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他的速度赶不上容姝自然坠落的速度,始终慢了那么几秒。
他也太执着了。
为了吃上那么一口新鲜的血肉,竟然跟着她跳下来。
就算是怪物,也是血肉之躯,他难道就不怕摔死吗?
没有多少时间留给容姝思考,她已经快要坠落到崖底,然后脑浆迸裂、骨头破碎,彻底死去。
一声凄厉的狼嚎响彻云霄。
跟着她跳下来的半人半狼不知何时已经彻底变成了狼,它的速度更快了,追在容姝的身后不停地哀嚎。
那条狼尾刹那间膨胀了数倍,遮天蔽月地显露出来,在人类彻底触地前,紧紧地圈住了她的腰。
坠落停止了。
重力回归身体。
容姝躺在粗糙蓬松的尾巴上,整个人被轻飘飘地托起,所有的冲击被缓解。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看到那匹熟悉的狼。
它踩碎了她采来的野葡萄,咬烂了她的衣服和睡袋,最后还骗走了她的动心。
“走……开……”
容姝抬起手,刚想要推开腰间的狼尾,但很快,疼痛迟来地袭击了神经。
她从高处坠落,并不是一点儿伤都没有受。
骨头似乎折了一处,腰间也刮破了道口子。
抬起手的瞬间,容姝的眼前一黑。
她只来得及听见最后一声凄厉的狼嚎,就彻底没了意识。
……
安岭如今不叫安岭,叫云雾山,是云市最绵长、也是最深不可测的一片山岭。
里面没有任何信号,磁场甚至有些紊乱,本地人都不敢轻易进去。
除了一些作死的野外探险家。
云市市中心医院的某处病房里,惊呼声乍然响起。
“醒了,她醒了!”
医生和护士接连进来检查病人情况,确认目前状况良好后,又一批当地的警察挤了进来。
“你好,我们是云市市公安局的警察。”
“请问你还记得昏迷前发生了什么吗?”
容姝迟钝地眨了眨眼,发现自己的手臂缠着石膏,腰间也绑着层层绷带。
“我、我不记得了。”
两个警察看起来似乎有些失望。
“我们调查过,你们是五个人一起进山,结果只回来了三个,另外两个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算是伤得最轻,另外两个人又是没了胳膊又是跛了一只脚……咳咳,我是想问,山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是真的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
容姝试图回想,却只能想到进山前的片段。
“我们从北市坐飞机转火车过来,装备齐全地进山,然后……”
然后发生了什么?
完好无损的那只手捂住脑袋,容姝的脑海里闪过几个碎片,她拼了命地想要抓住。
“对不起,我实在想不起来。”
警察还想再问,却被同伴拦住。
“算了,其他两个人都失忆了,她想不起来也正常。”
“估计是在山里遭遇了狼群,死里逃生后,刺激太大直接屏蔽了当时的记忆。”
主要是当事人的家里报了警,所以他们才来走这么一趟。
问不到什么结果后,两个警察只好先离开,将病房还给了病人。
医生护士来了又去,确定这个从山里逃生的年轻人除了外伤和失忆以外,没什么其他的大问题。
“你先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嗯。”
容姝静静地目送护士离开,藏在被子下面的手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
方才的碎片早已涌入大脑,连成一段惊悚又荒诞的记忆。
她为什么还能活着?
作者有话说:
山崖上蹲了一匹望妻狼.jpg
第88章 胡椒烤羊肉串
容姝在医院里待了一周。
她的伤势并不重, 早就能下地行走,倒是隔壁两个病房里的徐玉龙和丁乐瑶不一样。
前者跛了脚,后者失去了一整条胳膊。
容姝待在自己的病房里,有时都能听到旁边传来歇斯底里的哭嚎, 紧接着就是其他人的怒骂, 还有无力的争辩。
她曾经出去看过一趟。
丁乐瑶和徐玉龙的家属都来了,前者强势且不依不饶, 非要闯进徐玉龙的病房质问——他们好端端的女儿跟着一个男人进了山, 玩什么野外探险,结果变成了残废!
后者只能无力哭诉,她的儿子也在山里变成瘸子, 以后一辈子都掩盖不了这个残缺。
两家人并不对等,一个是北市的体面人家,一个是乡下的寡居妇女,时常会迫使徐玉龙自己拄着拐杖, 站在病房门口为母亲遮挡质问。
两家人彻底撕破了脸。
容姝旁观了许多次,终于确定徐玉龙和丁乐瑶——他们确实失去了记忆,只记得进山前的一切。
哪怕警察来了又回, 盘问许多次, 也没有拼凑出这群人进山受伤失踪的真相。
这太奇怪了,怎么可能只有她记得一切?
容姝回想着荒诞的狼村经历, 面上却不露分毫。
就算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她, 更可怕得是,几家的战火将会集中到她一个人身上。
她打定了主意、不肯踏入浑水中, 却没想到徐玉龙在某天晚上主动过来找她了。
他拄着拐杖, 趁着丁家人不在, 悄悄溜了过来。
伤痛的折磨、丁家的纠缠、还有警察的盘问,短时间内迅速地压垮了面前这个年轻有为的男人,俊秀的面貌彷佛在醒来的那一天就彻底失去了光彩。
容姝疏离地看着他:“有什么事吗?”
她的态度变化得太明显了。
徐玉龙的记忆还停留在进山前,他知道容姝一直喜欢自己,每每单独相处,耳根都会红上好半晌。
可现在完全变了。
他的目光扫过容姝的耳朵,心里的猜测确定了几分。
“乐瑶运气好,捡回一条命,但她以后可能再也回归不到正常生活了。”
“田宏财的爸妈一直在公安局门口待着,希望他们能派出警力搜山,还有高正……他家里只有一个年幼的妹妹,目前正在上初中。”
容姝沉默地望着他,也不接茬,彷佛等着看他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在这种近乎冷漠的注视下,徐玉龙也说不下去了。
两人一躺一站,彼此沉默了许久。
容姝终于开口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直白的话语,瞬间戳穿了男人的狼狈心思。
徐玉龙深吸一口气,开门见山道:“你记得山里发生的一切,对不对?”
“我不记得。”
“不,你肯定记得!”他激动地往前走了一步,语气甚至有些咄咄逼人,“医生和警察都说我们遭遇了狼群,而你是唯一一个完好无损的人。”
容姝扯了扯嘴角:“单纯是我运气好,难道不行吗?”
“容姝!你非要我问得那么直白吗?”
“这些天来,你对我的态度和进山前完全不一样,这其中肯定发生了什么,而你也恰好记得!”
从山里逃出来的幸存者必定会遭受其他家庭以及警方的轮番调查与轰炸,而徐玉龙作为这次驴行的组织者,就是最风头浪尖、最无法推卸责任的那个人。
他焦头烂额之际,也没有忽略容姝的变化。
思来想去,总觉得是个突破口。
他低吼出这段话后,容姝许久没有回答,直到徐玉龙的耐心快要耗尽时,才笑了一声。
“原来你早就知道啊。”
“知道我对你的态度和别人不一样,平日里视而不见,遇到事情后又抓住这点不放。”
徐玉龙狼狈地移开目光:“容姝,我们说的不是这件事,我……”
“让你失望了。”容姝打断他,“我跟你们一样,还是不记得山里发生的一切。”
她丝毫没有被徐玉龙先前的铺垫打动,甚至冷漠得不像是原来的她。
徐玉龙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失望:“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因为我以前是装的。”
躺在病床上的娇艳女人打着石膏,望过去的目光里却不带一丝情绪,与先前的羞涩截然相反。
红润的唇瓣开合间,顷刻间打碎了徐玉龙的妄想。
“但这一趟驴行让我看明白了,你和丁乐瑶才是天生一对、彼此爱慕,所以我不想再装下去了。”
徐玉龙僵硬地站在原地,心里冒起的那点期盼已经被彻底吹灭。
他在容姝这里得不到什么答案了,现代社会的法则无法窥探山里发生的一切,他终究要背起所有的责任。
哪怕法律宣判他无罪,其他牵连进来的人也不会在精神上轻易地放过他。
徐玉龙拄着拐杖离开了。
临出门前,他摁住病房房门,轻声道:“没有爱慕。”
并非是天生一对、彼此爱慕。
只是这话,容姝早就不想听了,就算听到,也会觉得可笑。
深夜里叨扰的罪人终于离开,病房里又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人。
皎洁的月光洒在窗前的病床上,像极了那个满月之夜,将一切心迹都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就是太明白,才不愿意回想。
那一轮满月早就残缺了。
容姝呆呆地抬头盯着它,脑海里划过许多碎片,其中就包括那道背着月光、跳下悬崖的狼人身影。
他为什么……跟着跳下悬崖,却没有吃了她?
还有那群狼,它们分明是想将他们全部分吃了,为什么三个人还能保全这条性命、出现在医院里?
太多的疑惑都埋葬在安岭里,被诡异荒诞的狼村彻底掩盖。
容姝在云市的医院待了一个多月,期间警方来回搜了几轮,都没有在山里搜到其他两人的尸体。再往深里走,他们也没办法了。
丁家和徐玉龙还在纠缠掰扯,失去一条胳膊的丁乐瑶始终没露面,但经常能听到歇斯底里的哭喊。
容姝就在这种情况下出院了。
罕见的,没人来纠缠她,一切都十分得顺利。
她没有家人来看望和照料,出院手续都是自己打着石膏在办理。
“我想问一下,当初是谁把我们送进医院的?”
忙碌的护士对他们印象很深刻,毕竟这段时间,这几家人正在医院里疯狂地争吵谩骂以及推诿。
“县镇医院呗,你的伤势还好,其他两个人的情况太危险了,直接从县镇医院转到了市医院,送到了我们这里。”
容姝有些失神。
她其实还想问,自己三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县镇医院……但眼前的护士怕是不知道真相了。
云市离云雾山有着近五十公里的路程,若无意外,容姝再也不会回到那个吃人的地方。
她买了一张回北市的机票,三个小时就降落到生活了六年的土地。
离开近两个月,开在服装市场里的店铺被店里的小妹照顾得井井有条,没有出任何意外。
容姝好似又回到了以前的生活。
选货,进货,拓展客源……只是近些年来服装市场萎缩地有些严重,她的店铺已经没有早些年那么盈利,勉强维持开支和小妹的工资。
手臂上的石膏已经拆卸干净,容姝坐在店里算账,算来算去都觉得前景堪忧。
北市的服装市场太过饱和、成本又居高不下,当初若不是为了徐玉龙,她早就退居到二线城市开店了。
执念放下后,现在倒是有个机会,但——
真的要离开这里吗?
可她又能去哪呢?
生她养她的城市有早已决裂的家人,她也不愿意再回去被纠缠。
北市虽冷漠无情,却也实打实地包裹了她最初奋斗的六年,若是再换个地方,又是举目无亲……容姝想得久了,不免有些出神。
直到店里的小妹在她面前挥了好几次手,才终于反应过来。
“怎么了?”
“姝姐姐,我下个月准备离开北市,辞职回家了。”
小妹今年也才二十,比容姝小四岁,行事举止算是熟练。
“为什么?”容姝有些错愕,“你不是说过,想要一直在北市待下去吗?”
小妹有些难过,又有些释然,她摆摆手。
“害,那都是刚出来时一腔热血说出来的傻话,我哪里能在北市待下去。”
“我没有学历,店里给我开的条件够好了,但哪怕这样,我也看不到未来。”
北市早已不是容姝刚过来那会儿的北市了,服装行业萎靡不振,红利期早就退潮,容姝能抓住机会开家自己的店面,来晚的小妹却没有这个机会。
“那好吧。”
容姝有些恍惚,最终还是同意了她的辞职,还多包了一个红包。
小妹高兴了好一阵,又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姝姐姐,你是不是失恋了?”
“没有!”
容姝回答得极快,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滑过一根蓬松粗糙的狼尾。
“可是你出去一趟后,整个人都变得恍惚了。”
“明明之前也有心上人,却也没有这么失魂落魄。”
旁观者看得最清楚,她早就发现店主的心思不在店铺上,时常会在关店时,盯着外面的月亮发呆。
“不是失恋。”容姝苦笑一声,“是被……人骗了。”
“骗财还是骗色?”小妹大惊,连忙拉着容姝上下打量好几眼,“该不会两者都骗了吧!”
容姝:“……”
她该怎么说?被一个狼人骗着夜夜活色生香,手腕累得快要断掉,隐秘的位置也……异常红肿。
结果人家根本不是贪她的色,而是想要吃她的人!
“都不是。”
“那就是被骗了心。”小妹一锤定音,摇头叹息,“姝姐姐,你就是恋爱谈得少了,才容易沦陷啊!”
她立马掏出手机,将珍藏许久的宝贝全部传给了容姝。
“快收着,这是妹妹最后的馈赠了,里面好几个g的种子呢!”
容姝:“……”
怎么着?她是能凭借着理论经验,就彻底制服一头吃人的怪物吗?
算了,安岭的一切都过去了。
容姝继续低头算账。
“有快递!”
“来了来了!”
小妹将一个包裹提进店里,费解地看着寄件地址。
“云市寄来的?店里最近没有那边的生意啊?”
云市?!
容姝猛地抬起头,快步走到包裹旁。
“应该是我的,你先下班回家吧。”
“好勒!”
等到唯一的店员离开后,容姝神色复杂地将包裹打开,里面装着一个熟悉的登山包。
恰好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徐玉龙发来的消息。
——我们的登山包落在县镇医院,他们找到了我,我把你的地址给了过去,收到了没?
有那么一瞬间,容姝隐约地察觉到心底划过一丝失落,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恨。
她看着那个脏兮兮的登山包,直接倒提起来,将所有的东西抖了出来。
冲锋衣、匕首、登山棍、手电筒、驱蚊水、攀岩绳……等等,攀岩绳?!
看到那截熟悉的绳子,容姝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它明明是被苍阆扔下悬崖了……她捡起那堆胡乱捆绑、混成一团的攀岩绳,刚拿起来就发觉重量不对。
太重了。
疑惑促使她费劲心力解开那团绳子。
啪!
重物落地的敲击声乍然响起,黄灿灿的金光差点闪瞎了容姝的眼睛。
那是一块熟悉的金砖,被牢牢地藏在攀岩绳里,时隔一个多月,才终于送回到背包主人的手里。
容姝的手指在颤抖,她缓慢地捡起它,在那么大一块的纯金表面上,看到一排獠牙印记,彷佛曾经被叼在某匹狼的嘴里。
怎么会???
她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一个接一个的疑虑涌上心头,曾经被她刻意掩埋在心底的记忆不停地翻涌。
这明明是狼洞里的珠宝,被徐玉龙带上悬崖,最后被狼群划破背包,遗落在杂草地间……为什么又出现在了她的背包里?还被藏得这么隐秘?
一个荒唐的念头升了起来。
容姝屏住呼吸,开始拆卸其他的装备。
驱蚊水已经空了,里面被填满一层沙,沙里埋了好几颗宝石;
手电筒打不开,放置电池的位置被一条翡翠手链塞满;
冲锋衣的口袋缝隙里被扔了十几颗形状圆润、色泽明亮的粉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