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导说:“错,明珠不可暗投不是?”

莫北说:“可惜我不是猎头啊!”

蔡导笑骂他:“你就给我绕肠子吧!实话说了,我对你的芳邻一直心仪的很。”

“那你该三顾她的茅庐。”

“她是‘奇丽’天字头一号忠臣良将,我怕被白眼甩出来。于正这小子太运气了,他多少行政杂事是Merry莫挡平的?一个艺管部收住所有经纪人,把艺人定位整理的丝毫不差。这种员工带出去是公关经理,放公司里是行政经理,谁不想要?”

“你想要一条老黄牛啊!那也不能把我当猎手啊!”

“我这是征求家属同意不是?你对人家抱都抱了,我这得尊重你。”

莫北并不纠正蔡导的错误结论,他只是说:“她在‘奇丽’干的好好的。”

“于正那小子,呵呵!”蔡导干笑两声,再说,“反正你让她离了于正总没坏处。”

莫北不做正面回复了,他想起一宗事,问:“老蔡,你认识不认识这回市里艺术节的主要负责人?”

“你算问到点子上了,多少年的交情了。”

“那么我要请你帮个忙了,我亲戚家有个孩子,想上个节目。”

蔡导答的爽快:“成,冲你上回帮我那么大个忙,这个小忙我一定包你满意。”但又说,“我是真觉得Merry莫是号人物,不单是她的能力,还有她的正直勤力。你给我上个心就是。”

莫北最后没正面答应蔡导的要求,但是把他的话放进脑子里想了一想。他想,还是先做好莫非的好爸爸,带他参加好运动会再说。

那一间房间里的莫向晚,想的也是莫非的运动会。

她问莫非:“你已经向葛老师报名了?”

莫非眼神闪烁,点点头,又迅速低头做作业。半晌后才抬头,看见莫向晚正炯炯看住他,他嗫嚅地讲:“我跟葛老师说我爸爸从外国回来了。”说完又低头写作业。

室内安静得只听的到小风扇呼呼的声音。莫非怕热,一般在九十月还是要风扇来送凉。莫北也是怕热的,她去他家里的那几回,他的空调都开着。这对父子不像她体质这样凉。

莫向晚的一颗心在思量,莫北说,等她愿意的时候,才告诉莫非真相。这是一种极大的尊重,她领情的。

但是怎么同莫非说?他的出生其实不堪。

她问莫非:“你很想叫四眼叔叔爸爸吗?”

莫非迟疑了一下,才说:“我就叫一天,好不好啦?妈妈——”又是童音上扬的撒娇。

莫向晚不忍心去拒绝。

因为莫向晚的同意,让莫非在运动开始前的好几天都没有睡好。他最近晚上常常泡在莫北那里,莫北确实经常有几个朋友过来开会讨论正经事,莫非就乖乖坐在旁边做作业。等客人走了,他就会拉着莫北说话。

莫北去买了一件和上一回给莫非买的同款式的耐克运动服,预备运动会上穿。两个人在运动会前夜试穿好衣服,莫非开心得不得了,非要拉着莫北给莫向晚看。

莫向晚正在家里做作业,近来莫非缠着莫北,让她有了空闲做一些自己的事情,晚上也难得清净了。以前莫非只要不在跟前,她的一颗心就不得安定,如今有莫北,她已学会渐渐放下一半的心。

当莫北莫非穿一样的衣服站在她面前时,她差点没吓丢了手里的簿子。

她从来以为莫非长得泰半像他,但是当莫非和莫北这样出现,她才发觉,莫非身上莫北的痕迹在加重。任谁见到他们,都会说这是一对父子。

莫向晚千藏万藏,还是拼不过血缘,不由苦笑。

莫北不明白莫向晚为何神情古怪,就怕她又要不高兴,便说:“我想运动会上会合适的,事先没有跟你打过招呼。”

他的口吻小心,神态谨慎,却让莫向晚微微发窘,马上说:“没关系的,你穿好了。这——只是一个运动会。”

莫非比一个V手势,乐开了花,还问莫向晚:“妈妈,你要不要跟我们穿的一样啊?”

莫向晚浓眉一跳,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又窘了,说:“不用了,妈妈又没有这种样子的衣服的。”

可莫北只是望着她微笑,他这刻在失神,然,她不知道。

第52章

这一夜莫向晚也没有睡好,莫非乐得飞飞的样子牢牢占据她的脑海。

她想起管弦的话,还有秦琴的话。她们都是为她好,都说的极有道理。再后来,她想到莫北。在她冷静下来以后,稍一转念,就能把她朋友们的意思联想到莫北这个角色上。

最近楼房内还是多了些闲言碎语,都说403的租户莫先生看上了402的单身妈妈莫向晚。

崔妈妈对她旁敲侧击:“向晚,莫先生人是不错的,我老早看出来他对你有意思了。”她是一副洞悉内情的热心样子,莫向晚只好无奈笑对。

还有其他一些邻居或多或少表现出类似的意思。

譬如楼下看车棚的麻哥前几天跑来通知她:“莫非妈妈,莫先生的车位被40号501的客人停掉了,要麻烦你打一个电话给他让他先停到车棚后面好来。我等一歇要帮朋友去吃饭。”

譬如楼下两楼三楼的阿婆乘凉闲聊时,没见莫北送莫非,就会截住莫非问:“非非啊!莫叔叔今朝没送你啊?”

莫非天真地答:“叔叔很忙的。”

她都看在眼睛里。

莫北在左邻右里眼里,已是同莫家母子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这是新的一页,她单身女人独善其身的日子沾上了点玫瑰色彩。她是应该感到头痛的,但此种情绪并不明晰。

莫向晚发觉莫北真是对手。可他要什么呢?同她结婚?

这是她想都不要想的。

他如果抱着愧疚同她结婚,这就是笑话。她莫向晚不需要一个男人这样怜悯,她更不会忘记他当初只是她的嫖客。

但这想法也不对,她想到这个词,会对他有抱歉的情绪跟着上来。他是善意的,她不可以用阴暗自私的心去度量别人的善意。

这是一种极不道德的揣测,不是吗?她心里的答案很肯定。

她可以选择用一种平和的方式同他相处。

莫向晚半夜里爬起来去厨房倒了一杯凉水给自己,她需要冷静。

路过莫非房门口时,她听见里头有点响动,就推门进去。

莫非竟然没有睡觉,正抬着腿搁在床上做压腿运动。扭头看到母亲进来,有点慌乱,一下收了腿,坐到床上去。

莫向晚斥他:“又作怪了!”

莫非抱住她的腰,突然撒娇起来:“妈妈我爱你。”

莫向晚的心顷刻化作一团水。

莫非又说:“妈妈,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我最最最最爱你。”

莫向晚抱住儿子,抚摸他的小脸。

这是她的救赎天使。

生下莫非那会儿,她承受巨大的生活压力,从管弦和于正那里借了钱,但总是不够的。莫非得了新生儿黄疸病,差一点要并发肺炎。

她在爷爷奶奶家的弄堂口转了一圈,看行人匆匆,看车如流水马如龙,看到华灯初上,就要万籁俱寂。最后把心一横,走了进去。

爷爷沉默着听完她简短的叙述,回头从五斗橱的深处,捧了一个老旧的杏花楼月饼盒子。斑驳的铁锈封住盒盖,爷爷用力打开。

这不是一个潘多拉魔盒,这是一个普通的,装载着老人朴素情感的魔盒,不是再度飞出冥界恶魔,飞出的是马太福音。

爷爷给了她一个存折,里面有五万块钱。

她跪下来,对着爷爷磕头,足足三下。

她说:“阿爷,我是个混蛋孙女,对不住你。”

爷爷脸上的沧桑在黯淡的灯光下也无法掩盖,他的声音苍老得如风吹过沙沙松柏。原来一切并非她心里所想的那样,她的荒唐摆在爷爷疲惫苍老的面容之下,成为一桩滑天下之稽的笑话。

爷爷说:“晚晚,我们也对不起你。你爸爸要把我跟你阿娘接到美国去养老,他是不对的,我们也不对,没有管好你。阿爷阿娘年纪大了,你要好好的,自己争口气。”

奶奶在一边用手印着眼泪,她只反复讲:“晚晚,你做的老不好的,你以后怎么办?爹不管娘不管,还要管一个小娃娃。”

莫向晚在十六岁之后,头一次泪流满面。

她被刺了一下又一下,痛入骨髓。才知道自己是大错特错。

爱她的爷爷奶奶,曾经尝试管过自己,但被自己生生挣脱,非要一路走到黑。

她说:“我是不识好歹。”咬住牙关,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爷爷仰着头,老人不好意思把泪流下来,他也自责:“我管不住你爸爸,也管不住你。我老了不中用了。”

爷爷的五万块钱的存折,一直在她的床头柜里放着,最艰难的时候也没拿出来过。过年过节时候她会写信寄贺卡到大洋对岸的地址,但从未把莫非的照片寄过去。

爷爷奶奶的无奈,在于既没有教好儿子,也没有教好孙女。他们深深的内疚,埋葬在深红如血的存折之下。

血浓于水,让莫向晚学会体谅。

小小莫非有粉嫩的面颊,看上去脆弱和无依,躺在摇篮里嗷嗷待哺。她抱起来孩子给他喂奶,看着他在她的怀中,给出人世间第一份依靠。

这一段愁难禁,心怆然的日子应当结束。

这个世界之上,大太阳之下,重新站立起来,并不困难。她要告别颜容苍悴、双目失神、无谓乏力。起码做到每年的贺卡上,用光鲜挺拔的字迹让远方的老人安心。

莫向晚抱牢莫非,亲吻他的发。

她问:“告诉妈妈,你为什么睡不着?”

莫非老实回答:“我在想明天的运动会。”

莫向晚并不失意,莫非也许也在想莫北,他亲近的一个给予他一半生命的男人。为了同他亲近,孩子辗转难眠。

这样的快乐,她何忍剥夺?

但莫非已经不会再问母亲,是不是愿意和四眼叔叔谈恋爱。他是知道这回令母亲难堪的,一如他不问自己的父亲在哪里,却自己向老师解释,是去了国外。

莫向晚很不好受,她想要安慰儿子,又重复自己的不拒绝,说:“非非,如果你想叫四眼叔叔做爸爸,就叫吧!”

莫非猛地抬头,眼睛一亮,充满了期待的喜悦。

莫向晚已经把他推到床上去,对他柔声说道:“非非,你既然要叫四眼叔叔做爸爸,就不可以让爸爸丢脸对不对?明天比赛一定要努力,所以现在一定要睡觉。”

莫非迅速闭上眼睛,说:“妈妈,我会做一个很厉害的选手,让爸爸妈妈都为我骄傲的。就像小林浩一样。”

莫向晚轻轻拂开莫非的发,这孩子生性敏感,地震的那几个月看电视,会跟着啪嗒啪嗒掉眼泪,会跟她说:“妈妈,很多小朋友没有爸爸妈妈了。”

这个孩子比她更珍惜美好生活。

莫向晚对莫非说:“对,没有错,你要学习林浩小朋友的勇敢,正直,友爱,还有就是不要让妈妈担心。”

莫非说:“我这就睡觉。”还佯装打起呼噜来。

莫向晚起身,拉灭了灯。

这个明天将又是一个开始。

还是一个少见的艳阳天。

莫向晚难得起一个早,先把手头跟进的一些工作罗列了一下,发了一封Email给邹南,请她今日务必完成。又发一个短讯给于正,虽然前几天就到人事部请了假,但对老总还是需要负责到位进行报备。

这样忙好,莫非还没醒。也许是昨晚太晚睡,现在终于起不来了。她也不及时叫莫非,学校的运动会要九点半开始,学生不需要像平时七点半就到学校,她可以让莫非睡实。

现在的学生也真叫辛苦,小小年纪就要背着大书包朝七晚五的,她倒是鼓励莫非多一些课余爱好丰富生活。只是孩子时间被压的紧张,她一直想如果买辆车,就能让孩子更轻松。

这个问题在最近几个月让莫北给解决了。

他做的,真的是挺多的。

才一想到莫北,就听见门铃响起来。莫向晚开了门,门外的莫北显然没有想到是她,愣一愣。

因为莫向晚对他微笑:“早啊!”

莫北恢复温文和蔼的笑容,望住她,让她无法再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心情和表情。

“我还没有买早饭,我想运动前吃得清淡一点饱一点比较好。我记得你买了面包放在橱柜里,可以用下厨房吗?”

“行。”

莫向晚的平和干脆,让莫北得了些鼓励,他朝她点点头,问:“你想吃什么?”

“我昨晚烧了白木耳,加一片面包就可以了。”

他说:“那不行,今天太阳会很大。”

“那么你安排吧,我随便。”

莫北想,女士说“随便”真是件要人命的事情,“随便”来“随便”去,就没办法知道女士的心意。

他很熟络地从她的厨房里找出烘面包机,从她的冰箱里拿出面包鸡蛋和黄油,从她的橱柜里翻出盘子叉子筷子。

莫向晚看着这景象,竟是在想,他倒是真把这里当他自己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