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陵都被情景剧那边退聘了。”

莫向晚吸气又呼气。难怪最近脾气火爆的监制不来找她,也没有下通告了。

处处门都关一个死紧,里头的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情。

郝迈摇头:“欺负新人虽然是常见戏码,但是打了招呼都不为所动,我不得不做他想。”

莫向晚也不得不做他想。她看一看手表,时间快到莫非放学了。她在金锦文门口死跺两脚,事情棘手,她感觉难办。

郝迈都说:“走吧,我们另寻出路。”

莫向晚说:“再等一刻钟,人都过来了,总要有一个说法。”

好在金锦文在这一刻钟之内出现了,见了莫向晚他们还在自己办公室外面,一阵惊讶。

“你们怎么不到黄河心不死?”

莫向晚已是坐到膝盖发软,说:“不讨一个说法,我们哪里能心死?”

金锦文无奈笑道:“我就是吃不消你秋菊打官司的心态,被你缠上了赛过遇到聂小倩。”

还能这样开玩笑,莫向晚想,一般真不会是同她个人相关的私人恩怨了。她不免口气里带点委屈,同为职场女性,对方该会懂得。

需要示弱的时候,莫向晚一般不会逞强。

她对住金锦文讲:“还是请你看一下合同,我们对待这桩事情很认真的。”

金锦文看天色晚了,对方也等了自己这样长的时间,心下稍微动摇,再被莫向晚一个委屈求知的眼神一感染,她低声讲:“你们不过是打工的,把这个事情往上一报,完事儿。小莫,我最最怕的就是你的死认真。死认真没有用,请看清现实。”

金锦文公事上刻薄又势力,但说出来的话却实在。

莫向晚也实实在在想了好一会,才能消化她这句话。

这件事情原不是员工做的不好。“莫无敌”在现实前头,没有任何胜算。

郝迈在回来路上同她说:“没事,江湖上的风浪,今天得罪这个,明天得罪那个,都是朝夕的事,谁说的清爽,说不定哪一天又一笑泯恩仇了。”又低声说,“上面不够意思,出了事都不知会下面一声,让我们做无用功。”

莫向晚又累又无力,不能再多想。

莫非打她的手机,说早就到家了,要她早一点回家。

她也想早些归家,家里变数才不多,才安全。

莫向晚走到自家楼下,厨房间的灯亮着,排风也是开着的。她疑惑,三步并两步上楼。莫非兴冲冲跑来给她开了门,不等她说话就拉她到桌前。

桌上放的是四菜一汤,干净清爽。冷菜还是难弄至极的酒醉膏蟹,竟然也膏香色喜地摆了出来。

她第一个反应就是冲进厨房看一看有没有闲杂人等在,但是厨房是空的。她问莫非:“怎么排风机开着?”

莫非趴在桌子上拿筷子,口水要淌下来了,他嘴巴里塞着筷子说:“四眼叔叔老粗心的,忘记了吧!”

她就知道是他。

“全是他烧的?”

莫非点头,把筷子举起来:“四眼叔叔讲要等妈妈回来吃,妈妈,可以吃了哇?”

小孩子又饿又馋的模样她最受不了,只好点头同意。

莫非搛了一块膏蟹,先放到莫向晚面前,然后说:“为了谢谢四眼叔叔,我把我做的橘子水全部给他了。”

莫向晚看他那个小主人的样子,不禁笑出来,孩子还是有亲疏之分的意识,危机感少掉几分,表扬儿子:“对其他人的帮助,我们是要感谢的。你做的很对。”

他只是其他人,不可让莫非将他当作自己人。

莫非扒了几口饭,又讲:“妈妈,四眼叔叔家务做的很好的。”

他一说就小眼珠子转一转,莫向晚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她立刻就有招数应对:“他不会洗衣服。”

莫非立刻苦恼,只好闷头吃饭。

莫向晚自己这样一说,倒是想起来莫北那件拉风的D&G还在新村口的干洗店里。她吃好晚饭洗了碗,去干洗店把衣服拿了回来。

那次去拿衣服,因为又脏又臭,她没仔细看这件衣服到底什么样子。这一回在干洗店里拿了出来,才看清楚是亚麻T恤。他穿衣服都走简洁风,上班就是着正装。牌子拉风,穿在身上却是稳重。谁又知道这种人肚子里弯弯绕的肠子这么许许多。

他这样存心示好,做的四菜一汤,道道精彩。诚然本城男人会做家务并不稀奇,但他是针对她而做,她就要受之抖豁了。

他的追求,她是不敢当的。她接回那天晚上伤脑筋的思考题去,她想,她至少先不用担心他要来同他抢非非了。

这大约是这一天乱麻心间唯一值得安慰的结论。

莫向晚把莫北的衣服拿了回去,送到莫北的家门口。来开门的不是莫北,又是上一次碰见的大胡子男人。他看着莫向晚直笑,说:“莫北洗澡去了。”

莫向晚先是要收一收手,这样把衣服递过去,在外人眼里太暧昧了,可是没有这个理由,如何解释她来敲男邻居家的门?

这个人,老是给她出难题。

这样犹豫了几秒钟,莫北一手拿毛巾擦着湿淋淋的头发,一边走出来了。他没有戴眼镜,整个人都有一股随意的慵懒,看人时候微微眯一下眼睛。

他的这个样子,有她不愉快回忆的根源。在久远的记忆深处,像是冻鸡的男孩,还有三级片《玉蒲团》里男主角。

那一串记忆,钉在她极端不愿回首的沧桑往事里,是她的今生的耻辱柱,还连接着十六岁的惨白。她以为会忘记,但是一下全部涌上来。迷幻的五彩缤纷,圣诞夜的冷风,父亲的一千美金和母亲的一封信。

轰轰烈烈,全数倾泻。

莫向晚把衣服往他手上一甩:“你的衣服。”

她想她对他的抵触,应当源于她以为那时候已经是the end了,可是因为这个人的出现,偏偏就变成了continue。

第42章

莫向晚就知道,她摸的有七八分准头了。她发作出来的任何情绪,在对门403莫先生面前,根本就是一拳头打进棉花毯子里。

为什么以前的Mace没有这样难缠?荒唐夜晚的早晨走的爽爽气气,三万块也给的爽爽气气。这样的男人不像是会给自己留后遗症的人。

现在的他,租一间老旧工房的一室户,全套宜家摆进去,不过就是当宿舍用。宝马车停在花坛边上,把一笔月费交给管车棚的麻哥,让人家把他的坐骑管的提心吊胆,就怕被仇富小市民或者无聊小朋友刮一个花出来。

他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日子过得适适宜宜,他是何苦来哉?

莫向晚把衣服甩给莫北,当即就感觉自己又犯糊涂了,完全多此一举。依照莫北的脾气,既不会介意,更不会生气。是她触景伤情举止过分了。

她转念,如此耗下去,是在浪费时间和精力的磨洋工,太没有必要。她需要有一个主动的计较。

莫向晚闭着眼睛养了一夜的神,想出一个破釜沉舟的主意。

第二天的早晨,莫北还是送了早饭过来。莫向晚正在刷牙,满嘴的泡沫没有吐干净。莫非一听到门铃响就不管没穿好的裤子,着着小裤衩就冲出去开门。

莫向晚最近起的早,给莫非在家做早餐吃,让莫北的早饭好几次都白送。他倒也耗上了,干脆比她更早。

她在卫生间就听到他对莫非嘱咐,什么“要吃饱了再上学”、“功课有没有预习”、“以前写的错别字以后不可以再犯了”、“英语课上要尽量和老师讲英文”。

莫向晚是竖着耳朵在卫生间里听着,他什么时候开始对莫非的方方面面关心到这个程度?或是她工作太忙,被他趁了这个空隙。

她胡乱吐掉满嘴的泡沫,擦一擦嘴走出来。莫北蹲在莫非面前,耐心给他解释数学题。

这简直是笑话,莫非的数学何时要人解释过?小葛老师都说数学老师直言,莫非可以跳级去三年级上几何了。

可是莫非把手搭在莫北的肩上,小脸分明听的过分认真。

一大一小,都是能装的。莫向晚不好容忍,她走过去,莫北蹲着就抬起头来,问一句:“洗好了?”

莫向晚脑筋没别过来,本能“嗯”了一声。

莫北说:“那就快点吃吧!”

桌子上已经摆好了早饭,今天是皮蛋瘦肉粥,香得她腹腔快要似雷鸣。

莫北还问她:“衣服是新村外那家叫‘立得净’洗的?”

莫向晚蹙眉:“是啊,怎么了?我检查过了,没洗坏。”

莫北站起来,把手里的簿子还给莫非,他微不可闻地叹口气,讲:“你总是有本事把我当贼防。”

莫向晚的表情就是“难道你不正是吗”。

莫北不同她多计较,只是问:“莫非妈妈,有没有空讲几句话?”

莫向晚也正好有话,便说:“去你那边。”

她又关照莫非几句,就跟着莫北去了他的403。

莫北把门轻轻阖上,转过身给莫向晚先倒了一杯茶。他用的杯子是骨瓷的,泡的是菊花茶。菊花茶似乎有安神之效,但莫向晚喝一口,心口还猛烈地跳。

莫北在她对面坐下来,神色温和。初升的太阳照进来的阳光也是温和的,莫向晚被晒的暖洋洋。

他用商议的口吻询问她:“我还是那个问题,关于莫非的身世。”

莫向晚闭一闭眼睛,她是有备而来的,不应该慌乱。可最后还是没有做声,用沉默作为回答。

这是莫北原本没有预料到的反应。在他的惯性思维里,她应当矢口否认。但是她微微将头一垂,这是一个美好的弧度,就像易碎的瓷瓶。在他面前的她,竟然示弱。

那样一刻,莫北开不了再追问的口,心底却暗暗计较和确定,他尝试开口对她说:“我提的建议请你考虑看看,这样对莫非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莫向晚双手握着茶杯,指节青着,太过用力,也在紧张。

这样一句话,是含蓄的,但她认为那之后藏着锐利的刀锋。她就把被摁到砧板上被重新切割组合。或许他是因怜悯或是责任,但目前的她真是不需要。她只需要摆脱砧板上鱼肉的命运。

莫向晚深深吸一口气,用确切的口吻告诉他:“你不要有什么负担,我不要你负什么责任。这件事情从头到尾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眼里的莫北,没什么失望或释然,只是静静等着她说完这些话。他推了一推眼镜,笑得温煦,带能够表达出来的歉然。他说:“我年轻时候闯的祸不少,也许因此害了你。我很抱歉。”

“这绝对是你想多了,我们本来就是陌生人,没有谁害谁的讲法。”莫向晚喝一口菊花茶,清了一清喉咙,继续对莫北说,“你关心小孩,我没有任何理由阻止你的关心。只是希望你不要想太多,你跟我在那个时候都有选择的权利的,既然我们都这样做了,那么就不要再计较什么。如果因为小孩,把两个根本不搭界的人拉到一起,总归是不好的。你说是不是?”

莫北想,自己是不可以说“不是”的。她急急撇清后才能安心,他便只问:“你不会阻止我继续关心小朋友?”

莫向晚迟疑了一下,他只需不要关心的太过,她也真没有阻止的必要。

莫非这么喜欢他,短短一两个月就对他的名字不离口了。切断孩子的喜爱太过残忍,这是莫向晚权衡再三也没有办法下决心阻止的。

但她有一个要求:“你能不能搬走?”

莫北笑一笑,讲:“我还没有这么无聊,搬在这里确实为了工作,这么靠近你百分之七十是巧合。”

他是一个诚实到可以令人跳脚的狡辩家。

莫向晚也不是甘心就此服输的人,她向莫北建议:“要么你当我们是离婚的好了,这样比较正常,我想我们彼此之间也好坦然相处。”

莫北做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证都没有拿我就成了离婚男士,莫非妈妈,你的建议我不晓得该不该接受。”

莫向晚再补充:“这样我也好向非非解释。”

这是她在夜里不能成眠时,思忖出的最大让步。莫非的身世,不可能在她肚子里藏到她肠穿肚烂为止。孩子一天大似一天,总有纸包不住火的那一刻。她梗着脖子,翻心一想,不如就切切实实在莫北面前退一大步,说不定重出升天,可以以退为进。毕竟他们除了生下一个莫非,没有任何其他瓜葛。

可是这个莫北,真真是个对手。

莫向晚没有想到,莫北退的那一步会比她还要大。

他说:“你觉得完全有必要同非非说了,你就去说。如果你觉得没有必要,就不用说。这是我的想法,在非非面前,没有人比你更有资格做任何决定。”

莫向晚瞠目,竟然就这么简单?

莫北又说:“我的建议不是开玩笑。不过,我尊重你的意思。”

这叫莫向晚绝对讲不出话来了。

第43章

莫北也没有想到莫向晚会是这样的反应。

这一刻的摊牌,是他思虑好了的,不同于那一晚口头上的便宜,那是情不自禁。

莫北那天在家里,还陪着母亲看了会儿电视剧。最近电视台重播《孽债》,母亲又重温旧经典。

他给母亲切水果时,电视机里的男人问男孩:“你是我的儿子,有什么证明吗?”

母亲连呼:“作孽的,认一个儿子还要看证明?有什么证明的好看的?自己的种还不知道?这种男人好去跳黄浦江了。”

他手里的水果刀一歪,差点没把手指头给削了。

母亲又说:“算了算了,我说别人家顶什么用?你连个孽债都没有。”

这个苹果削的比较吃力,他哭不是笑不是,叹气不是咳嗽不是。当完孝子,当天晚上就回到租住的房子去了。

最近莫非会趁莫向晚不在来敲他的门,在他这儿厮混一会儿。

这个孩子找的借口是问数学题。他明明是懂的,偏要装作不懂,腻在他身边写作业。

莫非有一些小习惯同他非常相似。他做作业的时候,低着头,眼睛靠着簿子很近。这不是好习惯,莫北小时候就因为这样才会上了初中就戴上眼镜。

他会及时纠正孩子的不良习惯。有一回看到电视里放“背背佳”的广告,差一点就要买了。就是怕送给莫非又会刺激到莫向晚,现在他给他们母子买早饭,给莫非买买零食,已让莫向晚到了忍受界限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