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水里玩闹了一阵,男生捧着女孩的脸,亲吻着她的嘴唇。女孩看起来十分享受。
然而,就跟昨天晚上的梦境一样,恐怖而意想不到的画面瞬间就出现了——男生捧着的,其实是女孩的头颅,只有一颗头颅!女孩的四肢慢慢漂浮到了水面上,河水变成了暗红色。女孩只剩一颗头,脸色也变得像纸一样白,却还能伸出舌头和男生亲吻,仿佛两个人都毫不介意、浑然不觉……
这个画面太吓人了,令人生理和心理都无法接受。梁平再次从惊叫中醒来。
这一次的惊骇程度,比昨晚更甚。但毕竟是有心理准备的,梁平擦掉额头上的冷汗,跳下床来,打开笔记本电脑,把这次梦境的内容记录下来,并对比了两天晚上的记录。
第一晚噩梦的关键词:情侣;散步;背面;血肉模糊的女孩(暗示女孩已经死去)。
第二晚噩梦的关键词:情侣;河边;侧面;身体七零八落的女孩(暗示女孩可能被肢解,并抛尸于河中)。
很明显,比起第一天晚上的噩梦,第二天晚上有了进一步的提示。
梁平意识到,这个女鬼是想通过这个“递进式”的噩梦告诉他,自己的遭遇和整件事情的过程。而最关键的,应该就是传达凶手(极有可能就是她的男友)的样貌信息。第一天晚上是背面;第二天晚上是侧面;那么第三天晚上……应该就是这个杀人凶手的正面了。
也就是说,明天晚上,就是这场“噩梦连续剧”的大结局。
梁平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感觉头有些痛,又是那种脑子里有根筋被拉扯了一下的感觉。他知道,这件事太令他伤神了。
白天,梁平询问了酒店服务员,得知紟州市内确实有一条河。梁平坐车来到河边,沿着河岸走了一个多小时。走到某处时,他浑身一震。
这个场景,跟他昨天晚上梦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他从没来过紟州市,却在梦中见到了跟现实一模一样的河岸景致。
梁平感到自己快要揭开谜底了。就在今晚。
八
九点,吃过晚饭的梁平回到了紟州饭店的507房间。他早早地洗了澡,喝了帮助入眠的温牛奶,准备上床迎接“噩梦的结局”。
然而,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梁平感到诧异,他在紟州市没有任何亲戚朋友,会是谁呢?
带着疑惑,他打开了房间的门。
站在门外的人,居然是他的妻子——张玥。
梁平惊讶地说:“张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张玥带着愠怒的口吻说:“这两天打你电话,你要不就不接,要不就几句话敷衍我。你把我当老婆了吗?”
梁平让张玥进屋,关上门说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这事我必须解决,不然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张玥说:“我后来也没硬要你回北京呀,我说我过来陪你,有什么事咱们夫妻俩一起解决,这都不行吗?”
“不行!”梁平说,“我不想把你也牵扯到这件事情中来。”
“那我已经来了,你要怎么着?把我轰出去?”
梁平摇头叹息,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怎么找到的?哼!”张玥气呼呼地说,“我挨个儿一家一家问的!还好紟州不大,好点的酒店也就这么十来家。要是北京,我累死也不一定能找到你!”
梁平心里有些感动,他搂着老婆的肩膀,两人一起坐到床边。
张玥环顾了一下这个房间,问道:“这就是冯驰住过的,闹鬼的房间?”
梁平:“不能说是闹鬼吧,是托梦……”
张玥瞪着眼睛:“有什么区别?”她顿了一下,骇然道,“这么说,你住进来两天,也被托梦了?”
梁平沉吟片刻,点了下头,又摇头,说:“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托梦,但我确实接连两个晚上,都梦到一些连续的、诡异的情景。”
张玥紧张地问:“你梦到什么了?”
梁平:“一男一女,在街上散步,或者在河里玩水。那女的突然像被大卸八块一样,变成残肢碎肉了……”
他没法继续说下去了,因为张玥已经被这段描述吓得浑身发抖、面无人色了。梁平赶紧抱着她:“好了,不说了、不说了……”
张玥却一下子跳了起来:“梁平!我们今天晚上必须离开这里,返回北京!”
梁平烦躁地叹了口气:“你不是说来陪我的吗?怎么又变成游说我回北京了?”
“我没想到你会做这么可怕的噩梦呀!你不觉得这一切不对劲吗?我跟你说梁平,现在回北京,远离此事,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你怎么知道?”
“我……”张玥一时语塞,她叹着气、摆着头,焦躁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之后站在梁平面前,一字一句地说,“听我说,梁平,这件事肯定有什么隐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相信我,咱们先回北京,从长计议,好吗?”
梁平说:“我当然知道这件事是有隐情的。不然的话,那女鬼会跟冯驰和我托梦吗?我要做的就是揭开谜底。”
“梁平,你为什么认为冯驰说的一定是真的?”张玥问。
“什么?”梁平没听懂。
“我的意思是,你怎么知道冯驰在这个房间确实被女鬼托过梦?”
梁平沉吟片刻,说道:“我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要骗我。再说了,我住进来之后,不是确实也遇到类似的状况了吗?”
张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最后问道:“你今天晚上真的不跟我回北京?”
“不回。”梁平坚定地说,“而且我要提醒你,你现在也回不去。这个点已经没有飞北京的班机了。”
“好吧,就算不回北京,咱们另外找一家酒店住。”
“可以。这正是我想跟你建议的。但我不会去,我今天晚上就住这里。”
张玥看出来了,梁平心意已决,无法劝阻了。她悲哀地叹了一口气:“如果你非得要一意孤行,我也无可奈何。但我有种预感,你会后悔的。”
梁平说:“我是一个成年男人,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会去面对和承担——如果这是我的宿命的话。”
张玥凝视着梁平的眼睛,两人对视了一分钟。张玥妥协了:“好吧,我也不去找别的酒店了。今天晚上我跟你一起住在这里。我说过,有什么事我们夫妻俩一起承担——一直都是这样的,对吗?”
梁平也无话可说了,点了点头。
梁平等着张玥洗漱完毕,之后,两人表情凝重地,像举行某种仪式般地躺上了床。
张玥抱着丈夫的身体,依偎在他的怀里。梁平也紧紧抱着妻子。其实他的心情很复杂,他不知道这间屋里的女鬼对今晚突然加入的“观众”是否接受,今晚的梦境是否因此而发生改变。
不管怎样,他还是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梁平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他感到诧异,今天晚上他居然没有做噩梦,而是在半夜醒来了。这代表什么?
当他的眼睛适应黑暗之后,骇然看到床边坐着一个人。正是前两晚出现在他梦中的那个年轻女人!
梁平倏然紧张起来,毛孔不断收缩,呼吸急促。他怀疑是因为张玥的突然加入,破坏了游戏规则,从而激怒了这个女鬼。她不再以梦境的形式出现,而是直接来到了这个房间,来到了自己面前。
这个女人转过身来了。梁平想喊,想跳起来逃走,却发现无法控制身体,就像遭遇鬼压床一样无法动弹。
女人——或者说是女鬼缓慢地朝梁平压上来,脸离得越来越近,鼻子贴着鼻子,嘴唇挨着嘴唇。她的眼睛是血红色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活人的血色。她捧住梁平的脸,开始亲吻他。
梁平恐惧到了极点,他不明白这个女鬼为什么会亲吻自己。她的男友呢?
突然,他在那双血红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的脸。
这是梦,一个无比真实的梦。梁平骤然意识到了。但这个梦境,为什么如此熟悉?
不知为何,他的头剧烈地疼痛起来。仿佛脑子快要爆炸一般。他受不了了,大叫出来。
九
躺在梁平身边的张玥,本来就没怎么睡着。当她发现丈夫的胸口剧烈起伏的时候,意识到梁平已经开始做噩梦了,她正想把他摇醒,还没来得及做出举动,就听到梁平大叫了一声,从噩梦中醒来,全身像洗过澡一般,被冷汗浸湿了。
张玥赶紧打开床头灯,双手摇着梁平的身体,问道:“你做噩梦了?”
梁平神情恍惚,片刻后,竟然流下泪来,对张玥说:“我明白了,我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了……”
“别说!”张玥大喝一声,随即也流下泪来,“求你,别说。”
梁平抱着张玥,像孩子一样啜泣。张玥抚摩着梁平的背,然后将他推开,扶着他的肩膀说道:“现在,我们穿上衣服,离开这家酒店,天一亮就返回北京。”
梁平茫然地点着头。两人迅速穿好衣服,准备收拾行李离开,突然,房间的灯熄灭了,他们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梁平和张玥惊恐地对视了一眼。梁平颤抖着说:“不会是‘她’……真的来了吧?”
张玥看起来比梁平沉着得多,她只吐出了两个字:“快走!”
两人拖着行李箱快步朝门口走去,却赫然看到,门厅站着一个人。
梁平感到毛骨悚然,发出战栗的呻吟。反观张玥,却表现出难以置信的冷静。她盯着那个人影看了一刻,说道:“是你。”
“没错,是我。”站在门厅的人把房卡重新插进卡槽,房间里的灯亮了。
梁平看清了站在他面前的人,他惊呼道:“冯驰?!”
冯驰带着冷漠而悲伤的神情向梁平和张玥一步一步走来,把他们逼回了房间。他说:“梁平,真的是你。”
梁平沉默良久,说道:“冯驰,你没有死。这一切全是你精心策划的,目的就是为了……”
“为了让你想起八年前,你犯下的罪孽。”冯驰说,“你知道我为此付出了多少时间和精力吗?”
梁平痛苦地抱住头,坐在了床上。他闭上眼睛,往事纷至沓来,回忆像电影片段一样浮现心头……
八年前,已经跟张玥结婚三年的他,却机缘巧合地重逢了大学时代的小师妹。这个年轻、美丽的女孩,叫曲丽。
她知道他已婚,他也知道自己不该背叛妻子。但当时的他们年少轻狂、激情似火,爱情的火焰一经点燃,就难以熄灭。
曲丽当时在紟州独居。梁平经常谎称出差,来到紟州跟曲丽幽会。地点是曲丽的出租屋里。
欢愉过后,梁平除了对妻子张玥产生愧疚,也对这段地下恋情深感不安。张玥不是傻瓜,她已经开始怀疑了,总有一天会东窗事发的。换来的就是身败名裂。
终于有一天,梁平鼓起勇气告诉曲丽,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这种偷情的日子,他不能再继续下去,否则会毁了一切。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曲丽已经无法自拔了,她深深地爱上了梁平。要她失去爱情,她宁愿去死。或者两个人一起死。
梁平忘了他们从争吵发展到动手的细节了,他只记得曲丽说什么都不准自己离开。最后,她疯了,居然想要杀死他。但结果却是,在争斗的过程中,梁平错手杀死了曲丽。
梁平知道一切都完了。他万念俱灰地摸出电话,打给张玥,痛哭着向她道歉,然后准备自杀谢罪。
然而,张玥不愿失去丈夫,她哀求梁平千万别做傻事。并让他等在原地,她会在几个小时之内赶到。
五个小时后,张玥从北京赶到了紟州,在夜里悄悄来到了曲丽的出租屋,见到了曲丽的尸体。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是一场真正的噩梦。梁平想不起张玥是怎样劝说自己的了。他只记得张玥说的一句话:“你不能被这个女人毁了一生,我们可以让她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接下来,他们化身为魔鬼,在夜里把大卸八块的尸体抛到了河里……
然后,他们花了一整天时间把出租房里的血迹和痕迹处理得干干净净,直到他们累倒并相信警察不可能看出破绽为止。
他们认为警察很难怀疑到他们头上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梁平跟曲丽偷情的事,双方都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这意味着,曲丽“失踪”之后,很难有人会把她的“失踪”跟千里之外的梁平联系在一起。
事实证明,他们的判断是对的。曲丽“失踪”的事情很久之后才被人注意到。因为曲丽并不是紟州市的人,也没有固定工作。谁会关注这样一个外地女孩呢?甚至最后房东发现她不见了,也怀疑这女孩只是不辞而别罢了。
或者,充其量成为这个城市若干失踪人口之一而已。
一个外地女孩的失踪,就像一颗投入大江大河的小石子一样,涟漪都没能泛起,就复归于平静了。
除了一个人——梁平。他每天都在恐惧、自责和愧疚中度过。他无法走出这件事的心理阴影。
最后,张玥实在没有办法,决定利用心理学知识对梁平实施“忘却疗法”。
经过一系列催眠和心理暗示。梁平彻底忘掉了这件可怕的事情,走出了人生的阴霾,开始专注于事业和研究,几年内,成为京城有名的“解梦师”……
十
“看你的神情,你全都想起来了,对吗?”冯驰打断了梁平的思绪。
梁平缓缓抬起头来:“你怎么会知道我跟曲丽的事?特别是……你怎么会知道是我杀了她?”
“她是我们大学时代共同的小师妹,你认识她,我就不该认识她?当然你不可能知道,我除了认识她,还深爱着她。”冯驰的表情黯淡下来,“但是八年前,她却告诉我,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而这个人,正是跟我同一届的同学。不过,她坚持不肯告诉我名字。
“我只能祝福她,希望她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但我没想到的是,她居然在爱上这个人之后不久,就神秘地‘失踪’了。
“我意识到这件事情可能不是失踪这么简单,怀疑她已经遇害了,而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那个‘不该爱的人’杀了她!”
梁平打断他的话:“我们那一届的同学这么多,你怎么会猜到是我?”
“我从一开始没有想到是你。但我发誓一定要找到凶手,于是就筛选出一些可疑的对象,再依次对他们进行试探。你无法想象,这件事我进行了好几年,在我们那届同学中排除了不下十个男生。直到我来到北京,找到你,居然几句话就试出你有问题。”
“什么?”
“你记得我找你‘咨询’时,问过一句什么话吗?”
梁平露出困惑的表情。
“我问你‘知道紟州这个城市吗?’你是怎么回答的?‘知道,挺不错的,不过都是听说,没去过。’——对吧?”
梁平茫然地点了点头。
冯驰凝视着他说:“你可能根本没意识到,你的这个回答暴露出了疑点。因为读大学的时候,你亲口告诉过我,你在十多岁的时候,就跟父母一起去紟州旅游过!”
梁平张开嘴,瞠目结舌。
“我当时听到你居然说没去过紟州,心中立时一震,再联系到你娶的是张玥——咱们班最优秀的研究‘忘却疗法’的女生,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似乎有点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但我不可能仅仅通过这一点就断言你是杀死曲丽的凶手。我还需要进一步地试探和取证。”冯驰说。
“你谎称在紟州饭店的507房间被女鬼托梦,实际上就是想把我引到紟州来,特别是引到这个房间来!”梁平站起来,朝窗口走去,“我全想起来了,这个房间望出去的风景,跟当初曲丽的出租屋望出去的风景一模一样!这里其实就是曲丽当初住过的地方,是吗?那些老房子被拆迁之后,在原来的地方修建起这家‘紟州饭店’的,是吧?
“你猜到张玥对我使用了‘忘却疗法’,让我彻底忘掉了紟州这个城市,忘掉了曲丽,以及跟此事有关的一切。但你知道,‘忘却疗法’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让当事人回到任何能唤醒他记忆的地点和情景中,否则就有可能让已经被隐藏在潜意识中的记忆复苏!”说到这里,梁平发出干瘪、苦涩的笑声,“真是讽刺,我经常用潜意识理论为来访者做诠释,结果我自己就是这种情况,哈哈哈哈……”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一听说这件事,就坚决反对你来紟州了吧?”张玥悲哀地说,“你为什么不听我的劝告呢?‘忘却疗法’只能使用一次,我没法再让你忘一次了。”
“其实我是听了你的劝告的,我从一开始并没有打算来紟州。”梁平对张玥说,然后又指着冯驰,“但我怎么会想到,他为了引诱我到紟州来,竟然不惜跟自己老婆演戏,甚至谎称自己已经死了,还跟我‘托梦’……”
说到这里,梁平为之一怔,望向冯驰:“对了,我那天在家里梦到你跟我托梦,那并不是梦,对吧?你居然偷偷溜进我家里来了?”
“住美式大宅最大的弊端就是,很容易被人从窗户翻进家中。那天晚上,我偷溜进你家里,躲在某处,然后在你调好的牛奶里加入了一定剂量的致幻剂。所以当你看到我夜里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会相信这只是一场梦。”
“你可真是处心积虑呀,”梁平说,“我不愿前往紟州,你不惜‘托梦’都要把我骗到这里来。好了,你的目的达到了,这里的一切——场景、梦境——如你所愿地唤醒了我的记忆。我承认,我当时是错手杀了她,然后分尸并抛尸。你说吧,要我怎样?”
冯驰严肃地说:“梁平,你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羡慕的人。但你做过的错事,就该自己去承担。我只是希望还曲丽一个公平,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