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元洛灼灼注视着滕玉意,意识到滕玉意也在纱帘后打量他,脸色蓦然一红,赧然拱手道:“滕娘子别多心,上回在骊山上,武某因为倾慕滕娘子多有唐突,过后自知猛浪,早就想寻机会跟滕娘子赔罪,今晚虽是碰巧,但归根究底是因为武某本就格外留意滕娘子,怕这些人冒犯滕娘子,才一路跟过来。滕娘子,武某对你只有维护之意,绝不敢心存唐突,你要去何处?武某送你一程,要不我送你回菊霜斋也行。”
他发言清雅,举止磊落不凡,说话时与滕玉意相距数尺,要多守礼就有多守礼。
滕玉意垂眸望望手里的糖人,笑了笑道:“武大公子——”
忽从那边蹿过来一道黑影,速度堪比雷电,身形凌空而起,一下子扑到了巷口。
武元洛面色一变,那几个纨绔也吓得忘了扭打。
“豹、豹子!”
那黑物油光发亮,一双眸子绿荧荧的,行动时无声无息,但自有一股令人胆寒的神威之气。
众人心生畏惧,吓得连架都忘打了。
滕玉意一喜,俊奴?!自从彩凤楼一别,她好久没看见这小黑豹子了。
再看那头,不知何时多了个玉簪绿襕袍的郎君,这颜色历来极挑人,穿在这小郎君身上却俊朗非凡,走动的时候腰间玉佩微微响动,暗沉沉的乌犀带束出一截好腰来。
武元洛一讶:“蔺承佑。”
蔺承佑笑道:“真够热闹的,追犯人路过此地,没想到撞见不少熟人。”
黑豹向前一纵,拦住先前那帮意图轻薄滕玉意的纨绔,大肆撕咬起来。
众人大惊:“世子!”
然而这一扑,竟是真咬。
领头的纨绔惨叫一声,挣扎半晌,拼死夺过自己的腿,剩下几个也被抓出了好几道血痕,屁滚尿流逃跑了。
蔺承佑这才假模假式喝道:“哎,俊奴,不得无礼!”
武元洛怕滕玉意受惊,忙要将滕玉意带走,孰料一晃神的工夫,滕玉意就不见了。
武元洛心下纳罕,看那黑豹又掉头瞄准了自己,他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猛兽,白着脸忍耐片刻,一哂道:“今夜到处是游人,世子把这猛兽带在身边,就不怕伤及无辜?”
蔺承佑笑道:“我这灵兽天生通灵性,只咬妖邪和恶人,不咬良善之辈,武公子如果没做什么亏心事,是不必担心它咬你的,俊奴,过去跟武大公子打个招呼。”
俊奴慢慢朝武元洛踱过去,武元洛盯着蔺承佑,脚下不自觉后退几步,不甘心地看了看滕玉意消失的方向,淡笑颔首道:“好灵兽。武某就不打搅世子办案了,告辞。”
***
滕玉意趁乱跑到巷尾,藏到墙后,把脑袋探出来看蔺承佑教训那帮纨绔,正看得津津有味,忽听后头有人道:“滕娘子。”
一回头,就见宽奴捧着一叠东西候在角落里,与此同时,端福和长庚也悄悄从墙头跃了下来。
“滕娘子,世子有事要找你,烦请在此稍候片刻。”宽奴笑呵呵道,“娘子别怕,世子不会让俊奴下手太重的。”
滕玉意心道,她才不怕下手重,她长这么大,头一次遇到敢轻薄她的流氓,就算蔺承佑不动手,阿爷事后知道了,也会想法子找补的。
看看宽奴的身后,先前邓唯礼主仆就是从这个巷子里出来的,过后蔺承佑也突然在此现身,料着之前一直在此幽会,怪不得邓唯礼脸上有羞色。
她点点头说:“也好,我正要提醒你们世子一件事。”
不一会就听脚步声过来,蔺承佑和俊奴过来了,滕玉意弯腰摸摸俊奴的脑袋,笑道:“俊奴,谢谢你帮我出一口恶气。”
俊奴口中呼哧,嫌弃地把头偏到边上,滕玉意欢喜得不得了,偏要再摸几下:“喂,你我也算朋友了,朋友见面不打个招呼吗?”
怎知一近前,就闻到了蔺承佑身上飘来的一缕暗香,香气芳馥盈怀,一闻就知道是女子惯用的香气,她好奇地嗅了嗅,绝不是蔺承佑常用的皂角香。可惜不记得邓唯礼平日惯用什么香了,不然说不定就能对得上号了。
蔺承佑上下打量滕玉意,确定她安好无恙,末了目光一移,落到她手中的糖人上:“这是武元洛买的?”
滕玉意这才意识到自己手里还举着糖人,她干脆咬了一小口:“还挺好吃的。”
蔺承佑瞅着那糖人,先前武元洛大肆献殷勤,滕玉意不大像反感的样子,加上那出“英雄救美”,滕玉意该不会是被这厮唬住了。
“这有什么好吃的?”他呵了一声,“这附近有的是好吃的,你要是肚子饿了,买别的就是了,这个——直接扔了吧。”
“扔了做什么?”滕玉意置若罔闻,不过想想正事还没说,只顾着吃糖人似乎不好,于是只吃了一口,就把糖人交给身后的端福,“有件事需提醒世子,先前在拱桥上,我瞧见有两个人跟踪你,世子,你一定要当心。”
蔺承佑总不能把糖人直接夺过来扔掉,只好嗯了一声:“要不是为了对付那几个‘尾巴’,我也不至于捱到现在才来找你。”
滕玉意松了口气:“世子心里有数就好。下午我送到青云观的信瞧了吗,我还得抓贼,那就先走了。”
说完这话,作势要告辞。
哪知刚一动,蔺承佑就伸臂拦住了她:“等等,我还有事要同你说。”
滕玉意踮脚看了看巷口:“下回吧。出来前我虽然跟阿姐打了招呼,但也不能耽搁太久,况且这周围有不少我的同窗好友,万一引来什么误会就不好了。”
比如刚才蔺承佑跟邓唯礼在一起,就有不少人瞧见了。
蔺承佑让宽奴把手中的东西递给滕玉意:“这件事还挺重要的,今晚非说不可,你先把这个换上,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是件灰扑扑的披风,抖开足有大半个人那么长,罩到身上,从头到脚都可以遮住。
滕玉意想想他才与邓唯礼在此私会过,这披风说不定邓唯礼穿过,于是不肯接:“这地方也很僻静,有什么事不能在这说么?”
“横竖到那儿就知道了。放心吧,你那帮同窗面前,我自会令人替你遮掩。”
***
蔺承佑说的那地方也在河畔,只不过在沟渠的下游,地处青龙寺寺后的西北角,游人本就偏少,加上寺中住持帮着清了场,因此河畔几乎看不见人影。
宽奴铺好了茵席,滕玉意受邀坐到席上,蔺承佑抱臂立在滕玉意身边,不时瞥瞥滕玉意,她裹着那件灰色披风,坐着的时候宛如一截矮树桩,披风里头却另有乾坤,鬟髻霓衣,容貌如玉,就这样静静地临水而坐,恍若一支带露含香的玫瑰。
只是她手中那根糖人甚是碍眼,沿路走过来,他都给她买了一大堆吃的了,她依旧不肯把那糖人扔了。
俊奴在两人面前转了个圈,最后趴伏在蔺承佑脚边,滕玉意倾身拉过俊奴的爪子,兴致勃勃跟它玩起来。
河面上满是形形色色的许愿灯,一抬头正好能看见栈桥一角,滕玉意玩了一会,百无聊赖地开了腔:“世子,是不是有要事要同我说?”
蔺承佑给俊奴扔了一小块肉脯,撩袍坐下:“最近在书院里,有没有人聊起过太子妃人选?”
滕玉意一愣,当然有,明面上没几个人聊,但背地里关心这件事的人还真不少。
“有。”
蔺承佑转脸看她:“你跟邓侍中的孙女熟悉吗?”
绕了半天,原来是想打听心上人的事。
“算熟的。我们的寝舍挨得很近,平日来往也多,邓唯礼诙谐豁达,人缘很不错。”滕玉意自觉这评价很公允,“我挺喜欢她的。”
蔺承佑:“你有没有发现书院里有人跟踪她,或听她自己说过丢东西?”
滕玉意怔了怔:“没听说,难道有人会对她不利么?”
蔺承佑说:“回书院你留意留意,要是发现有人跟踪她,或是她身边出现什么异事,你就令简女官告诉我。”
滕玉意默了默:“好。”
思量一晌,她没忍住道:“世子,你为何不当面问邓娘子?”
蔺承佑莫名其妙:“当面问她?”
滕玉意抬手指了指远处的那座桥:“先前你们一起在桥上赏景时,很多人瞧见了,你都同她一起出游了,何不直接问她自己。”
蔺承佑头顶仿佛滚过一道焦雷:“什么?”
滕玉意奇怪道:“世子不会以为没人瞧见吧。同窗们当时都坐在菊霜斋,正好能看见对面的桥。哦对了,同窗们都说你有心上人了,说你这位心上人娇贵貌美,你为了讨好她,特地到摘星楼买了贵重首饰,流言早就传开了,这事知道的人不会少,说来也巧,这话刚说完,我们就看到你和邓唯礼在一起。”
娇贵貌美的小娘子?摘星楼买贵重首饰?蔺承佑越听越离奇,条条他都做了,可那人不是什么邓唯礼,而是她滕玉意。
行吧,挖了这么大的坑,原来在这等着他。今晚他为了引那几个尾巴上钩,故意往人多的地方去,路过桥上时,那几个人跟得愈发紧,他只好顺势在桥上装作赏景立了一会,然而当时身边都有哪些人,他压根没注意,事后倒是如愿抓到了活口,但没想到对方用另一种方式摆了他一道。
想想这段时日发生以来的事,先有武绮,后有邓唯礼,这是卯着命把原定的太子妃人选往他身上凑。
他越想越窝火。就因为怕滕玉意对这些流言信以为真,所以他今晚才执意要约她出来。他可以暂时不让她知道他喜欢她,但也不能让她误以为他喜欢别人。
话都已经到嘴边了,听得滕玉意一条条细细说着,他脑子里忽然冒出个念头,笑了笑道:“除了这个,你还听见了什么?
滕玉意看他浑不在意的模样,淡淡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何止听见了,我还看见了。你跟邓娘子从桥上下来,是不是一道去了巷子里?前脚邓娘子抱着摘星楼的首饰盒从巷子里出来,后脚你就出现了。”
连“抱着首饰盒”这种动作都记得……
蔺承佑一瞬不瞬望着滕玉意的表情,换作是他听到滕玉意跟别人如此,胸口估计会酸胀得炸开吧。滕玉意才刚及笄,未必能明白自己的心意,只要她有那么点酸溜溜的意思,他今晚就把步摇送给她,明日就——明日就请伯母赐婚。
他若无其事道:“那……你听到这些事,心里有什么反应?”
话一说完,他喉咙像着了火似的焦渴起来,心也隆隆直跳。
她这样在意这件事,他就不信她一点吃味的意思都没有。
第101章 第 101 章
滕玉意怔然。
这问题可真奇怪。
难不成蔺承佑想知道大伙对他解蛊一事的看法?
话说回来, 这事对皇室一脉来说不算小,看蔺承佑郑重其事,她只当其中牵扯到什么要害关系, 只好认真作答:“我跟其他同窗的看法一样, 觉得你和邓娘子很般配——世子,你何时解的蛊毒?”
蔺承佑盯着滕玉意。
她眼神平静, 口吻中连一丁点儿酸味都没有。
不, 这不对,他不信。
“你等一等。”
他说着从袖中抖出锁魂豸, 施咒让它缠上滕玉意的手腕。
“好了, 现在可以接着说了。”
说不定在掩饰自己, 只有探到脉息才能弄明白滕玉意此刻的心究竟有没有乱。
滕玉意疑惑地看着手上的银链。
蔺承佑指了指河面:“尺廓好些日子没现形了, 此地临着河面, 万一那东西从水里钻出来,有这个相缚我也好及时施救。”
滕玉意恍然大悟, 郑重点点头:“还是世子虑事周到。”
蔺承佑故意提醒她:“刚才说到哪了……哦是了, 所以你看到邓娘子怀中抱着摘星楼的首饰盒了?”
一面满不在乎地发问, 一面暗自感受银链上传递过来的脉息, 由于太过专注,连呼吸都屏住了。
滕玉意一愣:“我当然瞧见了,‘摘星楼’三个字还挺打眼的。”
她说话这当口, 蔺承佑全神贯注地把着银链, 直到这句话说完, 她脉搏和呼吸都不曾乱一下。
这简直令人绝望。
呵, 一定是他问话的方式不对。
那就换一种方式问。
他笑了笑说:“没错, 我前阵子是去摘星楼买首饰了, 买的还是此楼中最好看的一对步摇, 打算今晚就送出去。”
滕玉意淡淡哦了一声。
看样子已经送给邓唯礼了。口里的糖人好像一瞬间没那么甜了,滕玉意皱了皱眉,顺势把糖人递给俊奴,其实比起蔺承佑送了邓唯礼什么首饰,她更好奇这蛊毒是怎么解的,莫非清虚子这次回来真带来了解蛊的法子,所以蔺承佑对邓唯礼动心了。
她眼前浮现邓唯礼那娇艳的神态,邓唯礼应该对蔺承佑送的礼物很满意,不然不会高兴成那样,蔺承佑热衷于查案并无多少纨绔习性,没想到蛊毒一解,还挺会讨好心上人的。
她有点好奇他送的什么首饰,但这终归是他和邓唯礼的私事,再说了,换作她是邓唯礼,也不会愿意外人知道这些事的。
她憨笑了一声,托腮望向波光粼粼的河面,接下来不但不接蔺承佑的话,甚至连开腔的意思都没有了。
蔺承佑不动声色数着滕玉意的脉搏,他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她仍是心如止水。
很好,什么叫“纹风不动”,今晚算是领教够了。
即使再不甘心,也得承认滕玉意现在对他没那个意思。
再说下去只会叫她真误会他喜欢的人是邓唯礼。
手腕一抖,他闷闷地把银链纳入袖中。
沉默了一会,他捡起衣袍边的一块石头随手扔向水面,这是他自小就爱玩的游戏,石子轻飘飘落到水面上,击起二十多串水纹。
水纹荡开的一瞬间,他想通了。
还能怎么办,谁叫他喜欢她,所谓“耐心”,不就是用在这种地方吗。想想她身上背负了那么多秘密,纵算心里再憋闷,也渐渐释然了。
滕玉意本来准备起身告辞了,见状也捡起一块石头打出一串漂亮的水花,然后潇洒地拍了拍衣袍:“世子,我得走了。”
面前忽然多了一样东西,蔺承佑把一个妆花锦包裹的物事递给她:“瞧瞧喜不喜欢。”
滕玉意一愣,好奇打开妆花锦,眼前霍然一亮,竟是一对花枝缀琼玉的步摇,树叶和花蕊雕刻得栩栩如生,垂下来的琼玉也是意态殊贵,轻轻摇曳的时候,花叶晶莹耀灼,堪称巧夺天工。
滕玉意怔住了,哪怕她自小见惯了绢璧珠彩,也甚少见到如此别致的首饰。
“这是——”她抬眼,对上蔺承佑乌沉沉的黑眸。
蔺承佑把头一转,直视着前方说:“我可不认识什么邓唯礼,更没送过她什么首饰,前阵子我是去过一趟摘星楼,但只买下了这对步摇,早就想送给你,可惜一直没机会。哎,你千万别多想,上回在玉真女冠观的地宫里不是让你丢了一只步摇吗,这只能算是赔礼。”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着意加重了语气,滕玉意对他半点心动的迹象都没有,假如让她知道他送礼的初衷,她必然不肯收。
但若是再不拿出来,滕玉意说不定真认为他买了首饰送给邓唯礼,这对他来说可是天大的麻烦。
他可不想让滕玉意认为他是个朝三暮四的人。
滕玉意愣眼望着步摇,俨然在发懵。
蔺承佑轻描淡写地说:“我原本不想赔的,结果无意中听说那是你阿娘的遗物,那次不小心弄丢了,我也算是有责任,如今玉真女冠观仍不能随意进出,我只好赔你一对了,还有,你上回送的紫玉鞍太贵重了,我这只能算是小小回个礼。”
滕玉意这才回过了神,抬头望了望他的后颈,蔺承佑的后领只露出了一点影子,仔仔细细看了一阵,她心头一松,没错,那蛊印还在,假如蛊毒解了,论理蛊印也会消失。
就说嘛,他前世一直没能解蛊,今生这蛊怎会说解就解了。
所以邓唯礼是怎么回事。
似是猜到她在疑惑什么,蔺承佑摸摸下巴:“今晚这件事,算是个套中套,我在桥上是为了甩掉尾巴,可不是为了跟某个小娘子幽会,而且我和宽奴从后巷绕过来时并没有看见什么人,料着是有人故意暗算我和邓娘子,这事很蹊跷,我会好好查的。”
滕玉意终于有了动作,一手裹着锦囊,另一手举起其中一根步摇轻轻转动,那璀璨的一点光,倒映在她的如水秋瞳上。
蔺承佑等了一会,看她仍不接茬,便故意激她道:“滕玉意,别告诉我你瞧不上这步摇,也对,比起紫玉鞍那等价值连城的宝贝,这东西的确不起眼,行了滕玉意,还给我吧,我回头再赔你一对更贵重的。”
滕玉意下意识把手往后一缩:“谁说我瞧不上?我是觉得——”
蔺承佑把话说得那么明白,无非是怕她自作多情,然而两人再熟,总归男女有别,收这样贵重的一份赔礼,未免不合礼数。
转念一想,蔺承佑言出必行,这次她不收,下次他指不定会弄出更贵重的东西。
收下也没什么吧。
想想若是她弄坏了他的宝贝,她也会想方设法赔的。
她就这样说服了自己。
“好吧。”滕玉意笑眯眯点点头,“不过话得说清楚了,上次在地宫丢步摇的事不能怪世子,但世子礼数如此周全,我只好勉为其难收下了,这步摇我就已经很满意了,千万别再破费了。”
蔺承佑粲然一笑,怕她瞧出端倪,随即又敛了笑意,佯作随意道:“那就收起来吧。时辰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
“也好。”滕玉意爱不释手,小心翼翼把玩了一会,郑重把锦囊包好。
这时宽奴不知从哪弄来几盏许愿灯:“世子,青龙寺放灯很灵验的,要不放个许愿灯再走吧,”
滕玉意来了兴致,接过其中一盏灯:“先不说灵不灵验,反正挺好玩的,在哪许愿?是写在灯笼里吗?”
宽奴笑着说:“灯笼里有张竹简片,用水或是用墨写在上头都成。小人这有墨条,娘子拿着些写吧。记着许愿的时候要虔诚,把自己想祈福的人的名字都写上去就成。”
滕玉意拎着灯笼走到一边,蹲下来用墨条沾了点水,取出灯笼里的竹简,认认真真在上头写下自己的愿望,愿望很简单:平平安安活下去。
想了想,又在底下祈福的名栏里,添上了阿爷、姨父姨母、表姐表弟等人的名字,端福虽然不是亲戚,也被她郑重写上了,正要起身时,不经意望见那边的蔺承佑,蓦然想起他前世被人用毒箭暗算,他今年十八,倘或没能救回来,算起来才活了二十一岁。
她灵机一动,旋即又迟疑,就不知道她一个外人帮着祈福好不好使……
罢了,冲他救了她这么多回,出于一份感激也应当帮着祈祈福,于是扭过身来,恭恭敬敬地写上了蔺承佑的名字。
那边宽奴也递了一个灯笼给蔺承佑。
蔺承佑懒得接,回想刚才那一幕,仅是叫滕玉意收一份礼物都要费这样大的劲,他心里正烦着呢,自然没好气,却听宽奴道:“世子还是放一盏吧,坊间都说这灯能保平安的。”
蔺承佑望了望滕玉意的侧影,她正埋头虔诚地在竹简上写着什么。
今夜是浴佛节,换作长安的任何一个小娘子,都会心无旁骛尽情游玩,只有滕玉意还在殚精竭虑考虑抓贼的事。
他于是改了主意,一声不吭接过灯笼和墨条,在竹简上写了一行字,走到水畔把灯笼放到水中。
这当口滕玉意放了灯笼过来,正好望见这一幕。
“世子许的什么愿?”
蔺承佑笑了笑,没接话:“走吧。”
宽奴用竹竿把两盏灯尽量送得远远的,灯笼一亮,里头的竹简也亮起来了,他不小心瞅了一眼,世子的竹简上只有一行字:
滕玉意长命百岁。
***
回去这一路,滕玉意忙着和蔺承佑商量引贼出洞的法子,回到方才窄巷,滕玉意脱下灰色斗篷交给宽奴。
蔺承佑望了望滕玉意的帷帽:“先前你出来时,我让人说你去临水斋取首饰了,现在再回去,空着手不好,你头上戴着帷帽,不如把步摇戴上。首饰铺的主家我已经打好招呼了,事后若是有人问,也不怕对不上号。”
滕玉意暗想,只要不把帷帽摘下来,任谁也发现不了她头上多了一对步摇,何况今晚人多,那对步摇仅用一个锦囊包裹着,走在人群中她老担心会摔碎。
“也好。”滕玉意取出那对步摇,摸索着戴到头上。
蔺承佑歪头打量一眼,可惜巷子里太黑,瞧不清她戴着这步摇的模样。
滕玉意再三摸了摸,确定步摇插得很牢固,宽奴过来说:“世子,严司直在那边等你。”
滕玉意看蔺承佑事忙,忙告别出来,趁着人潮和夜色的遮掩混入人群中,不料半路遇到武大娘一行人。
武缃似是一直在附近游玩,手中拿着不少小玩意,看到滕玉意,停下来笑着说:“你阿姐说你去临水斋取定好的首饰了,结果等你半天不见你回来,方才没忍住出去寻你去了,应该没走远。我去放许愿灯了,待会回来同你们玩。”
她眉眼与妹妹武绮很像,但体态丰腴,肤白如玉,说话也更和气。
滕玉意同武缃分了手,回到菊霜斋,发现同窗少了一大半。
阿姐和表弟固然不在,再看外头,霍丘的人影也不见了。
桌上只有邓唯礼、柳四娘、武绮等人,都是爱说爱笑之人,倒也分外热闹。
滕玉意冲外头的端福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派长庚去找阿姐他们,坐下来时四下里一望,笑问:“都出去放许愿灯了?”
“可不是,横竖一会儿就回来了。”柳四娘看着邓唯礼锦盒里的首饰,“阿玉你瞧,这是唯礼刚收到的礼物,对方还附了一封表达倾慕的信,指明是送给唯礼的,可惜没有落款,我们都在猜是哪位郎君送的呢。”
滕玉意望了望锦匣里,是一对映月珠环。
邓唯礼笑盈盈地说:“这东西好归好,但没头没尾的我可不会收,明日交给我祖父,让他找到送礼的人,把东西还回去。”
武绮跟柳四娘互望一眼,心照不宣地说:“唯礼,你早就猜到送礼的人是谁了吧?”
邓唯礼坦坦荡荡,耸耸肩说:“真不知道。”
武绮促狭地说:“虽说倾慕你的小郎君不知凡几,但能送得起这等首饰的人满长安没有几个,我就不信你心里没影子。”
“就是,这首饰出自摘星楼。”柳四娘微笑喝了口茶,“刚才我们可都瞧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