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轱辘刚才被自己的想法吓着了,这会儿还没缓过劲来,追问葫芦:“真的没有人找你问什么事吗?”
葫芦的神态让车轱辘彻底放心了:“没有啊,刚刚上了趟厕所,连去带回还没不到十分钟,除了你谁能找我?车局长找我干吗?出车吗?”
车轱辘摆摆手:“没什么事,刚才想出去一趟,找你你不在,还以为你怎么了呢,算了,先不去了,改日再说吧。”
葫芦极为诚恳地说:“你叫我就打我手机,如果我要出去办什么事,怎么可能不给你打招呼呢。今天是寸劲儿,刚好手机没电了,要是手机有电,我在厕所里也能接你的电话,就不会耽误你的事了。”
车轱辘扔给葫芦一盒烟,叹息着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现在老替你担心,开车这个活过去老司机说得好,那就是手把生死盘,脚踩鬼门关的买卖,稍不留神就出大错,出个大错半辈子就搭进去了。”顿了顿又说,“刚刚接了新车,最近局里还要调整你们这些聘用人员的工资,我已经跟其他几个领导通气了,这一次一定不能落下你。在这个时候尤其要小心谨慎,不敢出任何娄子啊。”
葫芦感动了,也激动了,圆胖光滑的脑袋好像突然间被谁涂抹上了一层红油漆,亮光光红润润的,说话嗓子颤抖声音断断续续,活像没有练好功夫的美声歌手:“车、车局长,我……我……你……你……一定……一定……”
难怪葫芦感动,虽然是车轱辘的专职司机,也难得车轱辘如此推心置腹地关爱。像葫芦这样的聘用人员,基本上是一聘定终身,很难有涨工资的机会。葫芦平时说话虽然不能归进伶牙俐齿的种类,却也没有笨嘴拙舌的样子,今天这种表现反而把车轱辘弄得莫名其妙:“你怎么了?到底要说什么啊?”
葫芦吭哧一阵总算说明白了:“车局长,你对我太好了,我、我、我的意思是,我绝对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车轱辘哈哈一笑:“别这么说,在局里,我们是上下级关系,出了民政局的大门,我们不就是哥们儿嘛。”车轱辘这个时候才算恢复了正常,理智告诉他,现在绝对不能得罪葫芦,即便他做错了什么也不能得罪他,所以就尽量拣好听的说。小人物只有掌握了大人物的把柄之后,才能让大人物当个人看,这个千古不破的定理再一次在车轱辘和葫芦的身上得到了验证。可惜的是,葫芦自己并没有充分地意识到这一点,所以,当他出门的时候,还是战战兢兢,深为自己刚才那一泡大便而懊悔,正是那一泡来得不是时候的大便,不但耽误了车局长用车,还让车局长为他操心劳神了。
葫芦出去之后,车轱辘给交警队王队长挂了电话,问他纪委最近有没有什么动静。王队长说,他主动把车轱辘给他写的收条交给纪委了,过后纪委就再也没有什么动静了。估计是他们这边准备充分,应对得当,纪委看看没什么缝隙也就不再查了。车轱辘放下电话,认真分析了一下这件事情的前景,觉得王队长说得确实有道理,说到底不过就是一个小小不言的走后门的事儿,纪委不会对这种事情有多大兴趣的,查这种事情出力不讨好,谁也不会那么傻,把精力放在这种整人不利己的小事情上。车轱辘的心彻底踏实了,情绪也好了很多。
3
惊叹号这几天的心情不太爽,不爽是他的那位当民政局副局长的连襟造成的。那天晚上两个人在大纽约娱乐城闹了个不欢而散,回家的路上惊叹号痛下决心再也不搭理那个车轱辘了。然而,惊叹号并不是那种真正能狠得下心来的人,虽然决心下了,过后一连几天没有听到车轱辘的消息,心里又暗暗担忧,根据他对车轱辘的了解,根据他对车轱辘闯下大祸的那件事情的了解,他的预感很不好。不管怎么说,车轱辘不是坏人,既不贪财也不好色,对工作也算是尽心尽力,起码算个犯了点错误的好人。可是,由于第一步错了,原来并不十分严重的错误就变成了从山坡上朝下面滚的雪球,越滚越大,最终弄不好就整个把他给毁了。作为亲戚,惊叹号实在不忍心眼看着他毁了自己的前程,可是现在这种冷战状态下,他又没办法进一步地劝说他,即便劝说估计车轱辘也听不进去。惊叹号憋得没招,只好在心里没完没了地把车轱辘叫“我靠”。

  官方车祸 第十六章(7)

  今天专车司机们好像约好了似的都不在,只剩下几个值班车司机和通勤车司机百无聊赖地下棋、玩电脑。毛毛雨轮番翻阅报纸,把报纸翻得哗啦啦乱响,惊叹号烦透了,又不好骂他,上一次那场有惊无险的车祸证明了毛毛雨确实是个廉洁的好司机,人品的正面效应膨胀了他的形象,心理上,在惊叹号和很多人眼里,毛毛雨已经不是过去那个牢骚满腹、喋喋不休乱喷吐沫星子的末等司机了,所以惊叹号没有像过去那样骂他,心平气和地对毛毛雨说:“我靠,你看报纸至于弄那么大动静吗?知道的是你在看报纸,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发情呢。”
毛毛雨嘿嘿笑了:“啥玩意发情会这样?”
惊叹号张口结舌:“我靠,你们说啥玩意发情会这样?”
另外几个司机各忙各的事儿,没人顾得上搭理他们,只有一个正在用电脑玩游戏的司机回了一声:“耗子,耗子发情就那个样儿。”
毛毛雨拍打着报纸连连赞叹:“好,说得好,你们听听啊:掩盖一个谎言需要更多更大的谎言,然而,谎言积累起来的并不是坚固的碉堡,而是沙滩上的空中楼阁,当谎言搭建的空中楼阁轰然坍塌的时候,谎言的主人必然会跟谎言一道毁灭。”
惊叹号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追问了一句:“我靠,你刚才说的什么?”
毛毛雨说:“报纸,报纸上这篇文章说的。给,你自己去看。”说着,把报纸扔给了惊叹号,自己又拽了一沓新报看了起来。
惊叹号接过报纸一看标题心就惊了,这篇文章的标题是《谎言制造者在制造什么——政协处长制造车祸蓄谋杀人背后的故事》。这篇报道讲的是某市政协一个处长酒后驾驶公车撞死一人之后,为了掩盖事实真相,逃避法律追究,居然把当时也在车上的司机灌醉,然后连同汽车一起推下山崖,然后再嫁祸给这个司机。案件侦破之后,这个处长被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刚才毛毛雨念的那段话,就是这篇文章结尾时候记者发的感慨。惊叹号把这篇文章认真读了一遍,暗暗心凉,车轱辘做的事情不正像这报纸上说的,用更大的谎言掩盖小谎言,越描越黑结果最终把自己给玩完了吗?虽然车轱辘没有蓄谋杀人掩盖事故真相,可是他通过行贿掩盖事实真相,性质也够恶劣的了,事情一旦调查清楚,他所受的处理肯定要比车祸本身更加严重。想到种种可能的后果,惊叹号觉得自己不能再和他治气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听不听由他。看着他整天就这么靠谎言过日子,不要说最终怎么闭幕,就整天这样提心吊胆,一听到纪委两个字就心惊肉跳,不等人家处理他,他自己就把自己给处理了,不全面崩溃也得患上神经病。想到这里,惊叹号从值班室出来,找到走廊拐弯的僻静地方给车轱辘挂了电话。
车轱辘接了电话,听到是惊叹号,马上开始讨伐他:“我靠,你小子真不够意思。那天喝酒,我喝多了你把我扔下自己跑了,不就三百块钱个事嘛,至于那样吗?”
惊叹号让他给说愣了,惊叹号并不知道,那天在大纽约娱乐城他走了之后,车轱辘酩酊大醉,醒来后根本就不记得他和惊叹号之间发生了什么。车轱辘喝醉之后,被大纽约娱乐城的服务员们转移到了休息室里,醒来之后,面对的是账单,惊叹号却不知去向,所以车轱辘以为惊叹号怕埋单自己跑了,把他扔下顶账,所以接了电话之后才有那么一番说辞。
惊叹号一直处于清醒之中,稍微一想就明白车轱辘那天晚上肯定喝多了,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惊叹号也懒得去想:“我靠,我再穷也不至于舍不得三百块钱吧,今天我找你不是说那天晚上的事,今天我看了报纸上一篇文章,想起了你,你有没有兴趣看看这份报纸?”
车轱辘刚刚把葫芦那头夯实了,心里安稳了很多,情绪也好了许多,嘻嘻哈哈地问惊叹号:“怎么了?总不会是我有什么先进事迹上报了吧?”
惊叹号说:“我靠,你还能有什么先进事迹上报?你要是上报,肯定就是反面典型。算了,不跟你啰唆了,这张报纸我看对你很有教育意义,你看不看?要看我就派人给你送过去,或者我亲自给你送过去。”

  官方车祸 第十六章(8)

  车轱辘说:“什么报?你告诉我就行了。你要是没事想跟我会会面,那就过来。”
惊叹号想了想,终究不忍心眼看着这个副局级连襟车轱辘因为这件事爆胎,只好说:“那你等着,我到你办公室去。”
车轱辘还要赶时髦:“到茶馆吧,美能达大厦上有一家悦来茶馆,还不错。”
惊叹号否决了他的建议:“我靠,你以为我们是拍电视剧啊?一有什么事就到茶馆胡扯,组织上给你配备那么高级的办公室是干吗用的?你有时间泡茶馆我还没时间陪你呢,就几句话我说完就走,你等着。”
挂了电话,惊叹号回到值班室对在场的司机们吩咐:“我出去一趟,出车别乱抢,挨排来。有谁找我,让他打我手机。”惊叹号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值班司机出车的积极性非常高,出一趟车就有一趟车的出车补贴,所以司机们恨不得整天驾了车在外面跑,这方面有点像出租车司机。有的司机轮不着出车就向认识的官员们求援,请人家要车出去转转。除了领导的专车,其他值班车司机出车都由惊叹号排班,如果没有惊叹号控制,弄不好就会为了争着出车打起来。惊叹号还有点不放心,把权力移交给了毛毛雨:“你替我派车,你的车我用一下。”
这样一来毛毛雨就失去了出车机会,毛毛雨无奈,只好把车钥匙扔给了他。惊叹号用车向来就这样临时乱抓,现在的人说,一等男人家外有家,二等男人家外有花,三等男人临时乱抓,四等男人下班回家,用这个标准考量,惊叹号在用车问题上属于三等男人。
惊叹号驾驶着毛毛雨的桑塔纳2000来到了民政局,车轱辘已经泡好茶水等着他了。惊叹号还记得那天两个人不欢而散的事情,车轱辘却根本不记得两个人之间发生过不快,所以在情绪上两个人就有点落差,惊叹号多多少少有点不自然,进了门手里捏着那张报纸表情讪讪的。车轱辘则一如既往地做出那种亲友间嘻嘻哈哈的亲热劲儿:“唉,你今天怎么回事?非急着见我,是不是又想让我出血你快活了?”
惊叹号坐到了沙发上,嗅到茶杯里冒出来的茶香,先端起茶杯喝了两口才说:“我哪还有心思让你出血我快活?再说了,我快活哪一次是你出血了?还不都是公款。”
车轱辘辩解:“公款也得经过我张罗啊,你以为公款就那么好花?你这人啊,让我怎么说你,真是吃了白吃喝了白喝玩了白玩儿,一点也不领情,下回不带你了。”
惊叹号把那张报纸扔到车轱辘怀里:“我靠,但愿还能有下一回,看看吧,能不能让你长点见识。”
车轱辘认真阅读着那篇文章,脸色越来越难看,看完了,把报纸扔回惊叹号的怀里:“你让我看这玩意干吗?跟我有什么相干?”
惊叹号说:“我真的怕你也像这里面那个伙计,弄来弄去弄个悲剧出来。”惊叹号在车轱辘面前难得这样郑重其事,结果连口头语“我靠”都忘了。
车轱辘反倒成了他的学生,捡起了他的口头语:“我靠,按你的意思我该怎么做?”
惊叹号说:“赶紧找纪委说清楚啊,现在还来得及,不然让人家查出来就晚了。要是你再一时想不开,闹出点别的事情就更不值当了。”
车轱辘今天没有喝酒,脑子比较清醒,所以对惊叹号的劝说没有像那天在大纽约那么强烈反感,但是态度却非常坚定:“我靠,过去没看出来,你倒是个好同志啊。我也知道你是好心,如果不是好心直接找纪委揭发我就行了,何必到我这里来磨嘴皮子。不过我自己评估,我也绝对不是坏人。虽然有不少毛病,可那也不过是逢场作戏,跟你这样的亲戚朋友在一起放肆一番轻松一下而已。我这件事你说说,算什么事?充其量不过就是一场交通事故,充其量就是我开车有点超速而已,魏奎杨变成了魏肉酱那怪得着我吗?跟那些贪官污吏相比,我够优秀了。对了,最近你没听说万鲁生的老婆跟魏肉酱联手贪污了五六百万,纪委给双规了,结果人家万鲁生到省城跑了一趟,啥事没有,纪委还不得乖乖地把人家给放了,那个单立人一脑袋扎进了炉膛里,整个一个灰头土脸。这说明什么?说明现在这个世道就是这样,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坦白从严,抗拒从宽,老实交代判你十年,死不交代回家过年。就我这点事儿,主动跑到纪委交代,那不得让人家骂死。”

  官方车祸 第十六章(9)

  惊叹号:“骂你什么?”
车轱辘说了一句粗话:“我靠,骂我傻。”
惊叹号总算在车轱辘的提醒下想起了自己的口头语:“我靠,你说的有道理,你这件事从一开始真的算不上什么大问题,不就是因为你这件事情不是什么大问题,这不才让你主动交代争取个好态度吗?如果你真的贪污受贿了几百上千万,或者杀人放火了,我还劝你干吗?旁观者清,你现在的路子跟报纸上说的越来越像了,如果继续这么往下走,别说你自己脑袋发热出什么事儿,就是让人家查出来,你都没办法下台。”
车轱辘有点不耐烦了:“你这是怎么了?盼着我出点什么事不是?你也不是外人,告诉你吧,这件事情我已经摆平了,如果纪委能查处点毛病来,我甘愿接受任何处理。好了,你别再操这闲心了,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别提了,我也不提,今后一切照旧。”
惊叹号长长叹息一声:“我靠!你这么多年的官白当了,你也不想一想,人家真要查,有什么事情查不清楚?万鲁生老婆放了,这我知道,可是你没听说的是,人是放了,事情根本就没放,反而抓得更紧了。什么叫欲擒故纵?这就叫欲擒故纵。你开了一把车,出了点事故,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其实都轮不着人家纪委查你,应该归公安局查,可是人家纪委为什么插手呢?你仔细想想,纪委是查你出事故的事吗?就你跟王队长搞的那点破勾当,漏洞百出,人家要查立马就能查清。”
车轱辘说:“查什么查?纪委哪有那么大的精神在这种事情上耗费精力?多少大案要案他们都跑不过来,还顾得上我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告诉你吧,我已经问过了,纪委确实接到举报,说我通过行贿掩盖车祸真相,查了一下,没什么结果,现在已经扔下了。好了,你别担心了,再担心你就不是惊叹号,该改成大问号了。走走走,快下班了,我请你喝酒去。”
惊叹号说:“我不喝了,我得赶紧回去,我没你那么潇洒。”
车轱辘也不挽留他,送他下楼。坐进车里,惊叹号暗暗叹息,直觉让他感到这位连襟的处境非常不妙,就好像一只已经进入猎手瞄准镜中的野物,自己还毫无察觉地逍遥自在,却不知他的命已经挂到了猎手的食指上。这种感觉并不是因为惊叹号有什么特异功能,而是他跟车轱辘所处的地位、接触的人群不同而产生的。政府车队可以说是全市消息最为灵通的部位之一,在那待久了甚至可能患上信息麻痹症,惊叹号虽然仅仅是一个汽车司机出身的车队队长,却身居领导机关要害部位,过去又长期在老官僚黄书记身边接受熏陶,政治敏感确实比车轱辘这样的小官僚强得多。想到车轱辘可能遇到的危险和下场,惊叹号还是不忍心,坐在车里没有发动车,掏出手机给车轱辘拨电话,电话通了,惊叹号说:“你不听我的话我也没办法,既然你要按自己路子走,那我就奉劝你一句,千万不要放过那个殡葬管理科的科长,一定要把他拿住了,还有你身边那个司机,也一定要拿住了,只要他们俩随便哪个人一松口,你就说啥也没用了。”
车轱辘知道惊叹号确实是在为他担心,也挺感动的,拍着胸膛对惊叹号吹牛:“这些事我都安排好了,你放心吧,再说了,我也托人问过了,直接找纪委的朋友问的,我的事情纪委确实已经扔下不管了。真的,你别急着回去,我们一起吃饭。”
惊叹号推辞了:“我开别人的车,得给人送回去,时间长了不好,你好自为之吧。”说完,起步挂挡,驶离了民政局。
车轱辘也万万想不到,就在他对惊叹号拍着胸脯打保票自己可以轻松过关的时候,民政局纪检组长郭晓梅正在跟市纪委专案组一起向单立人汇报手中已经掌握的证据。经过他们初步查证,基本上可以认定车轱辘隐瞒了车祸真相,并且通过行贿手段掩盖事故真相。郭晓梅和专案组的共同意见是,现在就应该正面接触交警队的王队长,要求他交代自己接受贿赂、徇私枉法的严重错误。单立人听完了他们的汇报之后,同意了他们的意见。

  官方车祸 第十六章(10)

  4
纪委查办车轱辘的案子,当然不可能绕过民政局纪检组长郭晓梅,而且,郭晓梅实际上就是市纪委车轱辘行贿掩盖车祸真相专案调查组的成员之一。按照干部管理权限,这个案子由市纪委直接办,但是也要向民政局党组、纪检组打个招呼,这是组织原则。为了增强专案组的调查力量,纪委要求郭晓梅参与案件的调查工作,这也是郭晓梅作为纪检组长的职责。这方面,车轱辘失算了,他没有从郭晓梅的表情和行动上察觉到一点点的蛛丝马迹,根本不知道郭晓梅从一开始就知道市纪委调查他的事儿,并且已经参与了这个问题的调查。女人骗男人比男人骗女人容易得多,男人靠理性,理性是人类自己发明的玩意儿。女人靠感觉,感觉是上帝送给人类的礼物。所以,感觉往往比理性更加敏锐更加直接。所以,女人蒙男人很容易,男人蒙女人就得费心思还往往不成功。
对于市纪委调查组来说,车轱辘的事情确实不算什么大案要案,但是案子的性质非常恶劣,违规驾车发生事故,还采取行贿手段掩盖事故真相,作为一个正地级城市的副局级干部,这是不能宽容的错误,甚至是犯罪。对于市纪委调查组来说,查清这件事情也不是什么难事,一开始他们就绝对控制了殡葬管理科科长,从殡葬管理科拿到了当时车轱辘购买墓穴的收款收据,并且对殡葬管理科科长提出了严格的保密要求,如果发生泄密,一切后果由这位科长负责。这种后果科长是负不起责任的,所以每当车轱辘问起这方面的情况时,得到的都是虚假信息。也正是这些虚假信息,导致车轱辘沿着自己主观臆想的逃生之路越走越远。而交警队的王队长把车轱辘临时给他写的收条主动交给纪委的时候,纪委的工作人员笑了,差点说出一句成语:欲盖弥彰,想到了这句没说出来又想到了第二句:做贼心虚。他的收条上写的是三万六千块钱,而纪委从殡葬管理科拿到的原始凭证上记载的却是一万两千块钱。纪委专案组要找王队长谈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向他请教,买墓穴他到底给了车轱辘多少钱,如果是三万六,那么,这三万六和殡葬管理科实际收到的一万二中间的差额哪去了,是他作假,还是让车轱辘给贪污了。纪委专案组的人都相信,这个问题他肯定很难回答圆满。
批准了专案组要求直接接触交警队王队长的申请之后,单立人已经看到了这个案子的最终结果,这是一起领导干部利用职权,互相勾结,狼狈为奸,权钱交易,掩盖恶性交通事故的丑恶罪行。这个案子的性质让他愤怒,也让他懊恼,他真的有些难以置信,这些当领导的一个个好像疯了。好好的局长当着,非要去开车,既然那么爱开车,为什么不干脆去当司机?纪委明确规定除了公安、检察、司法和执法机关执行公务以外,其他部门处级以上干部不管什么原因,都不能私自驾驶公车,这既是为了避免领导干部利用职权公车私用,也是爱护干部,怕他们不是专职司机发生交通事故。可是这个车轱辘,对纪委的规定置若罔闻,结果出了交通事故,出了交通事故也罢,老老实实接受调查处理,大不了给个纪律处分,并不会伤筋动骨,可是他却千方百计隐瞒事故真相,甚至不惜通过行贿掩盖事故真相,逃避党纪国法制裁,到了这个地步,他的问题的性质已经彻底变了,不伤筋动骨也不可能了。
单立人在往市委书记洪钟华办公室走的路上,脑子里一直转悠着车轱辘的事情,痛惜、恼火,还多多少少有一点案件调查取得突破性进展的释然。这复杂的精神活动降低了他的反应能力,以至于他即将迈进市委大楼的时候,差点被一辆急匆匆驶来的轿车撞到。好在驾车人技术娴熟,在钢铁和人肉即将接触的刹那间,及时打了一把方向,车身擦着单立人的屁股停了下来。
司机蹦下车抱怨:“我靠,干吗呢?走路不看路,不想活了?你不想活我还想活呢。”
单立人也吓了一跳,如果发生车祸,他肯定要承担主要责任,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人行道走到了车行道上,而且,在临近市委大楼的时候,又突然转弯朝大楼的大门走,后面来的汽车没撞到他算他命大。尽管不怪司机,可是受到这种惊吓,又受到这种辱骂,而且是在堂堂铜州市委市政府的大院里,这个司机真有点太嚣张了。单立人回过身来回骂:“你混蛋,差点把人轧了,还骂人,什么东西!”

  官方车祸 第十六章(11)

  骂人的单立人和骂人的司机一照面,俩人都愣了,随即又都笑了,司机是惊叹号,对于单立人来说,当然属于老熟人。惊叹号连忙道歉:“我……单书记,对不起啊,刚才没看明白是您老人家,惊着您了吧?”惊叹号及时把“我”后面的“靠”字咽了回去。
单立人继续骂他:“你混蛋玩意到底要干吗?即便我走错路了,这么大个人,大白天明晃晃地杵在这儿,你看不见啊?在市府大院里你这么横冲直撞,给谁耍威风呢?”
单立人到底是纪委书记,一张嘴就抓住了问题的要害,让他这么一说,他反倒有理了。确实,尽管单立人走上了车行道,更不该突然急转弯,可是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大个活人杵在光秃秃的路面上,司机在这种情况下撞人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司机是瞎子;第二,司机是故意的。
当然,惊叹号既不是瞎子也不敢故意撞单立人,他的思想也在抛锚。离开了车轱辘之后,他脑子一直在车轱辘身上转悠,这位连襟他还是比较了解的,属于那种大坏事不敢干,小坏事不会干的主儿,虽然偶尔喝多了会在小姐身上花一花,可是真正去嫖,他是有贼心也没贼胆。可是也不知道怎么了,在这场车祸上就怎么也过不去了,从旁观者的角度看,车轱辘这是遇到坎了,惊叹号自以为给车轱辘找到了一条跨过这道坎的路子,虽然按照他这条路跨,可能多多少少会有点损失,那也总比把本钱赔光了强。可惜,车轱辘一根筋拗到死,一条路跑到黑,就是不听他劝。如果车轱辘真的因为这件事情输个一干二净,按照他的年纪,再想翻身这辈子就不可能了。作为亲戚朋友,惊叹号也只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深说,恐怕适得其反。不管怎么说,从车轱辘那里出来之后,惊叹号心情非常不好,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再加上急着给毛毛雨还车,车驶进了市府大院以后,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把车速减到二十五公里以下慢行,他觉得车速不快,实际上车速还在四十公里以上,如果不是他车技过关,紧要时刻措施得当,今天弄不好真得把单立人撞了。让单立人骂了一通,惊叹号暗暗后怕,在市府大院里不要说撞了单立人,就是撞了不相干的普通干部,这碗饭他也就吃到头了,这种事情估计黄书记也不会帮他埋单。
单立人看见惊叹号站在那儿发愣,以为自己把他骂蒙了,反过来关心他:“哎,你没事吧?算了,没关系,反正也没撞着我,今后注意点就行了。”
惊叹号让单立人安慰清醒了,面对这位纪委书记,怦然心动,冲口说了一句:“我……我刚从车轱辘,就是民政局车副局长那边过来,快下班了,着急给毛毛雨还车,就跑得快了,对不起啊单书记。”
单立人反问:“你到车福禄那儿去了?上班时间跑他那干吗?”
这正是惊叹号想要的结果,如果单立人反过来追问这么一句,他就有了帮车轱辘打探消息,甚至说说情的机会。如果单立人对他的话没有反应,那也就只好道歉走人,车轱辘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惊叹号连忙说:“前段时间他不是遇上了一起车祸嘛,就是把魏奎杨轧死的那一起,最近听说了不少事儿,他的心情不好,打电话过来,我就过去看看他,劝劝他。”
单立人听他这么说,淡淡地说了一声:“好了,你忙你的去吧,今后开车一定要小心啊,你是车队队长,在市府大院里这么开车,给其他司机做什么榜样?对车队的影响也不好。”说完,单立人转身走了。
惊叹号看着走进市府大门的单立人,给黄书记跟班多年磨练出来的那点政治敏感告诉他,车轱辘这一回真的完了。车轱辘这一级干部,纪委立案调查他,单立人不可能不知道,惊叹号的话都说到这个程度了,单立人不但没有顺着话头往下说哪怕一句关于车轱辘的话,反而马上掉头离开,这预示着什么,惊叹号清清楚楚,他暗暗叹息,然后无精打采地爬上毛毛雨那辆桑塔纳2000以每小时十公里的超低速把车开回了车队停车场。

  官方车祸 第十六章(12)

  单立人来到洪钟华的办公室外面,敲门,洪钟华在里面喊了一声请进。单立人推门进来,看到洪钟华的样子他愣了。洪钟华头发蓬乱,脸色灰暗,正坐在沙发上抽烟,在单立人的印象里,洪钟华从来不抽烟,今天他遇上了什么事情,居然要靠香烟来排忧解闷呢?他当然不会知道,在他来之前,洪钟华给自己出了一道大大的难题,他当着省委张书记给自己垫起了一道无法下脚的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