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好像说,她也有可能不是自杀?”
高文挣开盛珠的拥抱,直到此刻高文好像才完全清醒地意识到另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高文接到这份电报以来,思维一直处于一种浅层次状态,而此刻,他的思维好像深人到了现实的根部。
高文燃着一支烟,他的手哆哆嗦嗦,烟好像随时都会从他的手上掉下来。
盛珠诧然莫名,警觉的目光在他的脸上穷追不舍,问:“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她会是被害的?”
高文没有吭声。
“你说话呀。你一直在北京,还会有别人害她吗?”
高文的嘴唇翕动了几下,终于说:“我担心这事是千善子雇人干的。要是这样,那问题可就大了。”
“千善子?就是那个歌厅经理?”
“是的。就是她。她一直想和我结婚,而我……也想和她结婚。她知道我不敢跟郝青提离婚,我多次在她面前说,我希望郝青死,发生车祸或得癌症,她不知道我恨她的原因,我从未跟她说过,她是一个头脑很简单的女人,跟她说我的这种心病她不会理解的,但她确实知道我巴望都青死,只有郝青死了,我才能跟她结婚。她知道这一点。”高文补充道,“她只知道这一点。”
盛珠说:“绝对不可能。这不是天方夜谭吗?一个小女子,会雇杀手跑到乌鲁木齐把她不认识的女人害了?这怎么可能。你真是太多虑了。”
高文说:“你不知道。她头脑相当简单。她确实找过杀手。我都看到过她通过中间人找杀手的情景,当时我认为那些王八蛋只不过是骗骗她而已。”
“你打个电话去问问她。”
“我不敢打。我害怕得到证实。”
“我要你打电话只不过是为了消除你的疑虑,”盛珠说,“因为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我也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事。”高文掐灭烟头,随便扔在水泥地上,“可是……郝青为什么自杀呢?”
“你好像跟我说过,她上次来北京不就带了过量安眠药,随时准备自杀吗?”
“是的。她说要是看到我有什么情况,她就不打算活着回去。”
“女人都很可怜啊,”盛珠的眼睛弥漫着悲悯的神色.“她也许是世界上最渴望得到你的人,可是……在她自杀身亡的时候,她最想得到的男人却毫不悲痛,相反却……感到解脱。”
高文默然了。高文的心里第一次有了某种疚痛的感觉,高文甚至意识到自己对郝青未免太残忍了。
高文决定回新疆办理妻子的丧事,但他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给千善子打个电话。
盛珠忽然说:“别打了。那是不可能的事。你立即回去吧。”
在高文乘飞机回新疆的那一天晚上,盛珠给千善子打了一个神秘的电话,并约千善于第二天在团结湖公园门口见面详谈。
那一天盛珠和千善子在公园内一个隐蔽的长椅上谈了许久,盛珠上金达莱歌厅的时候见过千善子经理,只是没有注意,见到千善子之后盛珠才觉得似曾相识。
《北京往事》第二章(1)new
北京站一年四季人群如堵,噪声如潮,千善子自来北京之后一次也没有回延边。千善子第一次来北京站。那次来北京是乘飞机的。
千善子置身如此繁杂的人群之中,脑子晕得厉害,眼前不时冒金星,本该是睡觉的时候,却来到这里,千善子自然难以适应。
但是,一想到就要跟高文见面了,千善子似乎听到了浑身血液滋滋流动的声音,高文回新疆的消息她是从盛珠那儿得知的。三天前,高文在乌鲁木齐给她打电话要她今天接站,高文说:“我现在在新疆。”
千善子说:“哦,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高文的声音充满警觉的颤音。
“我……”千善子知道失言了,她惶恐地眨动着眼睛,盛珠告诫她不要把她们会面的事告诉高文,千善子蹙眉思索,不知如何回答高文,“我……猜的。”
“好了。见面再说。”
千善子在挂电话之前,听到话筒里传来高文的自语:“猜的?”
千善子很后悔那次电话中的失言,她害怕高文见了她还要追问。千善子激动兴奋之中又掺杂丝丝惧悸。
当千善子看到簇拥在密密的手提肩扛着各种包裹的人群中的高文,她觉得她的呼吸快要停止了,周身的血液凝滞不动了,千善子从来没有像思念高文这样思念过任何人,千善子知道虽然她已有了离婚的经历,但在人生旅途中这是她第一次恋爱。跟高文在北京的时候也常有两星期不见面,但这一次不同,这两个星期的分离比一辈子分离还要令她难以忍受,她日思梦想,精神恍惚,在千善子的想象里,这次见面将意味着永不分离,白头偕老。千善子已经把他们结婚的一些床上用品都购置齐了。
高文见到千善子时的表情构成了一种巨大反差,她愣愣地、直直地注视着她,说:“我们打车回去吧。”
千善子说:“你吃饭了吗?火车上有饭吃吗?”
“我不饿。”
“你怎么瘦得这么厉害?两星期没见,你瘦得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你怎么啦?出了什么事啦?”
她正地按盛珠教她的去做。她装着对高文此行一无所知。
“回去再说。”
的士把他们送到千善子住处的楼下,高文在面的上缄口不语,千善子的温存也遭他冷漠拒绝。
千善子下车后,说:“你先上去吧。你带钥匙了吧?”
高文说:“你干什么去?”
“我去给你买一点吃的。”
“我说了,我不饿。”
“你肯定饿。你这么瘦,还会不饿?”
高文为千善子这种不符合逻辑的话感到哭笑不得,一种怨恨而又怜惜的心情驱使他摇了摇头,他没有管千善子,径自上楼打开门。
熟悉的客厅,熟悉的茶几、沙发、镜框,熟悉的色彩、光线……高文置身于这种熟悉的环境,心里涌上万般悲凉沧桑的情绪,景物依故,人事皆非,高文在这种熟悉中感受到的不是亲切,而是即将来临的死亡的恐惧。
高文脑子里充满着警车的鸣响,高文似乎看到了全副武装的警察破门而入,千善子被带上手铐的情形。高文在千善子捧着一大堆食品进屋的时候,甚至惊叫了一声。
千善于把食品放在茶几上,说:“你怎么啦?身体不舒服吗?”
“你真的干了?”
“干了什么?”
“是你雇人害了郝青,”高文说,“我没想到。我做梦也没想到,你这么个简单善良的人会干这种凶残的事。”
“郝青死了?”
“你难道不知道?”
“我一点也不知道呀!”
“什么?”高文龇牙咧嘴,千善子从未见过高文脸上出现过这种穷凶极恶的表情,“你还装蒜?你不知道?是你雇人害了她,你还不知道?一切都未出我当初的预料,杀手害死她之后,用绳子把她兜着脖子吊在房梁上,造成自杀的假象。”
“没有的事呀。我没有雇杀手呀!”
“你还说你没有?”
“是没有啊!”千善子躲过高文的目光,“我是跟几个黑道上的人接触过,可最终一个也没谈成,他们确实像你所说的,是在骗我,开始答应的很好,可把我玩上手之后,一个个都不干了。”
高文愣住了。千善子在高文看来是无力撒这个谎的,高文说:“你是怎么知道我回新疆的?”
“我……瞎猜的”
”‘不,”高文直视着千善于,“你不是瞎猜的。你知道郝青死了。你别瞒我了,你的眼睛已经告诉我真相,这事是你雇杀手干的。”
千善于倏然哭了起来,她呜咽着说:“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
高文被千善子的哭声慑住了,高文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难道真的不是她干的?
郝青之死自然在乌鲁木齐引起不小的轰动,警方已经怀疑不是自杀而是他杀,郝青的脑组织有多处被硬器猛击的暗伤,乌市警方已经取得了大量的证明材料,正在立案侦查。但是,直到高文离开新疆前,警方及邻居依然坚持认为这是一起谋财害命案,郝青的住处的衣柜、箱子均被凶手撬开,虽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遗失,但一切迹象表明凶手是为了害人窃财,没有人怀疑这起事件与高文有什么关系。高文在被当地公安机关短暂传讯之后就释放了,高文于恐惧之中也深感庆幸,杀手能够制造谋财害命的嫌疑,说明这是一位相当高明的案犯,千善子及高文无疑会在这种屏障的掩挡下平安无事。
《北京往事》第二章(2)new
但是,高文知道这种屏障总有一天会露出缝隙,高文的恐惧由此而生。
同时,高文在丧失了那种被郝青要挟的长达十年的忧郁之后,开始意识到这种结局对郝青来说是太不公正了,是残忍而又不能被原谅的。
高文的道义和良心的觉醒,使他在审视千善子的时候心情变得复杂了。
高文没想到千善子会如此坚决地否定她与这起事件有关,高文本来想千善子在做了这事之后精神会垮了,会靠在他的胸间倾吐事情的所有经过。
千善子不是一个会装假的人,那么,难道郝青真的像乌市警方所判断的那样丧身于谋财害命之中?
高文低低地问:“那你怎么知道我在新疆的?”
千善子停止哭泣。
高文从口袋里掏出手绢,在千善子脸上轻轻擦拭。
千善子夺过手绢自己擦着。她说:“我是瞎猜的。”
“不,”高文摇着头说,“你不是瞎猜的。除了盛珠,没人知道这事,难道你跟盛珠见过面?或者,通过电话?”
“没有……”千善于有气无力地说。
晚上,高文在千善子这儿往文化餐厅打了个电话,告诉盛珠他回来了。
盛珠听到高文的声音的时候,情绪很激动,一个劲儿问他有没有什么事。
高文说:“没什么事,安葬好了。”
“婷婷没什么事吧?”
“没有,她在奶奶那里。”
“你今晚回来吗?”
高文迟疑着,说:“我明天……回去”
高文挂了电话,千善子正在厨房里做朝鲜冷面。这时候高文的心绪好像平静了。高文走到厨房。看着神情温婉的千善子,他似乎相信这事不是千善子干的,心里涌出一股既辛酸又温暖的情绪,他上前抱着千善子,把脸贴在千善子的后背上,说:“我爱你。”
高文用脸在千善子的后背上蹭着,隔着千善子顶喜欢穿的丝质墨绿色长裙,高文的双手在千善子饱满柔软的乳房上尽情抚摸揉捏,千善子手上拿着长勺,正在往电镀锅里舀水。她说:“别闹,别闹。”
“不,我现在就要……”
“让我把面做好,我们吃了饭再——”千善子说,“你中午的饭都没吃,我买的那些东西还放在那儿。”
“我爱你,”高文的脸渐渐往下移,最后他用下额深摁在千善子令人消魂的丰臀上,“我现在就要跟你……”
“我们结了婚,什么时候你想……我都会顺从的。”千善子放下勺子,、转过身,、拉起高文,然后在他的嘴上亲着,使劲地亲着。“我是你的,从此以后,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我们结婚吧,”高文陡然说着,“我是要和你结婚的。我需要一个真正的家,真正的妻子。”
“我们明天结婚,好吗?明天就结。”
高文没有吭声,只顾尽兴地抚摸,千善子也觉得高文的性欲前所未有地高涨。
平静下来之后.千善子问:“我们明天就结婚,好吗?”
千善子准备说她已经买了许多结婚用品,话到嘴边她又咽回去了,千善子好像陡然聪明起来了,她知道这样说无疑又暴露了一个漏洞。
“你不愿意?”千善子警觉地问道。
“我愿意。但不是明天。”
“你说什么时候?你可不能骗我呀!你妻子的事……都不存在了,你还顾忌什么?”
“有一天我做了牢,”高文说,“你会去看我吗?”
“你胡说什么,你怎么会坐牢?你这不是在有意岔话题吗?”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这还用问吗?”千善子纳闷,“你还顾忌什么?顾忌做牢.?”
“也许我连做牢的权利都没有。”
“什么,做牢还要权利?”
千善子接着问:“什么权利?”
作为一个作家,没有底线,就没有未来。可是,对郝青来说,生命是她最起码的底线吧,如果是死于谋杀,那他高文不就是刽子手吗?至少也是合谋者,他已深深地坠入底线之下,还有权写什么诺奖之作?底线之作 ?高文一直认为没有什么罪恶超过杀人,可他自己不已经是杀人犯了吗?即便郝青的死跟千善子没有关系,为了自己的虚荣脸面,他在内心深处不一直想让郝青死吗?他不早就是罪犯了吗?罪犯揭露罪犯,想以此超度自己,有比他还可耻的吗?
阴影变成了真正的恐惧,而真正的恐惧,实实在在的恐惧,让高文觉得自己痊愈了。那虚幻中的冲刺诺贝尔文学奖的伟大作品一下子成了可怕谶语 。
或者是一个巨大的笑料。
《北京往事》第三章(1)new
盛珠在确定自己患了性病的那一天,早早来到文化餐厅,找到小霞,说:“今天陪我出去一趟。”
小霞照旧一大早就在餐厅内对着小圆镜化妆,小霞拿着粉扑的手在空中划了一下,然后把粉扑收进粉盒,放进化妆包里,说:“去哪儿。”
“陪我去一下。”
小霞说:“你木头木脑的要我陪你去哪儿?”
“先不能告诉你。吃了早饭就跟我出去。”盛珠眼睛里的凄苦和忧伤的神色,小霞没有注意到。小霞发觉盛珠说话的声音变了,小霞警觉到她肯定出什么事了。
“不吃早饭了,我们现在就走。”
走出餐厅,盛珠告诉她:“我得病了。”
“什么病?”小霞脑子嗡的一声,小霞好像听到了世上最亲近的人的噩耗似的悲痛异常,“什么病?盛姐!”
“别紧张。没什么大病。”
小霞听盛珠这么一说,揪紧的心松弛了一些。
盛珠在餐厅已上了三个多月的班。小霞对盛姐的依恋越来越强,小霞每次在餐厅发薪水的时候都要跟盛姐争吵一番,但每次都是以她失败告终,她已收下了盛珠给她的一千五百块钱,现在是盛珠在餐厅上班的最后一个月,小霞一想到盛珠要离开餐厅就难过得想哭,小霞自己也不知道她对盛姐的感情为何越来越深,小霞不仅听她的话,一直没有“走出那一步”,她还要等盛姐丈夫康复出院的时候买一件贵重礼品送给他俩,小霞是在第三个月做出这一打算的,第三个月发薪水的时候,小霞同样不肯要,并告诉她前两个月的工资一千块钱她收下后一分钱也没花,盛珠说:“你不花正好,就用这个钱回一趟家吧。”
小霞说:“你这么艰难,我不能用你的钱。”
盛珠说:“艰难是艰难,我心里踏实,柯迪很快就要好了,有盼头的人就无所谓艰难了。我一想到何迪出院的情景,再大的苦,再深的屈辱,我也能受得了。”
小霞没再争执,小霞就是在这时候产生买一件礼物的打算的,小霞把一千五百块钱偷偷存进了银行。
来到车站,盛珠悄悄问小霞:“你知不知道广渠门那儿有一个妇科医院?”
“你……”小霞恍然大悟,“得了那种病?”
“是的。”盛珠低低答道。
小霞的眼睛一下子红了,她怔怔地望着盛珠。哽咽着说。
“盛姐,你太可怜了。”
盛珠在小霞肩上拍了拍,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吃吃药就好了。”
“我们打车去广渠门吧。”小霞说,“坐公共汽车要转几趟车。好像那儿是有个妇科医院。”
盛珠欲言又止。自器官上出现不正常反应以来她晚上就没有出去找客人了。前天她把积攒的一万块钱付了柯迪的治疗费之后,她身上剩下不到一百块钱。到目前为止,她已付了四万块钱的医疗费。高文回新疆时把寻呼机留给她使用,寻呼机上显示要她再次去付医疗费时,盛珠很兴奋,盛珠固执地认为她钱交得越多,柯迪痊愈的希望就越大。只是想到自己有可能得了那种病,不能接客了,盛珠才感到焦急不安。卖淫是她交付柯迪医疗费的唯一途径。
盛珠今天身上只带八十块钱,打车的话盛珠估计要花掉二十块钱,这样也许就更不够治疗了。盛珠说:“节省点。坐公共车去吧。”
“打车。我身上带着钱呢!”
车费是小霞付的,出租车把她们准确无误地送到了那家妇科医院。
盛珠跨进这家气氛阴冷的医院大门,神色立即恐慌不安,心口怦怦直跳。
门诊分几个等级,其中专家门诊的挂号费就五十块钱,最低挂号费也要十块钱。
盛珠意识到她的钱带的不够。问小霞:“你身上有多少钱?”
“差不多有一百吧。怎么,你怕钱不够?”
“没想到挂号费就这么贵。”
“也许只是挂号贵,医疗费不贵呢。”小霞说,“你带了多少钱?”
盛珠没好意思说出她带的钱数,说:“挂一个十块钱的号吧。”
“不,挂专家门诊。”小霞说,“我替你挂。”
盛珠拉住她:“不用,就挂十块钱的就行。”
“这不是闹着玩的,”小霞说,“一定要挂专家门诊,钱不够我回去取,我这个月的工资还没用完。”
专家挂号处的窗前排着长长的队,其中有一半是男人,盛珠感到迷惑不解,难道这家医院是专治男女性病的?
盛珠没有阻拦住小霞,任她去专家挂号处排队去了。
盛珠非常着急,她挂了号,钱不够怎么办?高文虽然从新疆回来了,但她治这种病,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问他开口要钱,何况高文的妻子刚刚上吊死了,在他出这么大事的情况下,开口问他拿钱,盛珠怎么也做不到。
盛珠倏然睛睛一亮,她看到医院过道那边站着的那个肥胖男人似曾相识,盛珠走上前立即认出来了,是她接待过的一个客人。
胖子叫什么名字盛珠想不起来了,一般客人都不告诉真实姓名,盛珠从不费心记那些假名。
盛珠来到胖子面前:“哎,不认识我了?”
胖子诧异地打量着盛珠,显然他不认识她了,嫖客记住的往往是给他快感最深的人,除此之外,所有的妓女都像一个固定的符号一样千篇一律。
《北京往事》第三章(2)
胖子手上拿着两瓶药和一支药膏,显然他来此也是治这种病的。胖子打量了许久,摇着头说:“不认识。”
“你屁股上有一颗黑痣都知道,”盛珠说,“你还装作不认识我?哎,救救急吧,拿上几百块钱给我,我会补偿你的。”
胖子把药放在一只手上,腾出的那只手遽然打在盛珠脸上,盛珠愕然之中捂着渐渐隆起的脸。
“你他妈的臭婊子,”胖子大声嚷道,“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安徽来的乡下丫头,我的病就是你这个臭婊子带的。”
胖子又朝盛珠的腿部猛踢一脚,盛珠一下子跌瘫在水泥地上,清凉的水泥地上印着从她嘴里流出的鲜血。
“臭婊子,还来问我要钱?我被你害得好苦,你还敢来问我要钱?老子恨不得宰了你这个臭婊子。”胖子继续嚷道,“老子这几天就在琢磨是哪个臭丫挺的害了我,你她妈的找上门来了。老子不揍你揍谁?”
盛珠事后想起来了,她的病就是这个胖子带的,一个星期以前盛珠接待这个胖子的时候发现他的腿上、生殖器周围生满了红斑,当时盛珠要他使用避孕套,胖子不由分说地把她扳倒在床上,嚷道:“避孕套让你爹使用去吧。”
盛珠自那一晚之后就感到下身痒痒,直到发展成今天的程度。
盛珠当时没有想起这些,她跌瘫在水泥地上的时候眼前一片黑古隆冬,一些护士、医生和病人围上来,谁也没有拉她一下,她们只是观看,她们显然知道了那个胖子为什么打她,窃窃低语中夹杂的嘲笑令盛珠后来每每忆起都心如刀绞。
小霞跑过来时,盛珠挣扎着站了起来,嘴角沾着唾液和鲜血,这时候那个胖子已溜了.小霞大惊失色、扶住盛珠。
“怎么啦?怎么啦?”
盛珠用手示意要她拿出手绢,小霞从盛珠的坤包里拿出手绢、在她的嘴角、脸上轻轻擦着的时候,失声痛哭。
“你这是怎么啦?”一位围观者说。
“被人打的。”
“啊?”小霞叫了一声,“谁打你了?我打他去,干吗打你?啊?干吗打你?”
盛珠说:“我们回去吧。”
小霞说:“我号都挂上了。回去干吗?”
盛珠后来告诉小霞被打的原因时,小霞气愤得脑门上青筋直跳,发誓要找人狠狠报复那个胖子。他让盛姐传染上这种病,反而倒打一耙。小霞说她不找人揍他誓不为人,末了才明白:上哪儿找他去?
在小霞的搀扶劝说下,盛珠进了专家门诊部。
盛珠的脸上红肿不堪。盛珠进了门诊部的时候就像进了刑场。
许多事只有事后回忆才刺痛人心,盛珠后来最害怕想到的就是在妇科医院的经历。门诊部的专家是一位中年妇女,似乎对每一位前来求诊的性病患者都深恶痛绝,刚才盛珠被打时她出来观看了,见到盛珠捂着脸进来,她讪讪地说道:“把手放下。”
盛珠磨磨蹭蹭地放下手。
“脸怎么啦?”专家似乎明知故问。
盛珠没有吭声。
“我在问你呢!”
“嗯……”
“我问你脸怎么啦!”
“不小心,撞了……”
“哟,还不小心撞了?”专家鄙夷嘲弄的目光在盛珠脸上不停地扫视,“蒙谁呢?我看你被打也是活该,得了这种病还跟男的做那事呀?就是因为你们这些人,我每天忙得饭都顾不上吃。脱裤子!”
专家在给盛珠检查的时候,动作很重,盛珠就像一头小牲口一样被她折腾,专家没有察觉盛珠眼里的泪水,盛珠强忍着,她想出了医院抱着小霞痛哭一场。
盛珠没想到专家开的药并不贵,总共才九十来块钱,其中还包括为高文买的一瓶药、药是小霞替她领的,她把身上仅剩的八十块钱交给小霞。
小霞取上药,搀着盛珠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盛珠如愿以偿地痛哭了起来……
《北京往事》第四章(1)
高文想搬到千善子那里住,但面对盛珠他几次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不忍心开口。盛珠虽然有自己的丈夫,正在全力治疗他的病,但他们在这个屋子里生活了这么多天,高文知道盛珠还很是依恋他的。
盛珠从妇科医院回来之后,她决定把她得病的事告诉高文,盛珠这几天一直避免跟高文身体接触,盛珠还是害怕高文会传染此病,用一个厕所,在一个水龙头下淋浴,这些都会导致传染。
盛珠没有去餐厅上班,回到了住处。她要小霞给她在板寸那儿请一天假,小霞要送她回来,盛珠没让。盛珠要她快去上班,早上离开的时候她俩都未请假。
小霞在小庄下车前,眼泪汪汪地望着盛珠,悄悄说:“盛姐,你别着急,这种病好治,用了药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