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早晨,高文给千善子打了电话。高文发觉自己跟盛珠在一起的时候经常神思恍惚,千善子时常莫名其妙地发出的笑声常在他耳畔回荡,千善子那迷人的身材和温婉端庄、白嫩丰腴的脸庞常在他眼前出现。高文在跟千善子通话的时候,千善子从声音上判断他的心情又不好了。
“那一天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高文害怕她问他有关他妻子的事,转移了话题。
“我中午回去的。我在歌厅搭了一张铺,我害怕打搅你,”千善子说,“歌厅营业结束的时候我没回去。”
“你离婚手续办好了吗?”
“没问题。很快就会办好的。你呢?”
“我真的想和你结婚。”
“你办手续了吗?”
“别说了。”
“怎么啦?我刚躺下没一会儿你就打电话吵醒我,脾气这么大,干吗?”
“歌厅里三教九流都有,你能不能给我雇一个杀手。”
“干吗?你又发什么疯?”
“我想杀了她。”
“杀了谁?”
《北京往事》第六章(3)
“还能有谁?”
“你妻子?
“是的。”
“你……”“
“我今晚去你们歌厅。”
《北京往事》第七章(1)
高文许久未上金达莱歌厅了。进入秋季,歌厅的生意依然红火。高文进来的时候,千善子在吧台内向一位小姐吩咐着什么。
歌厅人影憧憧,在高文看来所有歌厅的气氛都是鬼祟隐秘的,这家朝鲜歌厅自然也是如此。
歌台上,一位盛装的朝鲜族姑娘在唱一首朝鲜歌曲,高文立即被这支歌迷住了。
你看山上泉水像珍珠般晶亮
一路问前流淌
美丽的鸟在密林自由地飞翔
都离不开这个地方
遍地育鲜花含芬吐芳
到处有欢笑声浪
妙香山啊,
当我们流连在山上,
真叫人心驰神往
你看山上山峰像巨人般雄壮
一派绚丽风光
在这世上有谁能和你媲美
唯贤你呀举世无双
无论在白昼无论黑夜
你总有万干气象
妙香山啊
让我们由衷地赞美
更为你纵情歌唱
……
高文痴痴地听着,沉浸在故旧情深的优美旋律之中。
这是朝鲜电影《妙香山上重逢》主题歌。高文在芳草湖农场的露天电影院里看过这部电影,那正是在和常珊热恋的时候。那时候除了唱《北京颂歌》《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北京的金山上》,就是朝鲜歌曲。
高文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整个身心都被抽动了一下。无可救药地想起了常珊。征服了,就忘却了?高文不敢想下去。
高文叫来千善子,高文想让那位小姐再唱一遍这支歌。唱歌的小姐走到高文面前时,高文才发现她根本不是小姐了,浓妆也未能掩饰她脸上苍老的皱纹。高文估计她不会低于四十岁。年轻的小姐是不会知道这支歌的。
“她是总公司的卜主任。”千善子介绍道。
“你好!”
“你好!”
在他们握手的时候,千善子对卜主任说:“他是高作家,写书的。”
这种不伦不类的介绍让高文别扭。高文说:“我想请卜主任再唱一遍,我许久没有被歌声这么感动过了。”
“你看过这部电影吗?”
“看过”
“那我唱插曲吧,”卜主任说,“刚才是《妙香山上重逢》主题歌《歌唱妙香山》。”
“好。’”高文声音抖颤,似乎不敢再听这类歌了。
而卜主任走到歌台,拿起话筒说:“下面我为高先生、一位年轻有为的作家献上一首《我爱妙香山》……”
我爱妙香山的姿容
心情无比激动
满山的枫叶鲜红
心如烈火熊熊
啊,妙香山啊
我爱你,
爱你的风采
把你赞颂
生活在这妙香山中
我的心要激动
就像那枫叶鲜红
就像烈火熊熊
……
歌厅的客人显然跟高文的感受不同,掌声稀稀啦啦,无精打采,而高文甚至觉得眼睛发潮发涩,高文在卜主任唱完之后许久还愣在那里。
高文被千善子引到单间的时候,他的情绪似乎还没有回到现实中。
“你就这么爱听卜主任的歌?”
高文没吭气。
“你真的想让我给你雇一个杀手?”
高文再次愣住了。也从故旧情深回过神。高文突然意识到再美好的回忆或者是再美好的憧憬在现实面前也不堪一击。真正的美好应该是毫不畏惧那个叫郝青的女人的一切报复,在一部长篇小说中使用一首歌词,虽然没有明确注明是“引用”,但丝毫也不意味着抄袭,高文清楚这一点如同清楚太阳从东方升起而从西方落下一样,可怕的是,高文虽然清楚明白这一点,却无法克服恐惧和抑郁,如果能勇敢地面对郝青的一切无耻行为,那才是他真正的希望。
而现在,对高文来说,真正的希望来自于那个女人从地球上消亡。
高文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同时也意识到他内心的严重疾患。
高文不寒而栗。
“我在歌厅能接触到黑社会的人,”千善子说,“你若果真想杀了她,我可以找人。”
千善子说着打开了影碟机,把音乐声放得很响,高文知道她是怕外面人听见他们的谈话。高文抬头打量着千善子,千善子略施淡妆的面容依旧纯净美好,但高文却觉得不认识她了。她怎么就会把他的泄恨的话信以为真?这不是别的事,而是人命关天。而高文觉得千善子好像是在谈论一件家常琐事一样轻松自如;他更不明白,纯净美好的千善子怎么能跟谋杀联在一起,难道在不知不觉中,千善子爱他已爱到置坐牢杀头于不顾的疯狂的程度了?
“你说话呀,”千善子神情严肃而焦虑,“只要你同意,这事不用你插手,一个月之内就能解决。但你得保证,完事之后你必须跟我结婚。”
“我能跟这么简单无知的女人结婚吗?”高文依旧注视着千善子的脸,思忖着,“杀了郝青,她还会结婚?难道她没有意识到那时候她已是杀人犯了?”
“你哑巴啦?”
“你怎么这么简单幼稚?你还不知道我恨我妻子的原因,你就准备雇杀手杀她啦?”
《北京往事》第七章(2)
“你始终不告诉我原因,我怎么办?”千善于嘟着嘴,“再说,是你告诉我你想叫她死的。我这样做还不是为了跟你结婚吗?我估计你肯定有什么把柄被她抓着,否则你不会这么恨她又害怕她的。只有铲除她,你心里才能踏实。我说得对不对?”
“对,”高文说,“我承认,事实确如你所说的这样。但你想没想过,你雇人杀了她,你也就成了杀人犯,那时候我们还会结婚吗?”
“谁也不会知道的。你对黑道上的事一点也不懂。难道杀手会闯进你家把她杀了?不会是以这种直接方式的。现在的杀手都非常高明,讲究策略,制造假象的能力很强,公安人员根本不会查出来的。这你绝对放心。”
“即便查不出来,你想想看,我会跟一个杀人犯结婚吗?你雇杀手杀人,实际上你就是杀人犯。我会和杀人犯结婚?”
“我问你,你到底想不想让她死?”
“想。每时每刻都想。只有她死,我才能开始新生活。而不是离婚——其实根本离不成婚,即便离成了婚,三天之内她也会把我杀了。她是一个坏透了的女人。”
“她叫郝青,个子特别高,是吗?”
“你怎么知道的?”
“你跟我说过,你忘了?你还说她是一个工人,在乌鲁木齐市近郊的水泥厂上班、”
“你都知道了。你若雇杀手的话,不要问我也能找到她了。”
“我不会的。”千善子突然换了一种神情,古怪地说,“我不干这傻事了。我即便雇人杀了她,你也不会和我结婚。我何必呢?”
千善子的纤长的眼睛毛在轻轻跳动,某一刹那她的神情里充满不测风云。
“我俩怎么尽在谈谋杀的事?”高文忽然觉得很奇怪,他到目前为止的所有经历中还不曾出现如此带有黑道意味的计谋。高文不仅仅觉得奇怪,他还觉得荒谬,不真实。
“这事不是你挑起的吗?你怎么问我?”千善子说,似乎有些生气。
“好了。以后我们不要谈这些了。”高文神经质地摆着手。
“我也不想谈这些。我也从未想过要杀一个人。”
“能不能再叫那位卜主任唱几首朝鲜电影插曲?调整一下情绪。现在大概只有这类歌曲还能打动我。我特别喜欢朝鲜歌曲,年轻时就喜欢。”
“你现在老了?”
“是的。自跟郝青结婚之后我就觉得老了,她在严重地摧残我的生命。”
千善子把高文拉到自己身边,手插进他的头发,柔声问:“究竟为什么?”
“你答应过我,不再问这个。”
“她真的很坏吗?”
“是的。我没有骗你。”
“她死了,你会伤心吗?”
高文断然绝然地说:“不会。”
“你的孩子不就没有妈妈了吗?”千善子眨动着眼,把下额挨在高文的头上。“你们毕竟有孩子。人们常说,孩子是夫妻的纽带。我怎么很少听你谈你的孩子?”
“我可以告诉你,那不是我的孩子。那是她跟另一个男人生的孩子。不过,我很喜欢那孩子,在感情上,她已成了我的亲生女儿。”
“原来是这样。你就为这个恨她?”
“那个男人是个瘸子。我从来就没恨过那个男人,而且对他充满了感激,由于他的存在,我解脱了许多。我还可以告诉你,我从未跟这个所谓的妻子做过爱。从未做过爱。”
“为什么?为什么要和她结婚?”
“我已经告诉你不少了。我希望到此为止,从此以后你什么也别问了。我求你了。”
“我还没有见过像你这么怪的一个男人。我若是说给别人听,没人会信的。”
“好了。我们出云听听歌,跳跳舞吧。我的心情坏透了。”
“我现在相信了。”
“相信什么?”
“你是真的怕你妻子。你有什么天大的把柄在她手里呢?真的杀人了。”
“胡说什么啊!”
千善子突然“咯咯咯……”暴笑起来,高文第一次为她的笑声而害怕。
好多天之后,郝青暴死于乌鲁木齐家中,高文接到电报后立即想到了千善子。千善子虽然曾耍过计谋,说不会顾凶杀人,理由也切中要害:高文不会和杀人犯结婚的。高文就凭这一点糊里糊涂地相信了她,而现在高文意识到一切都无济于事,后悔都是多余的。高文一次又一次为自己的自欺欺人付出代价,这一次则是事关人命。
恐惧已不在是臆想中的事。
《北京往事》第八章(1)
盛珠送柯迪去老曹的气功诊所,然后接他回来,每天都要两次路过“文化餐厅”,盛珠来北京有好几个月了,一直没有找到一个较为理想的工作,闲着的时间多,盛珠心里发慌,现在高文不但养着她和柯达,柯迪在老曹的气功诊所的医疗费用也由高文支付,盛珠知道,靠稿费和版税为生的高文也不宽裕,盛珠觉得无论如何要找工作,这一天把柯迪送到诊所回来的时候,她再次跨进文化餐厅。
板寸不在,小霞对着一个小镜在梳妆打扮。
在这之前盛珠已找过一次板寸,高文不同意写那篇稿子,盛珠不知道板寸会不会要她。
“啊呀,是盛姐呀,我正要找你呢!”小霞放下圆镜,起身迎上盛珠。
“经理不在?”
“他哪儿有这时候上班的。你怎么来了?我正想跟你说个事,你就来了。我俩真有缘分。”
“你要说什么事?”
“别急,待会我俩出去找个地方说,在这里不方便,净是一些长舌妇。”
盛珠跟着小霞来到人民日报社的大院内,这里树木修整得齐齐整整,环境幽雅,盛珠好像置身在一个小型公园。
“你要说什么?干吗这样神经兮兮的?”
小霞说:“有一样能赚钱的活儿,你干不干?”
盛珠毫不犹豫地说:
“当然干了。我现在就缺钱。心里发慌。”
“这个活儿可不是一般二般的活儿。”
盛珠似乎已经察觉出是什么活儿了。
“你先告诉我,能赚多少钱?”盛珠问。
“一晚一千块。”小霞说,“不是一晚。是一夜一千块。”
盛珠想到了金达莱歌厅。盛珠跟板寸陪大腕记者去过一次之后,想再去那儿,再去那儿显然不是当客人,而是当陪姐。据说一晚或一夜也能赚上千元,甚至两千元。
盛珠没想到高文所说的歌厅经理恰恰就是金达莱歌厅经理,盛珠在知道了之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盛珠在丰台那儿的歌厅当了几个晚上的陪姐,收入不上百元,那家歌厅比市区的歌厅生意清淡多了。
现在如果有一夜挣一干元的机会,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盛珠也会在所不辞。
盛珠觉得再这样下去太对不起高文了,盛珠对高文充满一种深沉的感激,这种感激足以让她在亲眼目睹高文和别的女人做爱时也不会怨恨他。
高文能快活是她的心愿。
高文的痛苦就是她的痛苦,甚至是加倍的。
如果高文需要,盛珠甚至可以替他找他所需要的女人来满足他的情欲。
这就是他们之间关系的状态。
小霞的眼神依旧时而聚拢,时而散开,盛珠在文化餐厅打工的时候就发现了小霞的这一表情特征。
“到底是什么活儿,快说呀!是不是陪男人睡觉?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如果一夜能挣一千块,是老头子我也愿意。你说是不是这个活儿?’
“不是陪男人睡觉,是陪女人睡觉。”
“什么?陪女人睡觉?”盛珠睁大了眼,“你是说搞同性恋?”
十多年之后,盛珠提到“同性恋”这个词的时候,已经全然没有当初那样的游戏意味。而是沉浸在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怖之中。
在高文后来创作的《阮村》这部小说中,“盛珠”和另一位村姑为了标榜“解放思想”,曾当着众人的面亲嘴,那时候“同性恋”是怎么回事她们全然不知,但她们为了“解放思想”却争先恐后地搞同性恋。盛珠面色煞白,小霞自然不知道深层根由,盛珠想到了她在里板镇中学的操场上被挂着写有“流氓犯”字样的牌子示众的情形,盛珠的嘴唇打起了哆嗦。
“怎么啦?”小霞说,“你不愿意你就别干,我又没强迫你。”
盛珠在附近的花台边上坐了下来。盛珠心中的记忆好像被一道幽暗而颤栗的寒光照亮了,盛珠屏住呼吸,久久不语。
小霞也在花台边坐下了。
小霞说:“你知道有一个国家叫马达加斯加吗?”
“有这么个国家?”盛珠的情绪渐渐稳定了,“你问这个干吗?”
“就是这个国家的两个女人,她们长年住在中国做生意,这两个女人是富婆,她们做国际贸易生意,很有钱,她们要找两个年轻女人,每人一个,陪她们过一夜我们就可得两千元,每人一千。这是那位大腕记者介绍的,不会有诈。”
“饭店里有那么多服务员,你干吗找我?”
“她们一个个长得像猪八戒他妈。她要找漂亮的。我除了找你,还会找谁?”
“她们住在什么地方?”
“当然住在大宾馆——你是说那两个外国女人吧?”
盛珠说:“住在什么宾馆?”
“我不知道。”
盛珠问:“你没见过她们?”
小霞说:“没有。”
“我们要去的话,怎么找她们?”
“大腕记者带我们去。去一趟之后,我们自己不就能找到了吗?怎么样,你同意去啦?”
“我们去看看。”
“太好了。那我就呼大腕记者,让他晚上找车送我们去。”
顿了一下,小霞傻傻地问:“盛姐,你搞过同性恋吗?”
《北京往事》第八章(2)
盛珠笑了笑,说:“你问这个干吗?”
小霞说:“我从来没搞过同性恋。我……不知道怎样陪女人睡觉。如果你有经验的话,就先教教我。免得我去了之后犯傻,出丑。”
“你跟男人睡过觉吗?”
小霞毫不犹豫地说:“当然睡过”
“你怎样跟男人睡的,就怎样跟女人睡,”盛珠说,“一回事。”
“不是一回事……”小霞脸上出现了难得的羞红,“怎么会是一回事?男人跟女人怎么能一样呢?长得也不一样嘛?”。
盛珠说:“好了,别说这些了。到时候,那个女人会教你的。”
小霞说:“她会说中国话吗?她若讲话我听不懂怎么办呢?”
盛珠说:“她在中国住了这么多年,肯定会说中国话的。别瞎操心。”
小霞站起身,望着盛珠的眼神充满着依恋之色:“到时候我全靠你了。”
盛珠也站起来。盛珠拉着小霞的手,嘴角的笑意古怪而心酸。
盛珠说:“你靠谁呀。全靠你自己。不会是在一个屋子的。”
小霞说:“我要求她们在一个屋子行吗?”
盛珠说:“那可不行。她们同意我还不同意呢。必须分开。否则,”盛朱跟小霞依偎着向大门口走去,“我再也不好意思见你了。”
“为什么?”
“唉,”盛珠说,“那时候你向我传授钓男人的经验,我以为你是一个十足的老手。看来你还什么也不懂。”
“盛姐……”小霞放慢脚步,“你说我们去不去?”
“怎么啦?我同意去看看,你倒扯后腿了。你要不想去我们就不去。你也别呼大腕记者了。”
“不,决定去。一夜就一千块呀,说不定还不要我们整夜陪呢,一两个小的就行了。十天不来就是一万块。了不得啊,决定去。”
“晚上我上哪儿找你?”
“晚上七点钟我在饭店对过那家理发店门口等你。”
这家理发店是一位广东妞开的,盛珠晚上七点准时到达理发店门口的时候,小霞还没到。盛珠就进了理发店,头发被焗成猩红色的广东妞以为她理发。知道她是等人之后,很不客气地要她出去等。
盛珠出去的时候狠狠地瞥了她一眼。
小霞来的时候大概七点一刻,小霞的神情一眼就让盛珠看出情况有变化,小霞嘟着嘴,满脸沮丧:“他妈的,那个狗屁记者我要好好治治他。”
“出什么事啦?”
“他骗我。根本没有的事。”
盛珠说:“那个记者我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上次在歌厅的事,经理跟你说了吗?”
“说了。”小霞耷拉脑袋,“后来用我代替了。”
盛珠说:“你给他包了一个星期?”
“没有,”小霞说,“就陪他一夜。”
“经理的那篇文章就是他写的?”
“嗯。他妈的,我非要好好治治他。”
“你怎么治他?”
“一个女人想治一个男人不是太简单了吗?”小霞似乎又来了精神,她扬起头,“在床上治他。”
“你别控制不住,把自己治了,陪了夫人又折兵。”盛珠笑着说。
“哪儿能呢。我要是不能控制自己,早就当‘鸡’了。”
盛珠觉得她跟早上判若两人。
“盛姐,”小霞拉着盛珠的手,可怜巴巴地恳求道,“你今晚陪我聊聊好吗?反正我跟经理请了假,今晚没事。你陪我聊吧,我心里烦得很。我们找个地方坐一坐。好吗?”
“你还有烦恼事?”
“多着呢。”
她们俩漫无目的地在灯光迷离交织的人行道上走着,漫无目的地上了一辆中巴,她们甚至不知道中巴往哪儿开,买票的时候小霞抢着付了钱,售票员问她们上哪儿。
小霞说:“随便。”
后来她俩在302总站那儿下了车。
小霞说:“盛姐,我是抱着发财的梦想来北京的,我认为我能发财。我们家姐妹六个,一个男孩也没有,我是老三,我生下来时我父母一致同意把我扔到河里,后来是我奶奶把我从河边捡回来的,捡回来时我的呼吸都快停止了,家里都认为我活不了了,我妈妈要我奶奶在哪儿把我捡来的就把我再扔到哪儿,奶奶说,等到晚上,我若还睁不开眼,她就趁着夜色再把我扔到河,没想到到了晚上,我不但睁了眼,还会哭了。就这样,我活了下来。我的命大,我奶奶告诉我当初的这些事时,我就认为我命大,我一定能发财。可我到北京混了好几年了,除了买一些衣服,在男人那儿耍计谋骗了一些首饰之外,我回一趟家的钱都没有。你说我心里不烦吗?”
她们来到一幢高层大楼下,树影憧憧之中,小霞倾吐着心中的烦闷和忧虑。
“我关键是走不出那一步,”小霞说,“平常看我非常放荡,其实我内心保守得很,我若是走出那一步,我早就发财了。”
“你是说当‘鸡’去?”
“我在北京结识的一些女朋友,好多人已有十几万元的积蓄,她们就是放得开,她们甚至都不忌讳她们卖淫的身份。可我不行,虽然我每时每刻都想走出这一步。我可以骗男人,耍老人,但要我卖淫,我却怎么也不敢。”
《北京往事》第八章(3)
小霞继续说:“大腕记者问过我,我说我绝不会卖淫的。现在想想,大腕记者骗我,要我跟女人睡觉也是有原因的,大腕记者说,你不跟男人睡觉,那么让你跟女人搞同性恋,算不算卖淫?我说不算。盛姐,你说让我们跟女人睡觉,算不算卖淫?”
“如果真像大腕记者说的,”盛珠说,“那个女人一夜付你一千块钱,这当然也叫卖淫。”
“照你这么说,那我们今晚还算万幸了?”
盛珠说:“也许是的。”
盛珠接着说:“你为什么不上歌厅去?那里挣钱也很多。”
“歌厅我呆过。那和卖淫没什么区别。”
“还是有区别的。你和吴经理睡过觉吗?”
“睡过。”小霞说,“我可没问他要钱。我跟他睡觉只是为了抛这儿上班更自由一些,有什么事请假方便。我没图别的。”
《北京往事》第九章(1)
小霞三年前刚从四川农村来北京的时候,在一家地下旅馆工作。小霞向盛珠讲述自己初来北京的经历时,盛珠看到她的脸上流露出惊恐之色。
“旅馆老板是东北人,长得很凶,”小霞说,“整天不让我离开地下室。我至今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让我出去。经常在那里住宿的大多是东北人。有一天,一个五大三粗的东北人把我叫到他房间,说要替我买一双鞋子。我早就想要一双皮鞋了。我穿的球鞋前面都有破洞了,稍不留神大脚趾就露了出来。穿着这双鞋在北京大街上走路我脸上就像爬着蚂蚁一样难堪。
“我说,行啊。粗壮男人问我穿多大码,我告诉他之后,他问我要什么式样。我说只要是皮鞋就行。他知道老板不让我出去。所以他出去替我买。他拿着钱准备替我去买鞋时,我叫住他,说,是女式的,千万别买男式的。你看书那时有多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