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气须臾散去,蔺承佑手里提着一串香囊似的物事,香囊里像是藏着活物,个个都在拱动。

滕玉意喘着气想,莫不是装着那些小鬼?

蔺承佑谨慎环顾四周,口里却在问滕玉意:“没事吧?”

“没事,世子——”滕玉意感激地说。

说完自己吓了一跳,嗓音也太沙哑了。

蔺承佑直皱眉头,听着像小鸭子似的,看了看滕玉意脖子上的紫痕,从袖中取了两张颜色古怪的符纸递给滕玉意:“把这东西泡在水里喝了吧,明日嗓子就能好受点。”

滕玉意:“世子是被玄音铃吵醒的?”

“不然呢。”蔺承佑睨她一眼,不知是不是用了玉颜丹的缘故,她脸上半点疹子都没了,月光下的脸庞有点像他晚上才吃过的雪露团,软软的,白白的。

再看她身上,严严实实裹着一件绯色披风,只在底下露出一双牡丹红软缎线鞋。

他收回视线,掉头就朝那女鬼走:“滕玉意,你觉不觉得你最近太倒霉了点?”

滕玉意背上一凉,心知否认反而显得心虚,干脆叹了口气:“好像是有点倒霉,深夜惊动世子,怪不好意思的。不过今晚这女鬼应该是找错了人,刚才她一直说‘还给我’,可我以前从未见过她。”

“‘还给我’? ”蔺承佑扭头看她一眼,“那女鬼真跟你这么说?”

滕玉意嗯了一声,下意识跟上蔺承佑的步伐,只听身后沙沙作响,端福也不声不响跟上来。

蔺承佑边走边随手在地上捡了根树枝,走到女鬼跟前,他弯腰在她周围画了个圈,随即右手当空一捞,锁魂豸就如银星一般飞回了他袖中。

女鬼脖子上没了银链,却立刻被蔺承佑刚画的阵法给困住了。

她两手向前虚抓,冲滕玉意撕心裂肺地大喊:“还给我!还给我!”

滕玉意不自觉退后了几步:“你听,她一露面就这样。”

口里这样说着,心里却虚得慌,那借命之术究竟怎么回事,她至今没搞明白,借的是妖邪的命还好说,万一借了活人的性命……

该不会恰好就是借了这妇人的命吧。

她望着那妇人充满怨恨的眼睛,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这妇人死状这么惨,如果真与她有关,她情愿把命赶快还回去。

蔺承佑上下打量女鬼,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半蹲下来盯着女鬼的腹部,看着看着,面色就变了。

滕玉意心里正是七上八下,忙也顺着望过去,一望之下很快发现了不妥。

“她丢的是——”她目瞪口呆。

“腹中的胎儿。”蔺承佑面色凝重了几分。

他抬头看了看妇人,起身时指尖弹出一道符,符纸飘飘荡荡,如落叶一般飘落到妇人的发顶,妇人叫声戛然而止,猩红的眼睛也清明起来。

蔺承佑语气很温和:“你在找什么?要不要我帮你找?”

少妇狰狞的表情慢慢松开,怔怔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

蔺承佑叹了口气:“谁把你害成这样?”

妇人却再次凄厉地惨叫起来:“还给我!”

她这一叫,头上的符纸瞬间碎成了纸末。

蔺承佑皱了皱眉,瞬即又弹出几张符,女鬼的戾气却丝毫不见消减,并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蔺承佑满腹疑团,只得把女鬼先收入香囊。

滕玉意心惊胆战地望着香囊:“看来她要找的就是腹中的胎儿了……那日陈家二娘说的那桩案子,妻子的死状与这妇人有些相似,不知二人可有渊源?奇怪了,我与这女鬼素无瓜葛,她为何找上了我。”

蔺承佑也在思索着这个问题,先不说今晚这女鬼与同州那惨案有没有关联,女鬼是怎么找到滕府的?

他脑中冒出个念头,环首打量四周,该不会有人在这院子周围做了手脚吧。

忽听屋里传来动静,杜庭兰在里头慌乱地喊:“阿玉、阿玉!”

房门一开,春绒几个率先慌里慌张提着灯笼出来:“娘子——”

望见院中情形,几人都呆住了。

蔺承佑左右看了看,若无其事朝垣墙外走:“好了,我会尽快弄明白女鬼的来历,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改日让绝圣和弃智问你。”

滕玉意怔了怔,原本她也一心要把这铃铛还回去,可她今晚才知道,哪怕房中贴满了绝圣和弃智画的符箓,也挡不住真正的邪煞,在蔺承佑收走玄音铃之前,最好能请他里外布个挡煞的阵才好。

她忙恳切道:“世子请留步,我还有一事想请世子帮忙,世子能不能喝杯热茶再走。”

热茶?

“我看没这个必要了吧。”蔺承佑没回头,脚步却慢了下来。

***

婢女们掌灯的掌灯,沏茶的沏茶,原本静谧的院落,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蔺承佑坐在团桌前,百无聊赖地打量四周。

滕玉意这小院说大不大,布局上却很用心,上首是四间厢房,东侧另有一间雅室,雅室与主屋当中隔着一条蜿蜒的走廊,廊道两旁种满了珍奇花卉,雅室前对中庭,后有泉石相绕。

蔺承佑此刻就坐在雅室里。

他猜这是滕玉意平日念书写字的地方,房中陈设远比他想象中要俭朴,仅有一书案、一团桌、一榻和一扇山水墨色绡纱屏风,唯一起眼的摆设,莫过于三面顶天立地的书架了。

书案设在窗前,上方悬着一块匾,匾上写着三个字:潭上月。

蔺承佑早就见过滕玉意的字,因此一眼就认出是她写的,题写在书房当中,想必是她给自己这个小院取的名字。

“潭上月。”蔺承佑在口中念了念,倒是别出机杼,比女孩们惯起的“花”“香”“蝶”之流不知爽朗多少。

不知她在何处见过这幅美景,想来在江南吧,她上回说她因为落水染上了怕水的毛病,如今一看到水潭都会发怵,这“潭上月”的光景,她恐怕只能等日后治好这毛病才能再次品鉴了。

等了一会不见滕玉意进来,却意外闻到了一缕幽香,桌上供着的那方鎏金螭兽香炉早就熄透了,香气是从香炉里残留的香饼里散发出来的。

蔺承佑认得这香气,早在彩凤楼的时候,他就时常在滕玉意的身上闻到这味道。

起先他并不知香料的名字,上回碰巧在宫里闻见了,顺着香气寻过去,意外在墙角看到了几株娇艳的花丛,问了宫里人才知道,此花叫玫瑰,花朵繁馥娇艳,香气堪称一绝。

这花原本初夏才开,但因长安近日天气晴暖,宫里的花匠又擅于侍弄花朵,花枝上已探出了不少花骨朵。

据花匠说,此花脾气大得很,别看花盘那么漂亮,花枝底下藏满了尖锐的刺,赏玩的时候一定要万分小心,因为一不留神就会扎手。

长安种植玫瑰的不算多,拿来做薰香的更是少之又少,想必正是这个缘故,滕玉意才独爱此花吧。

蔺承佑坐了一会,暗觉那香气分外扰人,干脆起身走到书架前,架子上卷帙浩繁,少说有数千册藏书。

书卷新旧参半,并非只是做做样子,滕玉意的这份聪敏,看来与她喜好读书脱不了关系。

他目光在书架上流连,卷目分门别类,每副卷轴下都悬挂着红白青碧的各色牙制书签,遇到有风的天气,这些书签就在书房里琳琅作响。

这倒是与宫里的藏书阁一致,就不知在滕玉意这儿,红白青碧四个颜色的书签,分别代表着哪类书。

他正要踱回圆桌旁,却意外瞧见书案上摊着一张阔大的剡溪笺纸,纸上写了不少字,墨迹已经干了。

他下意识挪开视线,但还是不小心瞥见了几个字眼,一个是“火里疾风”,一个是“喜樱”。

看上去像在拟名字,“火”和“樱”都暗含朱色,他寻思了一下,滕玉意该不是忙着给那匹赤焰骓取名字吧。

他只知道她瞧上了他的小红马,却没想到她这般喜欢,瞧她这煞有介事的样子,活像得了一件大宝贝似的。

他有点想笑,行吧,赤焰骓有了这样一位护短的主人,倒也不必担心它日后受什么委屈了。

思量间,门外传来脚步声,婢女们打起门帘,滕玉意和杜庭兰进来了。

滕玉意换了一身见客的鹅黄色襦裙,头上也端端正正梳了个堕马髻。

她喝过符汤之后嗓子见好,一进来就让婢女们把热气腾腾的茶点放在榻几上,笑眯眯地说:“深夜叨扰世子,我实在过意不去,世子别嫌点心粗陋,先随便垫垫肚子吧。”

她说话的当口,一屋子的人忙前忙后,婢女们伺候得格外小心,杜庭兰因为心存感激,神色也透着几分敬重。

榻几上很快就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点心,每一盘都穷尽精巧。

蔺承佑有点吃惊,滕玉意这是把厨司里的点心都搜罗来了吧。

滕玉意仔细留意蔺承佑的神色,他现在算是她们的恩公,前几次帮忙就不说了,从今晚的情形来看,日后少不了麻烦蔺承佑,她得好好跟他处好关系,因此招待的时候格外隆重。

蔺承佑抬头看左右,满屋的人都望着他。

他想了想,随便挑了几块点心吃了,吃的时候想,难怪绝圣和弃智喜欢吃滕玉意的点心,她的口味与小孩儿一样偏甜,点心的馅料都有点发腻。

不过他还是不动声色吃光了。

滕玉意虽在对侧坐下了,那双乌溜溜的眸子却留意着蔺承佑的一举一动,眼看他把点心都吃完了,她嘴角笑出了两个浅浅的梨涡,示意春绒把巾栉和热茶奉上,开口说:“我还担心世子吃不惯南地的点心呢。”

是有点吃不惯,蔺承佑喝了茶净了手,开口道:“说吧,什么事要我帮忙。”

第 51 章

滕玉意吩咐婢女们退下, 只留程伯和端福守在门口。

“世子,今晚那厉鬼不请自来,我在想会不会有别的缘故。”

蔺承佑:“你怎么想的?”

“树妖那回我就听绝圣小道长说过, 树妖痴迷美人的皮囊, 动手前极为挑剔,除了挑选女子的相貌,还会留意女子的肌肤是否有破损,但阿姐那次早在进入竹林之前, 就因为剪彩胜不小心划破了掌心。

杜庭兰把掌心摊开:“这就是我当时的伤口, 还请世子过目。”

滕玉意在旁补充:“这伤口委实不浅,阿姐进树林时还未彻底止血, 妖怪的嗅觉都很灵敏,隔很远就能闻到血腥味, 论理它是相不中阿姐的皮囊的,可它却伏击了表姐,而且据表姐事后回想,树妖应是早就蛰伏在林中, 动手并非贪图她的皮囊,只为取她性命。这就奇怪了, 阿姐无论在扬州还是长安,从未与人结过仇,唯一算得上有过节的,只有一个卢兆安了。”

这些事蔺承佑已经知道了,他会令人盯梢卢兆安, 除了因为此人可能有害人之心,他也好奇卢兆安是怎么操控树妖的。

可惜盯了快一个月,卢兆安一直未露出马脚, 直到前阵子胡季真突然丢了一魂一魄,事情才出现了转折。

“世子应该早就有所察觉,这些时日我也派了人盯梢卢兆安,前日听说有位胡公子突然罹患怪病,我就更加疑心卢兆安了。”

滕玉意就把那晚卢兆安只顾自己逃命的情形说了。

蔺承佑扬了扬眉,原来如此,他早猜胡季真是不是知道了卢兆安什么秘密,哪承想还有这段公案。

“这事你早就知道了?”

滕玉意点头:“胡公子险些当场丢了性命,我本以为过后他定会四处宣扬此事,哪知他三缄其口,当事人自己不揭穿卢兆安的真面目,我也不好越俎代庖。然后没过多久,我就听说胡公子发了怪病,世子,你不觉得胡公子发病的时机太巧了些么?”

“所以你怀疑是卢兆安害的?”

滕玉意:“朝廷不久要举办制举,卢兆安与郑家的亲事悬而未定,就冲着这两点,卢兆安会铤而走险也不奇怪。现在胡季真病倒了,还有一个人深知卢兆安的底细,就是我阿姐,今晚女鬼莫名其妙找到了滕府,碰巧阿姐就在府里住,我有理由怀疑这女鬼是卢兆安引来的。”

最后这句话说得有点牵强,但如此一来,她为何接连撞鬼也就解释得通了。

蔺承佑笑了一下,滕玉意好像生怕背上“倒霉鬼”的名声,可是她别忘了,尸邪为何突然盯上她,至今是个谜。

不过她这么一说,倒也勉强说得过去,借厉鬼除掉想除掉的人,凶手自可以全身而退。

滕玉意瞄见蔺承佑黑眸里的谑意,心知他心里还是有些疑虑,但他即便不完全接受这种说法,也不能否认有这种可能。

“你把你那些人撤了吧。”他跟她对视一晌,开口说,“卢兆安很警惕,盯他的人太多反而会打草惊蛇。”

滕玉意忙道:“好,我明日就让他们别跟了。”

蔺承佑一顿,答应得这么痛快,他居然有那么点儿不适应。除了共同对付尸邪那次,难得见滕玉意肯乖乖配合自己。

“此外,还请杜娘子把卢兆安当时写给你的书信交给我,卢兆安若是用过朱砂符箓之类的东西,信件上多少会留下遗痕,我得确定他到底会不会玄术。”

杜庭兰与滕玉意对视一眼,蔺承佑虽从来不标榜自己的品行,有时候甚至有点浑不吝,但上次阿爷去青云观告知蔺承佑真相后,长安没传出半点不利于杜家的传言是事实,可见蔺承佑言出必行,说不泄露就绝不泄漏。

“好,明日就令人交给世子。”杜庭兰的语气充满感激。

滕玉意趁机说:“我不放心阿姐回府住,但我又不懂道术,就算有小涯剑相护,遇到道行高的厉鬼还是疲于应对,上回两位小道长给了我不少符箓,不过好像也没什么用处,我怕过几日还会有人引厉鬼来滕府——”

她说着,顺理成章指了指腕子上的铃铛:“玄音铃依然取不下来,我很担心会再次惊动世子,有了阵法抵御,也不至于深夜扰人清梦了。”

蔺承佑早猜她是为了这个才费心费力款待他,但她这话正合他心意,因为他也烦死了这铃铛。

除此之外,他也好奇滕玉意这小院会不会有什么古怪,操纵这样的厉鬼并非易事,再谨慎的人也会在附近留下痕迹,滕玉意这样一说,他顺势朝窗外看了看:“布阵法嘛,倒是不难,只是我还有一事要弄明白,劳烦滕娘子把府上的下人都叫出来,我想好好瞧一瞧。”

滕玉意还没来得及高兴,脑中就嗡了一下,蔺承佑这是怀疑滕府有内贼了。

好在蔺承佑排查完府中下人,并未发现不妥,接下来就是布置阵法,又费了不少工夫,等蔺承佑忙活完,天边都露出鱼肚白了。

滕玉意忙令程伯悉心准备早膳,滕府下人们速度惊人,一转眼就呈上了一桌子好东西。

蔺承佑本来都要走了,看到这阵仗直皱眉头,滕玉意像是恨不得拿出百倍心力来款待他,桌上南北汤面皆有。

这么多东西滕玉意和杜庭兰也吃不完啊,浪费了多可惜,他暗暗摇头,只好勉为其难留下来用早膳。

早膳就设在花厅,大厅当中设了一道屏风,蔺承佑坐在屏风外头,滕玉意和杜庭兰则坐在屏风内。

蔺承佑提箸的时候想,他好像很久没吃过这么丰盛的早膳了。

这半年爷娘和二弟不在长安,小妹又在宫里伴读,偌大一座成王府,常常只有他一个人,有时忙于除祟或是查案,干脆就在坊市里随便买块胡饼充饥。即便在成王府用早膳,吃得也很随便。

滕玉意和杜庭兰用膳时极规矩,屏风里半点碗箸声都不闻,忽听杜庭兰低声说:“这个吃了对你身子有好处,不许挑出去。”

蔺承佑暗想,滕玉意有时候真有点小孩儿心性,瞧吧,都这么大了还挑食。

他很快就用完了,临走前看了屏风一眼:“这阵法只设在滕府周围,出了阵法我可就什么都保证不了了,这几日晚间你和你阿姐最好别乱走。”

滕玉意立在屏风后恭送她的恩公:“您慢走。放心吧,我们晚间绝不会乱跑的。”

蔺承佑走到门口,迎面就见朝阳初升,浅淡的天光透着一股鲜亮的橙色,简直可爱得不得了。

下台阶的时候,他步伐不自觉轻捷了几分,说来奇怪,忙活了这半晚,竟丝毫不觉得疲累,寻思了一下,估计是上回喝的火玉灵根汤还有残存药效的缘故。

到了滕府门口,程伯早已把马备好了。

蔺承佑道了一声谢,驱马往成王府去了。

常统领和宽奴正忙着打听小主人的下落,看到蔺承佑回来,顿时喜出望外。

“世子昨晚跑哪去儿了?”宽奴埋怨道,“小人去东明观找完五位道长,回来世子就不见了。”

常统领也叹气:“世子走时倒是跟小人们打个招呼。”

蔺承佑把缰绳扔给候在门口的一众仆从们,笑说:“对不住,昨晚另有别的地方闹鬼,我走得太急,忘了跟你们说一声了。对了,昨晚五道那边怎么样?”

“观里现有三位道长在养伤,是见喜和见天两位道长接待的小人,他们收了世子的那锭金,眉开眼笑去尼姑庵除祟去了。”

常统领打量蔺承佑的神色,小世子长眉舒展,捉了半晚的鬼,气色竟出奇的好。

“世子可用过早膳了?”

蔺承佑若无其事地说:“用过了。”

这么早?

蔺承佑瞟了眼常嵘和宽奴,一脚跨入府内:“胡饼肆随便买了块胡饼。”

有这么早就开门的胡饼肆?常统领看着小主人的背影,倒是没再追问,只暗中盘算着让厨下再做点馎饦,忽想起一件正事:“对了,大理寺刚才有衙役来找世子,说请世子赶快去大理寺一趟。”

“什么事?”

“说是送来了一具古怪的女尸。”

蔺承佑一愣,回后院令人准备浴汤,沐浴完换上官服,驱马去了大理寺。

时辰尚早,大理寺门前马车并不多,蔺承佑径直穿过中堂往里走,昨晚负责当值的严万春就迎出来了。

严司直神色比平日苍白许多,不知是太疲惫还是吓坏了。

“蔺评事,快随严某到停尸房来。”

蔺承佑从未见严司直这般失态,不由奇道:“什么样的尸首?很不对劲么?”

严司直擦擦冷汗:“一瞧就知道了,世子昨晚才打听过,”

到了停尸房门口,蔺承佑还未入内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煞气,这是厉鬼特有的气息,推开门入内,就见尸床上摆着一具尸首,尸首上方蒙了白布,从形状来看应是一具女尸。

蔺承佑走到尸床前,抬手就掀开了白布,虽说心里做好了准备,还是吃了一惊,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恰是昨晚闯入滕府的女鬼。

他目光迅即往下移,果然瞧见了妇人腹部的伤口。

严司直一个没忍住,扭头呕吐起来,心知自己失态,竭力克制着自己:“昨日世子打听同州的案子时,严某还不以为然,亲眼见了这妇人的尸首,才知凶手有多残忍。这么小的胎儿偷出去也活不了,凶手到底为何要这么做?”

蔺承佑脸色也不大好看,但他知道,越是这等凶残的大案,越要仔细检查尸首,细细一觑才发现,妇人的伤口凌乱无序,不似被利刃所割,竟像被人徒手撕开的。

“这是同州送来的尸首?”

严万春怔了怔:“不是,这妇人是长安人士,名叫舒丽娘,今年才二十岁,住在崇化坊的春安巷——”

话未说完,外头传来喧哗声,衙役们在外头喊:“严司直,昨晚是你当值吧,同州府的法曹亲自送案子来了,受害者的尸首现摆在堂上,是一对夫妻,哎哟,快出来瞧瞧吧,死状也太惨了些。”

蔺承佑跟严万春对视一眼,快步走到门边。

衙役冷不防看到蔺承佑,愣愣道:“世子是昨晚就歇在衙门里,还是一大早就来了?”

蔺承佑哪顾得上闲扯:“送来的是一对夫妻?怎么死的?”

衙役打了个冷战:“那妻子被人活活剖腹取胎死的。”

蔺承佑呆了一下,严万春也震惊万分:“原来世子那故事竟是真的。这、这是同一人所为么……”

蔺承佑径直绕过衙役往外走:“前两日也不见同州递交过宗卷啊,为何直接把尸首运过来了?”

衙役亦步亦趋跟上蔺承佑:“听法曹说,当地州府原本在极力追查凶手,哪知衙门里突然闹起鬼来,凡是见过鬼的,都说是这对夫妻的冤魂作祟,同州府唯恐此案不简单,只好令法曹把这对夫妻的尸首送到长安来了。”

第 52 章

用过早膳之后, 滕玉意忙着四处观摩,眼看垣墙内外都埋下了符箓,心里好比吃了一颗定心丸, 有了蔺承佑的阵法相护, 晚上就不必担心鬼怪来相扰了。

就不知这阵法能不能抵御那怪人的邪术,若能,前世她和端福他们也不至于死得那样惨了。

正转悠着,程伯过来说:“填塘的工匠来了, 娘子们先回潭上月吧。”

杜庭兰在那边亭子里看书, 闻言诧异莫名:“填塘?”

花园里仅有一处水塘,池边栽了好些杨柳, 春日里颇有一种妩媚景致,好好的填掉做什么。

“你不是很喜欢这水塘吗, 幼时每次回长安,我记得你都会坐在水塘边钓鱼的,填掉了多可惜。”

滕玉意咳嗽一声,幼时垂钓的滋味她早就忘光了, 在冰水里挣扎着死去的那份绝望却是刻骨铭心,她必须杜绝一切隐患, 第一个改造对象就是这池塘,要不是因为躲避尸邪耽误了几日工夫,她早就令人动手了。

“我一看到水塘里的水就头疼,我早就想把它改成蹴鞠场了。”忽然发现程伯正冲自己使眼色,滕玉意心知程伯有要事要禀告, 只好拉着杜庭兰起了身,“阿姐,工匠们要进来了, 我们回内院说话吧。”

姐妹俩回到潭上月,杜庭兰回房给桂媪挑选绣帕,滕玉意则换了男装到庭中练剑。

霍丘被派去跟随杜绍棠了,端福正式接手教习滕玉意武功的任务,刚教了几招程伯就来了,滕玉意惦记着让程伯打听的事,忙把程伯请到自己的小书房:“是不是西市那边有动静了?”

程伯点头:“彭玉桂说的那家的生铁行开门了,那个叫庄穆的泼皮也在店里。”

滕玉意心口怦怦急跳,彭玉桂临终前说那根银丝是庄穆给他的,只要盯死这个庄穆,何愁不能顺藤摸瓜查出那个黑衣人的底细。

前世她惨死在这人手下,这一世她一定要先发制人。

她负手踱了几步:“庄穆的底细可都查清楚了?他跟生铁行的店家可是一伙的?”

程伯说:“生铁行的主家名叫尤米贵·阿赞,是个粟特胡人,一月前生了病,昨晚才病愈归来, ‘尤米贵’这一姓的胡人从三十年前就在长安做买卖了,阿赞这家生铁行开了近十年,单从面上看,没什么可疑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