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蔺承佑喝道:“九天火环!”
“起!”见天和见美吃了先前的教训,这一回使出了全部内力,两只火环一下子蹿到了半空中,准确无误扑上金衣公子的翅膀。
金衣公子速度丝毫不减,放声笑道:“蔺承佑,我知道你故意把她们放出来,就是想引我出楼,不过你别以为这些伎俩能拦得住我,我照样把她们一个个再抓回去。”
蔺承佑嗤笑:“一身羽毛眼看要烧没了,抢了这些女子回去又有何用,你一个没有心肝的妖怪,只配与冰冷僵硬的尸邪为伍,我劝你也别费事吸女子的阴元了,今晚就跟你的好朋友一起长埋地下吧。”
金衣公子任由火环点燃自己的羽毛,笑着在庭院上空盘旋一圈:“你才是真正的白费力气,还不明白么,就算你把我一身羽毛全烧了又如何,我还是能恢复如初。”
蔺承佑冷笑:“那就要看你这一次回不回得去了。”
说话间假意将弓弦拉满,一箭射向金衣公子的后背,金衣公子修炼了这两回,速度比头些日子更敏捷,斜刺里一偏,正好躲过箭矢。
金衣公子笑得更得意了,带着一对燃烧的双翅,俯身滑向抱珠。抱珠等人越发惶恐,吓得抱头鼠窜。
蔺承佑弯弓再搭一箭,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去势一减,落到树丫上侧耳细听,嘴边忽然浮现一抹笑意,屈指呼哨一声。
金衣公子不以为意,很好,这回连蔺承佑都不管用了,从他出阵以来,一直忙着与尸邪修炼秘术,憋了这些日子,他还未好好享用过美色,趁眼下犹如闯入无人之境,把这些美人掳回去一一受用最要紧,等他玩够了,再慢慢吸尽她们的阴元。
思量间已经扑到抱珠背后,抱珠不由大声惨叫起来:“救命啊世子,道长救命。”
见天和见美为了能把九天火环的威力催化到最大,恨不能拼上全身功力,现下满头大汗守在阵后,无力再□□去救人。
滕玉意主仆在屋顶上干着急,他们时刻准备接应蔺承佑掷出来的银线,一旦妄动,极有可能被金衣公子所伤,那样人手就更少了,因此也不能随意离开原位去救人。
如此一来,离金衣公子最近的就是弃智和绝圣了,两人断喝一声,齐齐挥剑刺向金衣公子,才挡了一下,金衣公子挥动翅膀激起一阵热浪,将他二人弹得老远。
金衣公子肆意笑着,殷红的巨爪一张,就要扣住抱珠的肩膀,房顶上突然出现一道黑影,风驰电掣般扑下来,那速度快若闪电,几乎一瞬就迫到了它背后。
金衣公子察觉背后风声猎猎,心中大感骇异,来者的气息极为殊异,既不似人,也非妖类鬼类,热烘烘毛刺刺,透着一种极为危险的气息,它项上起了一层寒栗,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早年间还未修成人形时,每日都在山中躲避——
它瞳孔一缩,仓促间回头望去,恰对上一对碧绿荧荧的眸子。
豹子!它大惊失色,挥动翅膀往斜刺里一躲。
此处为何会有豹子?!它骇然跌落到地上,两只胳膊撑在地上,惊叫着往后爬。
就这么一晃神的工夫,蔺承佑再射一箭,正中金衣公子的腹部。
金衣公子却顾不得痛了,它浑身止不住地打颤。
它是禽鸟,天生怕兽类,哪怕它修炼成了人形,哪怕它如今法力高强,面对这黑豹的凶猛气息,依旧发自骨子里的畏惧。
蔺承佑射出那一箭后,冲那黑豹道:“小畜生,你要是再来晚些,往后可就没人陪你玩了。”
黑豹嗷呜一声作回应,语调有些撒娇的意味。
“俊奴!”绝圣和弃智大喜道,“你怎么才来!”
滕玉意在屋檐上看得真切,蔺承佑屡次朝屋顶上张望,原来在等他的黑豹,说来也怪,猛兽终归只是猛兽,面对妖物照理也会畏惧,这黑豹却丝毫不惧,也不知本身就有灵力,还是被蔺承佑训练出来的特殊本领。
黑豹嗷呜着跟绝圣弃智交流了几句,无声无息朝金衣公子走过去,身形猛地一纵,再次扑住了金衣公子。
九天引火环只能焚烧妖物,对旁物却是毫无损害的,它叼住金衣公子仍在燃烧的翅膀,猛力地进行撕扯。
金衣公子回过了神,不顾皮肉被撕裂的痛苦,用巨爪拍向黑豹的眼睛,哪知黑豹速度惊人,一跃就躲开了,旋即又扑上来,撕咬它另一只阔翅。
滕玉意看得胆战心惊,这样近身搏斗,妖物竟敌不过黑豹。
金衣公子失了翅膀的优势,转眼间就被咬得遍体鳞伤,它不敢再恋战,拼死夺过半边翅膀,咬牙一飞冲天,但它被黑豹这一咬,不像九天引火环只烧羽毛,伤及的是它的筋骨,损坏的是它逃生的能力。
它勉强飞到屋檐上,终因乏力跌落下来,再起身时它释出浑身煞气散向院中,随后化作了人形,扑向离他最近的滕玉意。
今晚已经败了,尽快逃走才有活路,只要跟尸邪汇合,再重的伤也能复原,但眼下这情势,想逃不容易,若能把这小娘子抓在手里当人质,不怕蔺承佑不就范。
它的煞气非同小可,足够遮挡视线,蔺承佑必定会分神,它必须趁这机会捉住滕玉意,然而没等它振落滕玉意手里的小剑,滕玉意已经一剑刺了过来,出势凶猛,径直穿透了它的掌心。
金衣公子对着滕玉意那双静若寒潭的眸子,一下子愣住了。
这小娘子不是不会武功么?
滕玉意微微一笑,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两名护卫急于护主,也挥舞刀剑砍中金衣公子的肩膀,
“你竟暗算我。”金衣公子眼里闪动着诡谲的光芒,咬牙切齿笑道。这剑极为了得,久不拔出定会损及内元,它发力将身边的程伯和霍丘远远摊弹开,红着眼睛探向滕玉意纤细的肩膀,这时滕玉意往朝它身后一望,不知看到了什么,稍稍一点头,居然主动拔出小剑,自发往后逃。
金衣公子心知背后有异,不由暗骂,蔺承佑难道竟时刻留意滕玉意这边的动向么。
它屈身就要躲开,后脑勺蓦然一痛,右眼竟热乎乎地淌下液体,流淌的速度极快,滴滴答答,顷刻间就染红了它脚下的那一片瓦当,它怔了一怔,那颜色好像不太对劲,用完好的那只手一摸,摸到了满手的血。
它惨叫起来。
“眼睛……我的眼睛!”
那可是它的要害!背后那一箭穿脑而过,蔺承佑竟射瞎了它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唐朝盛行“字舞”,这个舞词一部分出自武则天所作《圣寿舞》。舞者可以通过队形变化出不同的字样。
据说舞者有百四十人,场面比较壮观。该舞共有十六个字,依次为‘圣超千古,道泰百亡,皇帝万年,室祚弥昌’。详见《唐通典》。
②③等均出自云笈七签。
第 43 章
“蔺承佑!”金衣公子再也顾不上维护翩翩风度了, 咬牙把那支金笴从后脑勺拔出,狰狞地嘶吼,“今晚我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你们一个也别想逃!””
它第一个扑向滕玉意, 要把她捉住撕成两半。
可滕玉意主仆早就趁机跑远了,而且不等它发力, 颈上就被紧紧勒住了,一股大力将它整个身子都拽向了后方,换作平时,它既有飞翼又有妖力,根本不把这等法器看在眼里,如今却不同,它不光毁了一只翅膀,要害也受了伤。
它能感觉到自己的浑身妖力, 正随着眼眶里流出的血液飞快流逝。
蔺承佑站在庭院中一扯, 毫不留情将它从屋檐上扯落, 俊奴再次扑过去,却被蔺承佑喝止, 同时挥出符龙,把金衣公子打得浑身一屈。
金衣公子仆在地上咬牙切齿笑道:“这算什么?连女人都用上了,你有本事把我放了,我们单打独斗, 仗着人多围攻我一个,未免太缺德。”
蔺承佑先用符封住它的要穴, 再用锁魂豸将它浑身上下捆了个结实,直到确保它绝无逃跑的可能,这才起身拍了拍手。
金衣公子目光闪过慌乱:“你要做什么?”
蔺承佑讽笑道:“我都被你骂‘缺德’了, 不真做几件缺德事,岂不是被你白骂了?”
金衣公子面色大变,还没反应过来,蔺承佑就把手中的银链丢给那只黑豹:“好好陪它玩。”
黑豹埋下头在蔺承佑的袍角拱了拱,高高地把头一昂,口里叼着那根银链,欢快地绕着庭院跑了起来。
见天等人围到蔺承佑身边,满脸稀奇:“世子,这小豹子你从小就养在身边的么,怎如此听你的话?”
蔺承佑打个响指让俊奴跑得更快些:“别看它现在听话,其实脾气大得很。它到我身边的时候才两个月大,养了这些年,好不容易才让它学了些本领,偶尔也能帮帮我的忙,但前提得是它乐意,耍起性子来也够让人头疼的。”
滕玉意在屋檐上好奇张望,这等灵兽太难得了,不知日后自己有没有机会也养一只,再难驯也不怕,反正她有法子让灵兽听话,突然注意到蔺承佑的右手始终负在背后,忙低声道:“程伯,尸邪估计很快会被激出来了,我和霍丘护阵,你随时预备接应蔺承佑。”
程伯暗暗点头。
金衣公子被拖得东倒西歪,心里又怕又恨,只恨一丝妖力都无,否则怎会受这种奇耻大辱,它破口大骂:“蔺承佑,你要么把我杀了,要么把我放了,这样折辱我算什么?”
蔺承佑并不搭腔,只示意俊奴跑得更快些,黑豹跑得越快,金衣公子就越发难熬,忽然听到楼里隐约有异动,它眸中妖光闪烁,一个此前没有过的念头,骤然在脑海中浮现,蔺承佑这样做并非只是为了折辱它,他分明在用这法子引尸邪现身。
它冷笑:“蔺承佑,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我劝你趁早死心,我与尸邪不过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一旦我不成了,它换个妖照样可以修炼,别指望利用我对付尸邪,它才不会管我死活。”
蔺承佑哎了一声:“你这么一说,我就更要试一试了。”
说着吹声口哨,让俊奴拖着银链往屋檐上跃去,这俊奴是僧伽罗国所贡,祖系中掺杂了别的灵兽血统,禀性与寻常黑豹不同,无论速度还是力量都异常惊人。
它这一跃,轻轻松松就跃到了庭前一株梧桐树的枝桠上,又借势在树枝间穿梭纵跃,让银链叮叮当当在树桠上缠了几圈,金衣公子连声怪叫,到底被活活吊在了树上,角度对着前楼那扇敞开的轩窗,正好叫里头的尸邪好好欣赏它的惨状。
俊奴忙活的这一阵,绝圣和弃智也没闲着,他们依着蔺承佑的嘱咐重新在廊下布了一个赤子金尊阵,又取出蔺承佑早前亲自画的符箓密密麻麻贴满了整个廊道,最后把两位受伤的道长和众伶妓弄到廊下,这才松了口气。
“蔺承佑!”金衣公子在半空中狼狈地踢踏双腿,“士可杀不可辱,我落在你手里,是我技不如人,你痛痛快快散尽我一身妖力,何必这般折磨我。”
蔺承佑嗤道:“这时候倒知道讲气节了,你作乱上百年,杀了何止数百人。别急,这才刚开始,待会我还要把你变回本体,叫俊奴把你的羽毛一根一根拔下来。”
金衣公子目光刹那间化作毒箭,它平生最骄傲的就是自己那身灿金羽毛,自称“金衣公子”,颇有自我夸耀的况味,羽毛烧坏了可以靠修炼恢复如初,当众被拔成一只秃鸟成什么样子。
“你这魔星!”它死命挣扎,“我宁死也不受这种屈辱!你身为道家中人,全无半点仁心善念,百年前那个瞎眼道士可比你厚道多了,虽说卸去了我一身妖力,但并未折辱我的本体。”
蔺承佑叹气:“东阳子前辈是够厚道的,可他不是照样被你和尸邪害得一命呜呼?而且若是他老人家当年斩草除根,也就没有百年后的这场祸灾了,可见对付妖邪绝不能手软,尤其是你们这种害惯了人的邪煞。”
说话间一扬手,驱使符龙将金衣公子打回原形,一霎儿的工夫,树上的男人就变成了一只羽毛凌乱的巨大金鸟。
“俊奴,开始拔吧。”
金衣公子本想再次破口大骂,却因化作鸟形只能厉声尖叫,徒劳挣扎间,那只黑豹无声无息沿着树桠朝它踱来,它一横心便要咬断自己的舌根,企图做个了断。
蔺承佑似乎察觉了它的意图,顺手夺过见天手中的东西,扬手掷到树上,金衣公子还没来得及咬住舌头,口中就被丢入了一大块东西。
它愣了愣神,那东西散发着阵阵古怪臭味,像口水又像足袜,熏得人直犯恶心。它素喜洁净,平素一丝污秽都不肯沾的,直觉告诉它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听见天嚷道:“喂,世子,那可是老道的酒囊,你把它丢到树上,我喝什么?!”
“不过借用一下,回头再给你取下来就是了。”
见天满脸嫌弃:“我不要,都沾上那妖精的口水了。”
金衣公子气得翻白眼,怪不得那么臭,原来全是这老道的口水,它没恶心到当场呕吐就不错了,何时轮到这老道士嫌弃它了?
到了这境地,它情绪已然被激怒到了极点,口中塞了东西,只能疯狂摇撼身子,力气横生之下,居然把梧桐树摇动得哗哗作响,毕竟是道行数百年的大妖,它这一发狂,连院子里的落叶都哗啦啦回旋起来。
蔺承佑面上笑意不变,耳朵却一刻不敢松懈,在金衣公子狂怒到失去理智时,前楼终于又有了异响,并且随着金衣公子情绪越来越激动,那异响越来越大。
恍惚间像是有人飞快从过楼里的廊道跑过,周遭的空气倏地也变得阴冷起来。
蔺承佑低声道:“来了。”
见天和见仙虽然嘻嘻哈哈,但也因为忧心师弟的安危,一直暗中留意前楼,当下心领神会。
蔺承佑声音低到只能靠内力来聆听:“记住了,见乐道长被尸邪掳进了楼中,所以腕上那条布料已经不能做确认对方真假的暗号了。”
见天等人连连点头。
“除此之外,尸邪最擅长的是幻境,待会与它打照面,必须时刻提醒自己这一点。”
绝圣和弃智暗暗点头:“师兄,要不要把这些话告诉王公子?”
见天忍不住插话:“傻孩子,这些用不着提醒王公子,凭她的脑瓜子自会想明白。”
蔺承佑不动声色摩挲腰后那只手里的银丝:“见天和见仙两位道长看好金衣公子。绝圣和弃智只管守好受伤的两位道长和萼姬等人。廊下已经备好了阵法和符箓,不到万不得已,尸邪不会去招惹你们。”
绝圣和弃智深深点头。
见仙低声说:“世子,尸邪可不比金衣公子,王公子主仆武功再了得,总归不懂道术,要不要再调个人过去,省得尸邪一捣乱,就没法接住世子丢出去的银线了。”
蔺承佑抬眸觑了一眼屋檐,正好滕玉意也在看着他们。
他目光在她身周转了转,尸邪的目标是金衣公子没错,但它只要出来,绝不会放过袭击滕玉意的机会。方才滕玉意刺杀金衣公子那一招他瞧见了,又狠又刁钻,看得出这几日她学了不少乱七八糟的功夫,但这些伎俩在尸邪面前显然远远不够。
他环顾左右,可惜眼下已经没有多余的人调派了,冷不丁想起俊奴,心中一动。
他仰头看向树端,冲俊奴呼哨一声。
俊奴抬高一双碧眸,好奇朝屋檐上的滕玉意主仆睨了睨,紧接着从树上跳下来,用脑袋拱了拱蔺承佑的袍角,这动作亲昵又顽皮,像是不明白小主人为何要指使自己到陌生人身边去。
蔺承佑蹲下来摸摸它的头,俊奴是第一次离开他去保护外人,心里肯定不乐意,但眼下可不是使性子的时候。
“去吧去吧。”他想起先前莫名其妙教滕玉意桃花剑法时,自己跟俊奴也是一样的心境,不由叹了口气,“别任性,回来多给你弄点好吃的。”
俊奴这才扭过身子,不情不愿纵上了屋檐。
滕玉意万想不到蔺承佑会有这番安排,瞧小黑豹朝自己走来,自是喜不自胜,忙从荷包里取出几粒鹿脯,摊在手心里要喂小黑豹:“俊奴,你好呀。”
俊奴连瞧都不瞧,把头转到一边。
“不喜欢鹿脯么?没关系,我这还有荔枝煎。”
俊奴无动于衷,埋下头舔起自己的爪子来了。
滕玉意丝毫不觉得扫兴:“哎。你我初次见面,你认生是应该的,但你只要多跟我打打交道,就知道我这个人不坏的。”
蔺承佑张望一晌,低声道:“好了,都准备好了。尸邪马上要出来了,为了扰乱各人心绪,它出来前一定会先把庭院里的所有光都弄灭。”
蔺承佑没料错,这话刚出口,廊下那一排珠串般的灯笼无声无息熄灭了,窗棱吱呀作响,阴风从四面八方灌入,倏忽之间,连头顶的赤月都被掩上了乌云,偌大一座庭院,说陷入黑暗就陷入黑暗,
伶妓们吓得尖叫,蔺承佑一左一右拎起绝圣和弃智,当机立断把二人甩回廊下,见天和见仙摸黑飞到树梢上,顺着银链将金衣公子的两只残翅攥在手中。
蔺承佑手持弓箭,在黑暗中听声辨息,忽觉背后有暗风袭来,急忙乘势而上,顺势把肩一低,向后甩出几道符箓:“原以为你走了,没想到你竟为了金衣公子留下来了,丰阿宝,你如此在意金衣公子,是不是因为当年你被你阿爷禁锢在行宫里的时候,只有这只金鸟肯飞进宫墙陪你玩啊?”
哪知背后却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哭声:“呜呜呜,我要阿娘,我要阿娘。”
“又来。”蔺承佑讥诮道,“除了这一招,你还有别的花样么?”
回身看清眼前的小女孩,他毫不犹豫射出一箭:“扮得不像,重来!”
箭离弦而去,锐利地劈开夜风,眼看金镝要射向小女孩的额头,暗处突然又跑来一个小郎君,推搡一下小女孩的肩膀,恰好帮她躲开了这只箭。
“喂,你别跟着我。”小郎君似乎在冲小女孩发脾气。
蔺承佑耳边炸开一道惊雷,那小郎君看着八岁左右,模样和神态竟与自己小时候一模一样。
他很快回过神来,咬牙笑道:“这回总算有点新鲜花样了,连我都敢假扮,经过你爷爷准许了么?”
他迅速稳住心神,狞笑着再射出一箭,不料那箭一经触碰小“蔺承佑”的肩膀,就像碰到了软布一般无声无息落到地上。
蔺承佑暗吃一惊,他手中这把金弓和金笴都是特制的,碰到邪煞变立即会像烈火一般开始焚烧对方的皮肉,前方这小“蔺承佑”被射中还丝毫无损,莫非不是邪物。
就是这一晃神的工夫,他面前的庭院越发敞亮起来,再一眨眼,竟变成了一座极为广阔的花园。
面前是一碧万顷的芙蕖湖,一阵清风卷过来,风里夹带了荷叶的清香,徐徐拂到脸上,有种沁人心脾的凉爽。
湖边的翠柳下,两个孩子一前一后奔跑,前头的小“蔺承佑”比后头的女娃娃高一个头,边跑边说:“你别跟着我了。”
女娃娃手中举着一包糖,在后头追了几步,眼看追不上了,喘吁吁停了下来。
她看着小蔺承佑远去的背影,默默攥紧怀里的布偶。
蔺承佑心头涌上一股浓浓的愧意,竭力想看清小女孩的模样,但小女孩的周围像是笼罩着一团薄雾,让人无法接近。
小女孩只在原地站了一会,就抱着布偶朝另一个方向走了,走着走着,有位老仆拉住了她的手。
蔺承佑情不自禁追上去,但一老一小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浓雾里,迷雾慢慢散去,广阔的芙蕖池变成了一间卧房。
房间宽阔奢洁,靠墙摆放着一张床。床前垂着两道松霜绿的帘幔,床头悬着一个小小的精巧香囊。
帘幔半掩,床上躺着个小女孩,女孩裹着衾被,像是生了病。
蔺承佑看不清小女孩的模样,但直觉告诉他,那就是芙蕖池边上的女孩,
“阿孤。”他迟疑地吐出那两个字。
床边围着不少下人,个个面有忧色,蔺承佑莫名觉得眼前这场景很熟悉,忽地想起来,他曾不止一次做过类似的梦,在梦里,阿孤也是卧病在床,只不过眼前这一切,比梦里更逼真些。
他忍不住环视四周,才发现房里有不少小娘子的玩具,小蹴鞠、小风筝、小木偶……离床不远的桌上,搁着一架绣了一半的小绣绷,上头赫然有个“李”字,再看床头那个小香囊,也绣着“李”字。
原来她姓李么?
他大喜过望,试着朝床边走去,面前却像竖起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完全阻隔了他的脚步,他心里焦灼起来,多年来他一直在找这个女娃娃,好不容易找到了人,总不能连一句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他想当面对她说声谢谢,他想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关键是,他想告诉她,他不是忘恩负义之辈,那日他一换完衣裳就回去找她了,他没有忘记带她去找她阿娘的承诺。
这段回忆落到心上凝成了一道疤,几乎成了他的执念,他只要想起这件事,就会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回旋:你既然答应了带她去找她的阿娘,就不该随随便便松手。
他急于确认她的病情,再次迈开步伐,哪知没等他走到床边,那些下人就无声哭作一团,他心里一沉,该不会……
那些下人哭得很伤心,他极力想听清他们在说什么,但哪怕离得这样近,也一个字都听不清。
再一瞬,面前变成了一张空床,人去楼空,小女孩不见了。
蔺承佑额头冒出硕大的汗珠,衾具撤走意味着什么,再明白不过了。怪不得他怎么都找不到这个女孩,原来她早就夭折了么?
他浑身一阵冰凉,那是他第一次失信于人,没想到这一松手,事后连个补救的机会都没有。
耳边有个声音开始嘲笑他:你辜负了你的小救命恩人,你明明答应带她去找她的阿娘,结果却把她甩开。你就是个小混蛋,别以为你能找到机会补救,你瞧,她已经死了,死了很多年了,这些年你所谓的找寻恩人的举动,不过是场自欺欺人的笑话。
他捂住耳朵,但那声音无孔不入,听了久了,他心里愧怍得发酸,逐渐他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满脑子都是“不,不可能”。周围阴气加重,他毫无所觉,有东西靠过来,他也全无反应。不知不觉间,一只染满鲜红蔻丹的手欺了过来,慢慢贴近他胸前,轻轻拨弄他的前襟,眼看要刺破他的衣裳了,蔺承佑出其不意扣住那只手,掌中变出一把匕首将其一削两断。
这个变故来得太快,那东西来不及躲闪,凄厉惨叫起来:“啊啊啊啊啊啊。”
匕首向上一挑,迅即刺向它的脸,蔺承佑厉声道:“就凭这种破绽百出的把戏,也想迷人心智?”
他可没忘记尸邪只能利用活人的记忆做幻境。如果阿孤已经死了,尸邪如何能获得死人的这段记忆?
如果阿孤还活着,尸邪却说谎称它死了,那就更说明这一切只是尸邪单方面臆造出来的假象。
尸邪释出浑身阴气逼开蔺承佑,然而还是晚了一步,它那张娇俏的脸蛋被那尖锐的法器划出了好长的伤口,瞬间就破了相。
它举起残断的双手,恨不能叫破喉咙:“你这恶贼!竟敢划我的脸!”
蔺承佑只觉一股冷得刺骨的阴气直逼面门,急忙翻身一跃,尽管跑得甚快,仍被震得浑身一木,好在有火玉灵根汤帮着固元辟邪,气息只乱了一瞬,很快就调匀了气息,。
蔺承佑抬手就射出一箭,只恨到了这当口,尸邪的獠牙仍不见踪影,那根银丝早已准备多时,却迟迟不能扔出去。
他一面思量对策,一面迅速打量四周,廊道的灯依旧熄着,院子里不甚明亮,好在尸邪阴力一散,月亮总算不再被黑云遮蔽。借着惨淡的月光,他瞧见两位道长端坐树上,好似陷入了幻境中,廊下的绝圣和弃智摇头晃脑,也痴怔得像呆子,至于萼姬等人,更是穷形尽相,要么揪着衣襟鬼哭狼嚎,要么在地上爬来爬去。
他眼里火星子四溅,就知道会是这样,尸邪迷惑人的手段防不胜防,哪怕做了诸多准备,大伙还是着了道。
他焦灼地望向对面,不由暗自松了口气,好在滕玉意还清醒,不知是有俊奴相护的缘故,还是她心性本就坚毅过人。
滕玉意和俊奴站在屋檐上,焦声道:“世子!
“程伯和霍丘是不是被蛊住了?”蔺承佑高声问。
“是!”滕玉意脸色难看, “无论怎么叫喊都没反应,推搡也不动。”
“刺破他们的天池穴。”蔺承佑飞身一纵落到树梢上,正要唤醒见天和见仙,不料这时候,迎面袭来两道剑光,见天和见仙竟面无表情朝他刺过来。
蔺承佑心中一惊,尸邪虽擅长操控人心,但一向只能让人自恨自悲,受蛊惑之人往往沉浸在幻境中无法自拔,最后在痛不欲生的情景下被害。但从见天和见仙的情状来看,竟像是把他视作仇敌。
若说是傀儡也不像,尸邪只能把这伎俩加诸于不懂道术之人的头上,譬如卷儿梨,对道家中人却是无可奈何的,何况见天和见仙此前还喝了能护心辟邪的火玉灵根汤。
他沉着抬臂一挡,后仰躲开这剑锋,落到地上前,分别向见天和见仙掷出一个符纸揉成的纸团,力道如石,劲疾如风,恰中二人的风池穴,本以为足够把二人打醒,哪知见天和见仙丝毫没有收剑的打算。
蔺承佑愈发惊愕,身子在半空中一旋,改而纵向廊道下,绝圣和弃智的情况也不妙,他必须在他们彻底受制之前把他们叫醒。
金衣公子看蔺承佑被自己人袭击,在树上发出愉悦的鸣叫,身子动不了,便用半人半禽的声音一个劲地催促尸邪。
尸邪兴奋地在院中乱跑,它一身肌肤骨骼本就有自愈能力,休整了一阵,被砍断的手又长出了一截,脸上的伤口也愈合于无形,跑了一阵听到金衣公子的叫声,便将双腿并拢,猛地蹦到了树上。
它把金衣公子带到树下,让金衣公子倚着树干而坐,自己则叉腰冲廊下诸人娇声道:“ 快干活吧。”
这一声令下,以绝圣和弃智为首的众人霍然站了起来,不等蔺承佑纵到跟前,齐齐挥剑朝蔺承佑杀去。就连受了伤的见喜和见美也从地上挣扎起来,红着眼睛喊打喊杀。
蔺承佑掠到众人头顶,像蜻蜓点水一般分别在每个人的后颈刺了一下,然而绝圣和弃智毫无反应,很快在原地掉了个头,剑尖又刺向蔺承佑的后背。
蔺承佑心中鼓声大作,这也太不对劲了,即便被蛊惑了心智,也不至于如此失控。不容他多想,绝圣和弃智的剑已经逼近了他的要害。
蔺承佑怕失手伤到他们,向后纵回屋檐上:“混账东西,连我都不认识了!”
绝圣和弃智使出轻功穷追不舍:“别想跑!”
那边见天和见仙也围了过来,纷纷朝蔺承佑使出杀招。蔺承佑一边应对,一边厉目打量众人,绝圣和弃智招招致命,脸上分明有种赴死的悲壮。见天和见仙满脸怒容,活像要豁出老命似的,就连即将赶来加入围剿的程伯和霍丘,眼神也是悲凉已极。
蔺承佑以一敌众,眼神却没有漏过每个人的表情,只觉得这情形说不出的诡异,好不容易挡开第一轮攻击,心中闪过一念。
好个尸邪,短短工夫内竟能想出这样恶毒的法子。他心乱如麻,回身挡开一剑,趁乱看向滕玉意,如果真是这样,只能找滕玉意解局了。