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重复几次,焦娇就滑下了蛇像,侧耳听着殿外的动静。
没有任何吵闹,也没有任何脚步声。
昨晚那群山匪好似已经离开了这座妖庙。
但焦娇知道他们肯定没走。
年护卫找不到她的人,既没法与她父亲交代,更没法与幕后黑手交代。
他势必会停留在这里,直到将整座山都翻遍,再也无法拖延,才会去往其他地方寻找她的踪迹。
但在他们离开之前,焦娇只能先藏在这里。
饿了就拜一拜蛇大仙,说一堆好听的话,再偷偷吃下一颗香梨;
困了再拜一拜蛇大仙,说一堆好听的话,再爬上蛇像的脑袋酣睡一晚。
过了三四天,焦娇再次伸手想吃供果时,却发现摆放果子的供盘已经空了。
那七八颗香梨,在这些天全进了她的肚子。
也不知是什么神仙品种,吃一两颗竟然能保一日不饿。
可惜都被她吃完了。
旁边的糕点也早就腐败发烂,根本不能入口。
也就是说,再不离开这里,哪怕没有被土匪们抓到,她也会活生生地饿死。
焦娇有些焦急地在殿内转来转去。
在她的头顶上,蛇像的竖瞳也随着她的身影转动,藏匿在地底深处的蛇尾也一日比一日躁动。
焦娇自己闻不到。
她身上越来越香了,每吃一颗蛇果,香味就会加重一层,彻底吃完时,已经浓郁到无法忽略的地步。
——好香。
——吃了她。
雄蛇好不容易摘下的蛇果被人类吃光,再也来不及在发青期时寻找其他蛇果来勾搭雌蛇。
它只能自己度过,亦或是……
巨蟒冷冷地盯着最下方的焦娇。
后者咬着食指关节,既不敢出去查看情况,又没法继续等下去。
就在她百般焦虑之时,两道声音突然打断了她的思绪。
“我们都已经在这破庙待三四天了,附近的山也来来回回地搜,别说什么娇小姐,连只母豹子都没找到!”
“到底什么时候才让我们离开?”
“大当家不是说了吗,巡视完这最后一遍,趁着晨间直接下山,去附近的城镇里搜。到时候抽着空,我们也能去寻个妓子喝喝花酒。”
两道猥琐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或许是吃过了教训,他们没敢走到这边,只远远地看了一眼,发现并无异常后,才转身离开。
焦娇费力地搂着蛇像的脖子,探出头往外看,等两人走后,脸上闪过一抹喜色。
终于要走了!
蟒蛇没有脖子,焦娇默认它的脑袋以下就是它的脖子,双手伸开也没法完全抱住。
她此刻心头轻松极了,看这尊护了她三四日的蛇像也无比地亲昵。
“蛇大仙,等他们离开,我也要走了。”
“我一个弱女子,不知能否顺利回京,或许会死在半路上。”
“您一定要保佑我平平安安回到京城,这样我才能祈求父亲为您塑一尊金身。黑色的石雕一点儿都不威武,还是金色的最好看!”
或许是看惯了,粗糙的蛇身也没有那么恐怖。
焦娇这几天在它身上爬上爬下,胆子也变大了许多。
她甚至敢用双腿夹住蛇身,趴在它的身上静静地等到下午。
确保那群土匪已经离开后,她才爬了下来。
“蛇大仙,您这几日的庇护之恩,小女子感激不尽。”焦娇仰起头,第一次仔仔细细地将蛇像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笃定道,“小女子记住您的模样了,日后一定能让父亲将您的样子还原!”
保证完这一切,终于到了离开的时间。
她还是没敢掏出自己的鞋袜,赤着脚跑出了主殿。
在她走后,供奉着蛇像的殿内毫无动静。
仿佛从未有人来过,巨蟒也从未被人打扰过。
可惜表象只维持了一刻钟。
一刻钟后,地面刹那间开始滚动翻涌,六米高的蛇像突然变活了。
它的蛇身开始扭动,一点点向地底深处钻去。
不到片刻,阴森恐怖的主殿就变得极为空荡,原先占据了大半个空间的蛇像已经不知所踪。
只留下破了一个大洞的金台,以及被钻空的地底通道。
谁也不知道通道延伸向何处。
焦娇先回了后院。
那里放置着简易的行李,哪怕找不到食物,也需要找到一些合适的衣物和鞋袜。
幸好、幸好年护卫和那群土匪停留的这几天,并没有扔掉她的东西。
焦娇顺利地换了一身衣物,还找到了新的绣鞋。
想到后面几日都要在路上度过,没找到落脚处之前,可能还要脏好一阵子。
她就忍不住了,趁着庙宇里没人,费力去井边打水,简易地洗漱了一下。
金钗和匕首被她藏进了袖口。
前者可换做钱财,后者能防身。
一切就绪后,焦娇没从前门走,反而溜到了后门,准备走后山的小路。
咔嚓。
每踩到一根树枝,她都要心惊胆战地四处张望一下,生怕声音引来什么豺狼虎豹。
幸好、幸好下山的路或许已经被庙宇里以往的僧人们踩平,只要顺着往下走,步伐再快点,危险就会降低。
焦娇足足走了一个时辰,路程也快过半。
就在她的心里生出一丝希望时,身后乍然响起一道故意踩碎树枝的声音。
“谁?!”
焦娇猛地回头,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缓慢地从树后走出。
他戴着盔甲,配着刀,平平无奇的脸上闪过一丝冷漠。
“小姐,属下找了你好久。这些天,您究竟去哪了?”
他的出现是焦娇万万没想到的。
她特意等了一个上午加中午,足足三四个时辰。这个时间,足够他们山上山下跑一个回合,怎么可能还会在山里?
除非……除非是故意等她!
焦娇惊骇地看着年护卫,一时间竟来不及控制自己的神情。
年七瞧见她的脸色,心里就有了猜测。
山匪闯入后院时,小姐的房间空无一人,想来她早就察觉到了。
“小姐不愧是将军之女,果然敏锐。”
他的夸奖不像是夸奖,反而更像一种宣判死刑的话语。
果不其然。
年七的声音刚落,其他树木后面逐渐走出十几个粗犷猥琐的山匪,带头的就是大当家。
“小姐别怪属下狠心,原该放你一条生路的,但谁让你多此一举,坏了最初的计划。”
放在护卫里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男人动了动手指。
跟在他身后的土匪们猛地朝着焦娇扑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可怜的娇娇(假惺惺的抹泪)
第49章 芒果露绵绵冰
焦娇转身就跑。
但男人和女人的步子不一样, 跟在身后的土匪跑一步顶她的两步。
粗鲁的叫骂声和喘气声越来越近。
焦娇不用回头,都能感觉到他们在向自己逼近。
绝对会被抓住!
她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险境,袖子里的匕首只能对付一个人,可身后有一群土匪!还有身手了得的年护卫!
怎么办?难道真的逃不过被抓的结局?
焦娇太恐惧了, 一慌就容易出问题, 脚上不合适逃亡的鞋子在这会儿拖了后腿,猛地就绊倒在地。
完了。
眼泪滚滚地滴落到地上的灰尘里, 重力失去控制的那一瞬间, 她的心里就升起了巨大的绝望。
离她最近的大当家看着小美人摔倒,当即大笑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奔到了她的身后。
雄厚的大手钳住了焦娇的胳膊, 硬生生地将她扯了起来。
“年统领,我已经抓到了你家小姐。”
粗鲁的莽夫不像其他手下那样急色,他率先看向年七,等待着当官的进一步指示。
后者已经走到面前, 低头冷漠地盯着狼狈的焦娇。
这是镇国将军的独女,也是他的小姐。作为一个忠心耿耿的护卫,如今却冷眼看着山匪欺负她。
多么荒唐的一幕。
“原计划有变。”
“既然小姐已经有了猜测, 就不好再带回京。”
“活着的人, 不如一具尸体识趣。”
年七一锤定下了焦娇的生死。
“小姐就交给你们了。”
如果忽略掉现在的场景,这话听起来就像是诚恳的嘱托。
但焦娇知道他的意思。
他想让这群山匪玷污了她, 然后再杀掉她。
如此一来,年护卫就能带着她的尸体回京见她的父亲, 谎称遭遇山匪,没有保护好小姐, 只能以死谢罪。
纵使无法完成他主子的真正计划, 也好过将活着的她带回去, 让镇国将军生疑探查,从而连累到他家主子。
“年七!”焦娇恨恨地叫住了他,“焦家对你不薄,你处心积虑地要害我,到底是奉了谁的旨意?”
年七听到了她的问话,并没有任何回应。
“我父亲乃镇国将军,有能力逼着你为他做事的人,身份一定更厉害吧?”
依旧没有答复。
年七甚至已经转过身,不再理会“发疯”的小姐,准备将她彻底扔给这群山匪。
焦娇挣扎了一下,没摆脱手臂上的钳制。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喊得更大了。
“年七,你把我交给这群土匪,你想让他们做什么?”
“将我先煎后杀,对不对?”
“你和你背后的主子,当真是打得好算盘!等我死了,你再如何处理这群土匪?同样杀了吗?”
“也对,只有杀了,才能彻底掩埋你们做过的一切,才能让你背后的主子彻底安心!”
“你们敢对将军府的小姐下手,就已经做好了将牵涉的所有人都杀了的准备吧?!”
她一口气喊完所有话,看似是质问年七,实则在警告这群空有蛮力的土匪。
哪怕上辈子没看到,焦娇也能猜到这群土匪的下场——被杀了封口。
她的未婚夫,大夕朝三皇子,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把柄还留在这个世上。
果不其然,在她喊完之后,抓住她的大当家脸色当即就变了。
“年统领,此话是真是假?”
“当然是假。”
年七没法继续保持沉默,他终于转过身,眼神复杂地看向自家小姐,很快就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但刚才的那番话,还是给大当家的内心植入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他拽住焦娇,有些举棋不定地看着年七,一时间不敢轻易动作。
后者只好再次安抚他:“你放心,若我真有心想要灭口,就不会孤身一人前来与你们合作。等事情结束,你们大可找个山头躲起来,日后再改头换面出山,还有谁能找到你们?”
“他撒谎!”焦娇抓紧袖子,“护送我的百来个护卫还剩一半,都在山下等着,你们只要下山,就会中埋伏!”
大当家更担心自己的生死,听到焦娇这么一说,目光当即就凌厉起来。
“你果真在山下藏了后手?!”
年七还没来得及回话,下一秒就看到他家小姐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趁着大当家分神之际,直接砍伤了他的手臂。
钳制一松,焦娇立马扭头往后跑。
大当家捂着手臂,伤势并不算多重,但他心底有疑虑,一时竟没顾上去追人。
眼看着焦娇就要越跑越远,年七眉心一皱。
他顾不上许多,当即抽出大当家腰间的砍刀,猛地朝着她的后心掷去。
不论如何,焦家小姐必须死!她如今撞破了阴谋,绝对不能活着回去见镇国将军!
破空声响起。
焦娇下意识往回看,半空中的砍刀离她只有一两寸的距离!
对死亡的畏惧促使她瞳孔骤缩,脑子里想要躲过,但身子刚挪动半分,那砍刀就已经逼近。
再过一秒,就会穿透她的身体,将她牢牢地钉死在地上。
就要……这么死了吗?
轰隆隆。
轰隆隆。
千钧一刻,地面突然传来如同雷鸣般的响动,土层也开始往上翻涌。
还站着的众人没有任何准备,全都被掀翻倒地。
这动静,难道是地龙翻身?!
没有人能够在这样大范围的“地动”中游刃有余地站立,就连在场身手最好的年七都一个踉跄,差点栽倒。
但他很快就撑着地面蹲了下来,抬起头第一时间去看不远处的焦娇。
在他的预想中,焦家小姐此刻应该已经死了。
但眼前映入的这一幕,却让年七猛地瞪大了眼睛。
地面皲裂最严重的那一块,就是焦娇站立着的那一块!
但她并没有掉下裂开的土层中,而是被一个三角形的黑色脑袋顶了起来。那把投掷过去的砍刀,也被一个飞起的石块击落了。
不是地龙翻身,是……
“是妖蛇,真的有妖蛇!”
在场的土匪有人进过供奉着蛇像的主殿,此刻看到破裂土层中若隐若现的庞大蛇身,当即吓得下半身失禁、彻底晕死了过去。
这是多么大一条的妖蛇啊!
方圆一里的大地全裂开了,每一快土层缝隙中都藏着漆黑色的蛇身,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诡异的黑光。
没人知道它到底有多长、多高!
但所有看到它的人,心里都有了一个猜测——这就是妖庙里供奉的那条妖蛇,它真的显灵了!
“跑,快跑啊!”
有人撕心裂肺地大喊,一边喊一边仓惶地往四周逃。
然而这条破土而出、直耸入天几十米的妖蛇并不准备放过他们。
坚硬的尾巴钻出地面,轻轻地横扫过去,十几个土匪顷刻间就被拍死了。
大当家骇然地看着这一切,跑得比谁都快,甚至不惜抓住其他人扔到身后当自己的挡箭牌。
可惜他跑得越快,妖蛇良好的动态视力就抓捕得越快。
肮脏的蝼蚁。
冷漠的竖瞳盯紧了逃得屁滚尿流的大当家,蛇尾猛地扫过去。
“啊啊啊啊不要,放过我,放过我……嗬嗬嗬!”
蛇尾直接拍到了大当家的腰椎上,大量的血从他的口中喷涌而出,甚至带着破碎的器脏。
人只挣扎了片刻,就歪着头瞪着眼,死了。
此时此刻,现场只剩下年七这一个男性。
他没着急跑,跑也没用,大当家就是他的下场。
要么杀了妖蛇,要么死在妖蛇的嘴里。
年七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他抽出自己的佩剑,在蛇尾扫过来的那一刻,猛地跃身抓住了它的蛇尾。
就是现在!
尖锐的佩剑猛地斩向蛇身,用力之狠,仿佛要将它的一截尾巴彻底砍下来。
锵!
是佩剑与蛇尾碰撞的声音。
想象中的血肉四溅并没有发生,佩剑落在蛇尾上,不仅没有砍断,甚至没有留下一丝伤痕。
反倒是年七的佩剑直接震飞,半条手臂更是麻得抬不起来。
妖蛇似乎被他的攻击惹怒,当即将他整个人卷进蛇尾中。
焦娇还趴在妖蛇的脑袋上,她耳晕目眩地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切,在年七被禁锢之时,脑海里就响起了她父亲曾经跟她讲述过的奇闻异事。
——蟒蛇攻击人类,最喜欢用蛇身将他们牢牢缠住,再用身体极其庞大的绞合之力,将人类活生生地缠绞致死。
年七就正在遭受这场危机。
他的身体被蛇尾紧紧地缠住,整个人都没有透气的缝隙,骨骼脏器全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响声。
“嗬嗬嗬。”
哪怕已经憋红了脸,只能发出气声,但他还在试图用双臂掰开缠绕自己的蛇尾自救。
焦娇就是在这个时候,与他对视上了。
她被妖蛇顶着脑袋上,而他被裹挟在地面的蛇尾中。
一个生,一个即将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