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第21章
事情还就那么巧,王步凡在选举这天从孔庙往县城赶,路上一个外地人好像故意碰在他的车上,没有什么伤却哭天号地说自己头疼,王步凡赶紧把他送往县医院,他替那个人交了钱让他看病,可那个人拉住他就是不让他走,王步凡急着去开会,没有办法只好给公安局长白老虎打了电话,等白老虎赶到后王步凡才得以脱身,但是他整整迟到了半个小时。因为王步凡的迟到,大部分代表们把嫖娼一事信以为真,许多本来要投王步凡票的代表就改投了其他人,投票结束后王步凡又赶到医院里去看望他碰住的那个人,白老虎却说那个人拿了他给的钱逃跑了。王步凡在会场上已经听说大字报的事情,知道是有人在作践他,现在他确信是有人安排了这一系列的行动,说不定白老虎就是个可疑的人。但是因为那个外地人的失踪,这个诬陷案也势必成为无头案。(此后公安局也曾经立案侦破,却没有任何线索一直是个无头案。)
选举结果果然不出王步凡所料,高皖得票最多,其次是钟坚,赖才只比王步凡多一票,但这致命的一票让王步凡成为这一次副县长选举中的牺牲品。选举结果一公布,他的心彻底凉了,愤慨地发出“官场无正义”的感叹。这个结果一出来,第一个打电话的是乐思蜀。他告诉王步凡说高皖这次给每个代表二百元的好处费,钟坚是一百五,赖才是一百。而他王步凡一分钱也没花,连请代表们吃顿饭也没有,再加上大字报的负面影响,难怪要落选。不过城建局和交通局已经有很多人去天野市告状了,说高皖和钟坚是在拿金钱买官,说他们花钱拉选票是违法行为,决心要把他们的副县长告掉。这些情况市县领导已经知道了,现在只有静观其变……
王步凡立即意识到这又是一场政治斗争,城建局的一名副局长和交通局的一名副局长和安智耀是战友,他们是不是在安智耀的授意下才告状的?赖才也花钱拉选票了,为什么就没有人告他的状呢?大字报一案县领导竟然没有一个人过问,那个迂腐的纪委书记匡扶仪还打电话说让王步凡注意一下个人作风问题。王步凡肚子都快要气破了,他差一点没有骂匡扶仪是个神经蛋。
乐思蜀向王步凡通报的这个消息实在是太重要了,他的心情为之振奋,似乎又看到了一丝曙光。他不由想起“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和“人间自有公道”这两句话,至于天野市委那边公道不公道,他不得而知。但是现在的官场形势是:问题一旦彻底暴露出来,哪个领导也不敢再替“坏人”说话,只会设法洗刷自己,让群众认为他们是清白的。说到底共产党是代表人民利益的,哪一级的干部也不敢公然不顾民意,违背党的宗旨。
王步凡正在办公室里闷头吸烟,他老父亲提着个烂包来找他。见了面并没有问他选举失利的事情,放下烂包很无奈地说:“我把于右任的字和郑板桥的画拿来了,如果能够派上用场,你就拿去用吧。唉……”老父亲话没有说完就扭头走了。王步凡追上去要留父亲吃饭,父亲边走边说:“不啦,家里农活正忙,得赶紧回去。唉……你好自为之吧!我还是那句话,在商言商,在官言官,该跑就跑跑,不可世人皆醉你独醒!”父亲说着话并不回头,出了镇政府大院径直走了,也不知是生儿子的气,还是看不惯社会风气。王步凡想派车去送父亲,正好镇里的车都派出去了。他看着父亲的背影渐渐远去,回味父亲刚才凝重的脸色和无奈的话语,猜测父亲肯定知道他在选举中失败了。他强忍着没让眼中的泪水流下来,他不知道父亲对他是抱有希望还是充满失望。回到办公室里,他简直想大哭一场,又不敢在机关里哭。这时叶知秋来了,本想安慰他几句,见他心情不好,就没有说话,一直陪他坐着……
过了很长时间舒爽来了,望见叶知秋就把脸拉得老长,叶知秋与舒爽打了个招呼出去了。舒爽坐下后就唠叨开了,“选不上算了,当官有什么好,谁稀罕那个烂毛副县长,值得愁眉苦脸的,真是个官迷!你没有听到吧?现在人民群众把顺口溜都编出来了:天南县真捣蛋,四个正科争副县,钟坚投资四十五,高皖奉献五十三,赖才搂住大老板,只有步凡最穷酸,达文同志作了难,办公室里团团转,李直及时来指点,骂声小米没经验,这个事情很好办,自古金钱能买官,谁送钱少靠边站,谁送钱多让谁干……”王步凡对舒爽的话没有接腔,她不懂政治,不可与其谋大事。再说这种顺口溜群众可以说,他却不能说也不能信。人在官场身不由己,有些时候是为了一口气和名誉尊严,并不是非要当官。既然身在官场,就必须讲政治,舒爽永远也不会懂得这些道理……他干脆不答理舒爽。舒爽讨了没趣,起身撅着嘴走了。
第四部 第22章
舒爽刚走,王步凡在心里骂这个女人不能善解人意,并不是他王步凡非要当什么副县长, 而人总是要面子的,难道我王步凡真的不如那几个人吗?这时王步凡又拿叶知秋与舒爽相比较,一个通情达理,是事业上的好帮手;一个是狗屁不通的庸俗女人。他想,如果这次晋升没有希望,就准备离婚,起码在婚姻和感情上要有所收获,不然活得太辛苦太累了……手机响了,打断了他的思绪,一接是田方打来的,田方在那边神神秘秘地说:“寿仙,米书记让你给他办公室里打个电话。”说罢并没有说其他什么就挂了。王步凡赶紧拨通米达文办公室的电话,米达文在那边很生气地问:“步凡啊,对选举结果很失望吧,几天也不打个电话?这个……这个出现这种情况也很正常嘛……”
“米书记,事情都到这一步了,我还有啥话可说呢?是我不争气,让您失望了。”王步凡只能用政界的套话把责任都归结到自己身上,至于别人花钱拉选票的事他只字没提。
“步凡,我告诉你,事情可能还有挽回的余地。这次我推荐的只有你一个人,李书记推荐了钟坚和高皖,赖才是安智耀推荐的人。安智耀这次暗中操纵选举,高皖、钟坚和赖才在选举中花钱拉选票的事我也知道,现在官场上都这样,民不告官不究,民若告官必究。现在城建局和交通局的干部职工告状告得厉害,我就不能不说话了。只怕上边还要追查这个事,今天上午天野市纪委给我打了电话落实这个事情,我也不好说,因为我现在还没有证据啊!我的话你听懂了吗?证据,只是缺乏证据,你知道吗?唉,自古宦海风雨稠,胜者为王败为寇。如果有证据,你王步凡就有希望。步凡,我想带你去市里见见李书记,也许对你有好处……”
“那给李书记捎点啥?他爱好啥?”王步凡此时心情又开始激动了。
米达文沉默了一会儿说:“捎别的东西不合适,也太扎眼……就设法寻找一幅古字画吧,李书记爱好书法,平时总爱写几笔……”
“那么咱们什么时候去?我知道一个亲戚家里有一幅于右任的字,你看行不行?”
“如果能弄到于右任的字,咱们今天晚上就去……这事能往前赶不能往后拖,马前作揖要比马后叩头强,懂吗?啊!”
“那好,我晚上再跟你联系。”那边电话先挂了。王步凡拿着耳机愣了很久才放下,手又开始掏耳朵了。他明白米达文的意图,与其说是给他王步凡办事,不如说是米达文要给自己擦屁股,或者想跟安智耀较劲 。现在有人反映拉选票的事,上边要追查,米达文才站出来说话。如果上边不追查,他仍会装聋作哑不吭声。看来米达文也不是一心一意要为他王步凡办事,他王步凡只是米达文和安智耀较劲这个棋局上的一个棋子。很可能天南的一场政治斗争已经拉开序幕。选举之前, 王步凡还没有把天南的官场想得这么黑暗和复杂,通过这次副县长选举,他才真正看出县一级的选举简直是在用金钱选举,根本没有公正可言,更不用说什么民意和正义了。更可笑的是高皖和钟坚平时跟米达文关系很好,现在米达文又说他们是李直的人。如果真是李直的人出了问题,李直也会对米达文产生看法,最起码会说他驾驭不了天南的政治局势,是个不称职的县委书记……
乐思蜀的电话打断了王步凡的思绪,“步凡,刚才有一个城建局的副局长来找我落实高皖花钱拉选票的事,我当时吃不准情况没有跟他说什么,现在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你说怎么办?”
王步凡想了想说:“思蜀,据说天野市纪委现在正在查处此事,你不要跟城建局那个副局长说什么,把电话直接打到天野市纪委去反映情况,现在被人告发的只有高皖和钟坚,赖才和私营矿主瞿复来勾结的事就不用牵涉了,面不可铺的太大,不要弄得洪洞县里无好人,那样上边领导会下不来台的。思蜀,我的话你听懂没有?这事要抓紧啊!”
“那好,就这样吧,我现在就打电话。”乐思蜀挂了电话。王步凡拿着话筒又是一阵沉思,他似乎真的又看到了仕途上的光明。放下电话他就后悔不该为赖才说话,本想再给乐思蜀再打个电话,想了想还是没有打。
下午半天时间,王步凡啥事也不想干,心里烦躁得简直像着了火,又没有办法把火熄灭,他在办公室里坐着吸烟想心事,半天整整吸了两盒烟,一直到嘴苦得实在不行了才停了停。好不容易等到下班时间,他拨通了米达文的电话,告诉米达文于右任的字已经弄到手了,看什么时候去见李书记合适。米达文让他从孔庙直接去天野市,到市委门口见面。
第四部 第23章
王步凡不想让司机小李知道他去天野的事,就拿上于右任和高秀的字自己开车去天野。到市委门口米达文的车已经在那里等着。米达文见王步凡到来,就告诉司机小吴让他回天南,他坐了王步凡的车。米达文上车后指了指老地委家属院让王步凡开车进那个院子……
老地委家属院都是些老式建筑,还是六七十年代的瓦房,足有八九排。米达文说李书记在最后一排住,王步凡就把车开到最后一排。这时正是新闻联播结束的时间,找人是最佳时机。 米达文和王步凡下车后来到第三个门前。米达文按响了门铃,门前的一个小喇叭里传出问话,米达文就对着喇叭说是天南县的小米。
王步凡还是第一次听米达文在别人面前称自己是小米,就有些感慨。在天南他是一言九鼎,至贵至尊的人物,人们称他米书记时他还爱理不理的,只怕老米也没人敢叫,只有一些常委们私下会称他老米或戏称米大闷,而到了市委书记李直的家门口竟一下子变成小米了,这种官场上的微妙之处很值得人去玩味。
这时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开了门,看样子像保姆,“米书记来啦,李书记在屋里呢。”
“谢谢小吴。”米达文这时脸上的笑容比接见任何一个乡镇长时候的笑容都甜。 院子很大,种了很多花草,还有一棵很大的葡萄树,仅地上摆放着的几盆名花和盆景就值很多钱。王步凡来不及细看院中的景色已随米达文进了李直的客厅,客厅里只有李直一个人 ,李直向米达文点点头,在沙发上并没有起身。米达文和王步凡坐下后,小吴跟进来倒了水,放在他们面前的茶几上又退出去了。小吴长得很白净,朴实中透出几分青春少女独有的秀美。
米达文很谨慎而又有些吞吞吐吐地说:“李书记,这是我们天南孔庙镇的党委书记王步凡,这次竞选副县长落选了……唉,在参选的四个候选人中王步凡的政绩最为突出,可惜没有选上……”
李直这时才开始注意王步凡,但是却没有说话。
王步凡以为李直要说些什么,心里非常紧张,脸皮觉得有些发紧,胸口一阵阵地难受也不敢用手去摸,唯恐自己的言行失当,给李直留下不好的印象。
李直这时又面对米达文看了一眼,起身进了里间。米达文急忙跟了进去。李直坐下,也没有让米达文坐,米达文就一直站着。李直这时很严厉地说:“小米,你是咋把关的,咋做工作的?选上的三个副县长两个有人告他们,反映他们花钱拉选票,这个事情影响很不好啊!刚才廉可法打电话说已经有证据了,看来小高和小钟的事情要泡汤的。小钟和小高平时都不错嘛,这次怎么表现这么不好?唉,是你没有把好关啊!”李直这么一说好像米达文也有失职之罪了,不过李直说的把关并不是指花钱拉选票的事,而是指告状的事。
米达文急忙解释说:“这四个人之中只有王步凡廉洁,其他三个人都花钱拉选票了,事后我才知道,只是赖才没人告他,这个事情可能是安智耀背着我在下边操纵的结果,目的是要挤兑王步凡同志……”米达文也没有把“操纵 ”的具体含义说明白,他见李直在摆手就不敢再说了,似乎两个人又都明白了。
李直用责备的眼光看了一眼米达文说:“小米,把责任都推到安智耀身上也不公平吧,我看是你没有把好关啊。”
米达文没有敢辩解什么,不停地在点头。米达文知道李直是在替钟坚和高皖惋惜,因为钟坚和高皖给过他儿子和弟弟好处。现在有人告状,只怕李直也不敢保护钟坚和高皖了。至于赖才肯定也是花钱买通了关系的,不然李直也不会这样惋惜着不表态不生气。米达文也知道因为边关搞农业试点的事李直对王步凡印象很不好,现在看李直一直态度冷漠,米达文在思考着如何替王步凡说好话,他陪着笑脸说:“李书记,我和安智耀的情况你也知道,这个事情是安智耀在下边做了手脚。按理说小王政绩最突出,在选举那一天竟然有人诬陷王步凡同志嫖娼,因为有负面影响他落选了,这个事情本身就有点不正常啊。另外我也了解了一下,那几个选上的副县长确实存在花钱拉选票的事情。其实他们没有必要这样做,毕竟要选上三个的呀。”
屋内出现长时间的沉寂,沉寂得令米达文心慌,就像一时间置身在隔音室里了。沉寂过后李直叹道:“安智耀同志表现一直还是不错的嘛,他也没有那么大的能量,他多说也是起个牵线搭桥的作用,不要老说他的错,你也要反省一下自己。既然没人告赖才就保一个吧,不然影响也太大了。现在拉选票也很正常,别说你们那里,就是天野市也避免不了,没人告也就算了,有人告又有事实根据的,谁还能保他?谁保他岂不是自讨没趣?既然高皖和钟坚有问题,那就赶快把他们拿掉吧,我们现在还是要讲党领导一切和民主的嘛,岂能在选举中搞不正之风,让人民群众议论纷纷呢?”他对王步凡被诬陷的事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这时他又起身到外屋去,米达文小心翼翼地在后边跟着。
到了客厅,李直马上换了一种表情看了看王步凡,“小王这个同志不错,这几年把孔庙的经济搞得挺红火,边市长很满意。我虽然没有去孔庙看过,但也听说过一些侧方面的情况,边市长是很器重你的。不要紧,你还年轻,以后还有进步的机会。”李直说这话时脸上带着讥讽,好像在说你王步凡咋不去找一找很重视你的边关,到头来不是还得找我嘛。而王步凡听了李直的话,就像听到法官在宣判他的死刑,心脏像快要结冰了。停了停李直又看着米达文说:“小米,我知道你和安智耀不合拍,现在的事情无时无刻不在搞平衡,自上而下都是这样,稳定压倒一切,只要不到白热化的程度就先将就着吧,美国很霸道吧,有些时候也在联合国搞平衡。高皖、钟坚和赖才三个人能保一个保一个,不然也没法向人民交待,好像我们的选举是非常失败的,你这个县委书记也很没面子啊。”王步凡通过李直的口吻感觉到安智耀和李直也是有关系的,不然李直不会连安智耀一个不字也没有说。但他说米达文没面子是真,说没法向人民交待是假,人民也管不了这种事情,也不会去操这份闲心,这完全是官场上的政治游戏,玩游戏的就那么几个人, 似乎与人民的关系并不大。
米达文见时间不早了,很甜蜜地笑着说:“李书记,我们知道您喜爱书法,王步凡祖上留下一幅于右任先生的书法,他自己留着也没有用处,准备送给您……”于右任的一幅书法价值几十万,这时在米达文的口中竟变成了没有用处的东西。
李直一听说有于右任的书法来了精神,不自觉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又坐下了。王步凡赶紧把书法作品递过去。李直说:“小王,打开欣赏欣赏吧。”
王步凡很小心翼翼地把书法作品打开,只见上面写的是一首诗。
事业成功并不难,
成功秘诀在时间。
谁若把得时间住,
事业成功并不难。
李直看罢连声叫好,接着说:“多少年了,我一直想见识一下于先生的字,也想临摹临摹,可就是弄不来。小王,你家咋会有这么贵重的东西,必是名门望族吧?”
王步凡对米达文说这字是别人家的,而米达文刚才对李直说这字是王步凡祖上之物,王步凡只好实话实说:“我父亲年轻时是省民教馆的馆长,接待过于先生,于先生给他写了两幅字 。一幅‘文革’时期被红卫兵烧了,仅保存下来这一幅。”
第四部 第24章
李直不无惋惜地说:“十年动乱可真是一场浩劫呀!中国许多有价值的东西都在那时候被毁坏了,烧那一幅字就等于烧了一部好车,多可惜呀。”扭头对着米达文说:“小米,既然小王在天南选掉了,就不宜再担任副县长职务,那样我们也无法向人民交待,我们现在毕竟还在强调民主嘛,选掉就是选掉了。我看这样吧,我向市委建议一下,干点别的事情也行,不一定非要当副县长,副县长连常委都不是……嗯……这个事情再说吧……”刚才米达文说了那么多,李直就王步凡的事一直没表态,现在却表了个模棱两可的态,让王步凡和米达文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王步凡心里更别扭,他看一眼米达文,米达文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正在很神秘地看着右手的手背微笑,那意思好像在告诉王步凡,你的事情很有希望。米达文这时很知趣地说:“李书记,您太忙我们就不打扰了,小王,咱们走吧?”
“行,小王的事再说吧,这小伙子不错嘛。这个……啊,来,于先生的字你要捎回去好好保存,咱们朋友归朋友,你还年轻,很有前途,要廉洁奉公,行贿受贿这种事情可千万不能干啊!”说罢李直又把字塞到王步凡手中,顺势做出送客的架势,把王步凡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米达文急忙向王步凡示意离开。他们离开时,李直只举了一下手没有送出门,又回身坐在了沙发上。米达文和王步凡走到庭院里,小吴已经站在门口等着送客。米达文很亲切地拍拍小吴的头说:“小吴很辛苦,要照顾好李书记。”小吴点了点头笑着没有说话。王步凡认为米达文的话简直就是废话,人家家里的事情用你操心?但他忽然想起在天野市志办帮忙时曾听人传言李直是个老色鬼,把家中的小保姆搞怀孕了三次,说不定就是这个小吴。这时他反而有点怜香惜玉,觉得李直身为市委书记,满口为人民服务和为党的事业鞠躬尽瘁的高调,其实也并不那么高尚。王步凡正在胡思乱想,米达文从他手中夺过于右任的字交给小吴然后小声说:“交给李书记,他挺喜欢。”小吴点了点头仍然没有说话,这姑娘好像是个哑巴。
米达文的举动又一次让王步凡觉得米达文比自己老道成熟。来到老地委大院里,王步凡打开车门让米达文从右边上车后,他才转到左边上车。车还未起动米达文说:“这个小吴是咱们天南人,是吴秘书的本家妹妹,来李书记家已经四年了,是我给找的保姆,李书记把她的工作已经安排到市人大了,现在发着工资在李书记家搞服务。”王步凡一听这话就又想到了李直的传闻,说明小吴在十四五岁时就被李直糟蹋了。王步凡开车走到第一排时米达文说:“边市长在第一排最西头住,和老书记边际住在一块儿。 ”这时王步凡突然想到张问天曾说与边际有点交情,暗想必要时得来拜访一下老书记,顺便拜访一下边市长。但他知道米达文是李直的人,与边关的关系不好,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有说。
出了老地委家属院,王步凡问米达文道:“米书记回家么?”
“晚了,就不回去了,我住天星宾馆算了。”然后又神秘兮兮地望着王步凡问道:“于右任的那一幅字真的烧了吗?”
“真的烧了,那一幅是‘春永南垓’四个字,作祝寿匾用的。”
米达文没有再说话,只表现出些惋惜之意。王步凡心想米达文只怕也在打于右任字的主意。
王步凡刚才听米达文说晚了不回家,其实才八点钟怎么能说晚了?说不定米达文还有什么活动,他就直接把车开到天星宾馆门口。米达文并不说让王步凡也住下,自己下了车后说:“步凡,你回去吧。”
王步凡本想去帮米达文安排一下,但看米达文有点急于打发他走的意思,就没有下车。他把高秀的字递出车外说:“米书记,我父亲让我把这幅字送给你。”
米达文犹豫了一下,接住高秀的字脸上满是笑容,好像准备说点什么忍住没有说,向宾馆走去。
王步凡调转车头准备走,顺势回头看了一下,见南瑰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她挽住米达文的胳膊进了宾馆的大厅。王步凡这才明白米达文不回家是有原因的,他暗笑米达文混情人的档次太低,又想起乐思蜀说南瑰妍床上的功夫很厉害,能把男人弄得神魂颠倒,精疲力尽。也许米达文就是看中了她的床上功夫。南瑰妍和叶知秋是好朋友,但她们确实不是一类人,她们各有各的生活方式和做人原则。
第五部 第25章
王步凡竞选副县长失利,一直沉浸在迷惘和失意中。农历三月三,是老百姓说的吉祥日子,也就在这一天,马岭村的深水井打成了。深水泵抽上来了清泉般的地下水,马岭村的老百姓欢呼雀跃,十分高兴。
镇里的干部们准备到马岭村去庆贺,王步凡忽然想起市长边关一直关注马岭的吃水问题,就给王宜帆打了个电话,让他转告边市长马岭的水井打成了。没想到边市长听到这个消息后亲自到马岭来了。听说边市长来了,米达文和安智耀急忙也赶到马岭村,梅诗愚带着县电视台的人也来了,后边还跟着叶迎春。叶迎春现在挺时髦,手机挎在脖子上,始终不离梅诗愚左右,手里提着梅诗愚的水杯,就想他的生活秘书。深井水抽上来了,每位领导都喝了一口清泉水,赞扬了一番,说水怎么怎么的甜,人民群众在战天斗地中是多么的有智慧有胆略,真是人定胜天啊。边关还私下里与王步凡握了手,对王步凡在天南副县长选举中落选的事情表示遗憾。临别时拍着王步凡的肩膀说:“步凡同志,好好干,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啊。”
王步凡对“来日方长”这类安慰之词只好报以苦涩的微笑,对“来日方长”他已经不抱什么幻想了,也许这类话是领导经常用来安慰那些没有升上去的人,其实并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马岭村解决了吃水难问题,是件喜事,多少冲淡了王步凡选举失败的失意,他为马岭人感到高兴 。 送走市县领导后,他四处张望,没有发现张德的身影。向村民打听,村民们说他累病了,在县医院里住院 。
王步凡听说张德病了,急忙和时运成到县城去看望张德。在医院里见到张德时,他已经瘦得不像人样了。王步凡一问才知道他由于长期劳累,胃病转化为胃癌,已经到了晚期。张德握住王步凡的手有气无力地说: “王书记……感谢您的支持……我们打了一百八十六米才打出水……够全村人用了……终于实现了一辈子的心愿。”
王步凡的心情十分沉重,拉着张德的手摇摇头说:“不要感谢我,马岭人要感谢他们有一位好支书,你是马岭人民的功臣,马岭人祖祖辈辈都会记住你张德的名字。你要安心治病,有什么困难跟我说,你的医药费镇里给你解决。”
张德苦笑一下说:“不用了,不用了……能打出水我死也暝目。”
从张德的病房里出来,王步凡才把忍了很久的眼泪流了出来。张德是为人民群众打井累病的 ,看样子没有几天时间了。他嘱咐时运成,镇里要给张德准备一口好棺材,到时候还要开个隆重的追悼会。
又过了几天张德死了,是镇里用车把他从县医院拉回孔庙装进棺材里又送回马岭村的。马岭全村老少都穿了孝衣到村口迎接张德的灵柩。在张德的追悼会上,王步凡情绪激动也十分悲哀地说: “同志们,乡亲们,民心向背关系着我们事业的成功与失败,关系着党的生死存亡,我们通过张德同志的事迹是否已经证实了这样的道理:只要心里记着老百姓,永远不办亏心事,老百姓就会说你是真共产党,他们也永远不会忘记曾经为他们做过好事的人 。张德同志就是真正的共产党员,真正的好干部。我们为有这样的好党员而感到骄傲和自豪……”
全村群众哭声一片,在张德下葬的时候有些老太太扶着灵柩都哭昏过去了…… 埋葬完张德,那块醒目的石碑已经立在张德的坟头,上边一行醒目的大字:人民群众的好支书张德同志之墓。
此前有人建议在村口立功德碑,上边写上“打井全靠共产党,吃水不忘王书记。”王步凡没有同意,他认为党和政府给人民群众办点事实是一个镇党委书记应该做的,而难能可贵的是张德同志。他几十年如一日,以生命做赌注,为马岭群众解决吃水难问题,他才是人民群众最值得纪念的人,因此他建议为张德同志立碑,并在井旁边立了块功德碑,上边写着:致富全靠共产党,吃水不忘张书记。
事后王步凡还号召全镇的支部书记向张德同志学习,可惜的是,张同志的事迹这么突出,梅诗愚也知道,上级报纸和新闻媒体却从来没有报道和宣传过。
副县长竞选的失败,张德同志的死,让王步凡十分伤感。他感到有无尽的失落和无限的困惑,甚至觉得天南官场根本没有正气可言……从省里到市里天天强调干部要树正气、出政绩,可到头来政绩竟然没有一点说服力,金钱和关系网主择了一切,这让他再一次领教了官场的神奇,也让他觉得给李直送礼简直就是两个小丑演出了一幕下流闹剧,令人恶心的想吐。参加工作后这是他第四次遭遇狼狈境况。第一次是在兴隆高中与扬眉恋爱不成灰溜溜地离开,第二次是在孔庙初中当教师时要被贬到石云乡去,无可奈何去教育局长家里撒野,第三次是在石云乡被诬陷停职反省不让上班,在家赋闲,这一次虽然不会灰溜地离开孔庙,但是在选举中失败的人,不明真相的干部们会说他无能,官员们会耻笑他迂腐,也许只有老百姓会说他失败的原因是上边没人,现在的老百姓看问题最客观,在他们眼中还能分清好人坏人。他就听到天南几各局委的干部在私下里议论他无能,说他失败的主要原因是手中没钱,不会跑事……至于有多少人同情他的遭遇,敢于主持正义地说他王步凡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鬼才知道。这种时代老百姓对选举这类事早就有看法了,总认为候选人并不是真正意义上从群众中来,大多数并不代表群众的意愿,往往代表的是上级领导的意愿。组织部门事先定好了人选,然后让人大代表们举手或投票,让谁当不让谁当老百姓做不了主,谁选上谁选不上老百姓也不关心。这看似庄严肃穆,蔚为壮观,仿佛事先演练过的选举过程,又怎么能说完全代表了人大代表的意愿,即如把举手改为投票,但诸位领导正襟危坐,目光逼人,谁又肯去违背领导的意愿呢?反正不选人家自己也当不了,再说选谁都是选,人家又送了好处,投一票还有回报也算没有白投,散会时还有纪念品,当个代表也不错,何必得罪领导让人家取消你的代表资格呢?张三李四王麻子选上了,赵六陈七刘拐子落选了,他们并不关心,也不愿操这份心。组织部门也根本不需要人大代表和人民群众去操心,他们早就安排好了一切,人大代表只管按照领导的意图投票,宪法变成了闲法,主择官场的只是领导的看法就,有时代表们偶尔不按领导的意图选了别人,那个人也不一定能够顺利当官,组织上会审查出当选者很多毛病然后给予处分,只有个别人能够顺利闯关成功。老百姓关心的只是哪个贪官被揪出来了,枪毙了没有,贪污了多少。投票的时候很少有人去考虑候选人的政声、官德和人品,大多数人重视的是自己投这一票得到了多少回报。老百姓也关心政治,但更关心的是天旱雨涝和减负的问题。因为电视上也不断对揪出来的贪官进行曝光 ,于是老百姓就得出结论:官员们站一排一个挨着一个杀,可能有一两个蒙冤的,如果隔一个杀一个肯定就有漏网的。在天南也许只有孔庙的百姓才认为现任镇政府的领导都是好官,但其他地方的人却不一定这样认为,保不准也把孔庙的书记镇长当成一群贪官呢。这年头老百姓对当官者没有什么好印象,总爱夸大事实,一提起当官的便摇头。米达文还没有调走,就有人说米达文在天南有二十个情人,天天吃春药小二还硬不起来。说安智耀与三十个妇女有染,县直局委凡是有点姿色的女干部都和安智耀上过床。这话王步凡就不相信,但老百姓只管说了心里痛快,并不考究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