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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你呢?哪儿的?”工人,“俺也是河南的,俺在嶝江刚刚干了三个月。说实话,俺出来打工十几年了,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像夏中民这样的市长。什么架子也没有,饿了就跟俺们一起吃,拿起什么吃什么,要是觉得味道不对了,就跟事务长干仗,非要让事务长给俺们认错不可。每天上午五点多就起来了,第一个到的地方准是俺们工地,夜里常常是深夜十二点多了,还要过来看看俺们。跟俺们聊天,跟俺们逗乐。三月份刚来的那几天,天气突然下起了连阴雨,把俺们冻得直哆嗦。他到我们住的工棚里看了看,又潮又冷,被子都能拧出水来,于是他就给附近的一家市委招待所打电话,非要让我们民工都住进去不可。那家招待所的经理不情愿,他当着俺们的面就发了脾气,说你那招待所反正也没人住,让民工们住进去暖和两天,没病没灾的多给咱们嶝江盖几栋大楼,不等于给嶝江的老百姓积了阴德了?后来俺们工地上二百多民工都住进了招待所,都洗了热水澡。这些年,谁拿俺们这些民工当人看过?这样的房间,俺一辈子进都没进来过。你想想,俺们这些民工,浑身上下哪有干净的时候?平时住在街旁还有人嫌俺们又脏又臭,路过俺们的工棚时,还要捂着鼻子跑,夏市长让俺们这样的人住人家的高级宾馆那行吗?当时大家死活都不肯,直至夏书记发了脾气,我们才只好答应了,那一晚,俺们二百多人都一边洗一边哭。这么好的夏市长,俺真的不明白,嶝江为什么还有人要害他……”……
记者,“你年龄不小了呀,哪儿的?”工人,“我就是嶝江的,城建公司的。”记者,“说吧。”工人,“我当然要说,就是你们不来,我要找你们去说。那是什么狗屁文章!那个叫吴青辉的,他是工人吗?他什么时候当过工人?我实话告诉你,这个吴青辉是叫夏市长免了职的规划院的头头,好吃懒做,什么本事也没有,就会给自己捞好处。规划院养了那么多人,全是他的亲朋好友,七大姑八大姨。你可以问问他,他在嶝江都给嶝江的老百姓干过什么?那年他搞征地拆迁,故意压低价格,住户们不答应,他就让人半夜里强行拆除,当时有几个老人都还睡在房子里,差点没让铲土机铲死!后来他却说,他们拆错了,不是有意的。夏市长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你还是不是共产党的干部!这样草菅人命,糟蹋老百姓,还算是个人吗?身上还有人味吗?”记者,“后来呢?”工人,“夏市长那时候只是个副书记,吴青辉要没有后台,他敢这么干吗?后来不降反升,提拔成什么院长啦!让我说,我们嶝江的事情,其实你都用不着在这里采访,随便在街上拉个人,谁好谁坏,都能给你说清楚!这个吴青辉在规划院当头头,什么时候把我们工人当人看过?现在却自己说他自己是工人!那是诬蔑我们工人!糟蹋我们工人!他这么说,才真正是侮辱了我们工人!我们工人里面怎么会有他这样的东西!我的名字叫张继发,你就把我的名字登出来,就是面对面我也敢骂他,谁要跟夏市长作对,我们一辈子都饶不了他……”……
记者,“让这位女同志先说,你是哪儿的?”女工,“我是下岗工人。”记者,“下岗工人?下岗工人也要为夏中民说话吗?”女工,“是!我们几个都是下岗工人,但我们都要为夏书记说话。夏书记是个好书记,我们觉得他靠得住,现在能靠得住的领导越来越少啦!”记者,“你们下岗多久了?”女工,“两年多了,但我们能等,也愿意等,只要夏书记在,我们就有盼头,就有希望。”记者,“你们在夏书记身上看到了什么希望?”女人,“他对我们工人真心实意,他真的在为我们着想,在为我们想办法。”记者,“说具体的。”女工,“具体还要多说吗,是好是坏,谁肚子里没有一本帐!你就说她吧,她叫吴爱花,那天在市场上摆摊卖鸡蛋,几个市容办的人过来了,嫌她摆的地方不对,没说了几句,就把她的鸡蛋篮子踢翻了。后来就有人把这件事反映到电视台市长对话节目里去了,夏市长那天晚上专门把吴爱花请到了电视台,当着全市人民的面,让那几个市容办的人给吴爱花赔礼道歉。夏市长眼睛红红地对那几个市容办的人说,她是下岗工人,两年都没工作,但她没有上街,没有请愿,没有搞打砸抢,她不就是卖鸡蛋吗?卖鸡蛋一天能挣几个钱,你们知道不知道?你们好好想想,她卖的是鸡蛋,那鸡蛋是能踢的东西吗?鸡蛋能踢吗……”记者,“别哭,别哭,慢慢说,说清楚。”女工,“……那天晚上看电视,夏市长哭了,我们全家人也都哭了,我们看得出来,夏市长真的是对我们工人好,真的替我们着急。有夏市长这样的领导,我们心里踏实……”……
工人,“我们是四川的民工,我们也要说话!”工人,“我们是河北的……”记者,“不用挤,不用挤,你们这几个女同志是哪儿的?”工人,“我们几个是环卫工人,就是嶝江的。”记者,“是为夏中民的事才这么挤过来的?”工人,“人太多了,我们怕再不过来就挨不上我们说了。”记者,“没关系,说吧。”工人,“我们都不会说话,可我们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呀!我们都在嶝江大街扫了几十年了,还没见过夏书记这么好的书记。”记者,“那就说说夏书记怎么好,实话实说。”工人,“我们不会说话,可我们不会说假话。说起夏书记的好来,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记者,“拣要紧的说。”工人,“夏书记过年给我们拜年,八月十五给我们送月饼,下雨天给我们送雨衣,冬天给我们送棉袄。头年夏书记来看我们,跟我们握手时,见我们的手都裂了口子,登时就让人买来了护肤霜。过去天热了我们是一身臭,天冷了衣服裤子全都成了硬邦邦的,喝的是洒水车拉的水,住的是捡来的砖盖的房,上面批评下面骂,亲戚朋友面前抬不起头,现在你看看,我们像是扫大街的吗?夏书记来了,第一件事就是给我们盖澡堂,我们现在天天能洗热水澡,一年四季换四次衣服,夏书记还和我们一块儿在电视上唱环卫工人最光荣,还让我们这些老工人去北京,上天安门,看升国旗……”另一个工人,“去年还给我们上夜班的环卫工人买了人身保险,还让我们这些扫大街的集体去洗桑拿。我在嶝江扫了一辈子大街,我扫的那条街上就有一个洗桑拿的地方,我们天天在那里,年年在那里,可一次也没进去,里面是个什么样子,想也想不出来。后来夏书记就在会上说,清扫队好几百人一辈子没有一个人洗过桑拿,这真是天理不公。没多少天,真的就让我们进了桑拿房。现在想起来还像做梦一样,让我们躺在池子里直掉泪……”另一个工人,“我们不会说话,可我们心里有数。我们环卫工人有今天,一辈子都感激夏书记,感谢共产党。有这么好的书记,还不好好工作,那还是人吗?去年市里搞无偿献血,我们清扫队的全都报了名。夏书记听说了,说他心里难受,不让我们抽血。我们说,夏书记对我们环卫工人好,就是共产党对我们好,就是国家对我们好,现在国家缺血,我们不献谁献?晚上我们扫了一晚上大街,谁也没有休息,第二天早上献血车来了,围了一大片都是我们环卫工人,一上午就抽二百多人。我年龄大了,人家说我的血抽不出来了;我回家就把我儿子拉来了,我抽不出来了,就抽我儿子的。夏书记对我们这么好,这点事也做不来,良心上说得过去吗……”记者,“大家别激动,别激动,这个人是谁?”工人,“这是我们环卫局清运队的副队长,你让他给你说,他能说出来夏书记对我们工人怎么好……”副队长,“你是工人报的记者吗?”记者,“我是。”副队长,“你能为我们工人说话?能把我们说的话都能登出来?”记者,“工人报不为工人说话,还能为谁说话?”副队长,“老实说,我现在都不能相信你们了!我一直在找省报的记者,找了好半天也没找着。现在的报纸都只为当官的说话,老百姓说好的事,从来都没见你们登过……”记者,“我接受你的批评,谈谈你对夏中民的看法。”副队长,“我给你带来了两个人,都是我们清运队的。”记者,“就是这两个吗?”副队长,“年龄大的是父亲,年龄小的是儿子,还有一个母亲是扫大街的,人太多了,她没能挤过来。”记者,“你是说,他们一家都是环卫工人?”副队长,“对,他家三代都是环卫工人,爷爷也是清运队的,几年前在一次交通事故中去世了。当时夏书记调来嶝江不久。夏书记看望他家时,才发现他家一家三代拼死拼活地干,还是供不起一个大学生。他家还有一个二儿子,在夏书记的帮助下,去年研究生已经毕业,现在正在读博士。”记者,“他们家出了一个博士生?”副队长,“对。要不是夏书记,别说博士生了。他这样的家,连大学生也不会有。”记者,“往下说。”副队长中,“说了你也不相信,夏书记来他家时,当时就动了感情,他说他没想到这个家供一个大学生会这么难。当时他爷爷已经六十八岁了,还在加班加点给人家看车棚,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他父亲干两份工作,晚上搞清运,白天拉三轮。他母亲也是两份工作,晚上扫大街,白天当保姆。当哥的晚上运垃圾,白天摆菜摊。一个月下来,所有的收入加起来,多时一千挂零,少时只有六七百。那年他家的二儿子考上了师范学院,一开学各种各样的开销就好几千,然后一个月精打细算,也得五六百。爷爷去世了,一下子又花了几千块钱,这下子,孩子的上学就成了问题。亲戚朋友借遍了,有钱也不敢再借他。过年时,夏中民去了他家。十几年了,他们家冬天从来没生过火,大年初一,连一顿肉饺子也没舍得吃。房子走风漏气,外面刮大风,里面刮小风,墙上连张年画也没有。院子没有院门,屋子的门用铁丝拴住,平时家里没人,门从来都没上锁。天气实在冷得不行了,一家人就挤在炕上喝开水。初一夏书记去了,什么话也没说,把自己身上的三百多块钱全都放下然后就走了。初二夏书记又去了,带着民政局长,环卫局长,拿了两袋子白面,五斤猪肉,一桶菜籽油。夏书记对两个局长说,你们都看看,能说这样的一家人不勤快吗?不干活吗?挣钱的不干活,干活的不挣钱,这就是我们搞改革的成果?如果连这样的一家人都过不下去,连一个大学生都供不起,我们还怎么给党和老百姓交待……”记者,“后来呢?”副队长,“你让他们俩说吧。”父亲,“都解决了,都解决了,肯定是上辈子积德了,才让我们家碰见了夏书记。自那以后,我们的工资提高了,民政局也给了救济,环卫局还捐了款,我那儿子终于能上大学了。后天夏书记还带来了电视台的来,带了报社的记者来,接下来就搞了一个大讨论,还让我们上了电视。”记者,“什么大讨论?”父亲,“我记不大清了,让我儿了给你说吧。”儿子,“每天工作十多小时,每月工资一百多块,这样对待工人公平吗?”记者,“说清楚,再说一遍!”副队长,“每天工作十多小时,每月工资一百多块,这样对待工人公平吗?”……
夏中民赶到会议驻地时,天气已经暗了下来。也许是人太多了,场面太混乱了,声音太嘈杂了,一直等到夏中民挤到人群最前面时,才有人发现了他。
夏中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工人聚集在这里,宾馆前面的一条大街几乎完全给堵实了。
有人突然喊了起来,“夏市长来了!夏市长来了!”喧嚷嘈杂的人群很快静了下来,就像受到什么感染一样,整个一条街顿时悄无声息。工人们纷纷给夏中民示意,有几个女工见了夏中民,只喊了一声夏书记,就哭了起来。有几个老工人嗓音不大,但像在愤怒地诉说着什么。
夏中民竭力地安慰着大家,一边走,一边示意,一边向人群的最前面走去。
人们这时已经自动地闪开了一条路,大家都默默地注视着夏中民往前走。
几个摄影记者不失时机地拍摄着夏中民和群众挥手示意的情景,闪光灯把现场气氛衬托得更加沉重。
夏中民走到宾馆门口,大步跨上了门口的台阶。
他向大家挥挥手,然后大声说道:
“大家好!我是夏中民!首先感谢大家对这件事的关注!同时也谢谢大家对我的关心,对市委市政府的关心!但我现在必须要给大家说清楚,今天这样的做法是错误的!大家知道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十四届一次党代会的驻地!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会议!代表们将要在这里研究和决定我们嶝江的一些重大事情,还要选举出新一届的市委领导班子!这关系到我们嶝江今后的发展,关系到我们嶝江前程和大局,也关系到我们嶝江每一个老百姓的切身利益!如果大家因为报纸上的一篇文章,就围堵在这里,使会议受到影响……”这时候人群中有人喊了起来:“夏市长,这是他们的阴谋!这篇文章就是冲着党代会来的,我们不能让他们得逞!”“对!夏市长,你千万不要上了他们的当!”“夏市长,我们工人到这里来,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强烈要求市委对此事立即表态,给代表们讲清楚,消除影响!”……
夏中民经过好一阵子努力,才让群众的情绪稳定下来:“大家一定要相信市委,相信代表!作为我个人,我相信与会代表都会有正确的判断……”说到这里,夏中民的讲话再次被下面的喊声打断了:“我们不相信!像吴青辉这样的人也能当党代会代表,让我们相信什么!”“党代会里都有些什么人,嶝江的老百姓心里都清楚!开这样的党代会,我们不放心!”“这些党代会代表都是怎么产生的?谁同意的?希望市委能给我们一个答复!”“谁写的这篇文章,为什么会在党代会之前登出来,请市委给我们解释清楚!”……
夏中民使劲地挥着手,再一次让大家情绪稳定下来:“……请大家安静!请大家安静!大家的猜测完全是没必要的!大家一定要相信,党代会的绝大多数代表都是值得我们信赖的!大家好好想一想,如果大家一直堵在这里,会让代表们怎么看?你们再想想,如果你们也是党代表,外面却有这么多群众说你们这些党代表不可信,你心里又会怎么想?再退一步说,如果大家对这些代表不信任,那又怎么信任市委,又怎么信任我这个市委副书记?就拿吴青辉来说,他的党代会身份是在两个多月以前就确定了的,当时吴青辉还是规划院院长,规划院总支书记,所以他自然就是党代会的代表……”夏中民说到这里时,下面顿时又是一阵骚动:“夏市长,你不要把什么问题也往自己身上揽!不经过党员代表的党代表,那算是谁的党代表?”“我就是规划院的党员,吴青辉当党代会代表,为什么我们规划院的党员都不知道?”“领导就是代表,代表就是领导,那这还叫什么党代会!这样的党代会究竟代表的是领导,还是群众?”……
在嶝江八年了,面对着群众,夏中民第一次感到如此力不从心,第一次感到自己的话是这样的缺乏说服力。与此同时,他也感受到了在群众中正萌动着的一股强大的力量,在这股力量面前,那种僵化的思维和观念,早已毫无用处!再想任意地去糊弄,去哄骗群众,已经绝无可能。这是一种普遍觉醒了的力量,面对着这样的力量和这样的大众,我们只能说实话,讲真情,办实事,动真格的!要永远保持同人民群众的鱼水关系,就只能拿出我们的忠心赤胆和血肉情怀!夏中民在群众面前几乎站了将近两个小时,也几乎说了两个小时。最后他动感情地对大家说:
“……如果大家真的支持我的工作,那就安心地回家吧。个人的一点委屈,在群众的利益面前,那算的了什么!我请求大家,并希望通过大家把我的话转达给嶝江所有的干部群众,请大家一定要支持市委市政府把这次会议开好,几天后,我们还要召开人代会和政协会,希望能继续得到大家的支持!大家如果还有什么想法,那就等会议开完了以后,我们一定再征求大家的意见,我们也一定会努力地去解决,进一步地去完善……”……
等到所有的群众都散去后,夏中民才感到自己已经是精疲力尽,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看看时间,马上该给魏瑜书记汇报了。他坐在车里,让司机在附近街上的饭店里买了一碗汤面,三口两口吃完了,赶紧就往魏瑜书记的宾馆里走。
半路上接了两个电话。一个是陈正祥书记的电话,陈正祥说,听秘书讲,你刚才做得很好,话也说得很得体,但另外有一些反映却完全不一样,说你在工人面前故意误导大家,说你在煽风点火,说这些党代会的代表身份都不符合程序,都不合法。
夏中民听了,沉默了好一阵子才说,陈书记,他们愿意怎么说就让他们怎么说吧。他们非要这么说,我能有什么办法?你想想,我要真那么说了,群众会离开吗?
陈正祥说,这实在太不正常了,中民呀,你听我说,有些人正在做代表们的工作,你这两天也要多跟代表们坐一坐,聊一聊,不要怕麻烦,每个人都要走到。人有见面之情么,有些事,我们不说,代表们怎么能了解情况?要把这件事当作大事来抓,多跟代表们交交心,哪怕打打电话也行。既然已经这么不正常了,那我们也只能按不正常的来,就再辛苦辛苦,就两晚上时间了,后天下午就开始选举委员,一定得抓紧点,好吗?
夏中民想了想说,陈书记,我还是副书记,又不是要选我当书记,如果选我当书记,我跑一跑,走一走,跟大家聊聊,听听大家的建议和想法,那还说得过去。像现在这样,我找代表们说什么?就说让人家投我一票?不投你的,现在就是怎么说也不会投你。要投你的,即使别人再造谣再挑拨,也一定会投你。再说,连今天也就只剩两个晚上了,今天晚上还有时间吗?明天上午开幕,下午讨论,晚上还要听汇报,后天上午讨论委员候选人名单,下午就开始选举委员,后天一早就开始选举书记副书记,然后就闭幕,你说还有多少时间能跟代表们见面?
陈正祥沉吟了半天,说,倒也是,时间都给了谋人的人了,谋事的也去谋人,那还干得成什么事。好了,我再想别的办法吧。不过你也再想想办法,我们都努力努力。该说的,能说的,就想办法说说。多一票和少一票,就等于是两票,这可大不一样。还有,一会儿我给魏瑜书记建议一下,实在不行,就取消差额,这一届党代会我们施行等额选举……夏中民没等陈正祥把话说完就插话说道,陈书记,这绝对不行,我坚决反对!现在这么做,不更让人家代表们产生逆反心理?历届选举都是差额,为什么这一届要施行等额?这怎么跟人家代表们解释?我们大会小会都给下面讲,要求各级党委一定要搞党内民主,要求每个党员都能充分行使自己的民主权力,为什么轮到我们头上了,却要另搞一套。不行,坚决不行。不管别人怎么样,我第一个反对,绝对不能这么做!陈正祥说,我知道你肯定会这么说,那好吧,等我跟魏瑜书记交换意见后再说。不过我警告你,要是魏书记同意了,你就别再给我瞎搅和了……夏中民再次打断了陈正祥的话,陈书记,魏书记同意也不行!你好好想想,事情有那么简单吗?人家如果横下心来不选你,用什么方式也照样不会选你。不管你做什么也一样于事无补,而且这对你我,都没有任何好处。现在惟一的处理方式,就是两点,第一,我们一定要做到问心无愧;第二,一定要争取让代表们心服口服。即使落选了,那也是坦坦荡荡,光明正大。陈书记,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就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要做了。我们都一定冷静下来,用平静的心态和情绪来对待这次党代会,开好这次党代会。……第二个电话是武二打来的。武二?夏中民想了半天,才想了起来。于是对武二说,你的东西我都收到了,有什么事吗?武二说,那些录音带你没有听听吗?
夏中民说,还没有,这两天太忙了,等过了这两天吧。
武二嚷了一声,天哪!你怎么还没有听!你知道那都是啥吗?
夏中民说,还不就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听得多了,也见得多了。
武二沉默了一下,夏市长,我劝你还是尽快听一听,那东西跟你平时看到的东西完全不一样,对你肯定有好处。
夏中民实在太累了,分外疲倦地说,如果你没有别的事,那就改天再说吧。
武二赶忙说,你先别挂,你听我说,我希望你能尽快听听那两盘录音,听了以后,我希望能见见我。
夏中民说,那就等过了这两天,好吧?
武二说,你听了以后,肯定立刻就想见我的……夏中民说,知道了,我马上要开会了,改天再联系。夏中民轻轻地合上了手机。就在这时,有个疑问在他脑子里闪了一下,武二?他怎么会知道我的手机号码?还有,他是怎么进到我的房间的?这个武二又究竟是个什么人?他本来想问问司机和办公室人员的,实在太忙了,没有顾得上。再说吧,真的没时间了。
也许,那盘录音带真该听听的。
于是他对司机说道,小刘,明天有时间的话,给我找个录音机。
夏中民赶到宾馆时,魏瑜和陈正祥已经在等他了。
一个挺大的套间,外间可以会客,也可以做会议室。
魏瑜见了夏中民,指了指沙发让他坐下,然后就问道,”中民,刚才正祥书记把情况都给我讲了,他说党代会一直有人在搞非组织活动,情况也很不正常,你怎么看?“夏中民喝了口水,想了想说,“要说不正常,早就有些不正常了,但问题是对这种不正常,目前我们并没有解决的办法。”魏瑜皱了皱眉头,“中民,你这话什么意思?不正常,但又没办法解决?”夏中民从自己袋子里拿出厚厚的一摞子告状信来,对魏瑜书记说,“这都是近几天来整我告我揭发我的黑材料,我不知道别人收到多少,只我自己就已经收到了这么多。魏书记,你也用不着仔细看,全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写小说都编不出来的东西全都编在我头上。你看这一封,是写给全市所有乡镇的支部书记和村委主任的。还有这一封,是写给所有的党代会代表的。你再看看这个,列举了我在嶝江的十大罪状,全都是发给人代会代表的。还有这个,是说嶝江现在有中央、省、市 地五个调查组正在审查我的问题。他们根本就不是告状,更不是检举揭发,纯粹是大字报小字报一类的东西,而且有目的地四处散发。还有,这一份材料是我让人整理出来的,全是他们近期发布的手机信息,你看,满满的三大张,四十多条。这几条是今天刚刚发出来的,说是昨天之所以紧急撤掉了那个调查组,是我用巨款买通了昊州市委和纪检委的结果。在他们笔下,我成什么人了?简直是五毒俱全,十恶不赦。越临近党代会,这些东西就越多,魏书记,你说这正常吗?可是,对这种不正常的东西,我们能有什么办法?组织上又能有什么办法?制止得了吗?查得出来吗?就像今天晚上的事情,我费了两个小时才把群众劝回家,但我敢说,到不了明天,肯定就会有新的材料和信息发出来,肯定还会拿这件事情大做文章。魏书记,真的没办法。”魏瑜一边翻看着这些东西,一边问道,“这就是说,目前的这个局面我们已经无法控制,束手无策,只能坐以待毙?你们两个主要领导都在这里,是不是都这么看?”夏中民说道,“魏书记,现在的情况确实是这样,刚才我已经跟正祥书记交换过意见了,局面控制不了,我们又不能反击,一反击,党代会必然大乱,局面就更难以收拾。他们早就把目标集中了,对他们来说,等于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对我们来说,只能光着膀子,用身体来挡。”魏瑜抬起来头来看看陈正祥问,“你是书记,你是不是也是这种看法?”陈正祥回避了魏瑜的眼神,但话却说得很坚决,“我觉得,虽然有问题,但只要我们努力,还是有办法补救的。不过魏书记,到嶝江一年多了,确实没想到嶝江的情况会这么复杂……”魏瑜猛一下打断了陈正祥的话,正色说道,“复杂!现在的这种情况还能叫复杂?还能用复杂来解释?太让我意外了,党代会也能出这种问题?如果党代会也能出了问题,那还要你这市委书记干什么?如果党代会真的出了问题,那你这市委书记又还怎么干?一年多了都还没想到,那你这一年多都干什么去了?好了,你说吧,让我听听你补救的办法。”夏中民接过话茬说道,“魏书记,你不要批评陈书记了,像嶝江现在这个样子,放在谁身上也没办法。你也知道的,其实陈书记已经尽力了。发展到现在,陈书记也已经成了靶子了。”魏瑜沉着脸说道,“你也不用给他辩护!党代会出问题,首先肯定是一把手的问题,一把手有问题,这个班子就肯定有问题,对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光用一个复杂就能把一切都推得一干二净?”说到这里,魏瑜口吻缓和了一些,对夏中民说道,“好了,中民,我也知道你累了,但省市纪检委联合调查组今天晚上还要找你谈话,刚才我已经和他们聊过了,只是有些问题还必须你亲自去一趟,所以你现在就过去。至于党代会的情况,我会和正祥书记认真商量的。一会儿汪思继他们几个副书记都还要来,我们还要开会研究,有些情况我会跟他们澄清的,包括沙石场事故的初步调查情况,包括省报这篇报道的初步调查情况。有些话,我必须给他们说出来!也必须让他们明白,谁要是敢在党代会上搞非组织活动,一旦出了什么问题,市委不会答应,省委也不会答应!嶝江的老百姓也绝不会答应!另外,明天一早,昊州市委刘景芳部长和吴盈副书记都会赶来参加嶝江的党代会开幕式。明天晚上,他们还会召集所有代表开会,关于你的一些情况,他们将代表昊州市委在大会上给代表们予以解释和澄清。”听到这里,夏中民本想说句什么,但没等他说出来就被魏瑜挡回去了:“好了,你什么也不用说了。你想说什么,我们都很清楚。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也不是你个人的问题,你已经成了组织问题,政治问题,也是大是大非问题。尽管有问题,但我们仍然应该有信心,你也要有信心,我们一定要想办法把这一届党代会开好。我刚才批评正祥书记,其实也是批评我,如果嶝江的党代会出了问题,那我这个市委书记不也有问题!正祥书记没法干,那我这个市委书记又怎么干?正祥书记没法给我交代,我又怎么给上面交代?至于事故的汇报,我们一会儿听主管副市长李兆瑜的汇报就行了,听汇报的除了我以外,还有嶝江市委的几个主要领导和省市下来的调查组.为什么不让你汇报?我和正祥书记已经商量过了,主要的原因,就是这起事故跟你没有关系,或者说,没有直接关系.第一你当时不在嶝江;第二,你是常务副市长,不再直接主管城建;还有,经我们初步了解,这起事故也确实跟你没有关系.好了,多余的话就不说了,今天晚上好好洗个澡,换身好衣服,看你现在这个样子,知道的,说你是累的,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