到了,是不是准备押在自己欲投的股票之上?”
荣必聪摇摇头,说:
“不买美国股票。”
“什么?”保罗威顿问,“有比你预测上扬的美国股票更好的投资目标吗?”
“有。”
“是什么?”
“香港地产。”
“你开玩笑。”
“我是认真的,对你或未必尽然,对我是百分之一百。”
“为什么?”
“你是美国人,我不是,我总要回去寻根的。如今辛苦赚来的钱原本就打算用作本钱,好好地在香港搏一搏。你看,如果我把这些积蓄放在美国股票上能赚得的那个百分比,对我的前途与生活能起什么催化作用,还不是像现在的有日过日。我把钱押到最低潮的香港地产去,输了,在美国不见得我生活不下去;赢了,我就回去大展拳脚。”
“你真有回去的打算?”
“只待机缘而已,那是我的故乡,我是在香港出生的,有与生俱来的情分。且还有一口冤枉气,早晚要把它出掉。要出掉这口气,最切实的办法无非在于强化自己。”
第一部分第8节 能否成王,全仗胸襟
保罗威顿一听,过来拍拍荣必聪的肩膊,说:
“就是这句话了,能否成王,全仗胸襟。我给你打理庄经世的投资户口,原以为你还带了三分要吐气扬眉的成分在里头,如今连这个疑虑也没有,可见你真是将帅之材,有容人律己的厚量。老弟,你前程无可限量。”
“尽心尽力而已。”
“好,我告诉你,老弟,你回港发展的机会来了。”
保罗威顿没有告诉荣必聪,那个机会是什么。
倒是家里头的庄钰茹给他报告了一个骇异的消息,钰茹对丈夫说:
“我收到母亲拨过来的长途电话,她跟父亲要到纽约来,父亲公干,她是特地来看荣宇和荣宙。”
“你父亲会来见他们吗?”
“母亲没有说,我也没有问。”
是的,既来之则安之。
缘分只可以相迎,不能相拒,亦不可强求。
庄傅秀珠来探望女儿与外孙儿的那一天,荣必聪不是有意回避,因为不是假日,他必须上班。
周一到周五的纽约华而街从来都是繁忙拥挤热闹墟场似的,在其间干活的人只恨一天没有四十八小时。
一旦接触到那个分秒可以定成败输赢的股票市场,时间急逼得活像一眨眼就过。
正当荣必聪埋头苦干之际,保罗威顿摇电话来,说:
“我在大堂,准备跟一位客户上来探望你,你有空出来把他带到你办公室内细谈他的一个计划吗?我刚好另有约会,没法子招呼他。”
“好的,我这就到大堂去。”
走到大堂处,遥见一个熟谙的身形,面壁而立。荣必聪缓步走过去,在他身后站定了,便轻轻而礼貌地招呼了一声:
“你好。”
回过头的庄经世,面容是肃穆的,显然比以往要苍老憔悴得多。
“可以到你办公室去坐一坐吗?”
“欢迎,请随我来。”
荣必聪把庄经世带到办公室,坐下,很气定神闲地待对方开腔。果然,一坐下来,庄经世就说:
“你知道我来了纽约?”
“钰茹曾提及此事。”
“钰茹没有什么事隐瞒你的,是不是?你则不一定把所有事情告诉你的妻子。”
庄经世这样说,脸色还是温和的,可见得并非提出责难,只是疑问。
荣必聪平和地答:
“钰茹应该知道的事,她都知道。”
“我以为你会把打理我美国股票户口的这件事告诉她。”
荣必聪笑道:
“那不是她应该知道的,知道了反而会白担心,何必。”
“故而,你尽心地为我处理投资,并不是因为钰茹向你提出请求。”
“当然不是。无须她提出请求,因那是我分内的责任。况且,我也不认为家里面的女人,有权影响到商务上的常规决定。”
“聪,我看过保罗威顿的报告,你的业绩斐然,且表现持续了很不短的一个时期,这很难得。”庄经世说。
“你过誉了。”
“看来,我们以前的恩怨并不存在了吧?”
“对我,早已烟消云散。”
“很好。聪,你岳母见着了荣宇与荣宙,很开心,我们说到底是一家人,你不反对我这句话吧?”
“怎么会反对?”
“那么,回来助我一臂之力。”
荣必聪没有即时作答,他略为沉默,静观其变。
“我的意思是香港的情势越来越坏,我很需要有人在外头亲自替我管理所有的投资,单靠外人不行。”
这就是说保罗威顿的表现仍未能令庄经世满意。其实,荣必聪很能透视庄经世的心意,这完全是劳资双方的典型关系,在没有其他可靠人选帮他时,他只有信用保罗,否则,当然省掉那笔可观的佣金为上算。
荣必聪忽然有一个念头深深烙印在脑海里,千万不要再做职员,必须出人头地,争取当老板才是正经。只有大权在握,才不会受制于人。
就算所管辖的公司规模小,依然是一言堂,只会取代人家,不会被别人取代。
工字不出头,打谁的工也还是一样结果。即使老板是岳父是父亲,亦不会例外。
于是荣必聪说:
“我是比较奢求与妄想的,在美获得的商场经验与积蓄,我准备带回香港去,作为自己创业的基础,再不打算托庇于人了。”
“连我也算是外人?”
“在商场上,自己之外的人都是外人,对不对?”
庄经世点头,沉默了一会,说:
“我想钰茹选对了对象,你是有前途的。”
有才华,具自信,又够胸襟的人,何必再为人做马牛,当然是自行创业为高。
庄经世的纽约之行,无疑是化解了翁婿之间的宿怨。在香港时局动荡的那年头,庄经世发觉身边能帮助自己发展事业、稳定大局的竟无一人,反而是有过嫌隙的荣必聪没有乘他阵脚稍乱之际,给他百上加斤,因而令他不能不感动了。
人很奇怪,到了某个阶段有某件事发生了,就会牵引出感情上的离合。
商家人尤其看重钱,肯在金钱上头放谁一马,就是最实惠最能打动人心的。
荣必聪在商言商、大公无私的行动,换回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好结果。
最低限度他也为妻子庄钰茹做了一件遂她心愿的事,打破了跟庄家的僵局。
这情势使荣必聪的归航决定更刻不容缓,他知道这次回去是时候了。
本身有了商场历练,过往的瑕疵已是事过境迁,而且在乱纷纷的商情政局情势下,根本没有人再会轻重倒置,注意起无关痛痒的一些旧事来。何况,庄经世本人对荣必聪的身份认可了,也就等于前嫌尽释,连那些因商业利益而不敢开罪庄氏家族的人,对荣必聪也没有顾忌了。
荣必聪认为此时正值天时地利人和,理应买棹回航去。
庄钰茹是嫁鸡随鸡,她只闲闲地问了丈夫一句:
“你选这个香港有危机的时刻回航,是否太冒险了?人人都打算走出来。”
荣必聪答:
“戏院如果闹火警,拼命往外冲,以为可以逃命的人一定被挤得透不过气来,窒息而死,或被人互相践踏蹂躏而亡。只有冷静地等待消防队开到的人,才有逃出生天的希望,说不定根本是虚报火警,还能趁机在地上捡到一些逃命人匆忙间遗留下来的贵重物品呢!告诉你,有危才有机,千载难逢,万勿错过。”
荣必聪就是这样,在六七年香港闹暴动期间,逆水行舟,结果捡到很大的便宜,由此而起家。
在地产与股票上先行发迹,然后一直借助香港近三十年来的若干次危机。他抱紧了与本城共存共荣,唇齿相依的宗旨从商,可以想象到他今日累积的财富有多少。
远的且不去说它了,只在八七年全球股灾之后,他收购了若干间财务受影响的上市公司控股权,再在八九年六四事件之后,积极在海南岛与上海购入地皮,开始计划发展。这两个危机所带给他的财富已是天文数字。
然而,富贵双全又如何,他生命中仍有极大的遗憾。
平生的挚爱,由两段深恩厚义所编织而成,冲突、矛盾、悲苦、为难亦由此起。话说荣必聪回港发迹之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郭慧文父女寻到,申请他们来港。
荣必聪不但找回了郭慧文,出乎意料之外,慧文已经育有一女。那女孩子跟荣必聪见面时已经六岁,不消辨正她是谁的骨肉,只一张吹弹得破的苹果脸,其实都比父母漂亮。还有那双闪烁着信心光芒、凝视着人就好像能看到对方心事似的眼神,跟荣必聪是太相象了,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女孩的父亲应该是谁。
故而,当荣必聪回广州乡间去,打算亲自迎接郭慧文父女而看到了小女孩时,他错愕得张着嘴巴紧张地对慧文说:
“我并不知道你为我生下了女儿。”
慧文感动开心得扑进荣必聪的怀抱里,她说:
“聪,你承认她就好。”
“我怎么会不承认她呢!可是,慧文,对不起,我……”
“我们分别时说过,此生此世,我们之间不需要讲‘对不起’这句话,记得吗?”
就这样,郭慧文祖孙三人一直无名无分,但却安居乐业地跟在荣必聪身边,在香港生活。
当荣必聪成为本港有数的富豪之后,他曾经兴起过把郭慧文名分公开的念头,可是,没有得到庄钰茹的答允。
这其间有着太多牵丝拉藤的错综关系。一次,当荣必聪向庄钰茹稍微提出这个意念时,庄钰茹就很坚定而平和地对丈夫说:
“聪,我从来没有向你提起在我跟你去美国前,曾与庄钰萍有过的一席话,是不是?”
“是。”
“好,现在便给你说说这个在我们爱情故事里的小插曲。
“当我决定离开庄园的那个晚上,我姐姐来叩我的门。
“她坐在床沿,一边看我收拾细软,一边对我说话。她问:
“‘妹妹,人弃我取之物,怎值得你如此冲动,何不三思而后行?’
“我答:
“‘姐姐,各人的眼光不同,福分迥异,如果我们姊妹同心,都挑同一位的人选的话,麻烦更大了,是吗?’
“钰萍微笑,伸手拨弄着她那头乌光水滑的黑发,道:
“‘天下间的男人很多,但归根究底,只有一种——他落难时需要红颜知己。荣必聪赤手空拳到美国去打天下,谁跟他洗衫煮饭,生儿育女,持家理务,往哪儿去找像你如此价廉物美的人长期侍寝?有朝一日,飞黄腾达,我担保他三妻四妾,你肚子里钻出来的孩子,并不比其他女人为他生的矜贵,都姓荣的,有什么分别?’
“‘姐姐,你的话说完了没有?说完了的话,请回房去休息吧!我们明天乘的是早班机。’
“‘妹妹,请记着,荣必聪原本爱的女人不是你。”
“‘对,但,姐姐,只要他最后爱的一个女人是我就可以了。’”
荣必聪听后默然无语。
他从此放弃了,不再在庄钰茹跟前提及这个齐人的妄想。
当然,纸包不住火,总有些声音是会传到庄钰茹的耳朵里去的。
很有些人看到荣必聪在假日带了一名如花似玉的小女孩到郊外去耍乐。
那自然是荣坤。
不过,聪明的庄钰茹决不大兴问罪之师,甚至绝口不提,一于知之为不知,根本不当一回事去处理。
当荣必聪有齐天下间的一切美好事物时,让他同时拥有一些别的女人,庄钰茹绝对可以容忍。
正如有一次,她跟庄氏家族的人到马会去观赛马,庄钰萍有意无意地在她跟前讲荣必聪的风流艳史,庄钰茹一边听,一边拿着望远镜紧张地看荣必聪那匹称“盖世太保”的名驹出赛,果然独占鳌头。赛后,庄钰茹缓缓地放下了望远镜,笑容可掬地回答庄钰萍的话:
“姐姐,男人多养几个女人跟多养几匹马没有两样,差别只在于马匹表现良好,胜出了,男人可以陪同妻子拉头马,拍照留念,一齐出一阵子风头。养女人呢,只能暗地里受用,不可以与人分享。”
说罢,头也不回地就踩着三英寸高跟鞋,婀娜娉婷地与荣必聪走下草地去,从港督夫人手上接过了那个金禧大奖杯。
对于庄钰茹的这个态度,荣必聪无法不接受,不认同,不默许。
他的确欠了庄钰茹。
当然,荣必聪也欠郭慧文。
分别在于郭慧文一直没有要求,一直肯让步,一直愿意相安无事,于是就只好由着她在金屋之中过她另一种富贵生活了。
物质上,郭慧文一点不缺;精神上,她是有遗憾的。
从小,荣坤在学校的成绩表上就不准填父亲的名字。
恳亲会、家长日、周年运动会等等,出席的只有郭慧文。
童言无忌,荣坤曾不知多少次被小同学问起:
“荣坤,你的父亲是不是死了?”
只这么一说,荣坤就会发很大很大的脾气,她甚至会忍不住出手打小同学两巴掌,犯下严重的校规,受重重的罚。
老师们都老实不客气地对郭慧文说:
“荣坤很聪明,但有点心态不平衡,孩子对自己没有、别人都拥有、都能炫耀的东西,总是更渴望得到的。这方面的遗憾,为她带来的影响,你要稍加注意。”
荣坤从小到大的心理病,其实也反过来影响了她的母亲。因此,郭慧文对荣必聪也不算是绝对无求,并非绝对安分,绝对知足。
她一直奢望荣坤能名正言顺地成为荣家的女儿,向世界宣布这项荣耀。
可惜,至死,她都不能如愿。
荣必聪夹在两个女人、两重恩义之间,无法协调,无能把握。
对他而言,天下间最难应付的是女人,最难纠缠的是爱情,最难解决的是恩怨。
这是荣必聪的想法。人的想法,必渊源于个人遭遇。
当荣必聪目送着相处了三十年的妻子庄钰茹离开人间的同时,他做梦也不曾想过,有另一位妙龄少妇,就在他荣家巨宅的天台上哭泣着,为她认定不可解决的人生大事,动了轻生的念头。
飒飒寒风从四方八面吹来,并没有吹醒少妇混淆不清的思路。
她一边饮泣着,一边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喃喃自语道:
“孩子,我原以为今夜你会看到天上的星星,可是,没有星星,原来今夜没有星星,那么,妈妈就带你摘星去。对不起,孩子,妈妈再不能等待明天了,请原谅我吧!”
第一部分第9节 宛如一根轻盈的羽毛
说罢,少妇就攀上围墙,站在天台的石筑栏杆上,她闭上了眼睛,根本不敢往下望。
她知道只要她心上一惊,就会下不了跃下去的决心。
再活下去,难题仍然会卡在那里。她已经想尽了办法,甚至在昨天,她差不多是匍匐在地上,向荣必聪恳求矜怜。可是,这一次,她最终失败了,他再不肯承担她、负责她、保护她了。
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除了死,并无别的办法了。
求死,对她来说,比求生容易。
只要向前踏进一步,就什么都解决了。
她曾经对荣必聪说了:
“我已怀孕。”
可是,荣必聪依然无动于衷。
向荣必聪求援是最后的一个可以挽救自己的门路,直至肯定姓荣的再不买账时,她才完完全全地绝望。
从那一刻起,她亦知道死期将至。
她觉得没有第二个选择。
人世间是冷酷的,只要自己的棋子走错一步,就会满盘皆落索,欲救无从。
所以,不如归去。
她梦呓般又说:
“别怕,孩子,只消妈妈倒吸一口气,一阵子的剧痛不会对你造成骚扰,别怕,妈妈陪着你,带你去寻星摘星去。”
说罢,她飞身而下。
在黑夜里,少妇穿的那件白衣,宛如一根轻盈的羽毛慢慢地从高空飘下。
荣府刹那间乱成一片。
除了荣必聪仍然保持极度镇定之外,其余人等,包括荣宇与荣宙两姊弟,以及一应婢仆,都吓得魂不附体。
尤其是在荣府住宿的荣必聪特别行政助理戚继勋。
他像荣府内的第三个死人,坐在偏厅内,一动也不动。
到底姜是老的辣。
荣必聪嘱咐他的儿子荣宙说:
“你负责打理母亲的身后事,明天发丧。棺木老早已经挑定,就通知殡仪馆择个吉日举殡下葬吧。”
荣宙不住地点头。
荣必聪又说:
“别给你外祖父摇电话了,他老人家想早已睡了。庄园那儿,待到天明再知会吧!”
荣宙应命而去。
“爸爸,我该做些什么?”荣宇问。
“你去安抚荣府内的各人,同时,郑重嘱咐他们,谁也不可以乱说话,不可向任何人等提及戚太太在这儿跳楼自杀的消息。”
荣宇急道:
“可是,爸爸……”
“我的话你听清楚了没有?”荣必聪相当的疾言厉色。
荣宇答:
“听清楚了。”
“听清楚就好,这儿没有你的事了。我已报警,警方很快就会来到,由我去应付他们。”
才说过这话,就听到荣府外有汽车声,荣必聪赶忙走出去。
门口停着一辆AM字样的日本汽车,那是本城政府署长级高官座驾的标准车牌。
除了AM日本车之外,还有一辆没有闪亮车顶讯号灯的救护车,以及另外一辆警车。
救护人员火速地把少妇的尸体移上救护车,立即开出荣府。
在救护车开出之后,荣府的大门随即关上。
其中一位记录现场情况的警司罗一山,走到荣必聪以及那位自AM车走下来的高官霍志光的跟前去报告。
“是当场毙命的。”
霍志光点头,嘱咐道:
“千万别让新闻记者知道,你关照了公关部门没有?万一有什么风声走漏的话,要预备一套应付传媒的说法,千万别把荣先生与荣府牵涉在内。”
“是的。”警官恭谨地答应着。
“医院方面,你打过招呼了吗?”
“已经关照了,反正人已断气,一到,就送殓房去,会好好地避开传媒耳目。事实上,刚有一桩车祸,我们会努力引导候在警局与医院的记者去采访那则新闻,声东击西,掩入耳目。”
“好,你看着办吧!有什么特别消息,随时给我报告。”
“知道了。”说罢,警司罗一山就引退了。
“霍兄,我们进去谈谈,好不好?”荣必聪把霍志光引入他的书室。
这是荣必聪相当私人的地方,仆人除了进来打扫之外,就是庄钰茹与荣家的两个孩子,在没有荣必聪的同意或邀请下,他们都不会随便摸进来。
书室并没有什么秘密,只是荣必聪需要一个纯属于自己的天地,去思考很多问题。很多时,遇到商业上有重大的疑虑,荣必聪把自己关进去一整夜,重新亮相人前时,就已经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传闻这个摆设简单而隆重的书室,是经过出名的风水先生为荣必聪摆过座位的。故而,一坐到书室去,就能头脑精灵,思想敏捷,没有什么难题会难倒荣必聪,早晚会被他克服。
他在商场上无疑是斗智的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