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位女士走进的,还有好几位的身影。一个是提着箱子的女子,看上去是一位化妆师;一位紧跟在后的男子,提着两个行礼箱,似是一位助理;还有一个穿着西装,始终在不停说着话的男人,他倒是一眼就能看出,应当是这位女士的追求者。
“不过去吗?”爱丽丝突然问。前台回过神来,也没有为自己之前的疏忽找借口,他直接道歉道:“啊,没想到茉莉女士也是我们酒店这一季度的客人,我很喜欢看她出演过的电影,真的是一位非常美丽且优雅的女士。”
“不过,”他顿了顿道:“我的同事已经去招待他们了。抛下客人去迎接另一位,这可是相当失礼的,同样,也是我们酒店的禁止事项。”他在前面为格兰特和爱丽丝引路:“二位,请跟我来,你们的房间在上面。”
爱丽丝他们跟着前台离开,那穿西装的追求者十分开心地来上前来,要与招待他们的人核对入住信息。那位茉莉女士站在不远处没有动,像是看到了先他们到来的二人,与爱丽丝回过头的目光有一瞬交错。
“怎么了,茉莉?”那个像是助理的男人走近过来道。他提着的两个行李箱已经被酒店的侍者带走了,现在正落得一身轻松,擦了擦汗,他注意到了茉莉的异样,问道:“是看到了认识的人吗?”
“不,”茉莉否认道:“只是见到了一个可爱的孩子。”
男人靠近过来。茉莉的神情有些烦躁,她看向了前台,刚才的追求者已经问好了房间,拿过来一串的钥匙,献宝一样道:“我们的房间是在二层。我之前来过这里,知道这里的房号,我来带你过去。”
他仿佛“不经意”地挤开之前那个男人,满脸笑容地为他们引路。
他们一行人上去后,这座酒店才重新清净下来。但这也是表象,美丽有名气的女演员的到来,就像是一颗石子砸进了湖中,不知道吸引来了多少人的目光,他们相互交谈着,低着头窃窃私语,似是对此感到惊讶与好奇,也像是对此感到幸运且新奇。
而爱丽丝,她来到这里,自然也不是没有目的的。
“茉莉”这个名字,便昭示了她此行的因由。
格兰特深知自己这一次只是恰巧,陪爱丽丝来到一段久远的时光前,是其它几位也能做到的事。之所以会是他,只是因为他当时最近也最有空闲。
主要是杰斐特先生刚刚结束了一次极为刺激的“冒险”,异星事件后,他随便找了个借口,说想要歇歇,就一溜烟地跑出镇去了。
除开“时间旅行”尚还有些不确定外,他这次出行,应当是不会有太大危险的,当然,作为随行的工具人,他也依旧要保护好身后这位“英灵之主”的安危,尽管她可能不需要,但这是他的职责。
爱丽丝不知道格兰特在想些什么。她这次过来,虽是为了茉莉,可需要改变的也不多。她大可以将这件几十年前的事改个天翻地覆,她也有这个能力,可那位茉莉女士的愿望,却并非是为此——
就在片刻前。
在她将镇中的事物处理个大概后,就预备要去与那位一直等待在镇中的女士见上一见。
她想要将自己的“灵异论坛”给搭建起来。网络上的事由电子幽灵去处理,接入成员、挑选任务、派送地点,这些它都可以一手包办,爱丽丝想要的,只是在这之中产生的有关“祈愿”的情绪。
这么一说,感觉自己和某些幕后谋取人类情绪能量的异化存在有那么点的相似?爱丽丝看了一眼自己镇长办公处的树,感叹了一句,自己为了愿望果也算是付出良多。
而她选定的要去处理这些事件的,便是各位在酒馆接引下“重生”的英灵殿成员了。
她会满足他们的愿望,以此作为他们为她效力的代价。
有些英灵的遗愿完成了,但也有些没有。其中尤为特殊的,便是茉莉女士之事。不过没关系,在她合成得到时间圆盘后,之前那件绝难办到的事,现在也只是需要轻轻挥一挥手而已。
“你真的不想要改变自己的过去吗?”尽管如此,她还是让格兰特将那位心愿未了的主人带来了,再次问了问她。
来人看着坐在办公桌后的爱丽丝,她神情自在,肌肤白皙柔美,随意地靠坐在身后的椅子上,双腿来回地摆动着,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一位拥有一座小镇的掌权人。更不要说,她还是复苏了他们一众鬼魂的英灵殿的主人,并且能于一眨眼间,就出一镇的生灵,每一位都拥有着自己的身份与记忆。她是强大的,也是仁慈的。
“死亡是一次终结。”她沉默了稍许,终是牵了牵裙子,行了一礼道:“已经结束的旅途,便没有再续上的必要了。”
第164章 有时候,放过自己,也是一种救赎
“我的救赎并不在那里,”那位一如从前般美丽的女性的英灵嘴角勾勒出抹弧度,她轻声道:“感谢您的恩德,我喜欢这里的阳光。”
爱丽丝笑了起来。她也很喜欢她的最后一句话。
时间回到过往。
爱丽丝也是第一次来到这么久远的过去,更不要说她还带着另外一人。在询问过格兰特感受后,爱丽丝发现这次的穿梭并没有带来什么问题,她很愉快地为两人编造了身份,并预定上了那家在日后会过分有名的酒店。
酒店的房间舒适又奢华,每一处都彰显出布置者的认真与用心。她在转了几圈后,发觉自己有些累了,就毫不犹豫地休息了。
接下来的几天,她也只是沉浸在游览中。这座酒店所处的环境确实很好,山下是郁葱的山林,一片浓翠的绿色让人一眼看去就心情开阔。酒店的旁边有一道湖泊,其湖面如镜如洗,将人的身影倒映进去,宛如剔透的翡翠。在不远处有更高的山峰,其身影在初晨的雾气中若隐若现,给人一种神秘而幽静的感觉。
这期间,她并没有见到过去的茉莉。但从周边人的交流中,她也得知了近几日在其身上发生的事。她的助理将她的生活布置得井井有条,但那位莽撞的富家追求者却打乱了这一切。
他们是一起来的,可富家的追求者却是挤入进来的。他没有在乎茉莉的脸色,而是一个劲儿地在向她展示自己的热情与财富。他也确实是无可比拟的富有,在昨日一晚的宴会中,他在一番真诚的表述后,向其送上了一份格外珍贵的礼物——据说是一串价值连城的红宝石的项链。
这轰动了当时的宴会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在这所酒店下榻的人,又有哪一位不是有钱有地位,可就算是他们,也没办法不为这串宝石项链动容。它曾是一位公爵送予他夫人的定情礼物,不仅代表着无上的价值,也代表着令人动容的爱情。
爱丽丝津津有味地听着酒店里的服务员讲述着那晚的事,这是一个很年轻的侍者,清澈的双眼中闪烁着憧憬与仰慕,应当也是那位茉莉女士的影迷。看来她还是小瞧了她在这个时期的影响力。
听到后面,她不禁道:“那位先生还真是富有又殷勤。只是,若是茉莉女士对他并没有感情的话,那岂不是很烦恼?”
“啊这……”侍者听闻,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惊愕。他似乎从来没想到这一点,或者说,在这个时代的人眼中,能受到这样猛烈且浪漫的追捧,无疑是一件非常值得骄傲的事。
爱丽丝摇了摇头,她又看了这年轻的侍者一眼,突然问道:“对了,听你说了那么久,我还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你呢?”
侍者将之前纷杂的思绪放下,他露出一个标准有礼的笑:“您可以唤我马修,马修·杜布兹,这位小小姐。”
爱丽丝要与其道别。她接下来要去的是酒店的餐厅,这里的食物也是一绝,听说是邀请了一位国际有名的大厨来掌的勺,他最擅长的是甜点,而恰巧,甜点也是爱丽丝最喜爱的食物。
她还未转身,身后就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塞尚先生,请这边走,”先靠近过来的是一位酒店的主管人员,他面上带着得体不显谄媚的笑,侧过身体,为后面的人引路:“茉莉女士的房间在走廊的另一头,她已经等候您许久了。”
接着走来的是一个披着一件暗红外袍,头戴贝雷帽的老人,他头发有些花白,精神矍铄,一双眼睛锐利有神。身后的助手抬着一些画板样式的东西。看其形貌,应当是位与绘画相关的人员。
他们刚想从这里走过,那位叫做“塞尚”的目光从旁边一掠而过,突然,他停了下来,双眼凝注在爱丽丝身上。
他身边的人也随之一起停下。侍者马修有些不安,因为他的直属上司正在这个老人身边盯着他。
贝雷帽的老人咳了一下,他酝酿了一会,像是想要说些什么。
爱丽丝歪着头看着他们,面上露出疑惑。
而这个时候,又一人的声音打断了他们。是那个跟着茉莉来的助理,他似乎是早就等候在外边,见到这里情况,立刻赶过来道:“是塞尚大师么?”
老者将目光移了过去。助理很热情地招待他们。爱丽丝与马修就被“遗忘”了下来,马修松了口气。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爱丽丝若有所思。
马修见状,忍不住解释起来道:“这位塞尚先生是一位很有名的画家大师,听说他画出的画,在另一个大都市里卖出了天价……”
听着他絮絮叨叨,爱丽丝很快就等来了格兰特,在与侍者小哥道别后,二人一起去往了餐厅的方向。
在另外一边的房间中,那位塞尚大师很快就见到了自己此次的雇主。换上了一件红色的露肩长裙,脖子上挂着一串温润的珍珠项链,这位女演员拥有着少有人能及的气质与美貌。她虽是有些疲倦的样子,但对待塞尚还是很温和。
将支架搭好,画布绷上,再将油墨调节一番。塞尚并没有立即落笔,而是观察了茉莉一会儿。
一片沉静中,这位大师突然开口说话道:“你看起来情绪好像不怎么好。”
茉莉有些讶异,她坐在身后的沙发上,双手交叠在腹前,这是一个很标准的被观察的坐姿。她细长的眉微拢,思索了一下,还是道:“大师观察得还真是仔细。”
“这是身为一个画家的最基本功。”塞尚并不以为意,他调好了色彩,想了想,又往其中添上了一笔,让原先明亮的色调变得有些昏暗。
茉莉双目有些失神:“只是在为一些身边事困扰。”
画师在画布上落下了第一笔,他安慰道:“如果是实在解决不了的事,那就先等一等。”
“而如果连等一等也不行的话,”这位画家给出了一个很出乎意料的答案:“那就远离它吧。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必须要解决的。”
茉莉睁大了眼,她看向塞尚道:“啊,怎么说呢,大师,你还真是奇怪。我听别人鼓励我的话,永远都是要主动去面对,他们都会说,没有什么困难是过不去的,没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你说这样丧气的话……一定会有人责问过你吧?”
塞尚面上没什么表情,他继续添上一笔道:“很多人的生活其实没那么跌宕起伏,我们也都不是生活中的超人。尽善尽美那只是一种理想的状态,只有在故事中的主角才会得到最后的圆满。我曾经以为能将自己的生活画成一副完美的画,但后来我发现,现在的我其实根本做不到。”
他道:“而当我将那副未完成的完美画作撕成两半的时候,我突然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我忽然发现,有时候,放过自己,也是一种救赎。”
茉莉静静地听着,从她的面上,谁也不知道她在想着什么。良久,她才慢慢道:“塞尚大师都不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就这样劝告真的好吗?”
塞尚耸了耸肩,这位颇负盛名的画家在私下里倒是有一些小诙谐,他道:“我这样的话对有些人来说,是不合时宜。因为大多数人确实要的是奋进。但对于你这位已经功成名就的影星来说,那就是刚刚恰好了。我觉得,你应该有足够的智慧与理智来处理自己的事,只是,在自己要绷不住的时候,放松一下,这并不是什么罪恶。”
茉莉蓦然笑了起来,她在来到这座酒店后,就一直是一种过于冷淡的姿态,现在听闻了塞尚的这番话,不知为何,心情有一瞬间轻松。她笑得很纯粹,就像是一朵绽开的美丽之花,连照进来的阳光也恍如清澈了许多。塞尚眼中一亮,他迅速摈弃了自己之前的打算,将已调好的油墨放在一旁,又挑出了些明媚柔亮的色彩。
“是吗?”她笑着道:“我会记住你说的话的,塞尚大师。”
房间中的这番交流除开双方之外,并没有其他人听闻。爱丽丝他们在这里住了几日,倒是少有了迎来了一个天气温和的日子。客人们在酒店中休息了几日,终是有了一个可以外出游玩的时期,许多人组成了一个队伍,决定要去湖泊与山间游览。
爱丽丝将自己带来的草帽戴在头上,高高兴兴地和一群人往山林中钻了进去,酒店中有专门负责带领与看护的人,不用担心各自的行踪与安全。
单纯的游玩,而不是为了解决什么异化事件,这对爱丽丝来说也是一个难得的体验。格兰特则留了下来,因为对他来说,过去加入军队的时候,这样的树林与山势,已不知闯荡过了多少次。酒店这边同样需要他照看,他们来此,虽不是为了拯救,但也有要改变的事情。
他们玩耍了一整天,直到日头西落的时候,才从外面返还回来。爱丽丝还没踏入酒店,就看到格兰特倚在门前,似是在等待。
与其他人告别后,爱丽丝才和在他人眼中是她长辈的格兰特走远。“发生了什么吗?”爱丽丝轻声问。没人注意到,在无人的时候,她才是走在格兰特身前的一个。
“她和人吵架了。”格兰特回复道:“听酒店的人员说,房间里传来了东西摔碎的声音。”
第165章 雨中女尸
在他人的眼中,茉莉是一位怎样的演员呢?她对待工作认真负责,对待友人诚恳体贴,对待影迷们亲切温和,就连媒体报纸都很少报道她不好的消息,人们夸赞她在慈善方面做出的贡献,并对她的每一场电影都趋之若鹜。
这对一位演员来说,是一件很难得的事。
“争吵吗?”爱丽丝叹了口气:“在很久以后的讨论中,人们大都认为这是导致那件不幸之事的诱因之一,当时在她身边的有四个人,包括后面的那位画师,都是他们怀疑的对象。”
格兰特有些惋惜道:“那位女士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一直在去世之前,她所想的也不是自己的事,如果不是这样,她的未了之愿也不会是如此。”
“这是一场十分令人痛心的谋杀。”他如此下判决道。
在外出游玩归来的第二天,酒店外的天气开始阴沉下来。太阳被层层的乌云遮掩住,像是有谁在天上涂上了一层墨,空气有些闷,仿佛在酝酿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酒店的客人们有的待在自己房间里,有的围聚在大厅中,他们享受着在这里的悠闲时光,于觥筹交错之际小声地交流着,似是在叙说着各自近期的际遇。
爱丽丝与格兰特只是这之中很普通的两人。
她饮了一口茶,只觉着这里的红茶味道还算不错。格兰特手中拿着一份报纸在阅览,看上面的图像与文字,应当是娱乐报道。
爱丽丝瞥了一眼,若有所思道:“这是电影的新上映预告?”
“是的,”格兰特回答道:“是最后一部的《生死晚宴》。”
“讲述的是一个豪门大家族在族长年老病危之际,几个子女带着各自的配偶回到老宅里进行聚餐的故事,”格兰特应当是在以后看过:“但其中有人早已暗藏杀机,他利用乌鸦叫作为预兆,构建起了一副惊悚诡异的剧目,先后杀死了老富翁的大儿子、二儿子和三小姐……”
爱丽丝笑了起来:“到最后只有一人生存下来,那就是被假死的小儿子所爱慕的埃娃,也就是茉莉所饰演的角色是吧?并且到一切结束后她才发现,其实这出大戏一开始就是在老富豪的掌控之中,而原本预定的生还者也并非是她。”
格兰特叹道:“看来您是已经了解过了。”
“不错,”爱丽丝微笑道:“我有些好奇她的过往,所以就将她饰演的最为有名的几部影片给看过了。比起最后一部意义有些特殊的《生死晚宴》,我其实更喜欢她的《炫舞狂花》。”
格兰特回忆了一下:“讲的是一位叫做曼蒂的少女决心离开她混乱的家庭,独自一人骑着摩托车,穿过十三座城市的‘纪行’片?”
爱丽丝稍微眯起眼睛,她笑着道:“是啊,见她所见到的,听她所听闻的,虽然一开始的时候带了点冲动,也没有做好任何准备,但后面她还是坚定不移地走了下去。被人欺骗过、被人帮助过,落魄时流落街头,还差点因为车子与人厮打起来,可最终还是继续往前。我喜欢她获得成长后的样子。”
格兰特也道:“这种影片在这个时代还真是少见。这样的立意……”他思索了刹那,还是道:“怎么说呢,在我们之后的那个年代恐怕也是很难出现的吧!”
爱丽丝抿了口茶,目光被旁边的人所吸引。是之前见到过的酒店的主管人员,他匆匆从楼梯口的方向跑下,形容有些狼狈,面上也带着一抹慌张。
“我稍微有些理解她为什么会在几十年后也依旧为人所喜爱了,”爱丽丝看着那主管人员因为见到了大厅的客人,而强自镇定了下来,其他几位的侍者飞快地围了上去,他们低声而迅速地交流一番后,就一同向着一个方向离去。她收回自己的视线:“在演员一途上,她确实是能够闪耀一个时代的星辰。”
他们的对话没有再继续下去。一个人的成就在当前时代是很难评判的,或许只有等到岁月流转后,才能得到一个全面且公正的评价。
酒店中像是发生了什么事,尽管店中人员没有张扬,但还是能嗅到那种紧张急迫的氛围。一些迟钝的客人没察觉到,爱丽丝二人却是能发觉的。
而这种紧张感,在外界的熏陶下也变得格外低沉。因为外面下起了雨。先是淅沥沥的小雨,像是迷蒙的水雾,将整个天地笼罩下去,哪怕时间是处在下午,室内的可见度也明显降低了。客人们也因这天气大多选择了在房间内用餐。
这也让之前的一些波云诡谲被按压了下去。
雨越下越大,到了傍晚的时候,就是叮叮咚咚敲击而下了。天色暗沉到犹如黑夜,乌云翻滚涌动,如有怪兽在窥测大地。爱丽丝站在窗前,她一手拨开窗帘,看见酒店的门口,有几辆远远驶来的黑色小车停下。
有人从里面走出,主管撑着黑色的伞,赶忙上前迎接。
他们一齐进入到酒店中。
夜晚逐渐到来了。雨云的怪兽依旧没有离去,它们将箭一样的急雨泼洒向大地,似千针万线,要将天地缝合在一起。在这个仿佛要将天倾倒的晚间,有人沉沉入睡了,也有人始终是在忙碌着。
新来到酒店的,是一位警长和他的手下。他们先是确定了酒店中发生的事,然后就是搜集入住者的信息。纵然时间很晚了,外面的天气也如此糟糕,他们依旧选择了拿着资料,一间房一间房地对比上去。
等到后半夜,爱丽丝听见格兰特在外与人对话的声音。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他问,语气有些疑惑:“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查房?”
回答他的是一个年轻的陌生嗓音,这位拜访者似乎是被问得多了,语声中带着点公式化,他道:“格兰特先生是吗?请问你下午三点到五点时分是在哪里?”
“和我的侄女在餐厅吃饭,是晚餐。因为很期待,所以提前去了,”格兰特表现得毫无异样,他道:“真的不能告诉我吗?我想,作为这家酒店的住客,涉及到我们的人生安全,再怎么样也当知道点什么吧?”
年轻的警员有些为难:“这里是发生了一些事,但现在暂时还不能外传。为了保证你们的安全,晚上最好不要离开自己的房间。我们会尽快将这件事处理好,还请你稍微等待下……”
这只是第一次的问话,第二次是在凌晨将近的时分,酒店的人员将客人们都唤醒,再然后,那位警长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并向众人询问,“可有人知道茉莉女士的行踪?”
不少人一脸茫然,他们互相对望着,未睡醒的脸上是相似的不解。有心思活络的,猜想到了什么,面上显出惊愕。
茉莉的助理和化妆师站在警察的旁边,他们焦急万分地盯着人们,期望得到一个回答。留宿在这里的塞尚画师皱紧了眉,他在离开的时候,还是那位女士亲自将他送出的,只是一夜没见,就发生了意外吗?
富二代的追求者大吼起来,他威胁警察要立即将茉莉女士找到,否则的话,他不仅会让自己的父亲去警局投诉,还会让媒体来大肆报道警官的无能。这一刻,警长的脸色无比难看。
爱丽丝抱着小熊,看着这一群人脸上的神情变化。从未有哪一刻,她是如此的独立于时间之外。因为在场中人,不会有比她知道更多的了。
警长在告诫过一番后,又驱动起更多的人去找。不顾屋外依旧滂沱的大雨,他们分成了好几队,要去湖泊与山林里搜寻。但也有人留在这里,因为他们认为,依照着茉莉的体力,她不可能在这样的天气里离开酒店。
他们的猜测成真了。在全方位地搜查一个多小时过后,人们终于找到了茉莉女士的踪迹。
但他们宁愿没找到。因为他们寻到的,是茉莉女士的尸体。
密密麻麻的雨线从天空之上落下。它们砸落到地面灰色的石板上,砸落到藤制的宽敞椅子上,落到坐在椅子上,双手搭在扶手边,上半身倾向一侧,头颅歪下,好似沉睡一般的茉莉女士身上。她双眼紧闭,眼睫纤长湿润,黑色的短发紧紧贴在脸庞上,面上的肤色苍白到好似鬼魂,她就坐在这里,一身暗红的长裙宛如吸去了她所有的精血,她安静的就好像一具玩偶。
这里是酒店的高台。没有任何遮挡物,整片的天台上就只有这单独的一把椅子。茉莉就坐在这椅子上,纷呈的雨珠在她身边幕帘般垂落,雨气带来的雾将此处若隐若现地笼罩起来,她好似是在观山,远方山的轮廓模糊传来,她又好似是在观湖,雨珠掉落到湖泊里,打碎了它一贯的宁静。她仿佛孤独到世界只余她一人。
这种天时地利,与人和物完美结合在一起的景象,就好像是上天拿起了画笔,在这里造就了这样一副画作。诡奇、阴郁、神秘、恐怖,它就这般静立在这里,让人不敢去触碰。
所有人都感到了一种难以表述的冲击力,在确认了茉莉女士再无呼吸后,警长和酒店负责人的脸色都难看到不可思议,助理和化妆师冲了上去,像是根本无法接受眼前这一幕般哭泣。而那位追求者就更不堪了,他被骇到面上失色,停在远处,竟是不敢上前。
第166章 它没那么离奇
这种像是惊悚电影中才有的案件令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了。警长立即一挥手,让手下们去将助理与化妆师拉开,他面色严肃无比,预备要将这个场地封锁住。酒店的人也反应过来,让侍者们赶紧去搬来一些遮雨的器具。
客人们被驱散,可也没有彻底被驱离。酒店中还是可以自由走动的,但若是要离开,就一定会被人制止。更多的警察来到这里,他们被布置在酒店各处,四顾戒严。
有人心中惴惴,有人安若无事。爱丽丝与格兰特又回到了他们的餐厅中,酒店虽然焦头烂额,但还是不敢怠慢了他们这群客人。
四周有人在低声交谈,有人在观察着身边的人。爱丽丝和格兰特小声地说了些什么,有目光从他们身上一掠而过,或许是因为爱丽丝年龄的缘故,盯着他们的人不多。
在将近中午的时分,有警察来到这里,一位位地将在座的人传唤离开,熟悉这套流程的,知道是想从他们那里询问来一些线索,最好是能够从中找出嫌疑犯,这样一来,事件便能够解决了。
格兰特是前几位被传唤走的。当他走后,爱丽丝听见旁边有一位胖乎乎的夫人在悄声议论。
“……太可怕了,听说去世的就是那位有名的女影星,出演了《情海蓝天》的那个,”她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一双眼中满是自以为发现了秘密的得意:“要我说啊,身边跟着那么多男人,肯定是情杀!”
她的语声中含着浑浊,简单的一句话被嘟囔得不甚清楚,仿佛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
“不应该吧?”她的同伴是一位与她差不多的夫人,她惊讶地捂住了嘴:“茉莉女士的名声挺好的,没听说有太复杂的感情问题……更何况,人都出事了,我们还是……还是不要乱猜吧。”
“哪里有的事!”恍如是被刺痛了什么,这位胖夫人一瞬间拉高了音调,等到见到其他人看过来,她下意识地低下头,驼着背,连连笑着,直到其他人的视线移开。
“这可不是我乱猜!”她低声喝道:“像她那样的人,哼哼……”
爱丽丝没有再听下去了。就算是在日后的那个时代,这样的人也从来未曾少过。仅凭臆测,就可以断定人的一生,一旦事发临头,又会将所有的责任推出去。这种人的恶,是将自己深深隐藏于人群中的,群体之恶。
格兰特从被询问中回来了,他回来后,接下被传唤去的就是另外几位客人。他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还是等到他们一起回了房间,才对爱丽丝道:“先前的那件事被他们隐瞒了。”
爱丽丝笑了起来:“这并不出乎我的意料。与茉莉的事相比,前一件的案子是在几个时辰前发生的,酒店发现了,却没有大肆声张,而是悄悄地通知了警方。”
“他们最开始查房的时候,”她坐在房间的长椅上,听着被厚窗帘遮蔽得微不可闻的雨声:“可不是为了茉莉的事来的。后面之所以搜查她,也只是在这过程中,发现了这位有名的女星不见了踪影,才开始慌了。”
格兰特点了点头,他叹了口气道:“茉莉的事她自己都没有意见,我们应该关注的是之前的那件案子,真是可惜了。”
“是啊,”爱丽丝微微眯起眼睛:“这次的事,其实并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般离奇。”
对于酒店客人的询问,只是为了不放过任何有可能的线索,警方的重头其实一直都是在那几个茉莉认识的人身上。
在一处临时被改造的厅室里,被多次质询的富二代有些急躁地松了松领带,他满脸不耐烦道:“什么酒店的男侍?谁会管这些除了倒酒就一点都没用的仆人?我从来就没听说过什么马修!你们最好还是赶紧将警力放在茉莉的身上,找出来是谁杀害的她!”
“是有一个很年轻的侍者,”接下来的是助理,他一派回忆道:“好像是茉莉的影迷。对她很热情,还向她要了一个签名。之后就没碰到过了,是他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位化妆师带着哭腔回答道:“茉莉是那么好的人,她帮助了我很多,怎么会在这里被人害了?这不是真的!”
警方的警长是一个高瘦的中年男人,他的头发有些斑白,目光也有些冷肃,他看着这几个各有姿态的人,有些苦恼地揉了揉眉。
最后坐在他面前的是那位画师。他还穿着之前到来时穿的外衣,头上的贝雷帽已摘下,他似是恍了神,被警长连叫了几次,才惊醒般坐起。
警长生出了些怀疑,他问道:“你这几天,都是在给茉莉女士作画?”
“啊,是的,”塞尚整理了下姿态,面上也流露出几分不可置信后的哀戚,“茉莉女士想要我给她作一幅画,但因为灵感的问题,之前我一直都没准备好落笔,”他深切惋惜道:“我们一直都沟通得很好。我从来都没有见到过像她那样美丽又温柔的女人,她是真的很有智慧。又富有远见……”
“只是,”他犹豫了下,还是道:“她好像是在为一些身边的事烦恼。”
警长听完一震,他立即问道:“是什么事?”
塞尚摇了摇头:“她并没有告诉我。这位警官先生,你应当知道,打听女士的私事并不是一件有礼貌的事。所以,我也只是稍微安慰了她几句。”
警长有些失望,还是道:“如果记起了什么,请立刻告诉我们。”
塞尚点了点头。
警长翻了一下自己记录的资料,又继续问道:“还有一个问题,你知道马修,马修·杜布兹吗?”
塞尚满脸茫然:“这是……谁?”
警长道:“是在酒店中为客人们服务的侍者,是一个很年轻的小伙,也是茉莉女士的一位影迷,你可有见到过这样的人?”
塞尚回想了下,摇了摇头。
“好吧,”警长掩上了笔录:“没有见过也没什么。还请塞尚先生你先回去休息,如果再有问题,我们会传唤你的。这几天就不要离开这里了。”
“可以。”塞尚很简单地就答应了下来。
在他走后,警长看着自己毫无进展的调查,有些烦躁地将笔摔下,在房间中走来走去,只感到自己的脑中是一团乱麻,找不到可供拆解的线头。
“尸体上有线索吗?”他又一次问自己身边的人。
他的手下回答他:“雨水将很多东西都冲刷干净了。除了脖子上的一处扼痕,没有其他受伤的地方。”
“没有挣扎吗?”警长想起了自己读过的一些案例,忍不住问道:“指甲里有东西吗?比如皮肉屑或者布料线条之类的,人在窒息时总是会想要抓些什么的,将凶手的手抓伤了也是有可能的。”
手下沉默了一下,还是道:“凶手很谨慎,他不仅没有留下任何东西,还将……还将茉莉女士的指甲也剪去了,我们不知道她是否有给那人留下伤口。但就算真的有,也没办法将其利用起来。”
只是一想到,有人会在这样的雨天里,蹲在一具尸体前,为其剪去有可能出问题的指甲,就感到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意。
“能做出这种事的人,思维已经缜密到有些病态了,”警长喃喃道:“而这样的人,估计也不会让自己在不在场证明上出问题。”
“那么,那个酒店的侍者呢?”他只能从另外一方面找线索:“他那边的现场可不是在屋外,没有这场可恶的大雨,应该能保留下一些东西吧?”
是的,他们没有告知于众的是,在茉莉死亡的案件前,酒店中就已经发生了一起案件,而这一次,受害者是一位酒店的服务生,他是一个很年轻的人,其名为马修·杜布兹——便是那位之前与爱丽丝有过交流的小伙子。
这也是唯一一位在酒店中与爱丽丝有过一番长交流的人了。这固然是爱丽丝想要从他那里得到些茉莉的近况,但也不是没有其它因由。
警长的属下将一些调查的报告送上来,他翻找了几页后,皱眉道:“他的手指尖沾了血,像是在地上写下过什么东西?”
“是的,”他的手下叹了口气道:“我们猜测,他或许是想要写下犯人的名字,只是……”
警长的手指捏紧,感到自己手臂上的青筋都要捏出来了,他脸色铁青,有一种择人欲噬的恐怖,他一字一句道:“但是写下的东西被涂抹了,有可能是犯人后来又回来了,发现了这一幕,将之破坏了个干净?”
“这期间难道就没有意外吗?”警长感到不可思议:“没有人听见声音吗?没有人从周围路过吗?就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不对吗?”
他的属下是跟随了他很久的老人,他轻声道:“其实只要一个人没有表现出异样,一般见到他的人是不会多想的。意外才是少见的,我们通常破案,需要的就是这种意外。但也有些时候,意外并不会到来。”
“而那个时候,需要的就是我们的搜查了。”警长将他的话接了下去。这是他们警局过去一位资历深厚的前辈与他们说过的话,这句话他们在从前应证过,现在不过是又应证了一次。
“现实不是侦探剧,它没那么离奇,但真要古怪起来,你也是难以接招的。”
第167章 画作
昏暗的房间中,窗帘垂落而下,一道人影坐在中央,正手持着画笔,在不断勾勒出什么。在他的笔下,灰色的天幕与迷蒙的雨景已然生成,而之后,是中间那道绚丽又夺目的暗红。
爱丽丝找到了一本这个时代的杂志,说对从前的事物不好奇是假的,她是有着回转时间的能力,但这并不代表着她对过去的事情知道的一清二楚。她喜欢这种一点点适应的过程,这让她有一种淡淡的满足感。
而就在此刻,在房中那人的笔尖描绘出第一抹红的时候,她仿佛感应到了什么,视线瞬时往那个方向投去。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格兰特连忙发来疑问。
“怎么说呢,”爱丽丝面上带上了笑:“我还以为我们这一次只是来过去逛一逛的,可谁知,还是有惊喜在等着我们的啊!”
“我闻到了,”她道:“异化物产生的气息。”
非人的领域暂且不表。在酒店中,人们已经从最开始的紧张变为烦躁了,他们是过来这里度假的,不是一遍遍等待着被警察审问的。这其实是一件相当大的案子,但因为天气等原因,更高警部的领导人正在赶来的路上,一时半刻里,维护治安的,还是先前那群被就近请来的警察。
警长是一个很负责的人,至于他的能力,不能说太好,也不能说太坏。该他做的,他也都一一做到了,至于能不能找到凶手,那就要看各个方面的因素了。指望他像电视剧里的警探一样,从一些旮旯角落里发现证据,再哐哐哐一顿推理输出,将犯人揪出,那有些高看他了。
现场的紧张气氛丝毫影响不到爱丽丝他们。比起警察,先轰动起来的倒是媒体。也不知是谁,将这一死亡事件告知了远在另一方的报社,根本不要一天的时间,“茉莉之死”就占据了所有新闻的头版头条。
案子还没查出,案件就已经引发渲染大波,一份份的电报被打向这里,酒店警察身上的压力更大了。
这雨仿佛没有尽头地下着,没完没了的乌云连绵涌动着,风和水气将这里几乎困成了一座枯岛。谁也没想到,只是外出休息一趟,竟是连番遇到了凶杀案与坏天气,这对于许多人来说,是接连两场的无妄之灾。
警方与嫌疑人那里发生了什么,爱丽丝是不管的。这些案子,对于某部分人来说是刑侦局,但对她来说,只是一幕发生在过去的未解之案。相较于那个凶手,她更感兴趣的,是那个还未完成的异化之物。
塞尚近期有些恍惚,这是很多人都能够看到的。他时常会在行走的时候突然惊醒,又或者是在谈话的时候陷入失神,这种奇怪的状态,令他身上的嫌疑加重了好几分,可他却不管不顾,似是没有一点察觉。
他一路行回到自己的房间。在将房门关上后,室内就没剩多少光亮了,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屋内正中摆置的画架,架子上,有一块白布将之遮住,让人看不清下方模样。
他想要将布拿开,可手却停在那里,迟迟未动。他的眼中闪过疯狂、惊惧、疑惑与惶恐,但逐渐的,狂热压倒了细微的警惕,他就要将之掀开。
“咚咚咚。”门外有人敲响了房门。
塞尚愣了一下,他收回了手,犹豫了刹那,还是去将房门打开了。
令他感到疑惑的是,门外的来客,既不是酒店的人,也不是警方的人,而是一个让他感到有些熟悉的女孩。她有着一头金灿灿的好似向日葵的长发,和一双海洋般澄澈的眼睛。这样的形象,他记得自己应当是在哪里看到过的。
啊,是了!他突然想了起来,在刚来酒店的时候,在路过一条过道时,他曾被她吸引过!他喜欢鲜明的色彩,不论是人还是景,在看到这个女孩的第一眼,他就被她身上一种独特的气质所摄住,他为其停了下来。如果不是后面被人拉走,他恐怕会询问她,是否愿意成为他画中的主人公。
可是,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来拜访他呢?他心中升起一抹疑惑。
不待他发问,爱丽丝却是首先提出来意道:“我可以看看你的画吗?”
塞尚心中一个激灵,他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他立马反驳道:“画?什么画?你在说什么,小姑娘,我最近并没有画什么画!”
“你在害怕吗?”爱丽丝没有听信他的话,歪了歪头,突然问出这样一问题。
塞尚感到自己整个人都好似被看穿了,他不明白这个女孩是为何来此,又对他提出这样一个疑问。他的脸都要僵住了,他想要将之驱走。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闻我要给人画像,”塞尚尽量将声音放柔:“但你要知道的是,因为雇佣我的人不幸遭遇到了意外,所以我的画暂时停了下来。也许后面我会将之补完,但那也不是现在。你可以再等等,等到日后的画展……”
“你还在等什么?”爱丽丝不理会他,只是这样问道,可这话却好似是打进了塞尚的七寸,让他的狡辩之言再也说不出了。
“你在等一个真相。”爱丽丝明白了过来:“你对当时现场的一些东西还有疑惑,这让你迟迟无法继续动笔,你是一个对自己作品要求很高的人,你没办法对之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